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
2021-01-17董春花
董春花
“闺女,下午我又在鞋柜里翻出你去年的一双小白鞋,你是忘记了还是不要了?”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一口气给闺女买了四双样式不同的小白鞋后,才发现她鞋柜里早已“鞋满为患”,放不下了。我只好把客厅隔断下面的柜子也“征用”了。
“我看看。”她嘴里嚼着葡萄,站起身来。
“哎呀,我忘记它了。不过也不想要了。”
“我看你是有了新鞋不要旧鞋了吧?我小时候一双鞋子穿很久,鞋小了你姨接着穿,你姨也穿小了你舅舅再接着穿。”
闺女噗嗤一声乐了,说道:“我舅舅还穿过女孩子的鞋呀?”
“那当然,以前哪家孩子不是这样?衣服、鞋子,都是这样老的传给大的,大的传给小的。穿到最后补丁摞补丁呢。我小时候有条背带裤就是你姥姥用你姥爷的旧裤子给我改的。”
小时候,我们的鞋子是母亲在煤油灯下做出来的。三伏天,母亲白天把碎布按深浅颜色挑开捋展,用浆将碎布头一块块拼贴好粘在木板上。抹一层浆,贴一层布,糊够所需的厚度就放在太阳下晒干揭下来。硬挺挺的袼褙摞成了一摞。晚上母亲不点灯,就着院子里的月光拧好一条条麻绳。等这些准备工作做妥当,母亲便开始依我们每个人的脚样裁好鞋底样,然后依样纳鞋底。白天母亲要下地,就中午趁别人午休时纳,晚上点着豆样大小的煤油灯纳。时间不等人,一双鞋就是个快手专门坐下来做也得半个多月,何况母亲还要跟着父亲下地干活。伏天短短四十天,时间远远不够,也就只能谁紧着穿先给谁做。“立了秋把底丢”,纳完鞋底,母亲用薄袼褙给每双鞋底配上鞋帮,这才算完成一件任务。
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上初中。有一年去镇上赶集,路过一家鞋摊时,我被鞋架上的一双红色小皮鞋勾走了魂儿。看看鞋架上的小红皮鞋,再看看脚上的花布鞋,我再也挪不动脚步。父亲叫我,我没听见;母亲叫我,我不应声。我眼睛里像长了钉子,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它,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别人抢走了。父亲看出了我的想法,返回鞋摊前。将小红鞋拿在手里端详半天,又问了价格,然后摇了摇头,放下了。
“要不,我给你买西瓜吃?”父亲向我低语。
我摇了摇头:“我不吃西瓜,我就要红皮鞋。”
“那要是皮鞋,别说二十五,三十五我也给你买,可那是人造革,穿不了几天的。”父亲试图劝我。
“我不,我就要。”
父亲故意不理我,走开了。走到前面一个西瓜摊前,买了一个大西瓜,让摊主切开,他直向我招手。我一边偷偷流口水,一边和父亲较劲,就不过去,我怕我一过去就输了。终于,父母拗不过我,给我买了人造革小红鞋。
果不出父親所言,尽管我像疼惜一朵花一样爱护那双小红鞋,可半个月时间不到,它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裂缝,那些裂缝一旦出现,很快便呈几何倍数生长。我不只是心提到了嗓子眼,连脚都恨不得也提到嗓子眼。那缝一点点地开裂,我挡也挡不住,捂也捂不得。终于,小红鞋还是离我而去,完成了它在人间的使命,为自己的“鞋生”画上了一个不太完美的句号。
因为买这双鞋,母亲把家里的开支压缩又压缩。那年她没坐过一次班车。有次从县城回家,她硬是拖着父亲步行了六十里山路。刚进门,她就脱下了脚上的鞋子,她的脚后跟都被磨破了。
弹指一挥间,回首往事如烟。随着我们的生活水平日益提高,母亲也不做鞋了,一家人都开始穿上了买的真皮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