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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民族思想探讨

2021-01-15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21年3期
关键词:义理朱熹儒家

胡 长 海

(四川师范大学 四川文化教育高等研究院,成都 610066)

南宋时期,汉民族为主体的南宋政权与北方女真建立的金政权矛盾日趋激化,南宋儒家士大夫的民族情绪也日益高涨。由此,他们对民族问题进行了新的思考,也推动了儒家民族思想的发展。朱熹作为宋代理学集大成者,其民族思想是具有代表性的。朱熹阐发《春秋》等儒家经典中的“华夷之辨”思想,强调“尊王攘夷”的义理追求,反对以秦桧为代表的主和派和议政策。朱熹强调中国之强在德,夷狄之强在力,宋廷应强化德政以对抗金之强力;主张通过内部政治治理实现国家强大,再根据时机恢复中原。朱熹还阐发了儒家华夷观,认为华夷区别在于礼仪,批判夷狄丧绝人伦之道,这是对孔子“以文化判夷夏”[1]思想的继承与发展。针对南方少数民族,朱熹强调军事弹压,但也主张剿抚并用、“以夷制夷”的策略;同时,他强调要减轻税负,主张以儒家理念教化湖湘等地区的少数民族。朱熹的民族思想,既体现出其面对北方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坚决主张抵抗的民族气节,也反映出其以文化教化判定华夷的文化民族观,以及其在治理少数民族地区问题中的务实策略与仁政理念。中国的民族政策“扎根在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民族观的沃土中”[2],对朱熹民族思想进行分析,可以更加清晰地透视南宋士大夫的民族态度与民族政策以及儒家民族思想的礼仪教化内涵,对于当今民族地区治理问题也有一定的借鉴价值。

一、阐发“尊王攘夷”理念

儒家自古即有自己的民族理论。在古老华夏族与周边民族交往的过程中,即产生了原初的民族观念,表现为以中原民族为核心的华夷之辨理念。如《尚书》孔《传》说:“冕服采章曰‘华’,大国曰‘夏’。及四夷皆相率而使奉天成命。”《正义》解释说:“大国曰夏。‘华夏’谓中国也。言‘蛮貊’,则戎夷可知。王言华夏及四夷,皆相率而从己,使‘奉天成命’,欲其共伐纣也。”[3]《春秋公羊传》中也说:“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桓公救中国,而攘夷狄。”孔子表彰齐桓公、管仲攘夷狄之功说:“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4]在宋代,汉族政权与契丹、女真等民族政权矛盾凸显,华夷之辨理念又被儒者重新阐发,以强化民族意识。这也应了钱穆先生的话,国家和民族“两者间常如影随形,有其很亲密的联系”[5]。朱熹阐发义理,强调夷夏之别,主张学习管仲尊王攘夷,意在维护宋政权的统治地位。他指出:“《春秋》大旨,其可见者,诛乱臣,讨贼子,内中国,外夷狄,贵王贱伯而已。”[6]2144又说:“尊王、贱霸,内诸夏、外夷狄,此《春秋》之大指,不可不知也。”[7]第17册,2867朱熹批判读《春秋》只见王霸优劣,强调要阐明尊王攘夷之义理:“《春秋》本是明道正谊之书,今人只较齐晋伯业优劣,反成谋利,大义都晦了。”[6]2173他还评论《春秋》三传,强调尊王攘夷义理的重要性:“左氏曾见国史,考事颇精,只是不知大义,专去小处理会,往往不曾讲学。公穀考事甚疏,然义理却精。”[6]2151究其根本,朱熹是借《春秋》强调尊王攘夷思想,以批判秦桧的和议行为。他说:“《春秋》固是尊诸夏,外夷狄。然圣人当初作经,岂是要率天下诸侯而尊齐晋。自秦桧和戎之后,士人讳言内外,而《春秋》大义晦矣。”[6]2175他认为秦桧议和的行为丧绝了《春秋》蕴含的尊王攘夷大义:“倡和议以误国,挟敌势以邀君,终使彝伦败坏,遗祸后君,此其罪之大者”[6]3158;“秦桧主和,虏归河南,上下欣然,便只说得地之美,更不说大义。”[6]3196朱熹强调,即便要采取和议策略,也应该权衡利弊,批判秦桧草率议和:“使当国久,未必不出于和。但就和上,却须有些计较。如岁币、称呼、疆土之类,不至一一听命如秦桧之样,草草地和了。”[7]第18册,4090显然,朱熹阐发《春秋》大义,强调尊王攘夷,是为了从儒家理论角度批判南宋王朝的求和政策。

