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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国安述论

2021-01-22陈思广

江汉论坛 2021年12期
关键词:民族主义爱国主义

摘要:万国安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民族主义文艺运动”重要作家。其生平大体可分为五个时期。其长篇小说《东北英雄传》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系统性描写东北“胡子”(土匪)并为其正名且具有鲜明的民族主义思想倾向的爱国主义作品;长篇小说《三根红线》是第一部真实、正面、多角度地表现“九一八事变”后东北义勇军冲杀在抗日第一线的长篇小说,也是一幅具有鲜明的时代气息的战斗画卷。二者代表了万国安小说创作的艺术水平。作家站在时代的潮头,传递了为争取民族独立、捍卫民族尊严而奋起的现代品格;其真实性使文本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和文献意义,为后人重新认识那个时代提供了真实的样本,也为我们重新认识“民族主义文艺运动”提供了新的思考,其文学史意义应予以充分肯定。

关键词:万国安;民族主义;爱国主义;《东北英雄传》;《三根红线》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抗战大后方文学史料数据库建设研究”(项目编号:16ZDA191)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1)12-0079-07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常有一些知名作家由于种种原因生平如谜,直到今天人们仍毫无所知。万国安即是如此。这位1930年代与黄震遐齐名的“民族主义文艺运动”著名作家,自1935年后就仿佛人间蒸发般不知所往。虽然有学者曾对其进行过考索①,也有人还发现他1993年竟又发表了文章②,但在长达半个多世纪里,万国安究竟在哪里?在干什么?之后又如何?仍不得而知。笔者几经辗转,费尽周折,终于联系上了万国安的后人,大体知晓了万国安的生平情況。现据笔者搜集的相关史料及其后人提供的大致线索,对万国安其人其文作初步的梳理,以破解这一困扰学界多年的学术谜案。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旨在为中国现代文学史打一个重要的补丁,故只陈述笔者目前所掌握的万国安的基本史实与基本线索,同时就其代表性创作进行客观的评价,不罗列以往学界同仁在万国安生平及创作上的不实推测或误谬之处。若有不当,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万国安其人其文

据笔者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万国安的生平可分为五个时期:

(一)东北从军与试笔时期。1908年11月20日,万国安出生于辽宁省昌图县兴隆泉村,1924年底与同乡王叔身(1903—1973)结婚。王叔身与万国安属父母包办婚姻,王叔身也是辽宁省昌图县人,系万国安的原配,直到1950年5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公布实施后,才与万国安离婚。黄震遐在《前锋月刊》1931年第6期《国门之战·黄震遐的序》一文中写道:“万君当时又娶了一个俄国少女为妻,却料不到她就是敌军的间谍,在本书《间谍》一篇里作者便是以爱国之心高出一切之敌,毅然将他的爱人打死。‘总而言之,就是她为她的祖国,我为我的祖国!’为了这层原因,他的爱妻——流波——便去做了‘红色英雄之墓’里的一个鬼”,这是误将艺术虚构当作生活真实了。1925年7月,万国安初中毕业后考入沈阳北大营陆军军士教导队第四期步兵科,1926年春升任王以哲团三营十二连准尉司务长,1927年因故逃离部队回家。③ 1928年万国安再次从军,在梁忠甲部任初级军官并于1929年参加了中苏满洲里的中东铁路之战,1930年随东北军南下参加中原大战时与黄震遐相识。④ 这5年的参军经历及此次与黄震遐的相见恨晚,特别是黄震遐对他创作冲动的热情鼓励,点燃了万国安从事军旅文学创作及参与“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的热情。1931年2月10日,万国安在《前锋月刊》第1卷第5期发表短篇小说《刹那的革命》,叙写了自己随部队讨伐郭松龄的战斗经历,开始了自己的笔墨生涯。得到编辑的首肯后,万国安趁热打铁,在《前锋月刊》第1卷第6期发表中篇小说《国门之战》,一举成名,并因之与黄震遐一起被视为“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的两个代表性作家⑤。之后,万国安又在《前锋月刊》第1卷第7期发表短篇小说《准备》,描写日本驻沈阳领事馆的小差役李福,在关键时刻以一腔爱国心将日本人想要让他放火烧领馆并以此为借口进攻沈阳的诡计报告给中国军队的总参议,粉粹了日本人企图侵略中国的阴谋,彰显出鲜明的“民族主义文艺”倾向。

