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百问（十一）

文/洪厚甜

心慕手追：请问老师，《大唐王居士砖塔铭》对于学习褚遂良楷书有什么借鉴意义？

洪厚甜：在对唐楷的学习过程中，褚遂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板块，也可以说褚遂良的这个技术系统是唐楷很核心的一个板块。褚遂良是深入研究和继承“二王”书风的一个重要的大师，他又受初唐几位大师像虞世南、欧阳询的影响，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技术系统，这个技术系统又影响了颜真卿和中晚唐一大批书法家，可以说唐代整个书风无一不受褚遂良的影响。

褚遂良很多优秀的法帖都保存完整且传承有序，像《大字阴符经》假褚遂良名的这些帖，也是深刻地反映了褚遂良的技术和褚遂良运用技术的很多精神层面的东西。

《王居士砖塔铭》和褚遂良本身来比，还有差距，《王居士砖塔铭》写得很秀美，但是在技术的丰富性上是没有褚遂良那么有底气的，通过《伊阙佛龛碑》就能看到，褚遂良对北魏是有深入研究的。褚遂良晚年的书法里面对隶书的技巧的深层次运用，也是其晚年走上更高层次的一个非常主要的元素。在《王居士砖塔铭》里边就没有这些东西，相对来说它就单纯一些，要简单一些。

我们把它作为学习褚遂良书风的一个辅助的东西，感受一下还是可以的。不要幻想通过《王居士砖塔铭》去深入地进入褚遂良，这个是不切实际的，也是不可能的。通过《王居士砖塔铭》的临写可以让我们放轻松一点，有时候能在技术走向上轻松一点，这样来看《王居士砖塔铭》还是有临写的价值。你说要它取代褚遂良，或者是取代褚遂良的学习，或者说补充褚遂良的学习，我觉得是不现实，应该是调剂一下而已。

聿吟草堂：学习《伊阙佛龛碑》与《孟法师碑》是只从宏观上去感知他，只求他的整体雄浑的气势，而《大字阴符经》是只求他的技术动作吗？

洪厚甜：褚遂良的楷书《伊阙佛龛碑》和《孟法师碑》是他早年的作品，《大字阴符经》是他晚年的书法风格，早年的褚遂良是以简净、厚朴来作为基本书法特征的，晚年的是以跳荡、舒展，暗含隶书的意趣、笔意来体现它的风格的，也就是说外在的流美跟骨子里的高古，形成了一个有机的结合，这个是他晚年的书法风格。

我们在学习褚遂良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早年的东西是北碑的那种质朴、直挺、劲直、宽博的东西很多，所以我们在他的基本构架、骨架上多着眼一点，尤其是对线条的表达，那种浑、朴的感觉很重要。

实际上这是两个不同的阶段，我觉得从学褚遂良这个角度来看，多在他前期的碑刻《伊阙佛龛碑》《孟法师碑》下功夫，我们获益会更多。

至于《大字阴符经》在技术上的一些表达，那些实际上是他把早期暗含的、写得收敛的技术内容外放，笔姿的映带显得更生动。这些东西体会一下，不要刻意去夸张它，我觉得在《大字阴符经》技术上往收敛的方向去写，会比再去夸张他的那些技术更高、更重要。

㊗ ㊗ ㊗：在学习《孔子庙堂碑》时，总觉得它不像其他唐楷一样有很鲜明的特征，给我的感觉是平平淡淡的，不好把握。请问老师，在学习《孔子庙堂碑》时，该如何把握这种恬淡冲和的气质？

洪厚甜：在唐楷的学习当中，我们一般是把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定位为风格性的范本，也就是说从虞世南这儿，我们不是把他定义成技术性的范本。在技术性学习这个环节上，我们一般是不主张选择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并不是说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没有技术含量，而是他在运用技术的时候很含蓄，很收敛，很内敛。也就是说他把字写得内敛，有些字写得含蓄，甚至把它省略、浓缩了。他做了一些这样的处理，我们可能在学习《孔子庙堂碑》的时候，普遍都容易把它简单化。所以我们主张学习唐楷要以褚遂良和颜真卿的最核心的技术范本为重点，也就是说我们对欧阳询和虞世南的楷书的学习，都是建立在对褚遂良和颜真卿的学习基础上来展开的，我觉得在技术上一定要有这一个铺垫和前期准备。

有了这个前期准备，我们再写虞世南，就有了技术支撑。虞世南的楷书表象上看它是唐楷，而唐代一流的高手对隶书的研究，就是汉代书法书风的研究是非常有体会的，所以用唐楷的一般性楷书的笔画来写的话，就很难入古，很难古朴，在精神上就会简单得多，苍白得多，就没有他那种气息，又入古。我觉得在学习虞世南时另外一个就是注意虞世南的结构，它表面看上去很平和，实际上它也是很有特色的。所以说要仔细分 析它的结构形式，比如戈画的放纵，撇捺的运用，字与字之间的错动参差，都不是我们一般人理解的那种简单的平正、平稳或者平和，这种意态上的从容、闲适和高贵，并不是把写简单了就解读对了，而是要对字的空间结构、字的整体的矛盾中的和谐、协调和演绎进行分析。

