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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而降的橙色流星

2021-01-26余以嘉

花火B 2021年11期
关键词:排球

余以嘉

作者有话说:“更快、更高、更强”是奥林匹克运动的口号,也可以拿来做学业或者事业的奋斗目标,但如果把它作为衡量爱情的标杆,可以说几乎是和我的审美背道而驰。一个爱情故事,最好不要很快就得到结果,破镜重圆有时也很美妙;也不需要两个人都是高的,无论是指身高还是身份;至于最后一条,爱情原本就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强者所独享的战利品,或者换一个角度,去观察、去描摹弱者是如何学会的恃宠而骄,也很有趣。

姚若回想起许多年前,某个蝉声阵阵的午后,这人抱着西瓜,敲开了她家的大门。

1.

2017年的冬天。

天色还没有大亮,姚若到了高三学生的停车区,低头看看手表,刚好六点二十分。

她锁好车子,呼出的气在腊月的寒风凛冽中变作白雾。然而没等这白雾消失,身后明亮的声音便追了上来:“我在后面喊了你一路,你倒是等我一下啊。”

姚若满脸都是诧异,她想不明白,这人不是应该在省队训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被她瞪着,江迟耸了耸肩,解释道:“放了两天假,我就回来了。大早上出门买煎包,碰巧看到你骑车经过,我在后面怎么喊你都不回头,就只能追过来了……”

姚若看向他身后的单车,车把上挂着的一袋豆浆还在左右摇晃,暗示着刚刚经历了怎样的一场狂追。毫不意外的,一向被江迟称作“橙色流星”的排球,也老老实实地待在车筐里。

她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无奈地摆摆手,想要把他打发走了自己好去上课。

然而江迟三两步走到她的面前,声音含着笑意:“我下下周要去参加国家队的选拔,你能不能……”

这语气姚若太过熟悉,每每想要自己去看他比赛帮他加油,江迟就会这么眼巴巴地来求人。她毫不留情地拒绝:“我要准备考试,去不成。”

身侧的江迟仍不肯轻易放过她,一边走一边展开游说:“真的是很重要的比赛,要不你开个条件,只要你去,我什么都答应。”

姚若停下脚步,看着他,带着有些恶劣意味的笑容:“江迟,你把头发染成蓝色,我一定去看比赛。”话说完,她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这一次,对方没有追上来。

2.

江迟第一次见到姚若,是在他即将升上小学四年级的夏天。

那时江迟爸爸从电视台离职,成为专职作家,一家人从省会城市搬回老家褚西。身为作家的江迟爸爸吃不消自家儿子马拉松运动员一般的活力,挣扎了几天之后,终于拎着水果和牛奶敲开了姚家的大门。因为他一早听说住在对面的是位体育老师,忽悠小孩子很有一套。

开门的是个小姑娘。

江迟抱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西瓜,直勾勾地盯着姚家的小姑娘看。褚西市夏天暴烈的阳光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搭在门框上的那只手,和墙壁苍白的颜色几乎毫无二致。

“哇,这人是从来不晒太阳的吗?”江迟瞪圆眼睛,大声说出他的心里话。还没等他爸教训他,只听大门“哐当”一声,干净利落地关上了。

门内的对话清晰地传入父子二人的耳朵里。

“贝贝,刚刚是谁在敲门?”

“陌生人。”

等到江遲如愿进到屋内,两个爸爸开始了尴尬的道歉环节。

“对不起,我儿子一直盯着人家小姑娘看,我回去一定教训他。”

“该我说抱歉才是。叫江迟是吧?来,吃水果吃水果。你这个妹妹就是胆子太小,等以后你们两个玩熟些,她就没有这么腼腆了。”

在自家老爸的傻笑声中,江迟竭力把被老爸揉乱的头发理顺。他心想,什么胆子小,她关门前的那个眼神,简直凶得要死。

从那天开始,江迟就在邻居家的院子里玩起了排球,而那个眼神犀利、性格别扭的小姑娘,许久之后才不情不愿地把名字讲出来,原来她叫姚若。

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江迟无数次提出要求,希望能叫她的小名“贝贝”,但姚若每一次都狠狠瞪他,眼神里仿佛刻了四个大字——“想都别想”。