(二)上海从文与生活时期。1931年11月,万国安辗转来到上海⑥,在《申报》开始了他的记者生涯。年底,万国安与俞洁(1908—2003)结婚并在上海生活,直到“七七事变”爆发。这期间,万国安主要以记者的身份从事新闻采写和文学创作,成绩显著。在新闻采写方面,1932年“一·二八淞沪战役”时,万国安经《前锋月刊》总编朱应鹏介绍,被《时事新报》经理汪英宾聘为该报的外勤记者⑦,与黄震遐、张若谷一起上前线采访,在《时事新报》上发表了多篇有纪实色彩的战地报道⑧,受到报界的高度赞扬。⑨ 1933年4月初,万国安又以上海《申报》特派记者的身份,北赴张家口、多伦、张垣、沽源等地采访长城沿线中国军队的抗战事迹,至5月27日因战事紧张离开。在为期一个多月的实地采访中,万国安写下了多篇抗战纪实报道⑩,再次体现出一名中国战地记者的职业良知。1934年2月,万国安从九江抵南昌赴苏区采写,直到9月因女儿万虹出生而返回上海。回来后,万国安发表了几篇有关苏区围剿的报道。{11} 这些作品虽属于职务行为,但其中的反共倾向一目了然,这也是他后来遭到审查的重要原因之一。在文学创作方面,万国安的重心显然在长篇小说创作上,即:以长篇连载的方式讴歌东北义勇军不屈的抗日精神,传递中华民族不甘做亡国奴而坚决奋起御侮的历史诉求。1932年6月13日,署名国安的《苏四——东北抗日健儿的前身(一)》开始在《时事新报》上连载。此后,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以东北红胡子(土匪)苏四、宫长海、王德林、杜连升等人的经历为素材的传奇故事不时刊载于《时事新报》上,深受读者欢迎,即便是1933年6月经万国安修改以《东北英雄传》为名由上海大华书局出版后,书中的相关章节仍在《时事新报》上以《东北抗日三英雄》为副题继续连载{12},他也由之被视为1933年年度文学新人。紧接着,万国安开始创作第二部东北义勇军抗日题材的长篇小说《三根红线》,并于1933年10月1日起在上海《大晚报》上连载,至1934年3月30日刊毕。1934年9月,《三根红线》由上海四社出版社出版。这期间,万国安也偶尔发表几篇散文,通过描写他从日寇和伪满洲统治下的家乡乘坐火车出逃的经历,表现东北人民涌动的抗日精神及东北被日军占领后的亡国之恨,继续抒发着他的民族主义爱国情怀{13};或记叙江西的风土人情,显示了万国安随性创作的另一面{14}。与此同时,万国安也应约创作了几篇短篇小说,如讲述“我”因水灾被迫去当兵的事{15};四个穷汉的一段奇遇与浪漫故事{16};及歌颂赵伯坚及其家人永生的抗日爱国信念,抨击了贪生怕死、麻木不仁的屯里民众{17},等等,还是写他熟悉的东北生活。但显然,他更看重长篇小说《东北英雄传》和《三根红线》的写作,这也为他赢得了更大的声誉。可以说,上海6年,是万国安创作最为丰盛的时期,他也一跃成为全国知名记者与著名作家。

(三)川滇空军工作时期。1937年“七七事变”后,万国安投笔从戎。他先在陆军第65师政训处工作,1938年3月调任武汉航空委员会政训处轰炸第八大队政治指导员{18},同年6月赴川,在四川遂宁川北机场任职。1939年秋至1940年秋在四川宜宾中国空军机场工作。1941年春在成都温江机场工作,同年秋调任昆明市巫家坝空军军官学校政治部训育科长。至1947年间,万国安作为地勤政工服务人员,在国民党空军工作了十年。这期间,他主要做政治工作,偶尔发表几篇纪实通讯,讴歌中国空军的战斗伟绩与大无畏的牺牲精神,缅怀牺牲的同志与战友,产生了一定的影响。{19}

(四)新乡审查劳教时期。1947年后,万国安转业至国民党空军在北平的某服务社工作。1950年春,万国安考入北平国立师范大学工农速成中学师资训练班,获大学学历。{20} 1951年被审查,要求其交待历史。1952—1955年万国安被转至新乡管制三年,1955年后平反,恢复了公民权。1955至1957年,万国安在新乡某中学任教,曾获“最受欢迎的教师”的荣誉称号。1958年,万国安又以“历史反革命”罪名被关押在新乡劳改农场,直至1975年3月19日被特赦。

