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与事
2021-01-13
静心之旅
柏代华(上海,高管)
酒店大堂的大门正中,三男两女人手一支烟。室内禁烟,门外风寒,于是半个身子在外,半个身子在内,在禁令和放纵间来回晃荡。其他客人,只能憋住呼吸在五个矗立的烟囱间穿行进出。
这次闽北泰宁旅游团多半是年过五旬的上海人,近乎“从心所欲不逾矩”,独这五根烟囱略显任性轻狂,令人不爽。
幸而泰宁甚美。不过,看当地宣传册上的“清新福建,静心泰宁”,所配英文将静心翻成meditation,顿觉不妥。我对导游说,请你们领导向旅游部门提个意见,meditation的词义是冥想,和静心是因果关系,但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一定要改。又借机“卖弄”道,改成relaxing吧,和refreshing(清新翻成refreshing)前后呼应,头韵和尾韵完全一致,朗朗上口,绝配!她点着头应道,好的,显然只是敷衍。我暗叹一声,作罢。
旅行社预定的高铁回程座位,把我和妻子拆在前后两排,还是左右对角。那个烟瘾最大的男子是我的邻座,见状忽起身大声招呼:你老婆过来坐吧,我到前排去,我们有五个座位,调剂一下很方便的。一路上,妻子因对烟味极度敏感,没少絮叨这些烟客,此刻不由得大为感动,幡然猛醒:他们其实都是些好人,就是有抽烟的毛病。但是,他们还是比较自律的——进峡谷景区时,我忍不住提醒那个女的,景区内严禁吸烟,她说“没事的”,你看这垃圾箱里有很多烟头,抽烟的多的是。我又说,万一烧起来,那可不得了。她说,不用担心,我们都会把烟头掐灭了放在口袋里,带出去再扔垃圾箱的。所以还是蛮自觉的。他们也感觉到有人对他们抽烟很反感。但他们没有一丝抵触情绪,算是通情达理了,总比吵起来好吧?
我应道,那当然,你看那么多老人一点都不介意,神定气宁。出门在外,条件很重要,关键还是心态。多一份宽容,五内俱安,看谁都冒火,七窍生烟。
红烧大排
德琨若鱼(上海,教师)
上世纪八十年代,单位有筒子楼,8平方米一间,给没有房子的职工“过渡”下。方岩毕业时先过渡在这里,结婚后名字挂到单位系统里去排队,参加福利分房。分到房的老师请同事去做客,方岩就此学会了红烧大排、烧烤麸、肉丝年糕这些上海菜的做法。
方岩一直想不明白,上海菜都很精致,唯独这块美人脸般大小、并且用嘴直接啃的大排,好生滑稽。当初在大学食堂吃饭时,坐在对面的男生看着方岩,迟疑,再看,最后告诉她啃大排时酱汁沾到颊边了,这个男生后来成了方岩的老公。老公说,脸颊上的酱汁让方岩看起来像只小猫,可爱。
方岩羡慕有独立的厨房、卫生间,不用去公共澡堂排队洗澡,雾气腾腾中顶着满头的泡沫和别人商量“让我冲一下好吗?”。那时住的筒子楼卫生间是公用的,无性别的那种,门总是锁不好,外面人用上海话问:“有宁吗?”她听不懂,蹲在里面不响,结果门“嗖”地被拉开了。生活啊,别的都可以将就,一进一出的事情最重要了。
方岩是个要强的人,在学校里担任班主任、竞赛班教师,每周课时二十五节,因为住在学校附近,晚上经常来校给住校生辅导,指导的学生竞赛得奖考入清华、北大的也不少。但是,在教研上就没有精力了,工作了近二十年,在教学专著、教学论文上产量少,评特级的时候就因为这条,眼看着校内比自己晚来的人都评上了,未免有点不平衡。“女儿小的时候,没人带。我怕影响备课,就把女儿放到双缸洗衣机桶里,没想到女儿淘气,把洗衣机的洗衣功能开了,听到女儿尖叫时,我看到女儿在桶里旋转。我亏待了女儿,我容易吗?……”方岩开始逢人就诉苦。
