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青人五显神信仰探析
——基于贵州GD村的田野调查
2021-01-13
(宁夏民族艺术研究所,宁夏 银川 750004)
穿青人因衣尚青,所以被称为“穿青人”。穿青人主要聚居在贵州西北地区,根据2000 年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穿青人人口数量约67 万人,穿青人的五显神信仰和傩戏非常具有民族特色。1955 年费孝通先生带队到贵州进行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同时开展民族识别工作,对穿青人的民族成分进行了调查,在此次调查之后编印的《贵州省穿青人民族成分调查报告》中指出,穿青是汉人,是汉族中的一部分,并不是少数民族。[1]但1986 年的《贵州省穿青人民族成分问题的重新调查报告》在开篇第一页,重新为穿青人的民族成分作了描述:“穿青”是一个单一的少数民族,不是汉族。[2]关于穿青人的族源问题,李云华在文章《穿青人与“五显神”信仰》中指出,学界普遍认同两种说法,一是认为穿青人是发源于贵州的原居住民族,二是也不排除可能是明朝随军迁徙至贵州的汉人的后代。[3]当地的不少穿青人普遍认可第一种说法。穿青人的最特别之处就是其五显神信仰,以及祭祀五显神的仪式跳菩萨,也称之为傩戏(或者跳庆坛)。根据《织金县志》中的相关记载,穿青人信仰五显神,他们认为五显神是他们的“恩神”“福主”“天下正神”。他们的信仰方式一是家家立五显坛,世代供奉;二是每隔一段时间,举行“庆坛”活动,把信仰外物化、具体化、程式化。[4]可见五显神和傩戏是穿青人信仰的集中体现。
一、穿青人五显神信仰研究现状
穿青人世代供奉五显坛(也称“兜兜坛”),这也是标志着他们的信仰的文化符号。张坦在《穿青人的傩文化——“庆五显坛”》一文中认为,五显菩萨是穿青人供奉的主要守护神。据说,五显本是天上神仙,因犯错误降胎到人间肖姓人家。初生下时为肉球,砍成五块后变为五个人,即大郎显聪、二郎显明、三郎显正、四郎显直、五郎显德。[5]这样的故事自然是民间传说,但却慢慢演化为穿青人的信仰了。李云华在《穿青人与“五显神”信仰》一文中写道,“五显坛”可以看作“恩神”“福神”,也是“一家之主”,所以穿青人家庭世世代代供奉“五显坛”。文中同时还提及,“五显神”信仰,虽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完整意义上的宗教信仰,但具有宗教信仰的功能。由此可见,五显神信仰是一种民间信仰。
国内很多领域的学者都对傩戏仪式进行过研究,但从民族学(文化人类学)的学科视角进行研究的并不多。梁正海在其论文《傩文化的象征人类学阐释——黔东北思南傩仪度关研究》中运用田野调查和文献法对贵州的傩文化进行了较为详细的研究,特别是该文使用了象征人类学的理论对傩仪中的度关仪式进行了解释。[6]虽然作者描写的是傩仪中的度关仪式,而不是穿青人的傩戏仪式,但该文的傩文化与穿青人的傩戏流程中也有相似的地方,是认识和了解贵州傩文化的非常有价值的人类学研究成果。刘锡诚的文章《傩仪象征新解》中对傩的源流进行了详细介绍,他认为傩仪傩祭属于原始的巫文化,傩仪隐喻的象征意义就是送旧德迎新德。[7]该文对傩仪的象征解释非常有新意,对仪式象征意义的理论运用得当,是人类学和民族学认识和解释傩文化的重要参考文献。
中央民族大学的杨然在《穿青人问题研究》中对穿青人的五显信仰和祭祀五显神的傩戏进行了详细研究,论文对傩戏仪式的由来、流程、作用及意义等都做了详尽的表述。作者在文中写道,傩戏仪式的流程包括起坛、发功曹、交牲、淌白、放兵、合会、大郎殿、云霄殿、二郎殿、四府殿、岳王殿、灵浮殿、山霄殿、南游殿、水霄殿15 场,并对每一场的内容都进行了详细的介绍。穿青傩戏仪式中有浓重的祖先崇拜以及图腾崇拜,且祭祀比艺术更重要。[8]该论文是站在民族学学科角度,利用田野调查等方法进行资料的收集。杨福梅在《贵州省纳雍县穿青人傩戏的社会教育传承研究》中也是利用人类学的田野法对穿青傩戏仪式进行了概述。对穿青人傩戏的起源及发展历程、分类、表演过程、功能等进行了深入探究。该文以文化自觉理论和需要层次理论为支撑,在人类学的视角中认识傩戏仪式。[9]国内对穿青人傩戏仪式研究较为透彻的是张成坤先生,在他的报告《贵州织金县傩戏调查报告》中非常详细地介绍了穿青人傩戏的由来、程序、唱词等内容,可以说是囊括了穿青人傩戏的基本内容。
综上所述,国内学者对穿青人五显傩戏的内容已经掌握了非常翔实的资料,少有从民族学和人类学的视角去探析其意义的,但这些论文无论是资料的收集,还是理论的运用,都是非常有价值的文章,对五显傩戏的研究也比较翔实。
