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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指错位”展示出的那个“真实而荒诞的世界”

2021-01-25邹小千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21年10期
关键词:高尔变形记格里

邹小千

表现主义小说的代表作家,现代派小说的鼻祖,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中篇小说《变形记》,很好地运用了“意指错位”这种艺术手法,通过描写人变成大甲虫后的种种遭遇这一荒诞故事,深刻地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里人与人之间赤裸裸的利害关系,真实地表现出了人“异化”(即展现了现代人丧失自我,在绝望中挣扎的精神状态)的主题思想。

卡夫卡的《变形记》写的是作为主人公的某公司旅行推销员的格里高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内心十分恐惧,由此给他带来了厄运:他可怕的形象吓坏了前来了解情况的公司会计,又使他的母亲因悲伤而晕过去了,还被他的父亲误解,甚至他的妹妹也由开始的同情他到后来的极度厌恶他,房客们知道真相后纷纷退租,他的家庭的经济状况急剧恶化。他本想早日上班,继续承担起家庭的生活重担;但无奈,大家对他十分厌恶、冷漠无情,最后他只得反锁自己,不再进食,带着对家人的温柔和爱意死去了。这样一个故事,从人变成大甲虫的角度来看,极其荒谬;从他变成大甲虫后的遭遇来看,又极其真实。这里卡夫卡用了现代派小说“意指错位”(“悖谬”)的艺术手法,用神话象征的模式去表现那个真实而荒诞的世界。

所谓“荒诞”①,是因为故事的整体框架的构建借助了一个神话象征模式;这个故事框架——人变成虫的逻辑结构本身是非真实的,他只是用来寄寓人在哲理意义上的生存状态;作者不是让人们去接受人变成虫这一客观存在的事实,而是去体察和领悟其超现实意义上人的精神状态和深沉心理,去寻找荒诞中的本质之真。人变成甲虫不过是人类精神世界的象征,而非实指的客观外在世界。

所谓“真实”,是因为作者平平静静地描写了主人公变形前具体的生活细节和变形后逼真的心理状态,使人感到他所处的始终是一个真实的人的世界。尽管主人公以及他周围的人与读者的心理距离是贴近的,我们既能理解格里高尔的痛苦,也能理解他的家人的焦虑,因为他们双方的情感世界正是生活中你、我、他的情感世界,于是,阅读中就有真实感。

所谓“神话象征的模式”指的是,卡夫卡在自己的作品中,重新奏响了远比古人更浓重的悲哀、凄苦与绝望,体现了远古时代的“人(俄狄浦斯)与命运抗争”的神话主题,以此作为《变形记》的结构模式,来表现格里高尔生活其中,并受到异化的那个真实而荒诞的世界是如何作弄、挤压、迫害他的身心乃至使其死亡的深刻主题的。

卡夫卡不在真实的摹写中追求再现式的逼真,而以象征的表现追求真实中的荒诞、荒诞中的真实,这正是《变形记》在艺术上最突出的特点,也是“卡夫卡式”小说的基本特征之一。而所谓“意指错位”②,指的是文学要求作家能以独特的符号机制(指称内在图景的符号所诱发的审美效应),来负载他的情调(与日常态度体验不呈对称性)。也就是说,作家在文学作品中,尽管工笔白描的符号意义不时将读者引向现实记忆,但某种强烈怪异、同日常体验决然逆反的符号意味,却又像磁石牢牢地将读者吸附在小说的情境圈;现实生活中不能激起某一情绪倾向的物象,它在作品中却偏偏激起了这种情绪倾向。笔者不揣冒昧,斗胆陈述己见,就教于方家。

我们知道,卡夫卡用一种平静得近乎冷漠的态度叙述一个凄惨而又令人触目惊心的故事,所采用的语调是客观而冷冰冰的。人变成甲虫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甚至觉得可怕的事,但作者的叙述却那样漫不经心、无动于衷,在冲淡暧昧的素描中深蕴着灵魂的巨大悲悯和哀恸。《变形记》的开头就淡泊得惊心动魄,真实而荒谬: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仰卧着,那坚硬得像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他稍稍抬了抬头,便看见自己那穹顶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几乎盖不住肚子尖,都快滑下来了。比起偌大的身躯来,他那许多只腿真是细得可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

主人公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了甲虫。照常理,他本应震惊不已、焦灼不安或呼天抢地地狂怒,但格里高尔却只是稍稍有点不安(“我出了什么事?”他想。)卡夫卡的叙述态度是如此事不关己。这里真实与荒谬交织。人不仅可以变成甲虫,而且还可以有个旅行推销员的身份和人类的懦弱的心灵。这里虫的形体与人的神志这一离奇的组合,虽然不是纪实性的画面,但超现实的故事用真实的白描手法写出比现实还逼真,而且还偏偏能不动声色。甲虫“所有的脚都嗖嗖地向食物奔过去”“把可吃的东西叼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吃”,还写了它(格里高尔)的翻身、搔痒、下床、开锁,甚至还幻想到公司上班等等细节。作为一只人性未泯的大甲虫,尽管他的父母、妹妹和房客都厌恶他,希望他早点死去;他本该怨恨他们的冷酷无情,诅咒世态炎凉,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以德报怨,为他人着想。他是那般温存、拘谨,具有小人物的全部善良、忍让和哀愁。但作为一个被禁锢在甲虫躯壳里的“非人”,他愈想一本正经地履行儿子或兄长的职责,他的举止就愈益变得滑稽丑陋,不为世界所容。这一连串动机与效果的分离,行为与价值的分离,形与神的分离,是毁灭性的人生灾难。

