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封王
2021-01-20肖崇东
肖崇东
一
傻爷爱帮穷人，家产被人骗光，沦落到官员冯恩家帮他看花园。一天，无事逛街，见群人围个算命先生，招牌写着“铁口算命、鬼手摸骨”。傻爷挤过去说请先生算个命。
先生听了他的生辰八字掐算惊跪说：“给王爷请安！”
傻爷吓一跳，围观者大眼瞪小眼。傻爷忙说：“这不是折杀我？”先生不停磕头说请王爷恕罪。傻爷一愣说活见鬼，我一穷光蛋啊。有人认得他，对先生说这是傻爷，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先生捻须说不对呀，我从未出错，莫非报错八字？
傻爺再报一遍，先生细听说：“不对头！这庚辰年庚辰月庚辰日庚辰时！大富大贵命，当封王侯之爵！”几个人大笑说先生的招牌要砸啦。先生忙说时辰易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摸骨错不了！将傻爷从下往上一摸，摸至颈部时说怪不得贫穷下贱，原是一身狗骨！又摸傻爷的头大惊道：“啊呀！头是龙头？狗骨配龙头，不是王爷便是侯！错不了，三日内定大富大贵！”
傻爷忙问：“这么肯定？”先生说绝对错不了！三日内你没封王就来砸摊……
傻爷逛到天黑才回，走到花园门前，见冯家被御林军围住。冯恩站在大门口，踮脚朝街上张望。一见傻爷急忙上来说：“哎呀，你到哪儿去了？”就对一个军官说：“这是傻爷！”
军官急向一个太监报告，太监忙说皇上宣你上殿。没来得及问更多，傻爷被群官兵推上大轿，糊里糊涂抬进金殿。
傻爷呆愣之际，皇帝上殿了。内监高吼：“皇上驾到！”傻爷吓得磕头大拜，战战兢兢的他听到皇上封自己为宁南王，糊里糊涂中被内侍换上四爪龙袍、穿上金丝朝靴。
傻爷被群锦衣卫扶下殿，拥到金璧辉煌的府邸，被下人团团包围，耳边尽是阿谀奉承之声。
傻爷说：“我饿了！”耳边一串传令：“给王爷上膳！”一群人托盘端碟鱼贯而上，满桌山珍海味、香气扑鼻，傻爷口水直流尝遍美味——傻爷糊里糊涂蛇化为龙，不知当今皇上就是大明朝最荒唐的皇帝正德爷。
皇上微服出宫，逛到街头见算命摊人头攒动。正德爷爱热闹挤到跟前，碰着算命先生给傻爷算命，傻爷报出生辰八字，跟他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
正德爷想天下还有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的人？想自己身为天子九五之尊，拥有四海威风八面，而那个傻货一贫如洗穷困潦倒可怜可叹！心头好不舒服，记起算命先生说那傻汉狗骨配龙头，不是王爷就是侯，就叫手下将其带回宫。
二
正德爷本想让傻爷享福，哪知身边小人多，有人跟皇上说天无二日人无二主，皇上封个同年月日时的人为王，留在京师恐被人利用。
皇上虽然荒唐但不傻，暗想既然自己是天子命，同样生辰八字的人怕也是天子命？想到这儿马上起了杀意。近臣出了个主意：将傻爷调出京城，找个罪状除掉。皇上立刻封其为宁南王，又赐他大笔金银珠宝，粮米布匹几十大车，浩浩荡荡出了京。
傻爷南下来到湖广黄州，知府张凤翔、师爷孙鹤友出城迎接。傻爷见天尚早想赶路，张凤翔说境内有股叛匪拦路打劫，多次清剿不成，王爷多有车马行李，恐怕土匪已得消息，下官怕惊扰王爷才请王爷进城安歇，明日安排精壮护送。傻爷吓得赶紧跟张知府、师爷进了城。
