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与希望:《流浪地球》乌托邦城市形象分析
2021-01-14聂平均
聂平均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在电影《流浪地球》场域中,城市形象整体呈现出一种破碎与希望的双重形式,也就是说一方面地表的城市由于灾难导致的气候变化,被积雪和岩冰所包裹而呈现出破碎的样貌;而另一方面地下城的建立则是寄托了人们逃离熄灭的太阳系,寻找新家园和新的生存境遇的希望所在。领航员空间站虽然不能算作是城市,但是也可以被视为一种介于破碎和希望的城市之间的一种中介,其作用就是引导人类走向未来,寻找新的家园,同时又担负着一旦任务失败,需要将代表着未来的希望的人类的基因库和受精卵抛掷到宇宙深处,以延续人类生命并寻找新的生存空间的使命。
一、城市的破碎:大都会的消失
“城市是重要的空间地理单位和经济社会发展单元,是聚落文明的高级形态”[1],可以说城市是现代社会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特征之一的空间结构,也是现代人类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等各种活动得以延续和发展的重要的场所。所以,一旦人类的城市尤其是大都会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就意味着人类的现代社会被强制终止或人类现代社会被强制倒退,正如《流浪地球》开场的时候,由话外音和新闻剪辑所组成的人类撤退到地下城的镜头,就是在描述人类由于巨大的灾难而被迫放弃城市和自己的家园的场景。
在《流浪地球》中,主要呈现的两个破碎的大都会城市,一个是北京,一个是上海,但是重心却落在了上海,这就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现象。首先是在中国电影史中表现上海这个大都会是一种很悠久的历史,无论是早期的民国电影或者是香港电影以及最近的大陆新崛起的电影事业,上海都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地方[2];其次是上海在近现代尤其是当代中国中具有非常重要的象征意义,在近现代是西方殖民地文化影响下最早形成的大都会城市之一,在当代中国则代表着中国的改革开放的城市形象;再次是上海是对标国际大都会,代表中国符号的城市名片之一[3]。有此三个方面的原因,我们就不难理解《流浪地球》会什么会选择用上海来作为破碎的大都会,进行重点刻画的原因所在了。
上海中心大厦是电影中韩子昂、户口以及韩朵朵爷孙三人感人故事的生发地,也是救援目的地杭州发动机组必经之地,同时又是当下上海的地标性建筑。把故事发生地选在此地来代替上海,一方面体现了中国文化中的落叶归根的乡愁情节[4],因为韩子昂正是上海本地人,他一看到上海就开始向朵朵两人回忆他年轻时自己的上海记忆,同时用并非刻意的语言揭示了地球流浪的悲剧的根源所在。同时又为韩子昂的死做了铺垫,因为他死在了故土,死在了自己的乡愁里,更死在了上海中心大厦的下面,对于中国人而言,这其实就是一种最好的归宿。另一方面,就是作为地标性建筑的上海中心大厦,它代表着中国最先进的空间设计理念、最具有现代化生活的风格、最带有未来象征意义的符号[5]。它的坍塌是一种对现代社会的警示和批判,因为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是以牺牲自然环境和生态环境为代价的,那么地标的毁灭和破碎就质疑了大都会发展的这种超高极致性、超大标志性等症候的合理性。