姚若的爸爸妈妈因同在排球队而结缘,各自都曾取得过不错的成绩。两个人性情相合,又都爱排球成痴,感情不仅没有在柴米油盐中消磨掉,反而随着时间流逝愈发亲厚。

宝贝女儿的出生,对夫妇两人来说,像是在生活的奶油蛋糕上缀满了草莓,再甜蜜不过,再圆满不过。

然而噩运选择降临地点时,并不会特意避开善良的人。

在姚若两岁的时候,妈妈坐大巴车出了事故,尽管在第一时间就被送入医院,却还是没能抢救回来。那之后,姚若的爸爸姚鸿飞放弃了排球教练的工作,回到老家,当起了中学的体育教师。

职业变了,姚鸿飞对运动的痴迷却没有变。

过去在赛场上打得对手不敢直视,现在不打比赛了,带起小孩子,姚鸿飞也是一把好手。他心态好得很,不管是培养年轻运动员,还是在赛场上赢球,不都是为排球奉献生命,一样的。

对于江迟的到来,姚鸿飞自是十分欢迎。他本来就是个爽快、和气的性子,又喜欢小孩,而且江迟身形像只小羚羊,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打排球的好苗子。

除了这些,姚鸿飞还怀有那么一点点私心。

江迟爱说爱笑,凡事不同人计较,是个好相与的孩子。老父亲不奢求姚若能过来和江迟一起打排球,哪怕她愿意来院子里多走动走动,说几句笑话,也是好的。

3.

然而这些愿望全都落了空。不管江迟打排球打得有多热闹,姚若始终一个人闷在书房,一次也不曾在院子里出现。

偶尔几次,姚鸿飞留江迟在家里吃晚饭。江迟明显对这个过分安静的同龄人很是好奇,想方设法地同她搭话:“你躲在屋里做什么啊?”

姚鸿飞瞥见女儿的神色,暗道不妙。

果然,姚若深吸了一口气,冲他说道:“这是我家,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不需要躲在屋里。”

她把“躲”字咬得很重,语气里满是火药味,几乎是有意要挑起两人之间的争执,就等着江迟接招。

然而江迟仍以笑眼望向她,好脾气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惹你生气,对不起。”

他的话说得又认真又恳切,完全是一副要他怎么赔罪都可以的样子。

姚若一早做好了大吵一架的准备,怎么能想到遇上个不等开战就举白旗的对手。她只顾着生气,筷子夹肉没夹稳,“啪”一下,肉掉到桌子上。

不等她摔筷子,江迟立刻夹了块更大的肉放到她碗里:“吃这个。”

姚鸿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女儿拳头打在棉花上,有火发不出,脸上的神情像是不小心把姜片当作土豆吃进去了,满脸都是无语。

当爹的十几年没见过这等场面,憋笑憋得辛苦,只能在心底感叹:这啊,就叫一物降一物。

金秋十月,姚鸿飞在家炸地瓜丸子,被油溅到了。

他一贯皮糙肉厚,伤到也不太在意,但姚若紧张兮兮地冲过来,又是嫌他不小心又是帮他涂药,搞得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免让他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烧伤膏效果还成,痛是不痛了,但姚若却没轻易放过他:“爸,你怎么了?感觉你今天一天都心不在焉的。”

姚鸿飞犹豫了一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

江迟学排球大概有两个月了,姚鸿飞一边指点他,一边也在细细地观察他,看他适合打哪个位置。

作为前国家队运动员,身体条件好的苗子,姚鸿飞见得多了,江迟也就占个中等偏上,算不得拔尖。

他最大的优势,是脑子。

之前姚鸿飞带着他去少年宫,其他小孩认识少说半年了,乍一见这么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免不了都有些排外。但几次训练之后,气氛整个变了。江迟一进球场,其他人都热络地同他打招呼,隐隐有把他当队长的意思。

