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蒙德困境的原因

查晓庆

玛格丽特·德拉布尔是当代英国最具影响力的女性作家之一，她毕业于剑桥大学。她的作品先后获得布莱克纪念奖、罗斯纪念奖等。她的文学作品极具个人特色，多以体现女性生存境况为主题，传达女性真实心声，视野独特、笔触细腻。

《磨砺》是她出版的第三部小说，发表于1965年，并获得了约翰·雷斯奖。作品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讲述了女主角罗莎蒙德在一次意外怀孕后，决定成为单身母亲所遭遇的困境和挣扎，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对自我价值的探索和实现。作为名校博士的罗莎蒙德，看似拥有令人艳羡的身世和学历，却对家人和朋友冷漠疏离，拒绝婚姻。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视角探究造成罗莎蒙德困境背后的原因，对解决现代知识女性在面临工作、婚姻与家庭时所遭遇的苦难，有着深远的意义。

一、家庭因素

罗莎蒙德的困境，在于她与家庭成员、亲朋好友的关系都颇为疏离。她始终无法将自己真实的面目展现在他人面前，亦不愿同他人有过多联系。从意外怀孕后决定做单身母亲，到独自面临生产，再到送幼女去医院做手术，罗莎蒙德自始至终都选择隐瞒父母而独自承担。每当面临这些困难时，她都谢绝来自朋友的帮助与陪同。她认为这是自己独立的表现，却不知这样的行为在自己与父母之间竖起了一座高墙。她的冷漠疏离，与她的家庭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当一个女孩被托付给女人时，女人会以狂妄与怨恨相交织的热情，努力把她改变成一个像她们一样的女人。”在家庭关系当中，女孩与母亲的关系比较复杂。波伏娃认为，在与母亲的关系中，女孩找到了认同的对象—母亲。这使她满足于家庭内部的角色，因为她没有机会了解家庭外的生活，她似乎从承担母亲的家务劳动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以她认同了母亲的命运。对母亲来说，女儿既像另一个她，又像另一个人。母亲对自己的依附性命运感到不满，她不希望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可是，在她心中又产生报复的心理。于是她成为男性的帮凶，从一开始就将女儿引导到内在性的道路上。罗莎蒙德在提到母亲时，曾经这样描述：“我的母亲，你知道，是个伟大的女权主义者，她把我培养成了一个与男人平等的人。她使我觉得自己与男性之间没有问题，没有差别，过去是平等的，现在也是平等的……当我们畏惧考试，或参加舞会的时候。我们必须达到她所要求的标准，你知道。”在罗莎蒙德的记忆里，母亲一直是一个女强人的形象，即便回到家也会把工作带回来继续做。所以罗莎蒙德的母亲会无意识地将自己的想法和观念强加给罗莎蒙德。显然，罗莎蒙德一直是在母亲这样的教诲下成长，并且颇以自己的独立为傲。波伏娃认为：“对母亲来说，女儿既是她的分身，又是另一个人;母亲既极其疼爱她，又与之敌。母亲把自己的命运强加给孩子。”所以，当罗莎蒙德已然攻读到硕士学位时，她的双亲却并未替她高兴。而谈到自己的独立性，她也并没有认为父母赞许过自己的独立，只是不置可否地叹气。那是因为她的母亲作为女性，既会对罗莎蒙德疼爱有加，也會产生竞争的心理。这使得母亲对罗莎蒙德的感情深沉又复杂。她欣慰于看到女儿如同自己一般刚强自立，却也吝于赞赏罗莎蒙德取得的进步。成长在母亲严格要求和殷切盼望之下，罗莎蒙德有着如同母亲一般的好强，却也时常为自己无法达到父母的期望而感到愧疚。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始终得不到父母的认同，这对子女来讲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这也是罗莎蒙德与父母关系冷漠的原因之一。