而电影从北京到上海的沿途的自然景观以及被冰封的北京城市景观,则是通过航子昂的车辆,这个移动的空间结构实现的[6]。北京作为其中一个地下城的出口,给出了一个最基本的背景,从地下城到地面温度一下子到了零下80多度,没有防护服和防护面具人到了地面必死无疑,而且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员才能到地面上来,否则就是违法行为。当户口带着朵朵使用假证件到达地面的时候,他们其实是没有目的的,更不是为了高尚的目标,纯粹就是在地下城空间中找不到希望和未来,才来到地表进行探险。但是当车辆被征用,韩子昂最终死在上海大厦的时候,他们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和整个人类的未来,开始思考自己的希望和整个地球的希望问题。可以说,当他们通过移动的空间观察地表的城市的时候,刚开始有兴奋、有激动、有失落,更多的是对未来希望的破碎,尤其是推动地球逃离太阳系的发动机出现了故障,地面建筑夹杂着雪块和冰块从天而降的时候。
从整体上而言,地面城市空间的整体沦陷以及在地震中整体毁灭和破碎的场景,在《流浪地球》电影中是比较常见的镜头,这种破碎既是由于人类自身的原因,又是外在的太阳熄灭的原因,还有就是地球在流浪过程中遭遇木星的吸引力所造成的强大外来力量的原因。但归根到底无非就是两个原因,一个是人类整体命运遭遇了不可抗的原因;另一个就是人类自身在全速前进、努力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中人为制造的灾难原因。所以,电影的外在城市空间的破碎担负着电影的震撼力、感染力和渲染力的作用,同时又担负着批判性、质疑性和预言性的功能,对人类自身的发展和社会生产力的加速向前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二、城市的希望:地下城的建设
在电影《流浪的地球》当中,地下城是寄托着人类整体未来的希望所在,因为在人类迁徙到新的恒星系之前,要保证有完整的人类延续的存在。在地下城里,人们的居住环境是逼仄的、空间是狭小的、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是无缝衔接的。在镜头当中闪过韩子昂带着外孙户口和孙女朵朵在室内嬉戏的场景,整个画面几乎都定格在两张床上面,门与门之间仅仅靠着一张布门帘作为隐私空间之间以及与公共空间的的隔断物。通过户口办假证的经过,我们可以通过他的视角得以管窥整个地下城的空间布局,晾衣服的晾衣杆和下棋以及外面耍狮子舞龙的地方构成了中国式的公共空间。而户口和朵朵的安检的地方则构成了中国式的另外一种公共空间模型,就是现实当中车站、飞机过安检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则是秩序井然、有条不紊,同时配备了严密的安防系统的场域。
地下城寄托人类整体未来希望的另外一个体现就是地下城教育的延续和传承。尽管影片中韩朵朵并不是很喜欢她的课堂,但是这并不能否认地下城的教育对于人类未来希望的延续。因为通过书籍和教育,人类在流浪的过程中,文明才能得以延续;人类才得以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更为重要的是,人类通过教育才能继续延续对经济、科技、文化、经济等人类社会独有的体系的继承和发展;当然,通过教育,人类才可以培养出能够持续带领人类寻找到最新家园的人才体系。当然,电影对于教育体制也提出了自己的批判,因为以班长为代表的学生对希望的回答,实质上代表了一种自欺欺人的希望愿景,虽然我们并不否认希望的积极意义,但同时我们也需要警惕希望可能带来的麻痹作用。
地下城寄托人类整体未来希望的第三个体现是,科技力量并没有随着人类迁入地下城而消亡。相反,在地下城中,无论是人类的通信、空间建筑还是地下空间的开拓,科技的力量依然在发挥着强大的功能和作用。当然这种科技力量不仅仅是体现在地下城,还体现在地面车辆运输、空间站与地面的通信,甚至还体现在办假证和韩子昂行贿的场景当中,借助于人类科技的力量,人类实现了从太阳系逃离,并走向流浪的过程中,当然最终到达目的地依然需要依靠科技的力量,这是我们无法否认的。但是,我们注意到,科技的力量随着人类进入地下城也被严重削弱,尤其是在一些重大灾难面前显得尤为薄弱,比如说地震。当地下城发生地震的时候,人类是无处可藏的,而回到地面却需要繁复的手续和装备。所以,地下城的避难在整个电影中呈现出一种无序的凌乱状态,并没有多少科技的力量作为支撑。
