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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结构、认知和文化角度看汉语和韩语的共性

2021-01-14冯丽娟

语文学刊 2020年6期
关键词:韩语共性语法

○ 冯丽娟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2488)

一、引 言

随着中韩两国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交流逐渐频繁,关于汉语和韩语的对比研究也日益增多,近年来出现了很多的研究成果,根据吴仑真的统计,从2000年截至到2011年,从语法角度对两种语言进行对比研究的论文就有370篇之多[1]。具体来说,这些论文涉及汉韩词法对比(语素、构词法)、词类对比(实词、虚词、特殊词)、句法对比(句子成分、句型句式、句类)等领域。除了语法以外,还有一部分论文把对比的焦点集中在两种语言的认知语义和文化差异上面,如姜先周的《动词“吃”论元结构扩张的汉韩对比研究》[2]、孙洪娟、赵宏勃的《汉韩“眼”的隐喻对比研究》[3]、朴珉娥的《汉韩“白”类词的语义、语法和语用特征对比研究》[4]等。

对比语言学是对历史比较语言学的继承和发展,两者的区别除了共时和历时之外,历史比较语言学重视语言的谱系分类,追求语言之间的共性,而对比语言学更关心语言之间的差异。在对比语言学理论的影响下,在汉韩两种语言的对比研究中,研究差异的文章远远多于研究共性的文章。对语言差异的研究有其重要的意义,尤其在第二语言教学中体现得尤为明显。第二语言学习会受到本民族的影响,一般认为,第二语言中跟母语相同或相似的语法项目比较容易习得,即母语的正迁移,而不同或母语缺失的语法项目则比较难习得,即母语的负迁移。因此,研究两种语言的差异可以预测学习者可能遇到的困难,并对偏误做出合理的解释,从而降低学习的难度。但是,我们认为,除了语言的个性以外,语言的共性研究也不可以忽视,我们研究语言的目的就是促进不同民族间的相互沟通,如果过分强调语言之间的差异,会使学习者产生畏难情绪,不利于母语正迁移发挥作用。本文拟从结构、认知、文化三个角度阐述汉韩两种语言之间的共性,目的是鼓励两国人民积极学习对方语言,从而增进两国人民的互相了解。

二、从结构看汉韩两种语言的共性

根据历史比较语言学的研究,汉韩两种语言属于不同的语系,汉语属于汉藏语系,韩语属于阿尔泰语系,从语法特点来说,汉语是孤立语,韩语是黏着语。语言学是不断发展的,继索绪尔开创的结构主义语言学之后,以美国语言学家乔姆斯基为代表的转换生成语法学派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并且发展成为当今语言学研究的主流。两者的本质区别在于前者注重在对语言现象的描写,而后者注重对人类语言机能的探索,即寻求对语言现象的解释。而恰恰是乔姆斯基提出的普遍语法(Universal Grammar)的概念,可以为我们汉韩语言之间的共性说提供理论依据。

石定栩认为“乔姆斯基的基本理念是人类都具有相同的语言能力,各种语言的自然语法虽然千姿百态,本质却都完全一样,都是在同一个语法的基础上变化发展而来的,这就是所谓的普遍语法。”[5]讨论普遍语法,不得不提到乔姆斯基关于儿童语言习得的一个假设,即在人脑中存在一个“黑匣子”,这个“黑匣子”就是负责语言功能的“语言习得机制”(Language Acquisition Device, 简称LAD)。乔姆斯基认为这个机制是一种受遗传因素决定的,人类先天具有的一种特殊能力,它脱离人类的其他功能而独立存在,甚至跟智力没有直接关系,在12岁以前发挥作用。这个语言习得机制被看作普遍语法理论的生理依据。

这一特殊机制包括两部分:一部分以待定的参数形式出现,人类语言所普遍具有的语言原则,即“普遍语法”。普遍语法反映了人类语言的共性,是存在于人类所有语言的深层结构中最本质的东西。比如,任何语言都有元音,都有影响意义的语序,都有主语、谓语、宾语等句子的组成成分,都有表示时间关系的手段。第二部分是评价语言信息的能力,也就是对所接触到的实际语言的核心部分进行语言参数的定值。婴儿大脑中的“最初语言状态”就是语言的普遍原则和未定的参数值。当儿童接触到一种语言(如母语)的结构时,就能不自觉地运用普遍语法知识辨认该语言中的规则,逐步形成一些假设,然后根据语言环境中获得的信息反馈,运用评价能力分析验证这些假设。那些被证实了的假设就成为该语言的语法规则或该语言结构的一部分。