十几岁的小男孩,打起球来一是拼技巧,二是拼体力。打到关键处,一旦上了头,失误连连不说,甚至把比赛规则忘到一边的都有。至于什么策略、什么谋篇布局,提起来说都是难为他们了。

但江迟不一样。

姚鸿飞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太关注这孩子,所以想多了。后来他特意问了围观比赛的其他排球爱好者,众人都得出了统一的结论:打副攻位置的高个子,似乎天生就能在拥有极高专注力的基础上,随时纵观全场,配合队友打出最好的球。

姚鸿飞一说起排球来就停不住,要等姚若敲了敲碗沿之后,他才察觉到自己又刹不住车了。

听他把江迟夸得天花乱坠,姚若早就不耐烦了,她皱着眉头问道:“所以呢?这不挺好的?”

姚鸿飞拿起筷子,吃着辛苦炸出的丸子,把话的后半截补全了。

排球运动员的三种位置,攻手、二传手和自由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二传最难打,也是对技术、视野和心理素质要求最高的位置。

综合各方面因素,江迟都是这个位置的不二之选,姚鸿飞也暗自为自己能挑到一个好的二传手的苗子而高兴不已。但当他自然而然地给出这个建议之后,一向听话的江迟却拒绝了。

“哦?这倒新鲜。”姚若来了兴趣,筷子都放下了,“他说是因为什么了没有?”

“说了,他想打副攻,不想换位置。”

“……”

姚鴻飞喝了口米汤,见姚若还在出神,也笑了:“别想了,吃饭吧。那小子倔得很。对了,贝贝,我记得你也说过副攻手最帅是不是?说他们跳起来扣球的一瞬间,像飞起来一样,也难怪江迟……”

周末的下午,江迟抱着西瓜来玩,姚若拿着刀把西瓜切了,两个人坐在茶几边上,一边吃,一边看动画片。

过了会儿,姚若毫无预兆地调到了体育频道。

江迟的表情一下子亮了,突然想起来什么,扭头去看她:“你不是不喜欢看比赛吗?”

姚若不接话,默默地啃西瓜。江迟兴致勃勃,跟她讲自己给新排球起的名字,叫作“橙色流星”。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打排球的时候,尤其是大力扣杀,球速能达到一小时一百多公里。肉眼看起来,就像橙色的流星一样嗖一下飞过去。”

在两人对话的同时,中国队组织了一次进攻,面临对手的强势拦网,全场所有人都等待着二传手把球传给副攻。

然而,在副攻跳起来的瞬间,先他一步跃起的二传手却没有把球传给任何人。只见二传手在对面的三人做好准备拦网的瞬间,鬼使神差般地改变了手腕的姿势,将球轻巧地、不动声色地扣过了网。

不仅是对面的球员,连他的队友也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球落到地面上,全场观众愣怔了片刻,沉寂之后,是喝彩和如雷的掌声。

屏幕前坐着的江迟整个人看得呆住,连瓜都忘吃了。

“难怪都说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当二传手。”理所当然一般,姚若耸耸肩,如是说道。

江迟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接话:“你之前不是说副攻手才是……”

姚若抓起西瓜塞他嘴里,斩钉截铁地说:“你记错了,我一直都说二传手才是最帅的。”

后来,姚鸿飞带着姚若去看江迟训练,说江迟那小孩不知怎么突然想明白了,老老实实去当了二传手。

姚若专心致志地低头吃她的碎碎冰,没有接话。

4.

原本就略显单薄的姚若在初三这一年愈发消瘦,体重连八十斤都没有了。

她自己也很清楚症结在哪里。还有不到一个多月就要中考,压力越来越大,晚上睡不好,饭也吃不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江迟闲着没事,总在晚饭后带着零食去找她。姚若说了自己没有吃这些垃圾食品的习惯,然而江迟好似没听到,照塞不误。

姚若恼了,拿虾条砸他:“都说了不吃了,怎么这么固执啊你!”

