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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宾塞》 成败参半的还魂尝试

2021-01-13吴泽源

南方人物周刊 2021年40期
关键词:肯辛顿传记片斯宾塞

吴泽源

传记电影到底还有没有存在的意义?

在这个信息大爆炸、资料影像俯拾皆是的年代,请一批大导演大明星来炮制一部传记剧情片,实在是件过于浪费的事情。当代大众在很多时候已经不再需要老派好莱坞传记片。所有的欲扬先抑、跌宕起伏、添油加醋和英雄主义叙事,都已经显得太套路和太廉价。当鲜活的原材料与详实的维基百科就摆在你面前时,又何必将精力浪费在一部严格按公式打造的新闻活报剧上?

而对创作者来说,传记片也是个形同镣铐的体裁。每部规模可观的名人传记片,都是一次限制重重的命题作文写作,既要将传主生平的每个重要节点融进故事,又不能因此牺牲情节的可看性,让全片沦为流水账,还要在对待传主的态度方面,面面俱到地试图满足其拥趸、有意了解他/她的路人,以及历史学家和名人研究者的需求。也难怪大导演们很少会尝试拍摄名人传记片——这实在是一项费力不讨好的任务。

与之相反的是,演员们热爱出演传记片。毕竟此体裁是他们宣传演技的最佳广告,也是通往表演类奖项的捷径。在用心血来塑造一个有深度的虚构角色和用技巧来还原一个世人皆知的名人形象之间,哪条道路性价比更高?回答这个问题并不困难。所以我们能看到明星们趋之若鹜地出演名人,并一次次因此受到奖赏:加里·奥德曼和丘吉尔(《至暗时刻》),埃迪·雷德梅恩和霍金(《万物理论》),拉米·马雷克和弗雷迪·莫库里(《波西米亚狂想曲》),蕾妮·齐薇格和朱迪·嘉兰(《朱迪》),梅丽尔·斯特里普和撒切尔夫人(《铁娘子》)……当这些表演一次次踩在或许更优秀的演出头上、斩获小金人时,你也就无法责怪顶级演员们为了名与利,将才华浪费在徒有其表的真人模仿秀上了。

而在人生正式迈入三字头之际,因《暮光之城》成名、又在近几年凭借数部佳作跻身实力派队列的演员克里斯汀·斯图尔特,同样决定让自己的咖位更上新台阶。她的选择是出演传记片《斯宾塞》,为戴安娜王妃还魂。但她的表演无疑还欠些火候:通过技巧拿腔拿调还原名人的举手投足这种事,舞台经验丰富的英国演员更拿手,而小K是体验派演员,她最出色的表演,基本都发生在角色与其个人气质有相通之处时。至于性情天真且缺乏安全感的戴安娜王妃,离加州酷女孩小K的本性实在相差太远,所以无论她如何调整自己的体态和呼吸节奏,试图将它们向传主靠拢,最终都只能更明显地暴露出演员与角色之间强烈的错位感。

但演员与角色之间的错位,也能被《斯宾塞》的支持者拿来当作维护本片的论点之一。在他们看来,演员与角色的排异反应,和戴安娜本人与王室贵族身份的排异反应之间,恰好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同构性。因此智利导演帕布罗·拉雷恩,也恰好在以一个局外人的目光和笔触,来颠覆传记电影的陈规俗套。

论点本身的对错我们暂且按下不表,但我们可以从拉雷恩的生涯履历中找到维护者论据的合理性:他的确是颠覆传记片套路的行家里手。他的《追捕聂鲁达》和《第一夫人》,都以另辟蹊径的切入角度,避开了传记片窠臼,呈现出了传主与历史宏大叙事之间的张力。而《斯宾塞》也延续着拉雷恩的创作方法:他没有尝试描绘一幅波澜壮阔的英王室家族画卷(当然,这个方法已经被剧集《王冠》占了先机),而是将切口确定为戴安娜与查尔斯王子分居前在肯辛顿宫度过的最后几日,试图借这片精悍的画布,晕染出戴安娜的生存处境,以及过去与未来。

拉雷恩呈现戴安娜处境的方法,是一种寓言式的写作。他在片中借戴安娜之口明确指出:“在肯辛顿宫,只有一种时态……这里没有未来,而过去和現在是同一回事。”在被传统笼罩的王室生活中,没有自由,没有希望,只有历史的一次次重复,只有亡魂在今人身上的一次次附体。所以拉雷恩会机敏地借助经典恐怖片《闪灵》的视觉语言体系,为《斯宾塞》的噩梦塑形。毕竟,如果非要拿影史经典作为参照,没有哪部影片比设定在鬼店的《闪灵》,更适合作为戴安娜处境的转喻了。

但拉雷恩在其他方面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当试图拆解戴安娜的精神困境时,他落俗地将英王室设定成了囚禁她的囚笼,而将其原生家庭(并以其父和斯宾塞一家坐落于肯辛顿宫周边的旧居作为形象代言者)设定为她的自由出路,和她试图回归的精神伊甸园,完全忽略了其父亲在她出生时失望至极(因为他想要个儿子),并曾在她面前对其母进行家暴的事实。片中梦想着要回归“斯宾塞”姓氏的戴安娜,实质上只是在逃离了一种父权之后,拥抱了另一层面上的父权;对一部2021年出品的电影来说,这种设定实在是保守得令人咋舌。

《斯宾塞》对戴安娜王妃的塑造毁誉参半。而从电影整体创作角度,它同样成败参半:它试图同时进行复古与创新,最终却只做到了前者。拉雷恩逃离了传记片体裁的陈腐传统,但他推崇的电影父亲库布里克,同样只会将影片笼罩,而不会为它和拉雷恩带来自由。《斯宾塞》在摄影、光线、布景、服装甚至音画对位方面,对《闪灵》《巴里·林登》和《大开眼界》等库布里克经典作品进行了令人惊叹的复刻。但除去复刻之外,这种实践有没有带来哪些新东西呢?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而我们至少知道一点:当代电影的活力不能靠复古得来。要让这个年龄已逾120岁的艺术门类重新焕发生命力,创作者既要说出真正想说的东西,也要说出新东西。寄希望于让父亲们还魂,绝不是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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