第二天一早京城圣旨到，朝庭知宁南王到了黄州，又知境内有悍匪啸聚山林，官兵多次清剿不胜。皇上令宁南王剿灭叛匪不得有误！
傻爷傻了，剿灭骄悍叛匪得有兵有将，自己从未习武，不知兵事。傻爷找知府借兵。知府吞吞吐吐道，王爷不知，因匪情紧急，本府兵丁捕快都调紧要关口。府中除了本官、师爷无一兵一卒。
傻爷不知所措，这如何是好？知府说不知王爷担负如此重任，要不，把我的师爷孙鹤友送给王爷当军师，师爷足智多谋自会排忧解难。
师爷一听脸露惊恐，正要说老爷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见知府眼光中隐露杀气，只好说小人听从安排。
傻爷这人实在，见知府有难处，只好收下孙鹤友商量计策。师爷在知府身边日久，知道内情太多，使知府起了除灭之意。正好傻爷来黄州，皇上要他剿匪，提前下了一道暗旨给知府：不给他一兵一卒！
再蠢的人也看得出皇上借刀杀傻爷，知府就借刀杀师爷！师爷看出知府之心，只得死心踏地帮傻爷。
师爷打听到皇上给知府下了暗旨，愁白了头，见傻爷满车粮米绸缎，正是招兵买马之物，心里有了点底，跟傻爷商量招兵。
傻爷什么都不懂，一切听从师爷安排。师爷说王爷放心只要你有钱粮，兵马的事包在小人身上。师爷久在黄州，十分了解民情，知道土匪除了为首的几个悍匪外，大多是活不下去的饥民。
官兵多次进剿，怎奈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洞穴遍布，大队官兵一来土匪就钻进深山潜入沟壑隐入深洞。匪首也有内线，买通衙门中人和官兵将校，官兵还没出动就得知消息，有把握时设伏打击，无把握时潜伏躲藏，因此横行多年，百姓叫苦连天。
师爷知境内富户苦于匪患，都请有看家护院的保镖家丁打手，这些人有武艺数量近千，只是分散各大富户家不好驱使征用。现正是春荒乡下饥荒，有钱粮即可招下大批农民当兵。
听师爷分析，傻爷有了点底儿。别看他傻乎乎的，但清楚自己就一废材，对师爷言听计从。师爷到乡下组织各富户剿匪，各富户苦匪患已久，听说朝廷令宁南王招兵买马剿除土匪，都愿意出钱出力出人。师爷才半个月就招来悍将数百兵丁近万，抽调能人训练。
土匪知朝廷遣宁南王招兵买马有些慌了，派人下山打探消息却如盲人摸象。他们过去买通的都是官府人员，这支兵马是傻爷招募的新军，那师爷在官府混了多年，晓得兵匪一家官匪一家，知土匪屡剿不灭就是收买了官府中人。为不让土匪对新军玩这些招数，早作准备防范严密。
训练了一段时间，新军粮饷充足兵精将勇，这些人以为是朝廷派王爷来剿匪除害，都觉得有王爷这个后台，肯定会大有作为。加上叛匪烧杀抢掠多年百姓怨声载道。招募的军队都是本地农民，恨透了土匪，将士士气高昂。
师爷知道军心可用，派出大批密探刺探土匪消息。密探都是本地人，熟悉山林河流道路，摸清了土匪的情况。
在师爷安排下，傻爷选择吉日良辰誓师剿匪，新军粮饷充足装备精良，又摸清土匪情况，一出兵就找到土匪主力开战。
王军士气正锐，土匪除了几个头目勇悍，其余完全是乌合之众;全靠匪首买通官府消息灵通，遇强则散遇弱则战，才横行数年。王军一阵冲锋如秋风扫落叶，杀得土匪大败。头目带残兵败将败逃，八千匪兵损失七千逃回山寨。
王军将大寨圍个水泄不通，众将恳请一鼓作气攻寨。师爷却说山寨地势险要，天然险境易守难攻，不能贸然进攻。
傻爷问：“那咋办？”
师爷说王爷别急，土匪现在是瓮中之鳖，多困他们几天，让他们绝望，再用妙法歼之。
师爷围而不战，派人到乡下抓来些潜逃的小喽罗，好言相劝让他们弃暗投明，只要归顺朝廷每人赏银五两。小喽啰见王爷不追究个个感恩戴德，师爷就让他们回山寨再当土匪。
