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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莱坞的“汗”子们

2021-01-19索那瑜

看世界 2021年26期
关键词:宝莱坞阿米尔伊尔

索那瑜

2019年,“印度的良心”阿米尔·汗

看中文或许不会发现,宝莱坞的知名男星沙鲁克·汗、阿米尔·汗、萨尔曼·汗以及2020年4月30日过世的伊尔凡·可汗,他们的姓都是“Khan”。

其实Khan这个姓对中文世界的读者而言并非不熟悉,其源头可追溯至元世祖。西元1206年,历经多年战乱,蒙古的众头目们在鄂嫩河为铁木真冠上尊号“Genghis Khan”(成吉思汗),大蒙古帝国正式成立。Khan,即“领袖与帝王”之意。

百年后,Khan在中、西亚的伊斯兰地区成为最为普遍的姓之一。今日,姓名带有Khan的多是穆斯林。

今日印度,整体社会与政治风气越来越朝向排外的印度教中心主义,许多地区对穆斯林的敌意日渐高涨。在这样的政治氛围里,宝莱坞知名男星一字排开皆是“汗”子,真是个非常独特的现象。

也或许正因如此,这些“汗”子们对弱势、敏感的社会议题与边缘社群的处境相当关注,也多有投入。

因投入社会议题而最受瞩目的,是被《时代》杂志称为“印度的良心”的阿米尔·汗,他的代表作有《地球上的星星》《三傻大闹宝莱坞》《摔跤吧!爸爸》。

不仅他的电影深具社会关怀,他在2012年所主持的谈话节目《真相访谈》,更集集命中印度社会最不愿面对的黑暗面。每一集都掀起一波社会辩论,主题包括堕胎女婴、儿童性侵、强暴、贱民问题等。

对于生活富足却选择封闭在舒适圈内的印度中产阶级来说,阿米尔·汗的形象代表着他们(所欠缺)的“良心”。对他们来说,“现实”是个需要积极面对、努力追寻的外在,如同阿米尔·汗在讨论垃圾问题的节目中问观众:“为什么我们印度人把屋內打扫得如此干净,街上却充满垃圾?”

我所属的喜欢批判时事的朋友圈中很少有人是阿米尔·汗迷,他们大多觉得他社会关怀的姿态太过中产、太虚伪、太自以为是。依照我的观察,向来“自认聪明”的朋友都不会买账,甚至会反感。

然而,我几乎所有的朋友,从老师到同学、保守到进步、傻蛋到聪明、自卑到傲慢,没有一个人不着迷于另一个“汗”—沙鲁克·汗。依照印度朋友们平日的发音,我将他的名字写成“傻路”。

人们对傻路的爱令我匪夷所思。大家都抱怨他演技不好,甚至有人批评他“根本没在演”。外形上,傻路的鼻子有点太大,长得略嫌粗糙并不协调,甚至常常让我联想到暴龙。他的电影也很少在中文世界里引起旋风。

我所属的朋友圈中很少有人是阿米尔·汗迷,他们大多觉得他社会关怀的姿态太过中产、太虚伪。

2021年8月21日,暴雨淹没新德里的街道,儿童在水中嬉戏

然而,在一次课堂上,听老师同学们讨论到某个访谈,大家“傻路、傻路”亲密地唤着,讨论热烈,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我开始明白自己一直划错重点。重点不在傻路的电影,也不是傻路的演技,而是他这个人,人们爱的就是他—聪慧的傻路。

我时常听人们用“intelligent”形容傻路,intelligent与smart不同,smart总有精明、小聪明,但不是真的很有深度的意涵,intelligent则是聪慧、多慧,有真材实料,也就是真正的“有才”了!

我回家后看了一集傻路关于新片《枭雄》的访谈。第一分钟就明白了他妙语如珠的魔力!访谈还没开始,他就已将访谈人阿帕娜逗得花枝乱颤。整场访谈时而耍宝、时而严肃,许多脱口而出的真言又发人省思。

这绝对不是剪辑的效果,是“傻路效应”。

影评人帕如米踏·沃尔曾说,傻路代表的不是“印度的良心”,他代表的就是令人渴望的、怀念的、梦想中的“印度性”—一种印度独特的态度与做人做事的道理。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呢?傻路曾在访谈中提到,他从爸爸那儿学到了一样宝贵的东西,用乌尔都语来说是“mehman nawazi”,即“好客”的意思。沃尔说这种好客不是形式礼仪上的东西,而是发自内心的态度。用傻路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知为何,见到任何一个人,我就是知道要怎么逗他们开心,而我也真的很想要他们开心。”