总之,根据普遍语法理论,不光是汉语和韩语,人类语言最初的语言状态都是相同的,而人类具有习得任何语言的先天能力。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一个出生在中国的韩国婴儿可以毫不费力地学会中文了。实际上,不光是婴儿,只要在关键期以前(目前学界定为12岁),儿童在目的语环境中都可以完整习得第一或第二语言,甚至达到母语者水平;而关键期之后,人类的语言习得机制就会慢慢失去作用,这样学习者无论多努力,有些语言偏误将终身无法得到纠正。如一个在美国待了十几年的中国人在即兴演讲时依然把he和she混淆,一个在中国待了五年以上的韩国人在句末总是多出一个“了”。

太平武的研究表明,汉韩两种语言的语法共性有:两者的句法成分大体相同,除补语外,韩语的句法成分也有主语、谓语、宾语、定语和状语;韩语的词组构成方式有联合结构、偏正结构、动宾结构、主谓结构、复指结构等五种,这也是汉语词组的主要构成方式;汉语虽是SVO型语言,SOV的句法结构却也不少,如“把”字句是典型的宾语提前的句式,还有诸如“我上海去,广州不去”这样的比较分句[6]52。

关于汉语是不是纯粹的SVO型语言,现在学界还有争论。我们现在所说的汉语指的是“以北京音为标准音,以北方方言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普通话,金立鑫、于秀金认为普通话属于较为典型的OV和VO的混合语。原因是普通话的基础方言是北方方言,而从历史来看北方方言受到了阿尔泰语系的影响,这个影响一是来源于中国境内的少数名族,辽金元清历代官话的语序都是OV,而明代官话吴语也存在VO和OV两种情况;二是有可能来源于中国周边国家语言的影响,如当时的朝鲜、日本和蒙古[7]。

三、从认知看汉韩两种语言的共性

乔姆斯基认为,句法是自足的,语言能力独立于人的心智之外,而认知语言学家认为,句法不能脱离语义而单独存在,语言能力也是人类整体认知能力的一部分。认知语言学的哲学基础是经验主义,根据赵艳芳的研究,“经验主义强调经验在人的认知和语言中的重要性,而人类的经验来源于人与大自然(物理的、生理的),人与人(社会的、文化的)之间的相互作用,来源于人类自身的感觉动力器官和智力与自然环境的相互作用(吃、穿、住、行)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社会、政治、经济、宗教等)”[8]语言的发展跟人类的身体经验和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密不可分,既然如此,由于人类身体以及所处环境的相似性,人类语言之间存在共性也是顺理成章的。王寅认为,人类认知的方式主要包括:原型、范畴、概念、意象图式、隐喻等。以隐喻为例,隐喻是人们参照一个知识领域去理解另一个知识领域,前者称为源域,后者称为目标域,一般来说,源域的事物都是熟悉的、具体的,目标域的事物都是不熟悉的、抽象的[9]。

吕贞男对汉韩语言中含有头部及身体器官的惯用语进行了对比,发现两种语言在“眼”“耳”“嘴”等器官的隐喻上表现出很强的一致性。比如,在汉语中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喻对出现的问题容忍迁就,不加干预,用“耳旁风”比喻听过后不放在心上的话(多指劝告、嘱咐),用“嘴巴上挂个油瓶”比喻油嘴滑舌,这些隐喻现象在韩语中都能找到对应的惯用语[10]。

动词“吃”是一个二价动词,带两个论元,如: “我吃饭”中的“饭”是“吃”的受事,我们叫典型论元,而在汉语中存在这样一些短语,“吃食堂、吃馆子、吃大户、吃利息、吃力、吃亏、吃宴席”,这里的“食堂、馆子、大户、利息、力、亏”都不是“吃”的对象,我们把这些论元叫作非典型论元。姜先周认为,这些非典型论元的出现,主要是由于提喻、转喻或隐喻引起的“吃”的用法的扩展。“吃食堂、吃馆子”表示地点或方式;“吃大户”表示让某人请客吃饭;“吃利息”表示“吃”的来源,通常为财富、收入、利息等;“吃力”指消灭、消耗、吞噬某种东西;“吃亏”指遭受、承担苦头、亏损等。韩语中的meokda(吃)也可以带非典型论元,表示消灭、消耗、吞噬某种东西,如:jaeryo-reul meokda(吃材料:消耗材料)、gonggeum-eul meokda(吃公款:消耗公款),还可以表示遭受义,如:yok-eul meokda(吃骂:挨骂)、deowi-reul meokda(吃暑气:中暑)[2]。

