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的月亮
2021-01-26龙少
龙少
旅 途
有时候旅途也是归途,风声即是回忆。
当我散步到黄昏深处,天边淡淡的云霞还在,它们明亮而沉稳,像天空虚构的童话,或者童话里奔跑的仙子。更多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仙子们垂下的飘带,等一个真正的舞者轻轻走上去。
那一定是极柔软的所在,它有着整夜的星辰和星辰下平静的海。它还将包含白昼的晴明与磅礴,那样的无拘无束、无所牵绊。
当湖面的光线慢慢褪去,整面的水顺着风的方向折叠、糅合,又一点点地汇成流水的样子。我曾爱过微风中的湖面,爱着它一小块一小块的弧度,和弧度深处微微的蓝。而现在,湖面是属于风的,风从湖面获取了具体的位置。而我获得了清晰的自己,像很多个黄昏,像很多个秋日。
接下来,湖面属于夜晚、灯火,和远处细细的虫鸣。
回 望
我要越过的山丘,它的阴面是大片蓝绿色的植被,有藤蔓、蕨类,有大树和高高的野草。阳面种满了玉米和土豆,像一座丰硕的宝库。
山丘在老房子的对面,秋忙时,也同样长满了收割的农人。而我们这些孩子,则是长在山丘上的蝴蝶。我们时常会被周围美好的花儿所吸引,父母们并不在意我们是真的在帮忙,还是在玩耍。那时候,我们的脚步多轻快啊,像脱了缰绳的小牛犊。
山丘下面是细长的小河,没有名字,像河岸上同样没有名姓的花草。但这不妨碍它做一条真正的河。
清澈的水流,和水流下欢快的鱼儿、螃蟹、田螺。它是我们童年的天堂,多少乐趣都落到踩在河水里的双脚上。细细软软的泥沙,游过脚踝的鱼儿,我们并不会着急抓它,仿佛鱼儿有多自由,我们就有多自由。
那时候的夏日落满了虫鸣,雨跑着跑着就顺着草尖淌了下去。我们在阴雨过后去山丘周围捡地耳,黑褐色的、软软的地耳躺在草丛下的阴凉处,成为了野味的一部分。
有多少回忆,始终甜蜜着你的一生,细想起来,没有什么比童年更让人留恋,它用特别而欢快的音符打开了你生活的起点,当你回头再望时,它始终在那里,在你心里的柔软之处,轻轻对你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雪 落
黄昏时开始落雪,轻悠悠的白,慢慢飘下来,像一个人内心的柔软被一点点地翻出。
天空也是灰灰的白,这白和雪的白不一样,它清淡而寂静,又无限辽阔,像一块巨大的幕布,而你又不清楚这块幕布后面蕴藏了什么,好奇心使你抓狂,而雪,又悄无声息地弥补了你的些许缺憾。
树木是雪中的女巫,它们瞬间拉长了雪的高度,又形态各异。等夜晚雪落得足够厚时,你也会听见“嘎吱嘎吱”的声响,空寂,琐碎,你的心就這样一直被这声响占据着,像一只猫在挠你的痒痒,又像夜晚为你拉响了琴弦。
如果树木是雪的静止,那么,麻雀则是雪的动态,它们忽高忽低地飞着,从屋檐到树梢,像一群欢快的精灵。如果谁家的屋檐下还挂着柿饼——红红的柿饼,和白雪、灰色的小麻雀,那大概就是这个冬日最美的图画了。
等到天晴了,太阳白茫茫地照着,天空一小块一小块地蓝着,那是任何画笔都调不出的色彩,纯粹,澄明,你又忍不住对自己说了一声:“浮生若梦啊!”