江迟原本站在卧室门口要走,听到她讲话,反身一擒,刚好抓住虾条,仍旧是笑吟吟的:“不一定非要吃啊,不还可以用来砸我吗?帮你解解压,也算发挥一点作用了。”

他说完,又补了句“晚安”,贴心地把房门帮她带上。

姚若叹了口气,世界上居然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她实在搞不明白。

姚若中考考进了全县前十,这对她来说是正常发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看过她成绩单的江迟,表情夸张得惹人烦不说,放下成绩单他就往屋外跑。

“大中午的,你是觉得有太阳晒着才凉快是吗?”

她话还没落地,江迟已经跑出了十米远:“没事,没事,我马上回来。”

姚若不再管他,自己在家对着风扇吃冰棍儿。冰棍吃完两个,刚要拆下一根,她爸刚好和江迟一道回来了,打开门,两个人的笑脸一个赛一个傻气,老的拎着黑美人西瓜,小的抱着红丝绒蛋糕,等他们坐下来后,又陆陆续续从书包里掏出了汽水和薯片。

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买这么一堆东西,我做的午饭,谁吃?我一个人吃?”

不等姚鸿飞出来打圆场,江迟立刻举高了手:“我吃,我吃,保证一点都不剩下!”

一个小时后,姚若在厨房里刷碗,听到身后有人推门进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把嘴角的笑意压住,扭头凶巴巴地瞪了过去。

“我真的吃不下了……”江迟知道她吃软不吃硬,神情愈发可怜,“我大老远买的,你就吃那么一小块就不吃了?”

姚若把百洁布塞他手里:“太甜了,我吃了长痘。蛋糕我放冰箱里,你去把锅刷了。”

回到客厅,姚若忽又想起江迟的成绩,全县排名七十八,高了重点线五十多分。这还是他把重心放到排球训练上、课外几乎没学习的情况下得到的结果。

就是有人什么都好,连女生暗地里评选最受欢迎的男生,他的票数都超过第二名十几票。姚若原本对这些东西一概不放在心上,这时候却像手上不知哪里突然扎进了刺,她找不到伤口,整个人说不清是无措还是气恼。

5.

这之后的整个夏天,姚若都没再见过江迟,他去外地集训,要八月底才能回来。

仿佛是故意耍帅,八月二十七号晚上,姚若收到了他的短信:“明天来体育馆看我比赛吧,赢了请你吃饭,收到请回答。”

姚若回了句“收到”,接着就把手机塞到了枕头下面,不再管他。

她满心想着,江迟原本打算在她面前耍帅,自己的回复却这么高冷,他一定气得睡不好觉了。第二天一早,姚若起来照镜子,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眼睛肿了——也是,一晚上辗转反侧,睡了不到六个小时,不肿才怪。

按照江迟的指示,姚若坐公交到了体育馆。观众远比她想象中多,除了一眼就能辨认出的某些球员的亲友团,还有不少与她同龄的女孩子来看比赛。

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会儿观众,姚若坐下来,从包里翻找出了矿泉水瓶。她一边拧瓶盖,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赛场。

几乎在同时,入场口的人看向了她,笑着冲她挥手。这一刹那,像是播放电影时突然按下了静音键,她回了神,发现瓶子没有拿稳,洒出的水弄湿了她披在腿上的校服外套。

姚若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去擦,等她整理好再抬头时,原本站在入场口的江迟已然大步走入了赛场。

她听到人群中的议论,年长的人大多谈论选手的身高,年轻人则更多关注选手的外貌,两者兼而有之的江迟,不可避免地成为话题的焦点。

在这个夏天之前,江迟还只比她高出了半头,短短两个月过去,他长高了多少?五厘米,七厘米,再多,是不是就违背人类的生长规律了?