二、社会因素

罗莎蒙德对外界冷漠疏离的态度，还来自她极力维护自身的独立性和主体性，不愿沦为“他者”的强烈愿望。罗莎蒙德同时与乔和罗杰交往，就是为了让他们彼此以为她与对方发生关系，以此来逃避与对方建立亲密关系。甚至从第一个交往的异性开始，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深，她都始终保持着最后的底线。她对性行为的恐惧和焦虑，其实是对自己被异化的恐惧。“他者”是与“自我”相对应的概念。陶铁柱在《第二性》的前言部分提到：“他者是指那些丧失了自我意识，处在他人或环境的支配下，完全处于客体地位，失去了主观人格的被异化的人。”波伏娃提到：“女性从主体变成客体的过程就是女性自我异化的过程，这一过程也被称为非我。”罗莎蒙德在发现自己怀孕后，她并没有选择通知孩子的父亲乔治，也没有想过为此走进婚姻，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两人不过是露水情缘。而当罗莎蒙德与乔治再次相遇时，她已经生下两人的孩子，独自抚养的艰辛和来自经济的压力使她内心深处涌现出坦白一切的冲动，但当她听到乔治谈起自己对婚姻的看法时，她放弃了告诉乔治真相，因为她明白乔治不过想找一个能够帮他料理生活起居的“保姆”，而她步入婚姻的冲动也是出于经济的压力。一旦向现实妥协，那么她也将步姐姐的后尘，成为一个失去独立性，整日围绕丈夫和孩子的家庭主妇，这是她万万无法接受的。在她看来，姐姐毕业于名校，却在婚后沉湎于相夫教子，这是对她学历的浪费。女性的“他者”身份在她们的婚姻关系中表现得最为明显。波伏娃认为女性选择婚姻，往往要做出更大的牺牲。罗莎蒙德的姐姐比阿特丽斯在婚前本是剑桥大学经济学的高材生，父母对她颇为欣赏，寄予厚望。然而她并没有利用自己傲人的学历大展拳脚，而是和那个时代众多女性一样，选择出嫁随夫，在婚后整日埋首于带孩子和无尽的家务之中。而罗莎蒙德看到姐姐婚后的生活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婚姻中，男人被视为生产者，是自主完整的整体，而女人则因受制于生育和家务无法拥有与男性同等的地位。波伏娃说过：“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逐渐形成的。”父权制社会构建了男人与女人不同的地位，把女性置于女人这一“第二性”之上，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价值观则让女性丧失了自身的主体意识，放弃女性在生活、家庭乃至社会中的主体性地位，完全沦为“他者”。

三、自身因素

罗莎蒙德对于亲密关系的抗拒，还源于她自身的内在性。罗莎蒙德从交往第一个男友开始，不曾与他们发生过关系。她自己承认这与禁欲无关，她享受彼此相爱和陪伴的过程，却对性有极大的恐惧。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陷入内在性的女性会在很多方面表现出二重性。”她认为这是少女的特点之一。她们往往表现得非常矛盾，既不接受社会给她们的不公的命运，又无法拒绝，往往只能用逃避来解决问题。她们总是渴望着“拥有”一个男人，却又不愿成为他的囊中之物。罗莎蒙德的行为也显现出了这样一种矛盾。她显然很享受被异性追求，享受来自异性赞许的目光;她为自己的容貌和身材感到自豪，认为这是自己吸引异性的资本;她也乐衷于各种交际活动，以此认识更多的异性。但每当与异性交往后，她又开始恐惧与他们进一步发生关系。她总是在本能的逃避与任何异性建立亲密关系。波伏娃对这样的心理有如下剖析，“一般来说任何‘过渡’，由于确定的、不可逆转的性质，都是令人焦虑的：成为女人就是不可挽回地与过去决裂”。在罗莎蒙德的潜意识中，一旦与异性发生关系，她的独立性将受到很大的威胁。波伏娃指出：“少女对待男人的态度也是矛盾的，她向往男人的爱情，但是害怕陌生的性欲，因此她选择跟自己生活距离很远的男性来寄托自己的爱情，这样就避免了性。”罗莎蒙德就践行了这个原则。她被播音员乔治俊朗的外表、优雅的谈吐举止和磁性的嗓音所吸引，但平时她却极力避免与乔治有任何交集。每当她思念乔治，就打开收音机听他的节目以解相思之苦。

与其他的女性作品不同，《磨砺》中的罗莎蒙德离经叛道又冷漠疏离，极具学识且独立自主。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情感纠葛后，她选择成为单身母亲，独自面对生活的各种磨难。罗莎蒙德在追求独立、兼顾事业与家庭的过程中遭遇的种种困境，也是如今知识女性所要面对的。探索其中缘由，我们不难发现，传统家庭观念对女性的限制，难以脱离“他者”的身份以及女性自身的“内在性”，这都是限制女性自由与独立的因素。当代知识女性要实现真正的自我超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