地下城在寄托人类未来希望的同时,却失去了对其他生物和生命的庇护。在地下城中,唯一可以看到的就是一颗张在公共空间的老树,除此之外很少看到植物、绿色和其他生命。我们唯一可以从侧面看到的生命就是蚯蚓,不过是以一种食物的形式登场的。当然,空间站上有完整的人类基因图谱和地球生命图谱,以及植物种子和动物以及人类的受精卵,可是活生生的生命没有了,我们如何保证这些种子以及受精卵在离开生命的情况下可以完好的孕育新的生命?即便是可以孕育出新的生命,那么这些生命没有传承、文明和教化,它们会从生命的最低阶段再次进化成功一次吗?这其实都是这部电影带给我们的疑问和困惑。如果整个地球的流浪是一个隐喻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视之为诺亚方舟,只是这次我们没有携带任何地球上的其他动物,与我们携手共建大洪水之后的家园。即便我们利用基因技术将所有的动植物都再生出来,它们也将失去原生意义沦为人类的宠物或者景观,这也许就是它们未来的命运。
三、空间站:作为中介的城市空间结构
严格意义上而言,空间站并非城市,而且也不具备城市空间的一些基本的功能,比如说购物、商业、金融、文化等功能,但是如果作为一种城市空间结构来理解,倒不失为一种比较好的角度。因为空间站具备人类城市的基本结构,就是合作、交流、传递信息[7],尤其是在《流浪地球》中还担负着领航的作用,是作为地球的前哨运行在地球的轨道当中的。在空间站中,宇航员有休息的位置、吃饭的位置、工作的位置以及交流信息的位置,虽然不可能也不允许发展出比较复杂的关系,却是现代社会发明的产物,即便是发送到了地球轨道上,仍然承载着人类比较现代的设计理念。空间站作为现代社会的一种工作单位,城市化的影响还是比较浓厚的。
首先,在领航员空间站中,分别设计的有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尽管私人空间中宇航员大部分时间处于休眠状态。公共空间主要交给了人类设计出来的智能机器人缪斯来管控,当然私人的休息以及是否需要逃离领航员空间站,缪斯也被极大的赋权。其次,在领航员空间站中,正是给予了人工智能缪斯极大的自主性,所以,智慧城市的雏形和探索相对比较完善。在智慧城市中,通过大数据的比对和计算,对生活、社区、服务、经济、商业等各个领域进行最优化设计;通过人工智能对人类行为的友好引导;通过数据共享减少不必要的消耗节约能源;通过系统控制和内部生态优化实现内部最优化循环。而这些在领航员空间站中都有雏形。
领航员空间站的存在是一种介于希望与破碎之间的中介。虽然流浪的地球表面与地下城都在同一个星球上,但是居住于地下城的人对世界的认知是通过领航员空间站的信息,通过领航员空间站的导航,通过领航员空间站的先导性建立的基本的希望信念。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领航员空间站,地下城的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基本上是看不到希望的,尽管是被整个人类寄予了极大的希望。而工作的地表的人类,也是在领航员空间站的导航、指引和信息沟通中,才能够理解自己工作的目的、意义和价值。对于生活在流浪地球上的人类而言,领航员空间站的名字就足以揭示自身的意义,所以,当影片的结尾,当刘培强驾驶着领航员的主控室以自我牺牲的方式挽救地球的时候,体现了一种悲剧性的乌托邦美学[8]。因为领航员是介于希望于破碎之间的中介,可是这个中介为了希望选择了自我牺牲,那么没有了中介的流浪地球,破碎到希望之间的路径是变长了呢还是变短了呢?人类是否能从刘培强的牺牲当中汲取足够的营养,从而实现从破碎到希望的跨越呢?我们不得而知。
四、小结
《流浪地球》描述了人类为了逃脱由于太阳熄灭而带来的灾难,从而不得不进行星际流浪的故事。由于地球环境严重恶化,人类不得不放弃破碎的城市和家园,迁入乌托邦式的地下城中,在空间站的领航下离开太阳系,寻找最新的家园。但是,正如人类不能逃脱死亡的悲剧一样,在人类逃离太阳系的过程中,也无法逃脱木星的巨大引力,人类被迫展开自我救赎,尽管伤亡惨痛,地下城市暂时保住了,但是领航员空间站的主体部分炸毁,人类的希望和前途依然未知。故事隐喻了人类快速发展所带来的悲剧命运,批判了人类追求前进和快速发展的现代化社会,追问了人类的未来和希望,具有巨大的悲剧审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