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故乡情
2021-01-17侯广安
侯广安
根据住房城乡建设部规划,我国从2009年开始,对国内煤炭采空区、林场、农垦及华侨农场中棚户区进行大规模的改造。棚户区改造是我国政府为改造城镇危旧住房、改善困难家庭住房条件而推出的一项民心工程。
自从国家实施棚户区改造工程以来,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也不甘人后,在森工集团的统一部署下,紧锣密鼓、迅速行动起来。很快,第一批迁出大山的各森工企业职工及家属落户牙克石、海拉尔、扎兰屯。有的森工企业还统一在局址建起了统建楼和砖瓦房。
我和妻子都是满归林业局职工,当时我们居住的房子,还是20世纪父母留下的板夹泥房,孩子到外地读书了,我和妻子也都面临着退休,我们一合计就要了牙克石棚户改建的楼房,第二年就拿到了新楼房的钥匙,我们全家高高兴兴地移居到林城牙克石,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
搬到林城后,回满归就少了,我总能为自己找出各种理由,什么写作太忙,约稿的编辑逼得太紧等。但再忙,每逢过年、过节,没有极特殊的情况,我还是尽量回去看看的,去看已故的亲人。这是我回满归最充分的理由,也是我对故乡的最大牵挂。父母把我们姐弟九个拉扯大,好不容易我们全部成家了,本该到父母享福和安度晚年时,他们却先后故去,现在我能为父母做的,就是去埋葬他们的地方看看他们。我也只有借这个机会,才能向九泉之下的父母汇报一些让他们高兴的事。什么您的孙女儿考上了大学了,还得了全额奖学金,孩子也不用我们操心了,她已经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当说到我时,也会把这一年的文学创作情况向二老进行详细说明。我知道,这离老人家的希望还差很远,但我相信二老还是比较满意的。当然,这几年被单位排挤转岗到山上小工队从事体力劳动这样的烦心事,我还是都咽到了肚子里,老人已经为我们全家操了一辈子心,这个时候,我绝不能再让他们为我分担不必要的忧伤。
我的父母合葬在通往苗圃那条道的两公里处。看完他们,我沿着崎岖的山路,慢慢地往回走,仿佛这里的一切还是老样子,茂密的松树、婀娜的杨柳,山风从树梢刮过,掀起了阵阵的松涛,贝尔茨河水畅快地流淌着,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我在路上经常遇到和我同龄的人去悼念他们已故的亲人,他们之中很多是我过去的熟人。偶尔遇到邻居、同学时,都会表现出强烈的亲切感。他们拉着我的手,说出一些温暖的话语。“山哥,你现在可到好时候了,退休了身体还这么好,这就说明你有福气啊!”“林区都停伐了,以后这里的人也不用受那么大的累啦!”我总是笑,自己的难处自己明白,何必跟这些憨厚的老少爷们说哪!我拉着他们的手,问起“十个全覆盖”在我们这里落实得怎样,他们个个自豪地争先回答,什么路修了几条,楼房盖了几栋,平房建了多少,饮水工程,老年活动室建设,便民超市,路灯管网等,都能说出好几项,而且都是摸得着、看得见的东西。看到家乡人的脸上都是露着笑容,我的心里也充满了快感。
我走到大桥时,迎面遇上在北道附近居住的老邻居陈晓峰,我们见面寒暄了几句后,她忙掏出手机让我帮忙申请一个微信号,说儿子媳妇在海拉尔住上了棚改新楼,要在微信上发照片过来。我赶忙帮她注册微信,然后把微信上发过来的照片转存到手机上。晓峰满脸羞涩,不好意思地说:“老了,跟不上时代了。”我笑着自我解嘲地说:“嫂子,当年我是咱们这里最笨的一个,可后来我还是学会了用电脑。”我告诉她对着手机给儿子媳妇说话,对方很快就能回话。晓峰咧嘴一笑,“这个智能手机就是先进,真牛!”晓峰兴奋得满脸通红,反反復复地播放儿子、媳妇、孙子的说话内容。她的牙齿很白,脸色也很好,不仔细看,根本就不像五十多岁的人,年轻得像是只有三十几岁,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本来想第二天返回城里,但又怕老叔不高兴,中午就去他家吃饭。老叔已经七十多岁了,是我们这个家族中唯一健在的长辈,脾气倔得很,我在心里还是挺惧怕他的。我要是不到老叔那里点个卯,事后被他知道,难免会被痛斥一番。
我径直来到老叔家,他没想到我来,见到我眉开眼笑,简直把我当成贵宾招待,亲自烧水沏茶,洗水果。亲热得超乎我的想象。老叔向我说起很多爷爷奶奶在世时那些难忘的事情。说到动情处,老叔还会热泪盈眶。老叔年轻时当过兵,复员后到了五九煤矿挖煤。退休后来到满归,本想和我的父亲做个伴,没想到父亲在老叔来后不久就去世了,撇下了老叔一家。在饭桌上,老叔端起酒杯,就打开了他的话匣子,说的多是我已经耳熟能详的老叔的往事,三年困难时期,吃树皮、吃糠饼子,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老叔还讲在部队站岗放哨的事情,也讲了孤身擒贼的豪迈经历。我都是仔细倾听,每每讲到精彩处,我还给老叔鼓掌叫好。看情形,老叔的身体还可以,精神状态更好,再活二三十年都没问题。每次在老叔家喝酒,我都会把酒杯高高地举起,频频向老叔敬酒:“老叔,你是咱家族的老人了,看到您老人家身体硬朗,精神焕发,始终保持革命军人的精神气魄,我作为晚辈,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在这里祝愿老叔,咱家族中资格最老的党员,快快乐乐活上一百年。我们做晚辈的也要教育好子女,争取让我们的家族再多出几个大学生。”老叔听了,高兴得一扬脖子就把酒干了。老叔满脸堆笑地说:“你这孩子,以前不言不语,现在咋变得这么能说会道啦?”