芦 苇
我们希望看见野兔的脚印,即使没有,看见树木顶着雪,远山顶着雪,也是好的。
这些茫茫的白,足够我们将目光分配到更远处,或更高处。
河面的冰又厚了一层,有没有用脚踩过,不记得了,几年之后,我依旧像河岸边的那片芦苇。
——我,依旧是风中的芦苇。
一小片月光
一小片月光从树影间,细细碎碎地照了下来,落在我的屋檐和窗台。
青色屋檐和木质的窗台,在夜空下柔软而温驯,像微风拂过晨起的羽毛。
这是秋日的夜晚,我的母亲踩着缝纫机,给她的小孙女做一件蓝色罩衣。
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声响了,它悦耳、有力,仿佛从我的童年走来,带着星辰和流水落在我周围。
后来,这声响停了。
更深的夜里,只有我和一小片月光,安静地坐着。
晚冬的月亮
落在阳台上的月亮,是暗夜铺开的丝绢。
你忍不住伸手触摸,却只有树影在你手心形成零碎的图案,让你欣喜,让你怜爱。
有时,月光也会顺着窗棂照进屋子,仿佛一屋子情话被悄悄开启。但你时常喜欢安静,喜欢月光下静静的花影和楼阁。暖气还很热,而窗外依旧明亮。
半梦半醒间更是有趣,你以为那片光亮是大海,在你梦里翻检着云朵。
等你靠近,等你靠近,它便轻盈盈地照过来,为你掖了掖梦中的被角。
像一只雀鸟
从雪地走过,树木比我更低沉;比我更像深冬里,不愿醒来的人。
我曾幻想,躲在一场大梦中,什么都是好的,但十二月的坏心情,不是一场雪所能左右的。
我也因此像一只雀鸟,带着冬天所有的雪,走在孤寂的路上。
早晨或傍晚,风将一些嘈杂送到窗前,轻易就改变了我一整天的平静。我在很冷的午后烧茶水,煮咖啡,尽量闲到极致,无所事事。
也会在黄昏时放下帘子,等一场新雪,从远处走来。
夜
远山被隐约的灯火包围着,忽明忽灭。
从阳台望出去,山已经看不清轮廓,但近处的大桥还像白日那样忙碌。
而此刻,河流依旧清晰,河面上点点的光闪烁着,柔和而明快,褪去了白日燥热的河流,在此刻,更像一条河。
虫鸣已不是白日的虫鸣了,它们多了几分悠长和静寂,轻易就融入了夜晚的幕纱中。你想着,“总要有声音响起才好,总要是这细细绵绵的,才好。”
蝴 蝶
蝴蝶是谜,或者我们自身本就是谜。
在某个瞬间,我们靠近一只蝶,不是希望捕捉它,只是想遇见美,和美的灵动本身。
更多时候,美都是细小的,是时间替你翻过的纸牌,而你拥抱的手,才微微张开。
我曾那样仔细地端详一只蝶,黄色的,有着灵动双翅的蝴蝶,落在茉莉花上。
花蕊托举着它,像叶子接住了自己的甘露。它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起飞。是不是我们都感到了彼此没有恶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一刻,我的欣喜也是平静的。
没有谁会比一朵花更了解蝴蝶,如果你是花,你的蝶,又在哪里?
收 回
阳光照出明亮,也照出来一块阴影。
接近九月,成熟和衰老在林间相继起伏。迟缓,成了一段被光阴分外青睐的中间隔。
我们走在林子里,风按下各种影子,穿插在路途中。溪水清冽,远山如黛,像被辽阔的丝绒覆盖过。
枝頭上的叶子,我把它们想象成季节执拗的倔强,而夜间留下来的天空并不拥挤。
仿佛时间赐给我们的,都在这时慢慢收回。
或者蓝
安静是一天独有的出口,从树梢滚落的果实,连同风声一起,摊开在草坪上。麦子还没有成熟,饱满的绿,呈波浪状悄然晃动。你站在这些事物面前,看它们,在自己的景致里尽情美好。你仿佛也看见自己,在一夜雨水后,草木般融入四周湿漉漉的明亮中。
这愉悦时刻,总能让人忘掉许多烦心事,而不远处,云朵在水面上肆意舒展着身体,你不知道,当身体在另一种透明里悬空,会不会让人沿着雨水走回自己。你的眼睛开始承受这恰当的景致,你身旁的婆婆纳,细小的蓝,藏有最隐秘的星夜。
你时常在这些隐秘中沉醉,夕光和流水在你周围静静翻滚,你也曾为自己虚构过远方,它不必是一个具体位置,当你想到,它可能是被藤蔓缠绕的云朵,或者是被星辰追赶的溪流。
午 后
在院落,在触地吊兰、雀鸟和树木之间,阳光完整地捡起我们的影子,均匀而细腻,没有绕过任何事物。
风是柔软的,踩着云朵,田地进入我们倦怠的身体,我期待在这时坐下,同它们一起,坐在这些看起来并不虚空的细节里。我相信,没有人会从我们中间穿过,即使最近的树枝上,一颗枯萎的、黑褐色的石榴在枝头晃动。
我们说,那是舍弃。又是深深恋眷。
我不喜欢成年之后的春天
春天的文字从窗外的曦光返回,轻易就获取了属于我的整个清晨的记忆。
我不擅长提前为某个片段,列好定义,只在有限的时间里,为自己的生活和文字排列秩序,并将它们搬运到我喜欢的星际。现在是桃花娇艳的时节,而凋落后的杏花刚刚好地铺满了草坪。这让我想起悲痛的终点,也许是某个事物完美的开场白。
我越来越不喜欢成年之后的春天,也不喜欢生活给季节强加的幻想,当鸟鸣将早晨的光线变得柔和,风正好为一树花开,做足恰到好处的铺垫。我多想那阵鸟鸣,能够持续地在每个清晨光顾我的窗前,那羽毛般轻轻飒飒的风,也至多驻足一会,最好再有点薄雾,淡青色的,袅袅地奔跑在院外的田地里。光照过来,朦胧的、婉约的美,浩大而平和,从河流到屋檐,安详地洒下。
如果昨日有雨水降临,我还希望看见,碧绿碧绿的麦田,掀起裸露的水滴,饱满而新鲜,像你深爱过的慈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