不仅仅是身高,他所完成的几乎是和破茧成蝶一样的变化。

十五岁的江迟,显然不能以看待青年的目光去看待他,但和周遭那些浑浑噩噩的少年人相比,他的目光,实在是过于沉静了。

排球如同流星,从球网的一面飞向另一面,连喝彩都仿佛滞后了许多。置身于比赛场馆内,一波接着一波的欢呼,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与反攻,让姚若几乎屏住了呼吸。

直到被轻拍了下肩膀,她才发觉邻座的女孩殷切的目光。

女孩声音和笑容一样明朗:“同学,你知不知道褚西一中那个二传手叫什么名字啊?看你校服,应该也是一中的吧?”

过去在学校里,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江迟也曾无奈地向她抗议:“你帮我拒绝掉不就好了,干吗还把我的联系方式给她们?”

然而这一次,姚若突然觉得脸上都笑容有点难以挤出,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干巴巴的:“我,我也不太清楚,不好意思啊。”

6.

直到开学前的最后一天,姚若都没等到江迟来找她说话。

九月一号早上,她推开门,一眼看到熟悉的人出现在熟悉的地方,肩上斜挎着书包,显然是在等她。

姚若见了好似没见,不动声色地径直走了过去,在她准备下楼梯时,颈后的书包提手被人一下抓住:“喂,不认识我了?”

她心里突然变得很没有底气,但还在嘴硬:“找我有事?”

两个人从来没有冷战过这么久,为什么江迟一反常态地没有主动示好,姚若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那天比赛结束后,江迟他们赢了邻市一中的排球队,兴奋得不得了。拍过合照,接受完本地电视台的采访,江迟热切地往她这边跑过来,但他晚了一步,早在记者对他开始提问的时候,邻市一中的主攻手就已经和姚若攀谈起来。

出于礼貌,姚若自然要看着他的眼睛,而目光对视之后,对方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会儿,他終于开口:“能不能借你初三的英语笔记?”

听到这样的请求,姚若虽然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不知为何好像能够理解。初中三年,她的英语笔记流传程度之广,是隔壁二中都会有人借来打印的程度。可现在中考已经结束了,这人借来做什么?

主攻手以为她要拒绝,有点沮丧:“是借给我妹妹的,她明年初三,只有英语偏科。然后我从一中的朋友那里听说你笔记整理得很好,重难点都有分析……”

回想起来,这人确实蛮有意思的,但面前江迟的神情,像是从地狱里转了一圈才回来。姚若不想再斗气:“只是在比赛结束之后请我喝了杯奶茶而已,什么事都没有。”

奶茶自然是借笔记的报酬,姚若虽然不太在意,但对方执意要请,所以她外带了一杯,拿回家给一向喜爱甜食的自家老父亲喝掉了。

但不解释清楚前情的话,请奶茶的行为难免显得别有深意。听到她满不在乎的发言,江迟简直像是被踩到猫尾巴:“只是喝了杯奶茶?奶茶不是垃圾食品吗?喝了之后不会容易长痘吗?!”

姚若难得见他奓毛,觉得很是新奇,可惜两人身后的奶茶店老板显然就没这么开心了。虽然说两人只是出了家门推着车,刚好走到这里,可在旁观者看来,怎么着都有几分砸场子的意思。

江迟回头和奶茶店老板大眼瞪小眼,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快上车,再不去学校就迟到了。”

九月清晨的风,已经不怎么有暑气,姚若像往常一样抓着他的衣角,坐得很稳当。她心里默默地想,什么时候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江迟呢?到初雪降临的那天再说好了,反正江迟气鼓鼓的样子太过有趣,实在是……百看不厌。

7.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再吵架。和平状态维持了太久,连姚鸿飞都有些纳罕,忍不住在姚若洗菜时旁敲侧击,试图弄清楚原因。

姚若自己也惊讶,两年多过去,她竟将自己的心事隐藏得这样好,像松鼠在过冬前把橡子塞进树洞,因为藏得过于隐蔽,一整个冬天都不记得找出来吃掉。

江迟在省队训练,偶尔回来,待她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

在得知自己要搬家的消息时,姚若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江迟从她那里得知了消息,發短信给她:“你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帮忙?”