四十二岁的方岩青衣素颜,不讲究吃穿打扮,“小猫的可爱”大抵是没了。她或许不再适合教书,学校安排她去实验室,不能胜任,怎么可能为其他老师准备实验用品?好歹安排在图书馆,理理书,不和人打交道。有老师反映,方岩经常找到图书馆借书的学生讲化学竞赛题,学生听又听不懂,走又不敢走,进退两难。
好在,老公还是把她看作有胡须的小猫。
中招
安谅
瘦个,长脸,小眼睛,高鼻梁。大小虎兄弟俩相差3分钟落地,长得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倘不与他俩相处一段时间,肯定分不清谁是谁。当然,差异是有的,在说话的腔调上。吐词缓慢、带点腼腆的是大虎,薄唇未语先动、吐词子弹似响脆疾速的,小虎无疑了。这也契合两人不同的性格,哥哥相对沉稳,弟弟略猴急。
大小虎都是明人的小学同学,有一阵子,他们常粘着一起玩。后来中学分班,毕业,各自奔赴不同的工作单位,就不太联系了。直至有热情的同学组织了一个30年后的老同学聚会,明人才又见到了大虎。那次聚会,得知小虎早已定居美国,在得克萨斯州的一个小镇上开餐馆。通过大虎,明人也和小虎互加了手机号码、加了微信。
小虎时不时发点异国他乡的信息,里边的一些呢,多少带着股炫耀的意思。新冠疫情刚暴发的时候,他似乎在“隔岸观火”,认为自己所在的地方安全、轻松、快活。但是,临近圣诞节了,他突然在微信上说,其实自己两个月前就感染上了新冠病毒。大家都大吃一惊,非常担心他现在的情况。
原来,小虎的餐馆接待了一位熟客,这位客人不幸感染上新冠病毒,无意中又把病毒传给了其他人。“你现在要紧吗?没去住院吗?”明人等纷纷问道。“我开始咳嗽,乏力,还有点发烧的时候,就感觉不妙了,赶紧联系几位医生朋友,想去他们那诊疗,可他们都让我不要去了,说是让助理联系我。我只得让太太去买温度计、测氧仪等设备,自己煮了一壶姜汤,趁热喝了下去,然后钻进被窝睡了一大觉。直到一位医生助理通知我去做了核酸检测,确定我中招了,我还是没见到医生本人。医生助理给了我一个处方,让我自己到药店配药去。”
“都这样了,还不住院隔离?”
“这边医院病房,只有重症病人才有资格住……唉,太太能帮我买到的药,只是普通的感冒药,一时间哪能买到特效药呢?”
“你的家人没什么问题吧?”
“我太太没什么,但我女儿被传染上了,咳嗽不止。一家三口靠一人一屋隔离,出来照面,尽量避开。这回,又戴口罩,又用酒精消毒的,只得自己当心些。”小虎語气无奈,“目前我感觉自己快恢复了,只是呼吸还有点短促,人乏力。我女儿恢复得比我好,可能因为毕竟年轻,身体素质好吧”。
“新冠病毒挺凶悍的,要当心呀……”
“我明白。不过,万一有什么后遗症,这也不是我能掌控住的。”
“我看,你还是想办法回来吧。”大虎说。
“这边还有一大摊事,女儿还在上大学,我怎么回来呀!之前我怎么知道,美国竟躲不开新冠这一劫呢?听天由命吧。”小虎回答。
“多多保重。”聊到最后,老同学们都对小虎送上了祝福。
“谢谢,谢谢,你们也保重。”
同学圈沉寂了。明人无法平静。大虎给他发来私信:“小虎这回惨了。他的情况,一定比他讲的更糟。他向来‘死要面子活受罪,今天能说那么多,可见真的挺不住了,我怕……”明人好久没回,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大虎的性格他知道,一般也不会随意对别人言说内心焦虑的。估计,所有得知小虎病情的老同学们,此刻都是无法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