(五)北京晚年生活时期。1975年万国安获释,被安排到北京海淀黄庄房管所工作,1979年退休。1990年代初,万国安一度重新从事写作,以短故事的方式叙写自己的早年往事{21},可惜不久因编辑工作变动,拟定的写作计划无奈中断。2002年7月25日,万国安因病在北京去世,享年94岁。

由此可知,若就人生而言,自踏入社會后,万国安人生的五个时期又可大致分为:20年的从军与从文生活、20年的管制劳改生活和30年的自由生活三大阶段,而他的这一人生遭际正好与20世纪中国历史的变革与走向紧密相联。若就创作而言,万国安受“民族主义文艺”思想的影响并因之走上文学道路,因此,总体而言,以军人及“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响应者的身份创作的具有“民族主义文艺运动”色彩的作品占据着主导地位,中篇小说《国门之战》与长篇小说《东北英雄传》和《三根红线》,占据着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不过,关于《国门之战》多有论述,而《东北英雄传》和《三根红线》恰恰又因种种因素被文学史所忽视或误读。因此,笔者着重就这两部长篇小说的思想意义与价值予以再讨论。

二、《东北英雄传》与《三根红线》

毫无疑问,《东北英雄传》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系统性描写东北“胡子”(土匪)并为其正名且具有鲜明的民族主义思想倾向的爱国主义作品。众所周知,土匪现象由来已久,而且,由于土匪打家劫舍的本性,无论在现实中还是文学作品中多不受待见。在现实生活中,“土匪”不仅是蛮不讲理、凶横残暴的代名词,而且是社会秩序和法律尊严的破坏者;在文学作品中,偶有的刻画也多以为非作歹、烧杀掠抢的面目出现在人们面前。在近现代,土匪更是一个普遍现象,而东北又由于独特的地理条件,可谓土匪遍地,无县无匪,令朝野各方伤透脑筋。不过,东北“胡子”虽然有劣性,但也不缺少血性, 这也是他们为“匪”的重要本性,特别是当面对外敌入侵时,不甘做亡国奴的思想更是深植于他们的头脑中。“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各地风起云涌的抗日浪潮率先由“胡子”担纲就是明证。国难当头,这些昔日被视为恶魔的人此刻却真正显示出钢铁男儿的英雄气概,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成为东北大地上勇毅抗日的中坚力量。这一现实深深地触动了万国安,特别是淞沪战役后,政府的无能使他决定将他所知道的东北男儿英勇抗战的事实以非虚构的方式写出来。他说:“事实是这样告诉了我们,我们不要希望中华民国的海陆空军去收复失地,最后我们只得来检讨一下东北的义勇军、民众的武力,是多么伟大啊!”“锦西义勇军收复打虎山,老北风反攻营口,小白龙奇袭皇姑屯,虽然旋得旋失,在冰天雪地里和敌人肉搏冲锋,总算表现出民族的精神,但这些红胡子英雄,往日罪恶的魔鬼,居然认清了祖国和敌人,沸腾的热血洗净了过去的污点——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我们咒诅怨恨的心理,一变而崇拜和钦佩。所以我在这省亡家破的当儿,将有悠久历史的红胡子,根据故老传闻,和昌图府志上的记载,及自己的真实认识,来解释一下子,使国人对于黑水白山的产物——红胡子——有一个清晰明了的认识。如果东北的地图真正变了颜色的话,那么我这篇‘红胡子’的解剖,就算给大中华民国的红胡子,留了一个永久的纪念。”{22} 抱着这样的写作信念与对他们的敬仰,万国安创作并出版了以东北“胡子”著名将领宫长海、王德林、杜连升等人的传奇故事为题材的《东北英雄传》。