姚若躺在床上,按动着手机键盘:“还早呢,你好好训练,不用担心。”

许久未收到回复,姚若起身去洗澡,洗完后看到新的信息:“定下出发的时间之后记得告诉我,到时候我一定送你。”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却莫名读出了些怅然若失的意味。

诸事繁杂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得快,大部分行李已经打包好,姚若也开始掰着手指算着离开的日子。

捆好架子上的精装书,又把书柜内侧的旧报纸扒拉出来,姚若累得够呛,跑去厨房觅食。捧着颗大石榴坐回书堆里,她好奇心顿起,低头看了看报纸的发行时间,1997年,比她也大不了几岁。

她一探身子,石榴籽滚到报纸上,深红色的汁液在纸面上洇开。姚若连忙起身拽了几张抽纸去擦,手忙脚乱的,带得右手边的一摞旧报纸轰然倒塌。

场面一时变得十分热闹,姚若擦完石榴汁,扭过身子去整理倒下的那一摊,规整了没几下,她发现了这摞报纸这么容易就倒下的原因——最下方压着的,是一本老式的软皮记事本。

记事本比报纸小了三四圈,又放在最下面,难怪重心不稳。想明白了这点,她坐下来,把笔记本摊在膝上,正要看里面写了什么,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姚鸿飞的声音:“我买了油炸糖糕,快来吃,凉了就不酥了!”

姚若低头笑了笑,把本子放到一旁,起身出去吃东西了。

8.

初雪降临这天,搬家公司的大车停到了姚家的门口。父女两个东西不多,一趟就能运完,不需要像预想的那样来回两趟。

大大小小的箱子堆上了车,姚若预备着锁门走人,她爸带着点商量的语气说道:“要不我们再等等?江迟不是说过来送你,我们等等他。”

姚若皱了眉头:“没这个必要吧,再说,就算我没意见,耽误人家司机师傅的时间总归不太好吧。”

“没事儿,反正今天也没别的活儿,早走会儿晚走会儿都一样。”司机师傅好脾气地跟两人讲话,姚鸿飞闻言,隔着车窗递了根烟进去。

冬天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得慢,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姚若坐不住了,出去找她爸。姚鸿飞倒是不着急,还在和司机师傅聊肉价和庄稼收成。

她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太急:“爸,我刚刚给江迟打过电话,他有事来不了,我们走吧,再不吃饭我都要饿晕在这里了。”

不再有继续等待的理由,姚若坐上摩托车后座,发动机的声音响起,她不由得回头,街道熟悉的风景一闪而过,曾经寓居的地方,就这样无声地说了再见。

她以为自己没太多留恋,但接连几日的失眠以及梦里出现的庭院,都在诉说着事实并非如此。姚若憋着一股劲,全身心地投入到繁重的课业之中,果不其然,在期末考试结束后,她生了一场重感冒。

姚鸿飞下班回到家,见她咳得整张脸通红,说什么也要载她去打吊瓶。夜渐渐深了,诊所里灯光昏黄,父女两个对坐着无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不知怎么就谈起了江迟:“巧得很,江迟在省队的教练,刚好是我之前的队友,提起他来,也是夸个没完。不过也不知怎么的,眼看着国家队选拔就要开始,大赛当前,他状态反倒调整不好了,把他教练急得,天天靠着喝凉茶去火气。”

姚若抬头看药水一滴滴地落下来,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清晨的相遇,想起江迟提到的、希望她去看的重要比赛,原来不是说谎。

打完点滴回到家,姚鸿飞摘了帽子,问她:“冰糖雪梨要不要喝?我去煮。”

没听到回复,他看向姚若——自家女儿眼眶里满是泪水,又因为受了冷风吹,脸颊发红。他想起姚若小时候膝盖跌破,忍着不哭的神情,和现在完全一样。

姚鸿飞慌张得不得了:“是哪里不舒服了?爸载你去医院……”

姚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爸,我有件事想问。你在客厅等我一下。”说完,她快步走向卧室,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本黄色的记事本。

“这个是搬家前,我整理报纸的时候无意中找到的。我不小心看了眼,发现是爸你之前的日记之后就没往下看,但是,”姚若顿了下,把一枚纸片递给姚鸿飞,“这个是从记事本里掉出来的剪报。既然特意把这篇报道从报纸上减下来,肯定是很在意,没错吧?”