在阐发《春秋》所述夏与夷的内涵上,朱熹并不否认王朝更迭的合理性,而是强调天下有德者居之。北宋时期,李觏即曾强调德政才是辨别夷夏的根据,他说:“夷夏奚若?曰:所谓夷者,岂被发衣皮之谓哉?所谓夏者,岂衣冠裳履之谓哉?以德刑政事为差耳。德勉刑中,政修事举,虽夷曰夏可也。”[9]朱熹以太王为例,指出太王虽居夷狄,但盛德过人遂有天下。他说:“太王居于夷狄之邦,强大已久,商之政令,亦未必行于周。大要天下公器,所谓‘有德者易以兴,无德者易以亡。’使纣无道,太王取之,何害?”[6]2126朱熹认为王朝更替合理与否根本在于是否有德,他指出夷狄有德亦可占据无主之中原:“周至太王,辟国已甚大,其所据有之地,皆是中国与夷狄夹界所空不耕之地,今亦不复见此书矣。意者周之兴,与元魏相似。初自极北起来,渐渐强大,到得后来中原无主,被他取了。”[7]第17册,2809而且,朱熹认为太王欲取代殷商“亦至公之心也”[6]909。朱熹又强调德并非功,批评武王德不及舜:“美是言功,善是言德。……只是德处,武王便不同。曰:‘“未尽善”,亦是征伐处未满意否?’曰:‘善只说德,是武王身上事,不干征伐事。’”[6]636朱熹认为天下当是有德者居之,盛德则具体表现为仁爱思想。他说:“盛德便是‘显诸仁’处。‘显诸仁’者,德之所以盛……‘盛德大业’,便是‘显仁、藏用’成就处也。”[6]1899朱熹强调,贯彻尊王攘夷的理念,根本在于执政者要实行仁政。他认为,周公虽以杀戮灭国五十,仍然是推行仁政:“周公驱猛兽,兼夷狄,灭国者五十,何尝不杀?亦去不仁,以行其仁耳。”[7]第17册,3380此外,朱熹还肯定了尊王攘夷之仁义功臣:“管仲之三归、反坫,圣人却与其仁之功者,以其立义正也。故管仲是天下之大义。”[6]732但他指出成汤征讨暴君乃是行仁义,而管仲尊王攘夷乃是行仁之功,以此区别王霸仁义的差别:“成汤东征西怨,南征北怨,皆是拯民于水火之中,此是行仁也。齐桓公时,周室微弱夷狄强大,桓公攘夷狄,尊王室,‘九合诸侯,不以兵车’。这只是仁之功,终无拯民涂炭之心,谓之‘行仁’则不可。”[6]1277朱熹甚至还肯定金世宗“偶合仁政”:“或者说:葛王在位,专行仁政,中原之人,呼他为‘小尧舜’。曰:他能尊行尧舜之道,要做大尧舜也由他。又曰:他岂变夷狄之风,恐只是天资高,偶合仁政耳。”[7]第18册,4161可见,朱熹系以德政辨别夷夏,显现出儒家民族思想的德治内涵。