我每次回到满归,总要在各主要街道转上一圈,最后再到镇西边的护河堤走走,目的不外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变化。见到光屁股时的小伙伴万刚时,他正在院子里劈柈子,跟他好好热闹了一阵儿,他却提起了一些陈年往事,说了我小时候的一些不是。还提到了一次洗澡的事,说好我们一起到一个泡子洗澡,衣服却被我悄悄拿走,还告诉了大人,害得好几个小伙伴撅着屁股挨家长的鞋底子。还有一次我们上树捅马蜂窝,被马蜂蜇得鼻青脸肿。说到气愤的地方,我就会被他重重地打上几拳。但我还是会问他现在日子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妻子退休没有,孩子在哪儿上学之类的问题。我和万刚还像孩提时代,坐在院子里就伸出手腕子,脚蹬脚龇牙咧嘴地掰起手腕子来,很可惜没有儿时在教室里围观的同学,但我们依旧还是那么较劲,已经多年不干活的我,很快就败下阵来。万刚得意扬扬,“没想到在学校时,你每次都赢我,今天却成了手下败将,真是风水轮流转。”说完哈哈大笑,笑得是那样开心,那样无拘无束,看得出他现在很幸福。
我离开满归时,好像有很多东西都在牵绊着我,让我很难向前迈出脚步,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力量。偏在这时从远处传来“豆—腐”的叫卖声,豆字很重,腐字很轻,听起来很有韵味,让人感到既亲切又回味无穷。当年,我就曾扯着妈妈的衣角,跟随妈妈推着卖豆腐的小推车走街串巷,听惯了妈妈喊的“豆—腐”声。在路过一片菜地时,我想起了少年时代祸害人时做的淘气事,我们到大地里偷扒卜留克,被看青的大爷发现怒斥追赶的情景,我就怕大爷告到爸爸那里,那样就免不了挨鞋底子了,结果大爷没有那么做,还把拔下来的卜留克让我们全部拿走,总算得以平安无事……
过了大桥我见到了马叔叔,他已经八十五六岁了,还能倒背着手遛弯,我感觉很惊讶!说来他还是我的大媒人呐。马叔亲热地抓住我的手说道:“侄子,回来一趟不容易,多住几天,咱爷俩坐在炕上好好唠唠。”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心里热乎乎的,对他有一种感恩。这几年,随着采伐量的逐年减少,年轻力壮的人不少都到外面去闯荡了,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了飞速提高,结婚要楼了,出门开车了不足为奇,十户人家就要五户空,不少人通过棚户区改造在异地城市要了楼。老人家想说说话都找不到可心的人。我说:“马叔,过两天我回来看您!”马叔却神情黯淡下来,说道:“你可没有你爸实在,你在外面那么忙,哪有时间过来看我,你这就是敷衍我,你别看我现在好人一个,说不定哪天就一觉睡过去了。”我听着马叔的话赶紧转过脸去,偷偷用手把眼泪擦掉。
看到我父母生前居住的房子,这次“十个全覆盖”活动开展后,也已经给换上了新房盖,屋前齐刷刷的板杖子很是醒目,我打心眼里感谢党的好政策。父母都已经故去,按说,我应该对这里无牵无挂才是,可我做不到,相反,我对满归的情感越来越重。今后我要常回满归看看,因为这里还有老叔、老婶、发小、上了岁数的老人、左邻右舍,以及漫山遍野的大森林。更因为我的情感已经完全融入满归的一切,恐怕这辈子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不会把满归忘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