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菜园子
2021-01-22
老爸刚开始种菜,是在近半个世纪前的山沟里,山沟里什么东西都缺,唯独不缺土地,满山的荒地任由职工开垦耕种。
刚大学毕业,分配到三线厂工作的老爸从车间借来洋镐、铁锨、铁耙,兴致勃勃地开启了种菜模式。很快,老爸就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的家乡关中农村的土质是黄土,十几米深的黄土地里很少有石头。而地处伏牛山的厂区,土质以石头为主,要在这里开荒,几乎每几镐头下去两臂都会被震得酸痛,只好把石头一块块挖出来、搬起来、扔出去,重复了无数次类似西西弗斯的推石头运动,耗时一个多月,手上磨了几个血泡、血泡破了又结痂变成老茧之后,一个不到半分地的菜园子被开辟出来了。
我爸把菜园子分成六块菜畦,每畦长4米宽1米,一边留有半米宽的人行道。老爸种了四季豆、茄子、辣椒、大蒜和几种青菜,有时也种些土豆、花生之类,能满足夏秋两季全家人的需求,还有剩余,随时送给邻居。有了这个菜园,本为工程师的老爸俨然变身菜农,什么季节种什么菜、栽什么苗,什么时候浇水、施肥,什么时候为菜苗搭架、灭虫,他都一清二楚。
如今,父母退休了。他们的住所门口有个小园子,我那设计师姐姐将这个园子设计成日式庭院。只一年工夫,姐姐笑称“资本主义的小花园”被老爸改造成了“社会主义的菜园子”。老爸很喜欢邀请亲朋来他的菜园参观,可不管谁去都会被迫变成老爸的助手,“来,帮我把这些石头搬出去扔了。”或者给你一把梯子,让你爬到架子上去摘佛手瓜。有时候他猛然意识到“来者是客”,而不是帮工,也会客套几句:“我把这些葱种完就来,你等等。”这种话听听就行,他不会有时间招待一个“闲人”的。种完葱,还有小油菜苗要搭大棚,丝瓜要罢园……门口的竹子前几天下雪被打断了好几根,老爸喃喃自语说要把其他的拴起来。我妈使眼色让我们赶紧进屋,“不然你爸还要指挥你们去把槐树上的残雪打下来,怕把树压坏了。”
我妈经常在群里发一些滑稽的照片,每个葫芦都端坐在一个藤条编织的“宝座”上,这是我爸怕葫芦长太大掉下来摔坏,给它们做的托儿。老爸就像养了一大群孩子,操了这个的心,操不了那个:天旱的时候操心黄瓜豆角,下雨又念叨着半日花淋坏了咋办。雨下得多了希望多出太阳,向日葵就指望太阳了;可太阳太烈了又担心千万别晒坏了绣线菊。但愿风不要太大,最好有足够的蚯蚓,希望鸟粪从天而降,但鸟儿们不要把柿子啄烂了……
有时候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感觉老爸的退休生活太操劳了,这个菜园带给他无尽的辛苦。可有一个夏天的黄昏,我被派去摘黄瓜,忽然体会到老爸独有的快乐:有什么游戏比这样的魔法更有趣呢?明明昨天已经摘空的黄瓜架,像变魔术一样,又有累累的黄瓜挂在枝叶中。有什么工作比园丁的劳作更有意义呢?只有亲自参与其中,潜入深处,才能逐步领悟:生命得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在坚硬顽固的黏土中挣得一方立足之地。更何况,担忧与期待,本就是园丁创作的一部分,而此后的丰收和分享,更让他在精神上收获不为人知的满足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