此外,朱熹认为贯彻尊王攘夷的理念还在于对儒家礼仪制度的尊行。朱熹强调儒家之道“不可须臾离”,并无夷狄、中国之分。他说:“‘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须是无间断方得。若有间断,此心便死了。在中国是这个道理,在夷狄也只是这个道理。”[7]第15册,1527朱熹阐发《春秋》君臣人伦之道,批判夷狄无君无父:“问:‘“夷狄之有君”一章,程氏注似专责在下者,陷无君之罪;尹氏注似专责在上者,不能尽为君之道。何如?’曰:‘只是一意。皆是说上下僭乱,不能尽君臣之道,如无君也。’”[6]611又说:“孔子言‘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岂真慕夷狄?明道适僧舍,见其方食,而曰‘三代威仪尽在是矣!’,岂真欲入丛林耶?”[7]第21册,1296显然,朱熹系以义理判别夷狄、中国,主张践行儒家理念与礼仪制度是根本之道。他甚至肯定女真能够遵守契约,批判宋廷败盟:“然阿骨达却乖,他常以守信义为说。其诸将欲请起兵问罪,阿骨达每不可,曰:‘吾与大宋盟誓已定,岂可败盟。’夷狄犹能守信义,而我之所以败盟失信,取怒于夷狄之类如此!”[6]3050朱熹批判佛教,也是强调其丧绝人伦礼仪:“禅学最害道。庄老于义理绝灭犹未尽,佛则人伦已坏。至禅,则又从头将许多义理扫灭无余。”[6]3014他又反复强调佛教来自夷狄之邦:“(佛祖)是西域夷狄人”[6]3007;“(佛教系)夷狄之教”[6]3038;“夫浮屠出于夷狄,流入中华”[7]第24册,3495;“释氏生西竺,汉明帝始求事之。”[7]第24册,3553显然,朱熹论述华夏与夷狄之区别,注重文化上的认同,强调以对儒家礼仪、信义的尊崇为标准,并不单纯以血统辨别华夷。甚至,他认为当时宋朝在服饰上已经夷狄化:“今世之服,大抵皆胡服”[6]2327;“今衣服未得复古,且要辨得华夷。今上领衫与靴皆胡服。本朝因唐,唐因隋,隋因周,周因元魏。隋炀帝有游幸,遂令臣下服戎服。”[6]2328在祭祀礼仪上朱熹强调“祭必有尸”,并认可南方少数民族保留古代祭礼的做法:“今蛮夷猺洞中有尸之遗意……此等意思,皆古之遗闻。”[6]2309显然,朱熹有关华夷之辨的论说是基于儒家礼仪文化,并非狭隘的血统论,从而凸显出儒家民族思想的包容性与文化性。

二、主张内修政事,恢复中原

宋代统治者鉴于五代藩镇之弊,采取重文轻武的统治策略,致使军事能力弱化,对外多采取和议政策。北宋时期学者即对和议之策多有批判,如杨时说:“朝廷欲专守和议,以契丹百年之好,犹不能保,况此狂敌乎!……誓书之墨未干,而叛不旋踵。肃王初约及河而反,今挟之以往,此叛盟之大者。”[9]南宋时期,金与南宋民族矛盾激化,宋人一直试图恢复中原,陆游的名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10]可谓代表了当时士大夫的心声。朱熹身处这样的时代,当然也力主恢复中原,认为与金和议有百害无一利。他说:“以臣策之,所谓讲和者,有百害无一利,何苦而必为之?夫复仇讨贼、自强为善之说见于经者,不啻详矣。”[7]第20册,573进而阐发义理,分析利弊,指出:“臣有以知陛下之不为也。以为真欲和议之成也,则议者所谓屈己爱民,蓄力观衅,疑敌缓师,未为失计者,臣请有以议之。……今释怨而讲和,非屈己也,乃逆理也。己可屈也,理可逆乎?逆理之祸,将使三纲沦,九法败,子焉而不知有父,臣焉而不知有君,人心僻违而天地闭塞,夷狄愈盛而禽兽愈繁。是乃举南北之民而弃之,岂爱之之谓哉!”[7]第20册,634在朱熹看来,与金和议,若是出于屈己为民,作为缓兵之计则可,否则即是违背天理,丧绝君臣、父子等基本人伦,沦中华于夷狄禽兽之地。同时,朱熹受到李侗的影响,指出和议之策导致政策不明,引发了士人思想的混乱。李侗曾说:“今日所以不振,立志不定,事功不成者,正坐此以和议为名尔。书中论之甚善。见前此赦文中有和议处一条,又有‘事迫,许便宜从事’之语,盖皆持两端,使人心疑也。要之,断然不可和。自整顿纪纲,以大义断之,以示天下向背,立为国是可尔。”[11]朱熹的观点在当时具有代表性,如张栻也认为:“自虏入中国,专以和之一字误我大机,非惟利害甚明,实乃义理先失。”[12]为此,朱熹曾要求朝廷追回和议使者,罢黜和议政策:“失之未远,易以改图,往者不可谏,而来者犹可追也。愿陛下畴咨大臣,总揽群策,鉴失之之由,求应之之术,断以义理之公,参以利害之实,罢黜和议,追还使人。苟未渡淮,犹将可及。”[7]第20册,576朱熹反对宋廷与金媾和,力主通过自强之术恢复中原,凸显了其鲜明的民族气节。