如果是其他人遇上这种情况,当然会发出声震云霄的怒吼或悲鸣。卡夫卡在这里,却让半虫半人的格里高尔承受着人被“异化”的巨大悲剧,让他临死前还“怀着温柔和爱意想着自己的一家人”,最后长眠在空虚而安谧的沉思中。这种“意指错位”的写法,愈是写格里高尔如何的温柔、如何的安谧,就更能使读者在这种温柔、安谧中,体会出比起写格里高尔如何的歇斯底里、如何的暴跳如雷更有艺术的力量,因为这种愤怒的控诉、无声的指责就是于无声处的惊雷,振聋发聩,发人深省。

对此,作者一点也不惊讶,他照例用最平淡的口吻去叙述最怪异的苦痛。沉静得像在复印一份昆虫的报告,又像是在慢条斯理地解剖一具尸体,不是一刀切下去,而是一块一块地割下来。这里没有宣泄,只有平靜。作者将小人物在资本主义重压下与命运抗争而又逃不脱命运毁灭他的悲剧这一古老的神话模式,作为《变形记》的结构形式,真实地描写格里高尔变形后的种种遭遇,以及他的种种改变自己命运的努力,用独白、梦呓、象征、夸张等艺术形式展示出来,写得愈真实,读者就愈是不上当,偏偏朝向反方向去想,探寻荒谬怪诞外表下的真谛。这种“意指错位”就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像希腊神话中的俄狄浦斯那样,他与命运之神搏斗,看似取得了胜利,实则被命运的另一异己力量打败,仍然逃不出失败的怪圈。卡夫卡正是通过这种超然的语调和简短的句子,使平常变得可怕,又使可怕变得平常,从而激发读者去思考人的生存现状中的问题。

众所周知,格里高尔在生活的重压下,从“人”变成了一只大甲虫。表面上看,似乎荒诞无稽;但是,通过变形这个象征的手法却揭示了一个普遍真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所创造的物,例如金钱、机器、生产方式等,作为异己力量同人相对立,它们操纵着人,并最终把人变成“非人”。这就有力地表现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在重重压迫下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以致“异化”的现象③;《变形记》是反映这个主题的重要代表作。卡夫卡通过受压抑的小职员格里高尔变成一只甲虫后的思想和活动,深刻地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里人与人之间赤裸裸的利害关系:他的家人以及房客对他的遭遇所表現出来的冷漠无情,揭下了蒙在他们脸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显露出来了他们的金钱万能、六亲不认、冷酷无情的本来面目。当然,这里也有卡夫卡现代派小说的“自传性”的特征。卡夫卡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是他内心状态和幻象的直接延续、记录。它通过内心感受所激起的幻象和怪诞,揭示现代社会中人的深层心理骚动和对这个灾难遍地、满目疮痍的世界的心理反应;描写了一种任人摆布、无法自主、错综复杂、似真似幻的处境,加深了对社会现实的“掘进程度”。因而在这个意义上说,阅读卡夫卡的作品能更好地认识自己与人类社会。他所创造的“真实而荒谬”的艺术世界,被人们称为“卡夫卡式”,以致形成“卡夫卡热”。

卡夫卡的小说具有深刻的思想和哲学内涵,揭示了现代人所面临的存在困境;其表现和探索的主题在现代派小说中具有代表性。他的全部小说的艺术特征体现在象征性、荒诞性、悖谬性、冷漠性和意识流④这几个方面;也可以用“意指错位”来概括。他的小说的这些特征又与纯粹的荒诞作品不同,它在荒诞的框架中包含着细节的真实,作家通过富有实感的形象,来反映现实生活,探讨人生哲理,揭示社会矛盾,收到了真实中的荒诞、荒诞中的真实,亦真亦幻、引人入胜的与众不同的艺术效果。

【参考文献】

①《大师是怎样写作的》,夏中义著,宁夏人民出版社,2004年1月第1版,59~69。

②《外国文学史》(第三版),郑克鲁、蒋承勇主编,高等教育出版社,2019年8月版,144~148。

③《外国文学史》,金元浦、孟昭毅、张良村主编,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4月,293~297。

④《外国文学史简编》(欧美部分,第七版),朱维之、赵澧主编,南开大学出版社,538~545。

(作者单位:重庆市开州区实验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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