这些人潜回山寨，在众匪中串连，说朝廷决心平定咱们，万岁爷钦点宁南王剿匪。王爷英明神武，兵多将勇粮草充足，咱们不是对手。现在山寨围得铁桶一般，只死路一条！
听小喽啰一宣传，众土匪绝望了，个个心灰意冷，都想谋条生路。那些小喽啰又说王爷仁慈，知道咱们是穷苦饥民，为求活路才当土匪。王爷不想多杀人，只要绑了主犯就既往不咎，每人赏银五两，让大家买田地做生意。
当时五两银子能买几亩良田。众匪都怕死，听说王爷重赏，人人欢喜个个高兴，跟山下王军约定，灌醉匪首捆绑下山。为害十年的匪患轻易平定，未费朝廷一兵一卒、一银一米。
三
皇上得知大捷目瞪口呆，借刀杀人计让傻子破了！皇上担心傻爷到了封地日后生变，令就地解散兵马，命其回京受赏，师爷跟着傻爷进了京，想另寻门路。
傻爷进京，皇上佯装欢笑夸奖慰劳，重赏大笔金银珠宝。傻爷按师爷教导向皇上汇报手下功劳，请求重赏有功之臣，皇上不睬。大宴后傻爷回家，师爷问傻爷可曾汇报手下战绩？傻爷说我汇报了，皇上一言不发，众大臣也不说话……师爷心头郁闷想离开，但想到张凤翔要除他，只好暂留再图打算。
借刀杀人落空，皇上更觉傻爷可怕！因他新立战功，只能找个理由充足的罪状才能除之。一心腹太监献计，说北方边防松弛，鞑靼常寇边杀人掠财。何不让宁南王去北地据守险要隘口，给点老弱病残残兵败将。鞑靼强兵犯境，他若抵抗必定战死，他若逃跑就有弃守疆土大罪！
皇上下旨将宁南王改封为镇北王，去边疆镇守天险隘口。
傻爷遵旨带师爷等赴边。望着大漠黄沙漫漫，百里之内难见人烟，一片残垣断壁，那古长城像条死蛇般横亘在边界，几处缺口像敞开的大门。手下到这等苦寒之地都垂头丧气，唯有傻爷是个傻子无忧无虑。 此地兵马千人守百里要塞，前几次鞑靼从这里破关，百姓死伤惨重纷纷搬迁。如今皇帝昏庸百官贪腐醉生梦死，无人管边关残破胡虏虎视。守边兵将被遗忘，长城残缺关隘破损无钱修葺，兵士吃不饱穿不暖哪有战力，见到鞑靼望风而逃。
边兵见派了王爷来，以为朝廷重视边关了，想王爷定是带来大批人马大笔粮饷，哪知傻爷手下仅只百十号人，大多是妇女老弱挑担脚夫。好在皇上做足表面文章，重赏金银珠宝粮食布帛。
师爷建议傻爷奏本皇上，增调兵马增派粮饷，出资修缮城墙关隘残破缺口。
皇上接到奏章，大面子上还要过得去，假惺惺关怀安慰：送了些粮草银饷，下旨边关总兵给镇北王增调三千兵马。
傻爷按师爷的建议出一笔钱修缮缺口加固城墙，给驻兵发饷，由师爷统领训练，组织人开荒种粮。
盼望了很久的三千兵马到了，看到这些人马令人大失所望，竟是些战场上受伤残疾的跛足断手之人，还有几十个盲人混迹于中，这样的军队怎么打仗？
傻爷、师爷皆大失所望，没多久传来警报：鞑靼大举寇边，目标直指镇北王所守关隘，前锋离此三百里，劲马精骑一日杀到。
傻爷进不得退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迎战。按师爷安排，把原驻军马和三千援兵融合，让人数不多的精壮守城，组织部分射手持强弓硬弩射敌骑兵，部分人搬石头滚擂木，打击攻城的敌人。
这里原有十几门西洋大铁炮，因朝廷轻视边关没有钱维护，扔到营外山沟日晒雨淋成了锈铁。师爷知道这是宝贝，让傻爷出资到内地请人才来维修保护，把十几门锈铁炮擦成亮呈呈的炮，购来些炸药铁弹，开了几炮震天撼地。