宫长海是一位血气方刚、武艺高强、足迹遍及吉辽的“胡子”首领,对外称“傻子”,除了绑票之外,还在蒙江县收取木场老板张胖子等人的保护费。在与号称“亚陆军”流子(即胡子)的争斗中,“傻子”完胜对手,这为他赢得了更大的声名。不过,宫长海觉得这样下去并非最后的出路,终于,在经历了一场非凡的斗争和一番艰难曲折后,接受了政府的改编,成为正规军骑兵营营长。日寇进犯东三省后,他决定与日本人干一把。他在江密峰上对另一个小土匪头领老来好说:“老朋友,我们今天才遇到,也是有缘分,但是你知道吧,我们东三省已经被日本鬼子弄去了,此刻亡国奴的帽子,强迫的给我们戴了。我来的意思,打算联合些不愿意当亡国奴的老朋友,去和日本鬼子拼命。”{23} 随后他又对大家说道:“我傻子的名字,他们大概有知道的,我现在不顾一切,一定和日本鬼子拼命,大师弟兄们,紧紧记牢一句话,就是俗语说的好,打死一个日本人够本,打死两个利钱都有了。”这里,没有气壮山河的豪言壮语,也没有宏大深奥的人生哲理,但所迸发的那种朴素的、不甘屈服的、不愿做亡国奴的爱国心与民族情,还是让人激昂慷慨,血脉贲张。宫长海将几股靠“打着吃”的土匪武装改组成救国军,带领他们在蛟河镇英勇地伏击日寇,取得了重大战果。

王德林原名王林,早先是一个林场老板,当他带着年货回到林场时,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八个工友倒在俄国军人的枪下,他决意为无辜死去的工友报仇。他果断卖掉了林场,和九个愿与他一起干的人进山当了胡子。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俺王林当胡子完全是因为俄国的暴力压迫,中国政府无能,打算拯救在帝俄暴力压迫下的劳苦同胞们,这才向他们直接的反抗。”他与孔宪荣、吴义成等人先后采用暗杀、劫车、袭击等方式刺杀俄国兵,将俄军的骑兵队、宿营地及俄国人管理的火车站等,搅得狼烟四起,不仅屡有斩获,而且声名远扬,直到对手提出议和的条件而他也被政府军收编后才消停下来。此后,他改名王德林,重归日常生活。

杜连升本是安国县一个只有50多人队伍的小首领,靠开山场、种鸦片和放养几十头牛羊生活。由于性格活泛,软硬都来,日子过得也较为平顺。日本军队占领沈阳和长春后,激发了杜连升心中的怒火。他决定趁间岛的日本军火库空虚时偷袭一把。由于计划得当,大获成功,缴获机枪12挺,野炮6门,三八式步枪250支,军马数十匹。凭此英雄的行为,杜连升被王林任命为“救国军”的旅长,成为一名为争取民族独立而战斗的指挥员。

客观地说,宫长海、王林、杜连升等人早期以绑票、勒索为生的人生并不光彩,但他们敢于在“九一八”后不甘于当亡国奴而自发地走向反抗日本侵略的道路,敢于抵抗外侮、愤而复仇的爱国行为,还是值得肯定与赞扬的。也因此,作者在国难当头之际,将他们残暴不仁而又带着点侠义的行为转化为赤诚的爱国主义思想和争取民族独立、捍卫民族尊严的崇高精神,更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故而我们说,《东北英雄传》这部具有浓烈的“民族主义文艺运动”色彩的非虚构写作,是顺应时代潮流的艺术创作,是呼应历史心声的正义书写,虽然在结构上不均匀,头重脚轻,人物思想的转变显得比较突兀,但作品的立意及开拓价值,应予以充分的肯定。

《三根红线》虽不是以胡子为主角,但弘扬民族利益与国家利益至上仍是其精神主线。作者以之为总基调,着重书写了三方面内容:一是以赵佩英等为首的东北胡子的抗日壮举;二是以东北军被打散的军人如张禹勋连长和旧式军人孔广富等人为中心的抗日武装斗争;三是以情报处长关伟军等人为核心的地下抗日工作及除奸行动。三者交织构成了“九一八事变”后东北义勇军英勇顽强的抗日全景图。

赵佩英是东北军赵参谋的女儿,日本侵略者炮轰北大营时赵参谋和妻子不幸被炸死。为给父母报仇,赵佩英加入了黄圣华旅并被派往昌图去送情报,不料途中被土匪黑虎的人逮住,无奈之下她只好入了伙。不久,在一次与日本人的战斗中,黑虎牺牲,佩英做了首领,但随后她的队伍被日本军队打散,她只得逃往沈阳。在沈阳,她通过二叔认识了伪满情报处处长吴国辉并做了他的私人秘书。随之,佩英把东北大学学生王向农安插进了情报队。为更好地搜集情报,也为了掩护队伍,佩英在吴国辉的追求下,与他订婚。后来,在吴国辉被打死后,佩英加入热河义勇军,在一次与日本鬼子的战斗中失踪。

