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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修复师:心手合一,手高眼更高

2021-01-17黄熙童

课堂内外(高中版) 2021年9期
关键词:博物院过敏文物

黄熙童

李幸临,文物修复师,毕业于浙江艺术学院文物修复专业,曾赴台湾东方设计大学学习交流。曾在宁波博物院修复东汉五管堆塑瓶、三国东吴水波纹磁盘、南宋吉州窑黑釉斗笠盏等文物。

文物修复是一门心手合一、技艺相融的学问,手高更需要眼高。自童年起就热爱历史的李幸临,沿着梦想的踪迹成了一名文物修复师,以凡人之躯洞悉历史与文脉中的永恒之美。和大多数人认知中的安静耐心的老师傅形象不同,这位‘95后’文物修复师带着年轻人的活力与开朗,用她的方式向我们讲述她的‘修复之道’。

少年的“古物梦”

木质的博古架上盛放着莹净朴素的青花瓷杯、精美华贵的银盘和锡壶,还有一组禅意悠远的云南小金佛像,客厅与书房的墙上还有清代与近现代名家书画……家里古朴韵味的摆设,自童年起就将历史的种子埋进了李幸临的心中。

李幸临的成长过程中充满了各色的博物馆:北京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安徽博物馆、法门寺珍宝馆……和很多小朋友不同的是,置身于光线昏暗的博物馆,看着一个个安静躺着的艺术品,小小的李幸臨并不觉得枯燥乏味,相反,她流连于一个个展馆中,驻足凝望着一件件古物,她觉得它们仿佛在和自己打招呼:“我等你几千年了,很高兴遇见你!”心中那颗喜爱历史的种子就这样发芽、成长为参天的大树。

在填报高考志愿时,作为美术生的李幸临毅然地放弃了热门的国画、造型艺术等专业,选择了文物修复与鉴定专业。两年多的专业学习后,李幸临幸运地得到了在宁波博物院实习的机会。无论是学校专业课老师的课程还是宁波博物院的专家教导,都让李幸临获益匪浅。在文物修复的道路上,她越走越自信。

随着不断地学习,李幸临对于文物修复的看法也在不断改变。文物修复不仅是传统的技法,它也可以很“新潮”。宁波博物院的马涛博士就非常提倡用科技来为文物“保驾护航”,他致力于文物修复的科技研发。在修复室里,不是只有单一的刷子、镊子、钳子,而是陈列着多种多样的仪器和修复材料。用现代的材料去修复文物,用精密的大仪器鉴定并保护文物……这些“新老结合”的方法让李幸临越接触越喜爱,她参加了台湾东方设计大学的交换项目,选修了创意陶艺课,用天马行空的想法和扎实细腻的手艺赋予手中那块泥土多彩的生命。

创意+耐心=文物修复

当问到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件文物的修复时,李幸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大将军!”

“大将军”指的是东汉五管堆塑瓶,它是李幸临在宁波博物院修复的第一件古物,是一件墓葬中出土的陪葬品。之所以叫它“大将军”,是因为她觉得这些大小不一的碎片正像将军的片片盔甲。由于年代久远,“大将军”的修复异常的艰难,这对于李幸临来说是个挑战。

为了复原且不伤害文物,李幸临不得不先在和它类似的现代陶瓷瓶上做实验:先用小榔头将陶瓷瓶敲碎,并且其缺口要与五管堆塑瓶的相似,再在敲碎的陶瓷瓶上练习拼接、填补和修复,寻找最佳的修复方案。

由于“大将军”的瓶身位置破裂面积大,再加上瓶口狭窄,补形时需要在瓶中填充材料以作支撑,避免二次破裂,因此还要选择合适的填充材料。李幸临先使用常用的水袋进行支撑,但她发现水袋太软,不足以成为瓶身的支撑物。博物院的老师建议她使用沙袋填充,但尝试后发现沙袋也不能和瓶身内部完全贴合,因此修复起来风险很大。到底什么材料能既不损坏文物,又有一定的硬度来支撑补形呢?这时,李幸临灵光一现:废报纸似乎能满足这两个要求。她马上取来报纸,小心翼翼地塞入瓶中。果然,废报纸能较好地抵住缺口边缘,承受补形的力度。在完成补形后,又能被长镊子顺利地夹出,即使留在瓶中也不会对文物造成损害。

不过补形只是文物修复的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打磨、上色、再打磨、再上色,过程相当繁琐。“修一个瓷器花的时间要几倍、几十倍多于新做的时间。”李幸临说。六周的反复试验、耐心修复才将“大将军”复原,看着原本残缺的部分通过自己长时间的仔细修复而与文物浑然一体,李幸临心满意足。从碎片到整体,从暗沉到光泽,从深藏土中到陈列橱窗,这件历经沧桑的文物又将续写它的无言诗篇。

