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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东小小说三篇

2021-01-26

北京文学 2021年1期
关键词:老庄学区深圳

哭泣的女人

女人背着个大背包,左手拉着个大箱子,右手还抱着三岁的孩子。女人打算去火车站,那时她还没有最终决定要不要回家,不管回不回,火车站是个歇脚的地方。

三个月前,她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父母要她嫁给一个她无法接受的有精神病但家境却不错的男人。对方的家人,也不太介意她结过婚,还带着个孩子。女人从家里跑出来,去了深圳。深圳是她打工的地方,她的前夫还有女儿,也在深圳。只是来到深圳后她才明白,前夫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了,大女儿被送回了乡下。

前夫三十来岁,看着女人,嬉皮笑脸地表示,如果她愿意和他保持关系,可以考虑养着她和女儿,毕竟那是他们共同的女儿。女人厌恶地看着那个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拒绝了。

女人想在深圳留下来,可租了房子身上就没有多少钱了。她想找一份可以带着孩子上班的工作,但那样的工作不好找。女人抱着女儿出去时,女儿总想买东西。有时是吃的,有时是玩的。女人不同意,女儿就哭个不休。有时女人狠下心来让女儿哭,可女儿能持续地哭上很久,哭得女人担心她的嗓子会坏掉。

女人一直没能找到工作,租的房子到期了,已经没有钱再交房租,只好搬了出来。她想最后一次到劳务市场试试运气,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回老家了。老家再不好也有个住的地方,有口饭吃,有帮她带孩子的父母,只要她死也不同意嫁给一个神经病,父母也不太可能绑着她嫁人。

早上女人和女儿合吃了三块钱一份的肠粉,中午时她给孩子买了块小蛋糕。由于盼着工作,她喝着用矿泉水瓶子灌的自来水,也没怎么觉着饿。等了一天,也没有招工的要她。她在去车站的路上拖着沉重的行李,抱着孩子,心情实在坏透了。

女儿看到路旁的商店,挣扎着说,这个,妈妈,我要。

商店门口有个烤箱,烤箱里正滚动着香气弥漫的香肠。女人把女儿放了下来,摸摸口袋,口袋里除了车票钱就余下十来块钱了,回家的路得一天时间,也得吃东西。女人有些不舍得花钱,可女儿哭闹着不肯走路。女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叹了口气,花了两块钱,买了一根。

女人把香肠拿给女儿,女儿咬了一口,可能因为烫,吐了出来,还生气地把香肠丢到地上,哭开了。

香肠滚落在地上,变脏了。女人看着心疼,觉得浪费了本就不多的钱,女儿太不懂事,因此很生气,大声让女儿不要哭了。女儿不听,哭声更大了。

路过的人有些停了下来,看着女人和孩子。

看到有人围观,女儿哭得更起劲了,女人也更加生气了,她忍不住上前推了女儿一把。女儿倒在地上,打着滚哭。女人蹲在地上,没办法管,索性不管了。

围观的人指手画脚,七嘴八舌地谴责着坐在行李箱上的女人。女人心里憋着一股怒火,那火烧得她失去了理性。在她看到有位好心的男人彎下腰试图劝女儿时,她像豹子似的冲过去,猛地推开了他,接着又在女儿背上踏了一脚。

围观的人们愤愤不平地、气愤地指责着女人的不是。

女人用手指着他们大声说,充什么善良啊!没一个好人,你们知道我有多难吗?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非要把我往死里逼吗?你们知不知道老子都要疯了……

女人说累了,抬头看了看天,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像骤落的暴雨,透着绝望和悲伤,歇斯底里,完全压过了女儿的哭声。

女儿惊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怯生生地走到妈妈身边,恐慌地看着妈妈,安慰妈妈说,妈妈不哭,妈妈乖……