张禹勋原就是东北军的连长,被打散后收容了一些散兵,打出抗日救国军的旗号,张禹勋自任司令,王向农任参谋长并负责情报收集工作,他们与佩英的队伍结成同盟。在吉洞峪,旧军人孔广富组织了七千多人的义勇军队伍,精心构筑了抗日工事,准备抗击鬼子的进攻。义勇军情报队的朝鲜人李问天和马文焕到达吉洞峪后,接到某党的指令,不惜以牺牲为代价,占领吉洞峪并夺取领导权。李天问主张与苏俄联合抗日,孔广富的父亲孔云区长竭力反对,孔广富犹豫不定。正在辩论中,李天问开枪打死了反对者郭队长和劝阻的马文焕,孔广富一怒之下开枪打死了李天问,决定将思想统一在国家民族主义的道路上。不久,鬼子一千五百人来进攻吉洞峪,孔广富带领着义勇军歼灭了敌人,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如张禹勋就在战斗中牺牲。

关伟军是专门联系地下抗日工作者的情报处长,因信封上三根淡淡的红线和信内的红线引起了日军特务的注意,地下活动点被破坏。躲过一劫后,关伟军带领队伍向日军发动了攻击,不幸负伤后只得撤退。在沈阳医院,关伟军装扮成无辜的受伤者住院治疗,护理他的是已被日本人收买的朝鲜人李顺天的女儿丽子。丽子借机引诱,关伟军跌入情爱的陷阱。伤好后,他将她带回队伍。不久发生了情报员遇害事件,他也在丽子身上发现刺青,不由得对她产生了怀疑。很快,他发现了她的间谍身份,将她击毙。为扩大情报工作,关伟军又招了蓝丽文和于晴珠进来。在王向农被捕牺牲后,关伟军在锦州以李顺来包子铺为掩护继续做情报工作。他们向队伍传送出日军将要进攻山海关的消息,但没有受到重视,结果山海关失守。由于佩英的关系,丽文也认识了吴国辉,也做了吴的秘书。然而,她们收集到的情报送到北平军队后,依然没有得到重视,这让佩英很伤心。不久,于晴珠被特务认出,被捕牺牲,蓝丽文却对吴国辉动了真情。关伟军怕她投敌就除掉了她,也干掉了吴国辉。之后,关伟军加入热河义勇军,投入到抗日的前线中。

由此可知,《三根红线》是一部(也是第一部)真实、正面、多角度地表现“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民英勇抗日的长篇小说,也是一幅具有鲜明的时代气息的战斗画卷。作者热情歌颂了英勇战斗在东三省的义勇军将士和为抗日而卓越奋战的仁人志士,鞭挞了卖国投降的汉奸分子,表达了刚毅卓然的中华儿女不甘做亡国奴而御侮抗辱的历史诉求。虽然小说的线索有些零乱,头绪略有不清,人物力度有余而生动不足,全书的节奏亦紧张有余而松弛不足,但这部大力弘扬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作品同样应得到历史公正的评价。{24}

三、万国安小说创作的文学史意义

既然万国安的长篇小说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与构建现代民族国家的进步意义,那么,我们将如何评价万国安长篇小说创作的文学史意义呢?我想,将其放在1930年代初以“九一八”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创作中当会看得更为清楚。

第一,作家站在时代的潮头,传递了为争取民族独立、捍卫民族尊严而奋起抗争的现代品格。“九一八事变”的爆发,激起了中国人民强烈的爱国热情,人们纷纷强烈谴责日本侵略者的凶恶暴行,发出了救亡图存的时代呐喊。在短短的1933年3月至1934年9月间就先后出版了4部以“九一八事变”为题材的小说,即:李辉英的《万宝山》(1933)、万国安的《东北英雄传》(1933)、崔万秋的《新路》(1933)和万国安的《三根红线》(1934),将中国人民不畏强敌、奋勇抗日的历史真相,迅速而真切地呈现在人们面前,也因之成为中国人民坚韧抗战的真实记录而载入史册。