师爷知这东西厉害，安排一批跛子守炮塔。炮塔太重要了，师爷怕到了危急时，好手好脚的人弃炮逃跑。跛子上身能活动，可以拉动拴绳开炮，还不能逃跑！这些残兵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作战经验丰富头脑冷静，通过训练都成了熟练炮手。另外，还安排那些断手断臂残兵，站在城沿巡视传令，又命一群残兵拿着钢刀，守在通道出入口，防止城上士兵畏敌逃炮，伤残士兵都知遇上敌骑兵无逃生希望，他们逃不掉，别人也别想逃！因此拼命守着退路督战，绝不让一个人逃跑。其余老弱病残烧火做饭搬运箭簇炮弹滚石擂木。
守边明军虽弱，但都知道除了跟王爷死命守关再无退路，因此万众一心。
为了鼓舞士气，师爷让傻爷亲自坐镇。虽然傻爷不会指挥，但王爷亲临一线鼓舞人心！师爷向众兵将传令说要想求生就背水死战，王爷亲临一线谁都没有退路！
这边一切安排妥当，那边敌前锋杀来了。只见烟尘滚滚，马蹄声如疾风骤雨，杀声如暴雷。奄鞑年年寇边，冲关斩将无往不利，没把守军放在眼里。他们探知这里虽增兵三千，但多是老弱病残。长期对明作战，各地守军情况他们一清二楚。这个关口的守军过去每逢敌人南侵都望风而逃，胡人非常轻视。
敌前锋攻关隘似春游，哪知这次一阵强弓硬弩，射得他们人仰马翻死伤数百。
敌军乱了套，他们最没纪律，只靠快马蛮力烧杀抢掠。遇有战斗力的军队，像失窝的黄蜂无头的苍蝇，一触即溃。
前锋乱糟糟往回逃，后方主力来了。主帅九王子火狮为大汗第九子，弓马娴熟身手不凡，经常率兵南侵中原，见部下失利大怒吼叫，令铁骑冲锋誓要破关闯隘。
万余敌骑兵冲来，喊杀声铺天盖地。傻爷惊惶失措，师爷见这个阵势也慌了，可逃是逃不掉的，只有拼死一战。
师爷喜怒不形于色，心里虽七上八下，但表面显得很镇定。城上守军心惊胆战，有些人想开溜，可看到出入口处，一排排手持钢刀的残兵督战队，哪个敢跑？
敌军冲到城下，情形十分危急，师爷让傻爷提剑巡城。兵士见王爷提剑巡城士气大振，一部分人拼命射弓弩放长箭射骑兵;一部分人扔飞石滚擂木，打伤无数敌军。
火狮王子见小小的关隘久攻不下，命所有铁骑全部上阵。就在他们倾全力进攻时，十几门火炮突然齐发，在骑兵队中爆炸开花。炮声如万钧雷霆，炸得敌军人仰马翻。
敌人未见过这种武器，吓得乱哄哄逃窜，火狮王子令督战队射杀回逃败兵逼迫掉头。
城上炮塔边坐个大胡子炮手，别看此人双腿瘫痪，却是个身经险恶大戰的校尉，因被胡马踏残下体瘫痪。
大胡子冷静勇敢，坐在高处望北方一马平川，黑压压的队伍中有个身穿红袍的敌将，骑匹高大龙驹白马，带一大群护卫耀武扬威指挥作战，一面“帅”字大旗迎风招展，一看就是敌主帅。
擒贼先擒王。大胡子让人填装铁弹炸药，调整炮口瞄准白马红袍将，拉拴绳发了一炮直接命中，把敌军主帅连人带马炸个粉碎，卫士炸死一大片，“帅”字大旗也被炸毁。
敌军见主帅炸死军旗炸毁，魂飞魄散，拨转马头溃逃。傻爷来了精神，大呼小叫：“冲啊！杀啊！追啊——”师爷忙说：“王爷，咱们步兵追不过骑兵。”傻爷说难道让他们逃掉？师爷说他们逃不掉，如今是春季，草原上的风向朝西北方，咱们放火！
明军顺风放火，熊熊烈火像条狂龙朝敌兵逃窜方向烧去。任凭马蹄再快也逃不过狂风吹猛火，敌军大部被烧死。
这一仗，傻爷领四千老弱病残，消灭敌方彪悍凶猛的精锐骑兵，成了天下奇闻。大明朝由此赢得了几十年的太平。
傻爷高唱凯歌，朝廷却传来丧讯，正德爷暴毙。嘉靖爷刚即帝位，拢络人心，想重用傻爷，师爷也升了高官。可这人有才无德，当大官后放飞自我本性复发，因贪墨而遭刑戳。傻爷却享福一生，至百岁善终。
（插图/杨宏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