朱熹反对和议,主张内修政事,外攘夷狄,恢复中原。朱熹阐发儒家经典思想,认为当今首要在于制定“内修政事,外攘夷狄”的政策,并批评和议之策不符合儒家义理。他说:“修攘之计不时定者,讲和之说误之也。夫金人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则其不可和也明矣。愿断以义理之公,闭关绝约,任贤使能……视吾力之强弱,观彼衅之浅深,徐起而图之。”[13]朱熹认为,要做到外攘夷狄,根本在于厘清华夷治理的差异所在。他认为,夷狄依仗以力,而华夏依仗以德。他说:“中国所恃者德,夷狄所恃者力。今虑国事者,大抵以审彼己,较强弱为言,是知夷狄相攻之策,而未尝及中国治夷狄之道也。盖以力言之,则彼常强我常弱,是无时而可胜,不得不和也。以德言之,则振三纲、明五常,正朝廷,励风俗,皆我之所可勉,而彼之所不能者。是乃中国治夷狄之道,而今日所当议也。”[7]第21册,1299朱熹认为夷狄强在力,中国强在德,因此要振三纲、名五常,以儒家之德来征服夷狄。他阐发圣王之道,反复强调德业之重要:“古先圣王所以制御夷狄之道,其本不在乎威强,而在乎德业;其任不在乎边境,而在乎朝廷;其具不在乎兵食,而在乎纪纲,盖决然矣。”[7]第20册,636因此,欲战胜北方夷狄,首要在于立定恢复之志,修明内部政治。他主张:“自是以往,闭关绝约,任贤使能,立纪纲,厉风俗,使吾修政事、攘夷狄之外,了然无一毫可恃,以为迁延中已之资,而不敢怀顷刻自安之意。然后将相军民,远近中外,无不晓然,知陛下之志,必于复仇启土,而无玩岁愒日之心,更相激厉,以图事功。”[7]第20册,576具体政策上,他要求皇帝端正本心,惕励风俗,并节省财用,指出:“若讲学以正心,若修身以齐家,若远便嬖以近忠直,若抑私恩以抗公道,若明义理以绝神奸,若择师传以辅皇储,若精选任以明体统,若振纲纪以厉风俗,若节财用以固邦本,若修政事以攘夷狄,凡是十者,皆陛下所当警动自新,而不可一有阙焉者也。”[7]第20册,618又说:“臣愿陛下三复诗书之言,以监所行之得失。而求所以修德业、正朝廷、立纪纲者,必以开纳谏诤、黜远邪佞、杜塞幸门、安固邦本四者为急先之务。治其本而毋治其末,治其实而勿治其名,庶几人心厌服,夷狄知畏,则形势自强,而恢复可冀矣。”[7]第20册,637朱熹面对民族矛盾,秉持积极有为的态度,强调:“或取之群盗,或得之降敌,或以夷狄攻夷狄,莫不虚怀大度,仰凭天道,俯顺人心,以成大功。”[7]第25册,4427朱熹阐发儒家修内以治外的思想,强调通过修明政治使夷狄来归,从而解决南北方的民族矛盾。