很快,女人不哭了。

女人抹了抹泪,把一边抽泣,一边劝慰自己的女儿紧紧拥在怀里,吻着她的额头,哽咽着说,宝贝对不起,妈妈没用,妈妈不哭,妈妈乖……

说着,女人的泪又忍不住滚落下来。

房子

周末下午,老王被家里的事闹得有些心烦,打电话约同事老张和老李去爬山。

在山顶上,老王看着密密麻麻的楼群说,你们看,那栋带大型商场的楼,十年前我就在那儿租房住,当时不到50平方米的房子,卖48万,我嫌贵没有买,现在卖到300多万了。你们再向右边看,那个比周边小区大许多的那个楼盘,四年前我还去看过,当时每平方米也不过两万块,现在地铁还没通就噌噌长到7万了,等地铁开通以后肯定还会长。

老李感叹地说,是啊,四年前我也去看过。要是四年前买了,现在卖出去,可是几百万地赚。本来四年前我也打算买的,我老婆死活不让贷款,她不明白有钱人基本上都是靠银行的钱来赚钱的。

老张笑着说,八年前我来深圳,当时房价还不算太高。六年前我们卖掉了在长春市中心最好的房子,在这儿买了套120平的房子,花了250多万。当时我那位房东收了定金生怕我反悔,他双手合十说,谢谢,谢谢,我都没想到卖到这么高的价。我问,你的房子当年多少钱买的啊?他说,当时每平方米3000块不到,我住了十多年,这房子还给我赚了两百多万。看他那得意的嘴脸,我恨不得踹他两脚。说来也巧,上个月我在一个新开的楼盘售楼处看到了他。他卖了房子后一直想再买一套,可房价却越升越高,越高他就越买不起。见面后我双手合十,由衷地对他表达了感谢,他气得掉头就走,估计当时找棵树撞死的心都有了。

老王对老张说,不幸的是,像你那位房主,最近我们想换个好学区的房子,也把房子给卖了。100平方米,600万,虽说我们十年前买的时候总价不到100万,算是赚大了,可我们要想再买回一套好的学区房,手上的钱还远远不够。上周我和老婆看上了我朋友老庄的房子。老庄原来是开工厂的,四年前他开厂不赚钱,一气之下把工厂给卖了,在我们右边那个大楼盘买了十套房。两万多一平的学区房,不到五年的时间房价升到了9万。老庄觉得房子的价格可以了,就想把其中的九套房子放出去卖。为了能让孩子上个好学校,有大把的人疯了一样抢着要,结果就剩下一套朝向不是太好的了。我们想要,他也愿意便宜一些,1100万。我算了一下,交一半的首付款,加上各种税费,我们还得向银行贷600万。我老婆说,那可是学区房啊,买了就值的啊,将来孩子上了大学我们再卖掉,还上房贷肯定还有赚头啊。我也认为值,可不想有那么大压力,结果意见不合,我老婆闹着要和我离婚。

老李说,听你老婆的,那就买呗!只要能付得上首付,我就一直主张买,有国家给托底,我们怕什么啊!

老王说,我们肯定是需要再买一套房子住的,但我认为不一定是大的,也不一定是学位好的,甚至也不一定是在深圳——房价都高到天上去了,我们何必去当别人的接盘侠?

老张说,我同意老李的话,买,交不起房贷将来大不了让银行把房子收回去拍卖。我有位亲戚生了一场大病,有三个月交不起房贷,法院把他们的房子封了,房子挂出去之后,结果几十个人加价,最后还清银行贷款,还赚了大几百万呢,现在他们到东莞买了套大房子,钱还没用完!

老王觉得老李和老张的话有道理,因为他听到的和看到的关于房子的事,结局全都是赚了,而且是赚大了。

下山后老王与老婆见了面,决定买老庄的房子。老婆很高兴,只是电话打过去之后,老庄却说已经把那套房子以1150万的价格卖出去了。

老婆生气地说,都怪你不早下决断,今天我把话搁这儿,如果咱们孩子上不了重点学校,我就和你离!