他的讨喜总是带有调戏与戏弄。戏弄是印式的好客,里头有印式的理解、亲密、幽默,以及即使是缺点都笑着接纳的包容。在我看的访谈里,主持人都还没开口,傻路就抢着发言:“我知道你们都会问些什么问题,你什么话都不用说,我可以自问自答。”

他自行演了起来,逗得主持人一直狂笑。那些问题既专业又老套,何尝不是拐个弯骂人,难道不是在讽刺?然而,傻路式的讽刺却带有独特的真性情与温暖的爱,这种戏弄与耍宝地说真话,真不是一般傻瓜可以做得到的。

《枭雄》中的沙鲁克·汗

与傻路“相反”的,是同样被人们深爱的伊尔凡·可汗,他的代表作包括《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午餐盒》等电影。

为什么说他们相反呢?若说傻路在电影里“根本没在演”,而是将自己本人带入了戏剧,无论故事如何,他都是他自己。伊尔凡·可汗就真是在演,演得如此认真,成为一种魔法,将戏剧演进了人生,使人分不清究竟人生是戏,还是戏是人生。

相较于沙鲁克·汗、阿米尔·汗皆出身名门,伊尔凡·可汗的崛起是真正的白手起家。阿米尔·汗生于电影家族,父亲、伯伯皆为影视巨头。沙鲁克·汗的聪慧遗传自父母,他早逝的父亲生前是位律师,精通六种语言,十几岁参与独立运动,在当时运动圈中是年纪最小的参与者,而他的母亲更是第一批到英国牛津大学留学的印度女性。

伊尔凡·可汗的父母在拉贾斯坦邦的小镇做轮胎生意,他就如同在宝莱坞里上百名默默无闻的小演员,从演电视剧起家。但伊尔凡·可汗脱颖而出,从宝莱坞到好莱坞,成为超越其他“汗”子,在国际影坛上发光发亮的明星。

伊尔凡·可汗的名字“Irrfan Khan”,本来是伊凡“Irfan”,但他喜欢那额外的“儿”声,2012年决定在名字中多加个“r”,2016年更宣布丢掉“Khan”这个姓,他希望自己被作品定义,并不想与那些天王大“汗”并置。

2020年5月1日,我的脸书被伊尔凡·可汗前一日(4月30日)罹癌过世的消息洗版。印度总理莫迪甚至发文称,这是“电影和戏剧界的一种损失”。

当时,我被一篇极为动人的悼文深深感动,这封悼文来自伊尔凡·可汗的家人。悼文如此起头:

“当整个世界都将这失去视为私密,我该如何撰写这样一份家庭声明?当数百万人跟着我们一同感到悲恸,要我如何开始感到孤单?我要向各位担保,这,不是损失,是收获。我们将收获他所教导我们的种种……如此不可置信的,对我们来说,无论他在,或不在,我都想要用伊尔凡的话说:‘这是魔术’。他从不喜欢单面的现实,这就是他所钟爱的。”

伊尔凡·可汗

相较于沙鲁克·汗、阿米尔·汗皆出身名门,伊尔凡·可汗的崛起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他的妻子苏塔帕·西可达在悼文中自称为“伴侣”。他们两人在1980年代相识于德里的国家戏剧学院,两人都热爱电影戏剧,于1995年结婚。苏塔帕是演员亦是宝莱坞重要的编剧,25年来这对宝莱坞的神雕侠侣,从未闹过婚姻丑闻。

伊尔凡曾说,苏塔帕是他最嚴格的批评者,也是他多年来抗癌期间生存的理由。两人之间真挚的感情,确实可以从这篇几乎是情书的悼文中体会一二。

伊尔凡真让戏剧进入了生命。当疾病于2018年3月降临,苏塔帕说她学着将病历当剧本,追求完美地仔细阅读、体会、演出。

我一直纳闷儿,为何苏塔帕不自称“妻子”而是“伴侣”,在此,我读到了答案,她说:“我们拥有的不是一段婚姻,而是合而为一。”

我相信伊尔凡与苏塔帕是相当严格的父母,悼文结尾写道:“现在,我看着我的小家庭在一条小船上,儿子巴比尔与阿严,依着伊尔凡的指令‘不是这里,快转弯’奋力划着。然而人生不是电影,没有重拍的可能,我衷心希望我的孩子能依着父亲的指示,在心里平安地驶好这艘船,擦干眼泪穿越暴风雨。”

一瞬间,我仿佛见到伊尔凡成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的老虎理查德·帕克,成了在汪洋中陪伴遭遇暴风雨的小男孩的那头凶猛伙伴,那让人继续挣扎着活着的可怖的伙伴。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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