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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中异类女性的身体书写

2021-01-20杜萍

青年文学家 2021年36期
关键词:女妖异类唐僧

杜萍

“文学是人学”,而人学离不开对“身体”的注视。“身体”的意义可以是生理范畴,也可以是心理范畴,甚至还包括精神和文化范畴。“身体”被当作一种叙事符号来讲述和聆听,同时亦当作一种文化符号被创造,代表着语言的建构、解构和重构。身体书写仿佛无处不在且充满了各种身体书写的主题隐喻:铁凝笔下的女性服饰成为人存在的标签,其意义已然超越身体价值本身。史铁生用笔下的残疾之躯来感悟身体哲理,阎连科书写疾病之躯来反击现实堕落的文化现状,余华小说人物的身体暴力血淋淋地诉说着人性的丑陋,莫言更是描绘出时代政治话语之下生理之躯的“社会化”器官和政治之躯的“权威性”话语。女性的身体书写具有更丰富和多元化的涵义,女性之躯并非“肉体”,它书写的是重要的女性生理和心理信息以及文化内涵。女性身体在《西游记》中始终在场,不仅承载着女性的深层心理情感,还呈现出女性个体与历史、权利、文化和伦理之间的复杂纠葛。

一、《西游记》中异类女性的身体特征

异类女性,俗称女妖,是《西游记》中一类特殊的女性群体。女妖数目众多,几乎占小说中女性形象的2/3。据不完全统计,在小说中与唐僧师徒有直接关联的就达10人(伙),如表所示。

回数 称谓 回数 称谓

第二十七回 白骨夫人 第三十四回 九尾狐狸

第五十五回 琵琶洞蝎子精 第五十九回 罗刹女

第六十回 玉面狐狸 第六十四回 杏仙

第七十二回 盘丝洞蜘蛛精 第七十八回 白面狐狸

第八十回 金鼻白毛鼠精 第九十五回 玉兔精

《西游记》的读者通常对书中的女妖有深刻的印象,女妖在小说中大放异彩,远超各种男妖形象和天界中光芒四射的女神形象,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女妖外表的“妖艳”。《左传》云:“地反物为妖。”妖就是自然界中的变异现象。曹植又在《美女篇》中写道:“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不仅如此,“妖”也用来形容美丽的女子。由此可见,“女妖”是指由异物幻化而成的美丽女子形象。美丽、妖娆是她们第一身体特征,她们或妖媚,或端庄,或俊俏,或神采飞扬,都极易俘获男性的凡心。在《西游记》中,作者几乎在每个女妖出场前,都不厌其烦、不吝笔墨地反复铺陈她们沉鱼落雁的姿容。玉面公主的美艳让牛魔王无法自拔,甚至愿意为她抛妻弃子,“高髻堆青軃碧鴉,双睛蘸绿横秋水。湘裙半露弓鞋小,翠袖微舒粉腕长。说甚么暮雨朝云,真个是朱唇皓齿。锦江滑腻蛾眉秀,赛过文君与薛涛”。就连臭名昭著的尸魔—白骨精幻化成人形也是极美的,远看“汗流粉面花含露,尘拂蛾眉柳带烟”,近观“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更别提知书达理、端庄秀雅的杏仙,“青姿妆翡翠,丹脸赛胭脂。星眼光还彩,蛾眉秀又齐”。难怪唐僧在她面前也不觉地动了些许凡心。这样的例子在小说中不胜枚举。

除美艳的外表外,武艺超群是自然属性赋予女妖的另一大身体特征。面对众多女妖,很多时候甚至连齐天大圣—孙悟空也束手无策,只能向菩萨搬救兵。当女妖显露原形施法打斗时,其自然属性的厉害便暴露无遗。比如,蝎子精的两只钳子脚和一柄三股叉以及蜇人的“倒马毒”,让孙悟空也败下阵来,不得不去找菩萨求救。盘丝洞的蜘蛛精可以用肚脐里放出的毒丝缕,不费吹灰之力地将猎物捕获。白骨精狡诈且变化多端的幻化本领和精湛的表演技巧也让人刮目相看。为吃上唐僧肉追求长生不老,她不惜变身三次。第一次她幻化为一个楚楚动人、人见人怜的美丽的年轻女子,成功地骗取了唐僧的同情。这一回合虽被孙悟空破解,没有成功,但突破了唐僧的心理防线,已开始瓦解唐僧和孙悟空之间的师徒关系。第二次她变身为一位寻找女儿尸首的可怜老太太,这一次虽仍未达到目的,却再次成功俘获唐僧的怜悯心,进一步离间了师徒关系。第三次她变身一位出门寻找女儿和老伴儿的口诵佛经的老公公,虽然最终也逃不过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但这也导致师徒关系彻底瓦解,取经队伍四分五裂。从此意义上看,白骨精的迷惑力极强,破坏力是致命的,智慧和演技也不得不让人惊叹。