老王笑着说,我同意,如果你认为我们十多年的感情,一个幸福完整的家还比不上一套房子的话。

一位特别的朋友

他又黑又瘦,戴着副黑框眼镜,个头不高也不算太矮,长相比较一般,总喜欢穿黑色的西服,肩上经常落满了白色的头皮屑。他曾经做过我一年多的同事。在他换了工作,从单位宿舍搬出来,又暂时没有租到房子时,曾经在我租来的房子里住一段时间。

以前我也住过一段时间单位宿舍,和他一个房间,因此知道他不可救药地暗恋着大学时期的一个女生。他总喜欢跟我说她,听多了我也便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更何况他说的她多半是他的想象甚至是幻想。我后来之所以搬出来,多半也是为了逃避他。问题是,除了我,他在北京几乎没有可以说话的朋友。

据他说,在大学里时,他总是远远地看着穿白裙子、扎着马尾辫的她,从来没有敢和她说过一句话。他偷偷为她写了许多信,也没有勇气送给她。她毕业后去了北京,他虽然不知道她在北京的什么地方,做什么工作,还是为她来到了北京。他想从别的同学那儿得到她的消息,却又怕别的同学告诉她自己在打听她。他一直在心里想象着她,除她之外,任何一个女孩都无法再走进他的内心。他期待着能在北京的人潮人海里与她不期而遇。

他说,如果在大街上我走着走着就遇到了她,在那么多人中偏偏就遇上了她,那该多么好啊。如果是那樣,你说这是不是真正的缘分呢?真的,我会为此感动得热泪盈眶的,热泪盈眶,你能懂吗?

我笑着说,得了吧,遇到了又能怎么样呢?说不定人家早就有了男朋友或者嫁人了。

他摇摇头说,不会,不会的,我的心里有感应,既然,既然我那么喜欢她……

我说,既然你喜欢她,也并不是没有办法找到她,为什么不向她说明呢?即使她拒绝也没关系啊!

他说,我不能,万一、万一她拒绝了我怎么办呢?

后来,他在石景山那边找了份工作,从我那儿搬走了。分开后我们几乎每个周打一次电话,每一两个月也会聚上一次。我是不太想和他联系的,每一次总是他打电话来,他乘车来我这儿。我们一起吃饭,一起聊一聊。

我们一起走在街上时,他总是左顾右盼,像是要从茫茫人海中发现她的踪影。

我笑他说,北京那么多人,你肯定不会遇见她的!

他却执拗地说,会的,会的,一定会的,你又怎么断定不会呢?唉,有几次遇到了和她身高和模样相似的,兴奋地走过去,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回过头一看,结果却不是,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

一年后他给我打来电话说,要离开北京了,他在新的单位做得不顺心,准备去深圳发展了。

我开玩笑地说,你不打算在北京遇见她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我听我们的同学说,她,她去了深圳。

我哦了一声,突然为他有些难过起来。

临走前要再见我一面,并且说,他打算从石景山步行走到朝阳区我所住的地方。

我有些理解他为什么要偏偏选择走路,而不是坐车。

他从下午出发,慢慢地走,一直走,一直走,终于在第二天的黎明时分敲响了我的门。

我开门看到他,他朝我一笑说,啊,北京真大啊。我从西走到东,看到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楼,我都不知道她曾经住在哪一栋楼里。唉,如今她离开了北京,你说她为什么要离开呢?

我把他让到房间,为他倒了杯水说,一个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人,你为什么放不下她呢?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喝了口水,抹了抹嘴说,是啊,是啊,我也很奇怪,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就像是被谁下了魔咒一样。

那天我们聊了一会儿,他便走了,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十多年转眼就过去了,我们都已人到中年。我结了婚,有了孩子。我听说他也结了婚,但很快就离了。他告诉我说,他的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位女同学,他听说了,那位女同学结婚后过得并不幸福,离了婚。既然她离了,他也得离——这样他们还有机会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和她最终能不能走到一起去。说实在的,我也确实理解不了他,但在我的心里,他却是一个特别的朋友,我也莫名地喜欢并惦念着他。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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