听她问得郑重,姚鸿飞也仔细地去读报道的内容:“原本两位都是前途无量的运动员,却因为儿女情长而错失了夺冠的机会。后来,一个因为意外失去了生命,另一个也随之丧失了斗志,连教练的工作都无法胜任,频繁与运动员起冲突,导致他最终被开除……我们在感叹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命运早已提前安排好一切,姚鸿飞和徐冉的结合,可以说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旧伤口被缓缓撕开,姚鸿飞艰难地挤出了笑容:“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写这个报道的人,据说原本追求过你妈妈,也一直希望她能在运动史上留名,后来发生那些事,他难免对我有怨气,说的这些话虽然有失偏颇,但也……”

姚若似乎被他的话刺到,突然握紧了拳头,声音也骤然拔高:“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不应该诋毁你!而且退一万步说,有过那么不愉快的过往,江叔叔居然还好意思让你来带江迟,他不觉得尴尬吗?还有,爸,你未免也太菩萨心肠了吧,被他那样诋毁,你居然还能掏心掏肺地教江迟打球?”

姚鸿飞愣了下:“啊?跟江迟有什么关系?”

他低头看了眼报道的撰写者,这才恍然大悟,慌忙解释:“不,是不是,贝贝你误会了!这人叫江帆,江迟爸爸叫江一帆,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姚若笑了一聲:“同样在电视台工作过,做的还都是文字工作,当过记者,名字也几乎相同,还都和我们家扯上了关系,天底下上哪儿去找这么巧的事情?”

“都说了名字不一样,这孩子怎么这么倔……”看着女儿的满脸怒气,姚鸿飞声音愈来越低,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姚若拿手背抹了下眼泪,不再说话,客厅内只余下挂钟走动的细小声音。

突然,姚鸿飞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你看,我刚刚用手机搜索出来的,江帆因职业道德不过关,没多久就被辞退了。贝贝你别忘了,江迟爸爸离职前可是制片人,虽说制片人也是从基层一步步升上来的,但他做记者那会儿,我都还不一定进国家队了,时间线压根对不上。”

姚若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变得难以形容。她咬着嘴唇,准备回屋一个人冷静下,仔细捋一捋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关上卧室门之前,她听到她爸叹了口气,无奈中不无心疼:“这误会闷在心里也有段时间了吧?早跟爸说了,不就犯不着生气了?都说无巧不成书,为着这么个误会,把自己气得不好了,金山银山也赔不来我一个宝贝闺女啊。”

终究是亲爸,姚鸿飞说完这两句,没再责备她,起身往厨房去了。

姚若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想起搬家那天并未打通的电话,以及不久前,江迟邀请她去看国家队选拔时自己冷淡的态度。

这时候去弥补,还来得及吗?

9.

坐上火车之后,姚若难免有些忐忑。好在旅途并不漫长,下了车,她径直奔向省排球馆。来看选拔赛的观众比想象中还要多,落座之后,姚若揉搓着手指,望向球员休息的区域。

她以为要费些力气才能找到江迟,然而下一个瞬间,人群之中那颗过于显眼的宝蓝色脑袋,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她想要笑,却莫名有眼泪流出来。

姚若回想起许多年前,某个蝉声阵阵的午后,这人抱着西瓜,敲开了她家的大门。

“这人是整个夏天都在太阳下晒着吗?”她怀着疑问,又因为不认识对方,毫不犹豫地关上门跑回去告状。

虽然觉得对方未免太活泼了些,但那双明亮的眼睛,从第一次见面时起,她一直一直记着。也许早在那时候,种子就已经种下,无声无息地萌芽抽枝,到现在,长成了高大又茂盛的植物。

冬天不是开花的时候,要等到明年的盛夏,才能看到花蕾绽放。

她等得起。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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