二、《西游记》中异类女性身体的狂欢、反叛与惩罚

女妖作为处在中间地带的特殊女性群体,列于女神和女人之间。相对于天界女神,她们可以通过修炼而位列仙班;相对于凡间女人,她们又多了美艳的外貌和非凡的本领,以妖艳、魅惑、恐怖、神秘的特点,以及狂欢的身体、反叛的身体和惩罚的身体,恣意表达和追逐个人的欲望。

(一)狂欢的身体:狐狸精的故事

“每个作家在描写女性时,都亮出了他的伦理原则和特有的观念,在她的身上,他往往不自觉地暴露出他的世界观与他的个人梦之间的裂痕。”封建社会的女性身体是伦理道德的身体,是被禁锢和压抑的身体。然而,《西游记》中取经路上的狐狸精,大多都幻化成风格各异的美人,展现出一席身体狂欢的盛宴,或魅惑大胆,或温婉可人,或娇艳妩媚,或颇具才情,展示的是开放而自由的身体。与传统封闭、克制身体相比,她们完全摆脱了封建伦理道德的束缚,成为欲望的主体,淋漓尽致地表现女性身体之美。然而,在封建男权社会里,这些美丽女人的身体是“祸水”,是阻碍男性建功立业的恶性诱惑者。唐僧师徒非但不能动凡心,还要将之当作邪恶之物从内心厌恶,要摒弃包括色欲在内的一切世俗欲望,最终才能通向取得真经和修成正果的彼岸。

狐狸精的故事在中国几乎是家喻户晓。狐狸精早在郭璞《玄中记》中就有记载:“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或为丈夫与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失智。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狐狸精幻化为外表魅惑、内心狡诈的美人诱惑男性的故事和桥段,在中国志怪小说中见怪不怪。《西游记》中的狐狸精有白面狐狸、玉面狐狸和九尾狐狸三个。

《西游记》第七十八回和第七十九回讲述的就是白面狐狸的故事。白面狐狸无疑承袭了狐狸精家族的首要特征—貌美出众,“其女形容娇俊,貌若观音”。此外,她狡兔三窟,藏身之处位于柳林坡清华洞,洞口十分隐蔽,“那南岸九叉头一棵杨树根下,左转三转,右转三转,用两手齐扑树上,连叫三声‘开门’”,门才能打开,其狡诈和诡计多端可见一斑。其三,其内心的狠毒令人发指。比丘国国王被她魅惑得“不分昼夜,贪欢不已”,最终“精神瘦倦,身体尪羸,饮食少进,命在须臾”,她又诓骗国王取1111个孩童心肝作为药引来延寿,祸国殃民到了极致。《西游记》第六十回“牛魔王罢战赴华筵,孙行者二调芭蕉扇”中讲述了玉面狐狸的故事。她原本是万岁狐王的女儿,“貌若王嫱,颜如楚女”,又拥有“百万家私,无人掌管”,而后爱慕牛魔王,“情愿倒赔家私,招赘为夫”,再加上媚功了得,自然是把牛魔王正室妻子铁扇公主比了下去,迷得牛魔王神魂颠倒,抛弃家中恪守妇道的妻子而“久不回顾”。九尾狐精是在《西游记》中作为金角、银角的干娘出现的,但只是故事中一个小插曲,且刚一露面就被孙悟空“秒杀”,文中没有太多详细的叙述。