四、从文化看汉韩两种语言的共性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文化对语言有制约作用,语言和文化互相影响、互相依赖。文化的交融必然会使语言产生共鸣。从历史上来说,汉文化对中国周边的朝鲜、日本、越南等国家都有较大的影响,形成了“儒家文化圈”。太平武认为,从语言上来说,“朝鲜、日本、越南三国历史上曾受到汉语的影响,他们根据本国的实际情况和需要,对汉字进行改造或借用,从而形成了以汉字为纽带的特殊语言文化关系,出现了复杂的语言变异与双语双文化现象。”[6]244

戴丹萍从四个方面总结了中韩两国的文化共性:(1)认知心理与价值观念。韩国的国旗又称为太极旗,其构思来源于《周易》,取了八卦中的四卦,代表天、地、火、水,象征了宇宙万物。另外,韩国的古籍史册都是用汉字来书写的,韩国流行的篆刻中的文字大都源于甲骨文。(2)风俗习惯。春节、元宵节、端午节和中秋节是中韩两国共同的传统节日,虽然具体的习俗和庆祝方式稍有差别,但是核心文化内涵是相似的。跟节日相关的词汇也很丰富,如贴春联、守岁、饺子、年年有鱼(余)、贴“福”字等。(3)生活方式。韩国的生活器具很多保留了中国的传统特色,如筷子、刺绣、茶具、扇子、屏风、灯饰等。首饰的图案设计多以仙鹤、牡丹、松树等为主,仙鹤常被认为是鸟中长寿的代表,松树在古代人心中是百木之长,除了长寿以外,还被赋予高洁不群的形象,鹤与松一同出现时,就表示延年益寿或志节清高之意,如松鹤延年。(4)人文景观。韩国的很多古代建筑,如著名的景福宫和北岳山,都可以发现汉文化的痕迹。景福宫的均衡对称设计、屋角处的翘角飞檐、屋脊上的走兽装饰以及用汉字书写的牌匾无不体现了中韩文化的融合[11]。

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中韩两国都非常重视礼仪,复杂的人际称谓也由此产生。汉语和韩语中都存在表示尊称的词汇,并且在构词方式和语义上都可以对应。韩在均认为,从构词方式上说,两种语言中都有附加式和复合式两种合成词形式,附加式是“词缀+词根”的组合,如:“令+尊/堂/兄/妹”、“家+父/母”,复合式是“词根+词根”的组合,如:“贤弟、仁兄”;从语义上说,有些敬语的使用范围和用法在两种语言中完全相同,如:“令尊、令堂、令郎、令爱、令第、令妹、仁兄、贤弟”(敬称)、“家父、家母、舍弟、舍妹、内子”(谦称)等[13]。

在亲属称谓上,齐晓峰总结出汉语和韩语的六个共同点。分别是:(1)男女有别。在汉语和韩语里,管父亲的哥哥叫“伯伯”或“大伯”,管父亲的弟弟叫“叔叔”,而父亲的姐姐和妹妹却统一叫“姑姑”。在英语中,没有这个区别,父亲的哥哥和弟弟都叫“uncle”;(2)男尊女卑。汉语和韩语中,相较于母系亲属,父亲亲属的称谓分得更细。如父亲的兄弟有“伯伯”和“叔叔”之分,而母亲的哥哥和弟弟都成为“舅舅”;(3)内外有别。英语中统一管父亲的父母和母亲的父母叫grandpa和grandma,而在汉语和韩语中母亲的父母是有单独称谓的,即在对父亲父母称谓的基础上加个“外”字,组成“外祖父”“外祖母”;(4)长幼有序。英语中不分长幼,姐姐、妹妹统称为sister,哥哥、弟弟统称为brother,这在汉语和韩语中都是不合法的,在交流中会产生歧义;(5)亲疏分明。汉语和韩语有非常完整的称谓系统可以反映亲属关系的远近,如“堂+兄/弟/姐/妹”的关系近于“表+兄/弟/姐/妹”,而英语统一用cousin来表示;(6)从他称谓。汉语和韩语中都存在这种现象,即说话人跟着某一个亲属去称呼另外的亲属,如“从儿称谓”、“从夫(妻)称谓”、“从孙称谓”等[14]。

五、小 结

汉语和韩语从语言类型上来说,是差距较大的两种语言,前者是孤立语,后者是黏着语。但是中韩两国地理临近,很长时间保持着交流,使得两国语言保留着不少普遍因素。本文从结构、认知和文化三个角度出发,将韩语和中文放到世界语言中,找出两种语言之间存在的共同点,增强两国人民进行语言学习的信心,加强两国人民跨文化交际的热情,从而促进两国在多领域、多方面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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