1931年7月吉林发生“万宝山事件”,虽然事件的表因是汉奸郝永德转手将地租给流浪到东北的朝鲜农民耕种,朝鲜农民开渠与中国农民发生冲突,进而导致中日两国间的利害冲突,但其实是日本帝国主义蓄谋已久的入侵中国的前奏。面对这一轰动一时的历史事件,李辉英根据一些报纸提供的材料,仅用了80余天就创作了长篇小说《万宝山》,1933年3月1日由上海湖風书局出版。小说描写日本领事田代和警部中川看中了地处伊通河万宝山一带的五百垧荒地,便收买汉奸郝永德做“长农稻田公司”经理,雇佣高丽人种植水稻。对此,一部分农主觉得有租可收总比荒着好,另一部分农主担心开荒掘沟掘坏了龙脉会引发水灾。但由于县长和公安局长已被买通,一些地主也觉得有利可图,高丽人很快就开工了。师范生李竟平来到万宝山,给农民们讲了日本人雇佣高丽人开水田的实质和野心,农民们这才觉悟起来。待高丽人开水沟危及自己的地界时,以马宝山为首的农民们开始了保卫自己田地的斗争。他们先是抓住郝永德,希望县里能公正裁决,但被买通的官僚却放了郝永德。农民们眼看寻官府无望,而日本警察又来充当帮凶,便毅然拿起武器开始了保卫家园的斗争(《万宝山》)。

与农民们自发地保卫自己的家园不同,《北平早报》主笔冯景山因不满国内言论不自由决定去日本做研究,在日本下关乘火车邂逅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的学生林婉华,林小姐因在中学时代就爱读冯先生的文章,非常崇敬眼前的这位主笔,一路谈兴颇浓。在交往中,林婉华爱上了冯景山,但被已有家室的冯景山拒绝。这让林婉华一度非常消沉。“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日本人一片欢呼,而中国留学生一片愤慨。留学生们决定联合起来,发传单,反对日本继续出兵中国,掀起声势浩大的爱国主义运动。在冯景山、大学生徐博等人的劝说下,林婉华也加入到反日爱国的运动中来,虽然被日本人驱逐出境,但在火车上,冯景山与林婉华约定,回国后继续参加抗日工作,自觉地投身到滚滚的抗日洪流中去——这就是中华儿女的新路(《新路》)。

由上可知,李辉英与崔万秋重在书写“抗战”的前序性,即:精神的觉醒;而万国安重在直接表现东北义勇军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面前不前进就死亡,不战斗就毁灭的在序性,即:行动的自觉。因此,他塑造了一批宁折不弯、冲杀在东北抗日第一线的抗日英雄群像,如宫长海、王德林、杜连升、赵佩英、张禹勋、孔广富、关伟军等,突出他们为争取民族独立、捍卫民族尊严而奋起的现代品格。因为,“我们此后的文艺活动,应以我们的唤起民族意识为中心;同时,为促进我们民族的繁荣,我们须促进民族的向上发展的意志,创造民族的新生命。”{25} 诚然,无论是李辉英作品中觉醒的农民、崔万秋笔下觉悟的留学生,还是万国安笔下英勇的义勇军战士,流淌的都是中华儿女的一腔热血。当外敌入侵、民族矛盾骤然上升为主要矛盾时,他们以民族利益为重,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家国精神,奋起自卫,坚决抵抗一切外来入侵者。他们或自发地组织起来参与抵抗,或自觉地投入到军队的行列中,拿起武器与敌人进行殊死的搏斗,为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家园争取应有的权益,为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民族争取独立与自由的生机,纵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他们身上所凝聚的中华民族的主权观与凛然正气的爱国心,他们对吴国辉等汉奸奴性意识的猛烈批判,对宫长海等英豪民族意识的大力颂扬,既是对现代民族国家观念的传承与发扬,也是现代人格理念的确立与弘扬。虽然这几部作品在人物形象、语言表现以及主题的挖掘上有待提高,但它们共同汇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抗日文学的滚滚洪流,发挥着鼓舞民众抗日爱国的伟大作用,其所开拓的展现东北人民抗日烽火的创作视阈与所弘扬的爱国主义旋律,成为东北作家天然承传的文学精神,生生不息流淌于中国新文学史册。