三、主张剿抚并用,恩化溪洞各族

对于南方少数民族,朱熹则主张弹压与安抚要结合并用。在南宋统治区域内,尤其是湖湘地区,少数民族较多,对王朝统治构成了一定的挑战。朱熹强调弹压,与当时“攘外必先安内”的思想氛围有很大关联。如王十朋指出:“臣愚计以谓治外必先安内,欲小忍以成大谋者。今欲外攘夷狄,而境内有广寇海贼,啸呼为患,犹未剿除,外未宁而内有忧,不无上贻圣虑者。……臣所谓治外必先安内,小忍以成大谋者,此也。”[14]朱熹认为对待这种情况应该采取武力弹压,他说:“本州管下有产茶地分,及上江州军各有溪洞,亦赖兵官声势弹压。目今邵州见被湖北猺贼侵犯,已调发本州驻扎东南第八副将黄俊部兵往山前把截。其潭州将官,岂是侥幸庸流尸禄养疴、晏然端坐之地?兼臣到任之初,方欲督责兵官、练习军旅,以为销伏奸宄、弹压盗贼之计,其陆景任实难倚仗。欲望圣慈,特降睿旨,将陆景任与宫观差遣,别选材武曾历管军职事之人前来充职,庶几军务不致废弛。”[7]第20册,887这里他批评地方军备废弛,要求罢黜陆景任,更换为懂得军事的人员,以防备“猺贼”等的侵犯。他还建议在常德等军事重镇大量屯兵以弹压各地少数民族:“尝因赐对,建言:常德当夷獠出没之冲,比年复有茶寇之警,而屯兵才二百人,不足用以弹压。湖北一道,北被边,南控溪洞,多寇贼,而城壁皆不治,尤非所以备不虞者。请以荆鄂千人戍常德,而诸郡城恶者亟治之。”[7]第25册,4239针对湖南等地少数民族反抗,朱熹主张采用剿抚并用的策略。他在分析湖南地区少数民族的差异时说:“顷在湖南,见说溪洞蛮猺略有四种,曰獠、曰犵、曰狑,而其最轻捷者曰猫,近年数出剽掠为边患者,多此种也。”[7]第24册,3427朱熹肯定了剿杀这类反抗统治群体首领,但安抚其普通民众的策略。诸如:“八月,鏖龙冈下,贼兵数万。自辰至申,官军稍却。钦被发大呼,策马横冲之。贼分为两,其前列精兵歼焉,余皆遁走。追至莽山,贼党曹彦、黄拱遂执李金与其腹心黄谷以降。钦因穷追深入,尽诛其酋豪,而支党胁从窜匿山谷者尚众。公谕钦等却兵,而听其自诣,则皆相率听命。岁尽,师还,金等数十人皆伏诛,余皆称诏释之,复故田宅者以千数。”[7]第24册,4120显然,朱熹并非是纸上谈兵,而是具有治理地方民族地区的实际能力,能够提出具体方案解决宋朝境内民族区域的治理问题。

朱熹也主张在治理境内少数民族问题的过程中采取以夷制夷的策略。他强调要依据溪洞酋豪本身的习性,采取征召洞丁的办法以防备溪洞酋豪的骚扰;同时,要传以令谕以消弭仇杀,化解少数民族内部矛盾。他表彰张栻的治理之策说:“徼外蛮夷俗尚仇杀,喜侵掠,间亦入塞为暴。而州兵皆脆弱慵惰,又乏粮赐,死亡辄不复补,乡落保伍亦名存而实废。邕管斗入群蛮中,最为重地而戍兵不能千人,独恃左右江洞丁十余万为藩蔽,而部选提举巡检官初不择人。公知其弊,则又为之简阅州兵,汰冗补缺,籍诸州黥卒伉健者,以为效用,合亲兵、摧锋等军,日习而月按之。悉禁他役……又奏乞选辟邕州提举巡检官,以抚洞丁。传令溪洞酋豪,喻以弭怨睦邻,爱惜人命,为子孙长久安宁之计,毋得辄相虏掠仇杀生事。而它所以立恩信、谨关防、示形制者,亦无不备。”[7]第24册,4137朱熹认可朝廷将领在平息少数民族叛乱的军事行动中看到了其强悍之民可用的现实,主张裁汰老弱慵懒之州兵,招募少数民族充编军队,并用于平定叛乱。在与少数民族进行战争的过程中,他强调要因地制宜,并建议招募当地土兵,从而避我之短,用彼之长技。他说:“招募土兵而后克之,所谓左翼军者是也。盖此辈初无行陈部伍,凭恃险阻,跳踉山谷之间,正得用其长技,而官军乃以堂堂之陈当之,地形兵势,凡彼之所长者皆我之所短,是以每战而每不胜也。近年茶寇形势正亦如此,所以江西官兵屡为所败,而卒以摧锋敢死之兵困之,此往事之明验也。窃计今日湖广之寇正亦类此,熹愿太尉养威持重,择形胜之地,坚壁以待之,而广募土人乡兵,厚其金帛,结以恩意,使之出入山林,上下溪谷,以与此獠从事,则彼之长技正与贼同,又倚太尉之威声,以顺讨逆,彼假息游魂之众,亦将何所逃其命哉?”[7]第21册,1148