危险让文物修复更迷人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文物修复是一件安静而枯燥的事情,似乎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对于李幸临来说,修复不仅需要拥有足够的热爱和扎实的专业知识,更需要有面对危险的勇气和信念。因为只要进行金缮修复或大漆修复,李幸临就会过敏,戴上口罩和手套也无济于事。

在打磨和抛光大漆梅瓶时,李幸临又一次过敏了。生漆过敏让那双原本白皙修长的手长满水泡,瘙痒无比。更难受的是,水泡一旦破裂,流出来的脓就会导致更多地方感染。虽然在学校学习时,李幸临就已经有这样的过敏经历,然而过敏无法根治,她依然不得不承受过敏的痛苦。

为了更快地修复大漆梅瓶,李幸临选择了一款药效较快但有一定副作用的激素类药物。在一段时间内,她的膝盖出现了明显不适,甚至疼痛得无法上楼梯。一直到六七个月后,李幸临手上的脓才基本消失,但皮肤也蜕了三四层。

这样沉重的代价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李幸临说,越新鲜天然的漆,里面的漆酚就越活跃,文物的色泽就越好,但同时也对用漆的文物修复师越不友好。这仿佛是个难以抉择的命题——用新鲜的漆让文物更具色泽,抑或是用一般的漆以减少过敏的可能?但对于李幸临而言,这道选择题只有唯一的答案:用最新鲜的漆,哪怕一次次过敏也不吝惜。

打磨抛光好的大漆梅瓶极具光泽,血一般的鲜红晕染着整个瓶身。黑红勾勒的花纹并不规则,中间还夹着金色的细线条,熠熠闪光。看着重新焕发光彩的文物,李幸临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过敏的时候全靠信念支撑。”李幸临笃定地说。尽管做一次,过敏一次,难受好几个月,但是李幸临依然咬牙继续着,只为了重现漆艺文物光彩的这一刻。

修炼成为“慢性子”

文物修复师公认的品质是“耐心”。但是李幸临并不是一个慢性子的人,她说:“我的性格一点都不慢,但接触了文物之后,心就会自然地变得平静。”李幸临回忆自己刚开始学习修文物的时候,手总是跟不上心,每一次修复失败,都会让她更加浮躁。但文物修复专业课的朱老师总是耐心地指导她。“修文物是急不来的”,朱老师慢悠悠的性格和沉稳平静的处事方式逐渐改变了李幸临。

在进入宁波博物院后,李幸临的耐心则更多源自和文物、和历史的对话。为了更贴切地复原文物,李幸临总是站在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去考虑:当年的宫廷、民间流行什么器皿、什么纹饰、什么釉色?制作它的工匠手艺和审美模式又如何?这些只有沉静下来才能体会到。

李幸临特别喜欢王阳明的一句话:“你未见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唯有用心,才能让这些文物的颜色“明白”起来,让观众看见这段历史的色彩。对于文物修复师来说,要做到“心手合一”,文物修复,不仅需要修复师的“手高”,也就是精湛的技法;更需要修复师的“眼高”,只有修复师用心“看”到了文物背后的这段历史,才能让参观者体会到历史之美。

文物修复不仅仅只是复原文物,还是尽一份责任,必须“慢”下来。李幸临说:“修复师有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对古,要共情文物,用古人的思維去对待文物;对今,要修复保护文物,并尽可能展示它当年的风采供人们欣赏——这是文化的传承。”

当一天的工作结束,离开博物院重新回到车水马龙的繁华生活时,李幸临总有一种从千年前穿越回来的感觉。她常常疲惫却充实地想:多年后,博物院络绎不绝的观众看到橱窗里陈列着的修复过的文物,他们或许不会知道这些文物所经历过的漫长生命历程,但是他们所体会的历史韵味,正是来自和她一样的文物修复师们的心和手。

采访花絮

课高:外行和内行人看文物修复师这个职业的区别在于?

李幸临:很多人是看了《我在故宫修文物》才对文物修复有初步的认识,有些人认为文物修复师很枯燥很无聊,有些人认为这个职业很有意义,很酷。真正的文物修复师很像文物医生,每一件不同的破损的文物,都像生病了的病人,而它们病的也都不一样,我们就需要给每件文物医治,破损得厉害的就要进行手术处理。像医生看着病人慢慢康复一样,我们看着文物修好,也是这个心情。

课高:在文物修复路上,收获了什么?

李幸临:做文物修复师就像一种修行,身心都有收获。具体一点来说,我因为文物而了解到了历史、文化、美术、摄影等方面的知识,同时提升了审美。比如,文物修复过程中的一个步骤是给填补完的“形”上色,但出土的文物在经历沧海桑田后,身上的颜色辨别起来非常不容易,这是一项考验修复师美术色感的难题。这需要修复师有扎实的美术功底,能运用矿物色粉、冷暖色的互相交融、混合来诉说文物沉淀的韵味,以呈现出一种“修旧如旧”的视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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