第二,小说的真实性使文本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和文献意义,为后人重新认识那个时代提供了真实的样本,也为我们重新认识“民族主义文艺运动”提供了新的材料。《东北英雄传》里的主要人物,如苏四、宫长海、王德林等,都是历史上实有其人或当时依然健在且大名鼎鼎的胡子首领。宫长海(1894—1938),吉林省著名的土匪头子,1925年被吉林省省长张作相招安,编入于琛澄的骑兵师任营长,“九一八”后联络不愿做亡国奴的旧部组成救国军进行抗日。万国安还与宫长海有过几面之缘。王德林(1873—1938),原名王林,看到俄国监工凶残地将工人虐待致死,愤而刻“反俄救国被逼为寇”的大印,在吉林、黑龙江一带打击俄国入侵者。十余年间,凡俄军及贪官污吏,均在其惩奸除恶的范围内,他不仅对群眾秋毫无犯,还将缴获的财物粮食分发给群众,被东北人民亲切地称为“义盗红胡子老王林”。1917年被吉林督军孟恩远收编,任吉林军第一旅第三营营长。1932年,王德林率部抗日,成立“中国国民救国军”并任总指挥,进行了多场对日作战并取得了重大胜利。{26} 万国安以复现历史的写作方式重现这些“东北英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东北英雄传》我自己敢相信当得起‘真实’两个字”{27},颇受读者欢迎。难怪1933年9月2日《申报》关于《东北英雄传》广告这样写道:“九一八变起,正式军队未还一矢,默然撤退;不意绿林豪客草莽英雄之辈,反乘时崛起,奋死抗战。此种慷慨激昂视死如归之伟大举动,本已足惊天地泣鬼神而有余,兹复经作者以热烈之文笔,作有系统之描写,更觉酣畅淋漓。全书五十八篇,详细描写关外红胡子之生活状况、内部组织、战斗方式,及其轻财仗义打家劫舍之历史;其豪爽狠辣天地无畏之倔强意态,使人咋舌不置。作者系上海《时事新报》记者,素擅长于民族主义文学,作品早经风行一时,本书系作者最近作品,不可不读。作者未到上海之前,身列行伍,历经战役;昔时关外剿匪诸役,经历不止一次,故对关外红胡子,确有相当之认识。本书所述,完全事实,非信口胡说者比。”应该说,这一介绍是真实中肯的。万国安也是第一个通过文学作品系统地为东北“红胡子”翻案的作家。他的这种真有其人、实有其事的非虚构写作,对于唤起民众的民族主义情绪与国家观念,不畏强敌,抗敌御侮,无疑有着积极的时代意义。

不独实有人物真实可感,虚构人物如张禹勋、关伟军、赵佩英等一系列可歌可泣的抗日英雄形象也真实可感,即便是土匪、日寇等形象,作者也没有丑化、矮化,而是按照历史的本来面目予以刻画,读来真实可信。而这与万国安的创作原则也是一脉相承的。早在《国门之战》发表时,黄震遐就在《国门之战·黄震遐的序》中这样评价万国安和他的作品:“万君……用忠实之笔将他亲身所历耳闻目睹种种悲壮之事,一一笔之于书,遂造成这篇我国对于赤色帝国主义凶猛抵抗的一页记载。”“他以关外人的热血,军人豪爽的性格,直率地写出了他的种种印象,处处充满了爱国的精神,是由心田里流露出来,丝毫没有一点虚伪,其中如军人实际的生活,赤卫军的凶蛮,炮击时的紧张情绪,以及最后突围时惨烈的种种牺牲,不但是我国文坛上空前的描写,而且除掉日本外,在亚洲各国里也是一本不可多得之作。”“《国门之战》的好处,除掉作者的技巧方面不计外,就是它的‘真实’,因为事实都是由作者亲身经历得来,也可以说就是他的一部份生活史,一篇壮烈的日记。”《三根红线》也是如此。作者笔下所描写的时代氛围与各类人物的不同动向以及由之呈现的抗日斗争的复杂性与残酷性,都符合历史的实情。正是由于万国安秉持了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才使得这部小说不仅具有较高的文学意义,也具有较大的历史文献价值,为后人重新认识那个时代提供了真实的样本,也为我们重新认识“民族主义文艺运动”提供了新的思考。

注释:

① 冷川:《万国安与〈国门之战〉》,《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0年第2期。

② 周云鹏:《辑佚、考证与民族主义文艺研究》,《湘潭大学学报》2016年第6期。

③ 万国安:《一场升官发财的梦》,《纵横》1992年第5期。

④ 黄震遐:《国门之战·黄震遐的序》,《前锋月刊》1931年第6期。

⑤《两个民族作家:黄震遐与万国安》,《红绿》1936年第1卷第2期。

⑥{13} 参见万国安:《从兽蹄下爬出来》,《时代》1932年第8期。

⑦ 万国安:《淞沪前线采访追记》,《纵横》1993年第3期。

⑧ 如本报特派记者万国安:《火线区》,《时事新报》1932年2月7日;万国安:《毒瓦斯简易防御》,《时事新报》1932年2月16日;本报随军记者万国安:《良机一失同声一哭》,《时事新报》1932年5月28日,等等。其间刊出的未署其名的消息、报道等未算在内。

⑨ 张若谷:《不怕死的同志们》,《大晚报》1932年2月19日。

⑩ 相关报道均见署名“本报特派员国安”:《北上旅途速写(一)》,《申报》1933年4月13日;《由北平到张家口速写》,《申报》4月23日;《死一般的张垣》,《申报》4月24日;《由察哈尔回来》(一、二),《申报》5月5日、6日;《多伦失守的前后》,《申报》5月6日;《一个负伤的排长讲述多伦失守经过》,《申报》5月12日;《大兵压境的沽源》《大兵压境的沽源(续)》,《申报》5月12日、13日;《察哈尔战事的一篇总账》《察哈尔战事的一篇总账(续一)》,《申报》5月12日、14日;《冯占海军血洒“大梁底”》,《申报》5月20日;及,国安:《西北角上的冯玉祥》(1—5),《申报》6月13—17日。

{11} 这些作品参见万国安:《由江西来》,《时代》1934年第1期;万国安:《刘得胜在江西》(1—17)(11日未刊),《申报本埠增刊》1934年11月8日;万国安:《籐沙碉堡线上:随军散记之一》,《空军》1935年9月22日;万国安:《强袭龙冈:随军散记之二》,《空军》1935年9月29日;万国安:《记宁都之行:随军散记之三》,《空军》1935年10月20日;万国安:《刘得胜》(一),《空军》1935年12月15日;万国安:《刘得胜》(二),《空军》1935年12月22日,等等。

{12} 万国安:《东北抗日三英雄》(一—十七),《时事新报》1933年9月1—14日、16—17日、20日。

{14} 参见万国安:《门牌二十六号》,《时代漫画》1935年第19期;万国安:《老祖母:乡居杂记之一》,《新人周刊》1935年第12期;万国安:《掘古物:乡居杂记之二》,《新人周刊》1935年第14期,等等。

{15} 万国安:《兵》,《时代》1933年第12期。

{16} 万国安:《索伦山》,《矛盾月刊》1933年第4期。

{17} 万国安:《义和屯之战》,《民族文艺》1934年第1期。

{18} 参见万国安:《庆祝台儿庄胜利大会》,《大公报》(香港)1991年4月11日。

{19} 参见万国安:《出击洞庭湖睥敌舰》,《中国的空军》1941年第5期;万国安:《长沙上空的:翼、弹、火!》,《中国的空军》1942年第3期;万國安:《一位沉默的领导者 爱飞机甚于生命:怀念空中英雄金雯》,《华北日报》1946年8月22日,等等。

{20} 参见万国安:《杨达夫事件》,《大公报》(香港)1991年4月27日。

{21} 参见万国安:《国民党空军十年见闻》,《大公报》(香港)1991年4月11日—5月1日;万国安:《一场升官发财的梦》,《纵横》1992年第5期;万国安:《淞沪前线采访追记》,《纵横》1993年第3期;万国安:《黑龙江督军吴俊升轶事》,《纵横》1993年第6期,等等。

{22} 国安:《苏四——东北抗日健儿的前身(一)》,《时事新报》1932年6月13日。

{23}{27} 万国安:《东北英雄传》,大华书局1933年版,第135、4页。

{24} 贺玉波在《中国新文艺运动及其统制政策》一文中就认为:“万国安的抗日战事小说《三根红线》等,黄震遐的《大上海之毁灭》以及陈大悲等人的作品,便是最好的抗日文艺之代表作品。”参见《前途》1934年第8期。

{25} 《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宣言》,《前锋月刊》1930年第1期。

{26} 万国安基于对“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的理解与认识,仅写到了王德林抗俄的义举。这与他在《国门之战》中的反俄倾向是一脉相承的。

作者简介:陈思广,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四川成都,610065。

(责任编辑  刘保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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