此外,朱熹强调安抚教化的作用。其就职潭州时,采取征伐之后转而招降的政策,并批判当地官员无所作为以致贼匪骚扰:“臣昨于去冬,伏蒙圣恩,除知潭州……臣遂即日就道。比及到官,湖北已行进兵攻讨,贼气渐衰,遂就招降,一向宁帖。却据邵州守臣潘焘申到,见得从前边防全无措置,以致小丑敢肆侵犯。”[7]第20册,672朱熹支持在征伐的同时,通过赈灾方式改善民生,进而缓和矛盾的做法:“入舂陵界,闻郴、桂饥民相聚剽劫,即日还车,披山通道,不一二日而至郴州。问贼所巢,乘夜深入。群盗不意公来之速,相顾骇愕,一夕溃去。公又召其酋豪,譬以祸福,而慰安其余众,檄州运米,躬亲赈给,遂以无事。”[7]第25册,4282朱熹强调要减轻少数民族的经济负担,并注重文化教化。朱熹指出,民众之所以造反,皆因不堪忍受沉重税负,应精兵简政,减轻少数民族负担。他说:“全州守臣韩邈所申乞减添差员数,可见一端。至于其他州县,大略往往类此,不唯官吏苟逭目前,多方趣办,不暇为国家赤子计,而按察之官知其甚不得已以至于此,亦不忍尽法按治,无由发觉。窃念本路,东望朝廷,远在二千余里之外,而北据重湖、南抚诸峒,形势所关,亦非他道之比,万一民贫不堪诛剥,一旦屯结,自为扰乱,而盗贼蛮猺相挺而起,则不知议者何以处之?”[7]第20册,671朱熹强调崇尚教育对安抚少数民族并使其归化的作用,他表彰潘焘说:“窃见朝请大夫、权知邵州潘焘,以学问持身,以儒雅饬吏,不鄙夷其民,首以教化为务,崇尚学校,修建先贤祠宇。民有嚚讼,谕之以理,事至有司,敏于决遣,由是庭讼日简,郡圄屡空。湖北猺寇侵犯边境,而焘处置得宜,民用安堵。至于移屯置寨,为民防患者,无所不用其至。其他设施,一切不苟。”[7]第20册,888朱熹根据少数民族地区的实际情况,建议招募土兵,主张征伐与文教安抚并用,强调减轻其税负,凸显了儒家亲善爱民的民族思想。

朱熹的民族思想植根于宋金对峙的历史背景中,具有深刻的时代烙印,凸显了宋金之间的政权与民族矛盾。朱熹站在宋廷的利益视角,阐释《春秋》所蕴含的华夷之辨观念,主张修明政治,以德政之举恢复中原。对于南方少数民族,朱熹强调剿抚并举,主张通过减轻负担、赈济灾害、推行儒家教化来实现民族地区治理。朱熹的民族思想必然依托其所在的政权,但其强调以文化判定夷夏的思想,则可以说已达到了以统一多民族国家视角看待问题的高度。费孝通先生说:“中国古代从‘华夷之防’到‘中华一体’,是一个经历数千年矛盾对立统一的漫长过程。”[15]儒家历来强调礼乐教化、辨明华夷,如《白虎通义》指出:“制夷狄乐,不制夷狄礼何?以为礼者,身当履而行之。夷狄之人,不能行礼。乐者,圣人作为以乐之耳。故有夷狄乐也。”[16]有学者指出:“民族认同本质上就是文化认同。”[17]朱熹判别民族问题也不是以狭隘的血统为依据,而是强调儒家礼仪教化。朱熹指出:“夏,诸夏礼义之教也。变夷,变化蛮夷之人也。变于夷,反见变化于蛮夷之人也。……言陈良用夏变夷,陈相变于夷也。”[7]第6册,317他肯定用夏变夷,批判以夷变夏,认为通过德治与礼仪教化,夷狄可以转化为华夏。而程颐也说:“礼一失则为夷狄……中国而用夷狄礼,则便夷狄之”[18];陆九渊也说:“贵中国者,非贵中国也,贵礼义也。”[19]“礼分华夷”的思想对少数民族政权也产生了重要影响,辽道宗即提出:“荡无礼法,故谓之‘夷’。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中华”[20];蒙元时期的学者郝经则说:“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也。”[21]这样的思想与理念,对于促进当代中国的民族交融以及统一多民族国家建设无疑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为批判以狭隘的血缘观念夸大民族差异与矛盾的言论及做法提供了思想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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