(二)反叛的身体:女性婚恋观的最初觉醒

可以说,只要是女性存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女性婚恋观的体现。女性形象在《西游记》中占了大半壁江山,自然也无法回避对女性婚恋观的表达。在《西游记》成书的明代中后期,“女性婚姻自由几乎丧失殆尽,女性在家庭和社会的地位也随着下降到中国妇女史的最低点”。中国封建社会的妇女地位主要反映在婚恋自主问题上,她们被迫成为“妇容”“妇德”“妇功”的追随者,不得不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们无法主宰自己的婚姻大事。《西游记》的作者,虽摆脱不了当时封建社会男权思想,却也受到当时反理学思潮的一些影响,在对待女性角色时表现出较为纠结的态度,一方面表现出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和“女祸”的封建传统思想,同时又流露出对女性处境的同情,甚至以女妖反叛的身体为载体,对女性违悖封建社会纲常伦理的反叛行为表达了由衷的赞美。这些反叛的女性角色已显露出女性对婚姻自主意识的苏醒,她们不再是待字闺中或相夫教子的传统女性形象,她们对甜美爱情和幸福婚姻大胆追求,甚至对情欲也不再忸怩作态和遮遮掩掩,而是赤裸裸地诱惑和挑逗,欲勾起对方本能的欲望。

众女妖中,除了想吃唐僧肉而长生不老和摄唐僧元阳而位列仙班者之外,还有一类就是出于对唐僧的爱慕,或计谋诱骗,或武力强求,都无不表现出女性从对婚姻的被动接受转变为大胆追求,从对情欲的羞于启齿转变为大胆直白的挑逗与引诱。杏仙是其中典型的一例,她不求长生不老,也不想得道成仙,只想追求真爱,对唐僧是纯洁的感情。她美艳动人、才情并茂,与唐僧吟诗诵词,颇为投缘。在唐僧面前也表现得极为露骨和大胆,她“挨挨扎扎,渐近坐边,低声悄语呼道:‘佳客莫者,趁此良宵,不耍子待要怎的?’”唐僧听后大惊失色,她又“陪着笑,挨至身边,翠袖中取出一个蜜合绫汗巾儿,与他揩泪”,此番纠缠了几个回合。孙悟空与猪八戒赶来搭救唐僧,面对杏仙要被八戒一钉耙打死时,唐僧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忙阻止八戒。然而,杏仙最后还是惨死在八戒的钉耙下,没有得到她想追求的爱情。

(三)被惩罚的身体:最终毁灭

“红颜”之所以为“祸水”,正是因为她们给男人带来威胁,成为男人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因此封建社会伦理教化国民美色误身、误国。文艺作品中不断塑造这样的反面女性形象,最后通过给她们一个被毁灭的结局,一来告诫世俗女子要谨守本分,二来也警示世俗男子要克制欲望和远离美色。在《西游记》中,被妖魔化的女妖形象无疑是贪婪的代名词,当然也成为被惩罚的对象。女妖的原形大多是动物、植物或某个物件经过上万年的修炼成为人身,而她们贪图欲望,最终被惩罚,其结果往往不仅使修行前功尽弃,丧失人身,甚至还可能粉身碎骨,彻底烟消云散。有人对《西游记》中男、女妖的最终结局进行了粗略的统计:主要妖怪共计50个,其中男妖33个,死亡13个,死亡率接近40%;女妖17个,死亡14个,女妖死亡率高达82%。比起男妖,女妖的毁灭似乎更为彻底,不仅在于她们没有安分守己地扮演好社会性别所赋予她们的角色,更是因為她们在男权社会里大胆追求欲望,挑衅了男性不可侵犯的权威。其用意有二,一来警示纵情声色的女人,其身体最终必遭惩罚;二来暗示红颜祸水,警示世人不要贪念女色。

三、异类女性身体的书写价值

异类女性的身体,是人与非人的结合,具有自然和社会的双重属性。异性女性身体并非孤立存在,是对世界的呈现。“周围世界在身体的行为活动中来到‘我’的面前,与‘我照面’,并因其与身体的关联而相互结合起来。”异类女性所处的西游记世界,必然不会完全超脱当时的现实社会,这决定了她们的身体必然呈现当时社会加诸在人类女性身体上的枷锁,体现俗世女性的真实生存状态。女性的身体已不属于自己,其归属权从父亲转移到丈夫,皆从属于男性,身体从一个家庭走向另一个家庭。同时,异类女性的身体又是世界的转换。《西游记》中异类女性的身体,从现实社会看,是作者想象虚构的产物。小说中形形色色的异类女性身体,不是自然生成的身体,而是被塑造的身体,身体背后暗含的是作者的意图,往往是作者假借异类女性的身体,来寻求对俗世女性自由以及女性地位提升的精神诉求。

基金项目: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西游记》英译本中女性形象的建构 (项目号 GD20XWY21)的阶段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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