他在技术上的高度和境界，运用技术的高度和境界，和他自身的学养分不开。深厚的学养和个人修为，在精神层面的东西，才成就了虞世南的楷书。所以，虞世南的楷书是一个高端的范本，是一个风格性的，是塑造艺术家个人风格的很好的参照体系，而不是单纯的浅层技术学习的范本。

菡秋子：锺繇小楷高古，在学习时宜不宜放大临习？学颜须先学褚才会有更好的效果吗？学颜要篆隶打底否？学褚又如何吸取营养？

洪厚甜：其实对楷书的学习，我们眼光不要盯在某一点上，尽管中国的书法史是由每一个优秀的艺术家个体组成的，但是我们在进行学术研究的时候，一定有一个宏观的视野，不能脱离开我们自己的具体情况，去学习哪一家哪一派哪一帖。比如说褚遂良的价值和颜真卿的价值，不能说颜真卿的价值高，或者是颜真卿的价值低，也不能说褚遂良的价值高，或者褚遂良的价值低。他在一个人能力的构成和你的个人艺术风貌的塑造上，不同的阶段发挥不同的作用。

比如说，锺繇的书法，我们现在看到的都是刻本，而且这种刻本也是多次椎拓，再加之印刷术的各种情况都不一样，质量不一样，我们看到的锺繇是和锺繇本身，已经有很大的距离，我们现在看到的颜真卿、褚遂良，也和颜真卿、褚遂良本身是有距离的。但是，我们通过古人的这一书迹，它的不同状态决定它在不同阶段的用处。褚遂良有《大字阴符经》，这是书法史上大家公认的，对褚遂良的技术可以说是传达得很充分的一个东西，那么它作为一个技术性的、获得技术的范本，是不可替代的。

那么我们对颜真卿的学习，楷书有他晚年的《告身帖》，是墨迹的，他的行书《祭侄稿》也是墨迹的，尽管不是楷书，但是它也传递了很多楷书的技术信息，那么我们也可以从这儿看到他和褚遂良在楷书上的相当多的关联，那么这种关联就是他的技术衔接、传承、传递，和颜真卿的这种延伸的智慧，我们可以通过他们之间的比较，参照学习。锺繇的书法实际上是我们楷书学习后期的一个参照系而已，那么了解锺繇要深入了解篆隶，学习唐楷也都要深入篆隶，这都是一个前提。总之在一个宏观上去观察，而不要把自己的眼光盯死在一个点上、一家上。

水滴子：洪老师能否给我们讲讲，练习小楷需要重点注意的方面以及小楷字帖的选择。

洪厚甜：原则上我是不太主张大家把过多的精力放在小楷的训练上，小楷实际上是一个小范围的技术动作技巧，讲究精度，也讲究格调和品位。如果我们大量的精力花在小楷上，可能把格局做得太小，就不大，小楷的气象也做不大。所以我主张，大家通常是做到五公分左右，或者三公分以上的这种大小对技术进行分解解析训练。但是如果有了对中楷的训练基础以后，要进行小楷的训练，可以选择《董美人墓志》或者是北魏墓志里面比较精细的、刻得比较精的、书写比较精美的这些小楷作为练习，不要过多在唐代小楷上去用功夫，包括一些写经的东西，只能作为借鉴，那一批作品这种字帖啊，如果把控不好的话容易写俗，我主张还是先学北魏小楷，然后再感受一下唐楷的技巧就行了。

未见其明：洪老师您好，写小楷创作应该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洪厚甜：小楷创作实际上是一个非常精巧的技术系统，小楷的书写我们首先是求它的精美，要保证精美，有几个东西，第一是技术要细腻，第二是结构要谨严，第三是章法要疏朗。那么大家要注意，我们在学习的时候以晋唐小楷作为基本体式，晋唐小楷就是注重结构上的宽博自由，而且在结构造型上很生动，晋唐以后的这些小楷写的时候往往就比较程式化。

现在在小楷的风格拓展上应该是从晋唐往北魏走，北魏墓志里边有很多精美的，风格上又独特，也可以成为新的小楷风格的范本，今后大家应该把它作为重要的风格取法对象。

还有一个就是写的时候尽量在章法的处理上借助于古代文书的一些章法形式，更体现一种文人的那种书卷味、书卷气，有一种很轻松愉悦，但又很精美到位的这种感觉，而不是刻意地去写状如算子、技术机械的那种楷书，这样更多地反映你内心一种审美、情趣和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