二、穿青人五显神信仰的田野调查
2016 年寒假,笔者前往贵州省毕节市中部的织金县DPS 村进行田野调查,DPS 村位于深山之中,靠山吃饭,经济发展落后。笔者了解之后发现,该村的穿青人供奉的五显坛是儒坛,供奉五显坛的并不多,笔者在走访中征得主人同意后拍照留存。听主人家说“兜兜坛”,是一种里面盛放米、盐、茶、金属币、符灰的小竹篓。他们世代供奉,保佑全家的福禄寿喜,家里有大事时还要请傩师来跳庆坛,特别是分家的时候,要分坛就需要请傩师来跳庆坛,由小儿子供老坛,其他儿子分坛归家供奉。由于该村没有傩师,打听之下了解到在化起镇GD村有一位名气很大的傩师。辗转之际来到GD 村,村里的人都是靠山而居,因为离HQ 镇很近,所以交通较为便利,房屋修建的也比较好。据傩师介绍,GD 村绝大多数都是穿青人,穿青人家家供奉五显神。五显神信仰的标志就是穿青人供奉在堂屋左上角的“兜兜坛”。
笔者刚去傩师家的时候,他正系着围裙在小柴房里熏腊肉,笔者完全没有想到傩师竟是这样的贴近生活。简单寒暄之后越发觉得傩师非常平易近人,看起来和当地的普通农民没有什么区别。傩师在得知笔者的来意之后非常高兴,带笔者参观了他家的堂屋,向笔者介绍了他家的兜兜坛,笔者在征求他同意后,拍照记录,祖先牌位处除了供奉着神龛和祖先牌位之外,还放着傩师的祖师牌位。然后他带笔者参观了他的“小库房”。里面整整齐齐地摞着分类好的书箱,书箱里是各种经文、印章,以及跳菩萨用的服装和白事穿的衣服等。笔者依次询问傩师经文的用途和一些禁忌,并请傩师穿上跳菩萨的特殊服饰和道袍。傩师介绍说一般穿青人家里有白事的时候,他要穿上黄色的道袍,带上白事用的经书和其他用品去主人家里主持法事,他们除了为穿青人主持外,也会给邻近的汉族主持白事,唯有跳菩萨,是穿青人独有的。在有的人家需要分家、请愿还愿、驱邪辟害、保平安的时候会来请他去跳菩萨。根据主家的经济能力,有一天的,三天的,五天的,甚至七天的。他表示,虽然现在社会在进步,但在农村的穿青人依旧保持着传统的五显神信仰和习俗,现在每户的户主,只要是成家的,一辈子至少要请傩师跳一次菩萨。
傩师说,他是承继父业,打小就和父亲学习道家的经文,严格练习傩戏的步法,出去主持丧事,跳菩萨等,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可以上手了。傩师一般是家传的,传男不传女,但现在社会变了,年轻人有了更多的选择,不愿意做傩师。笔者访问的这位傩师的儿子,就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傩师收了别人做弟子,以传承这项事业。
上文中已经提到过,穿青人的信仰方式一是家家立五显坛世代供奉,二是每隔一定时间举行“庆坛”活动,把信仰外物化、具体化、程式化。笔者在田野走访后发现,构成其信仰的就是兜兜坛、傩戏仪式、傩师,这三者之间相互关联,缺一不可。
(一)兜兜坛
一般认为穿青人家家供奉兜兜坛,人们互相走访时,只要看到兜兜坛,就知道这户人家是穿青人,他们之间很快就会热络起来。其主要形式就是分居顶戴,归家供奉。从前每年九月二十八都要去贵阳为五显神举行一次庙祭,但因路途遥远,交通不便等原因,穿青百姓们为了方便,便请道士举办了一场大型的庆坛,将庙中的五显神接回自家供奉,以男主人的名字顶敬,代代相传,自此五显神便从庙神变为家神,祭祀也由庙祭变为家祭。可见家里供奉的五显神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神,不像佛教或者基督教,家里有佛像或耶稣像,只是用来拜拜求得福泽的。而五显神不仅是求福泽的,而是要由每家的男主人来顶敬,这就是一些老人眼中的“顶神”了。这也就是杨庆先生所说的,每个传统的中国家庭都是一个宗教的神坛,保留着祖宗的神位、家庭供奉神明的画像或偶像。[10]记载称坛中有米、盐、茶、金属币等,以小碗杯罩实封严,再用竹篾编个小兜保护起来,放置于堂屋神榜的左上方。史宗主编的《20 世纪西方宗教人类学文选》中,提到奥特纳(Sherry·B·Ortner)将象征分为概括性和阐发性两种。该书中写道:“它包括所有受人敬畏的对象和引发强烈情感的刺激因素,诸如旗帜、十字架、珠林伽。”[11]而金泽对该象征理论有更进一步的解释,此类象征能够把一个复杂的观念系统加以复合和综合,用一个统一的形式将它们“高度概括”,即“以强烈情感的与相对混沌不分的方式,看作是概括了,展现了,或再现了系统所意味的东西。与此相对的是阐发性的象征,这种象征的作用不是整合而是区分,即它们会在互为相反的方向上起作用,从而使人们无论在感情上还是在观念上都可以避免混沌不清,借此人们不仅可以理解自己、与他人交流,还使整个社会生活变得井井有条”[12]。奥特纳关于象征的观点,非常适用于兜兜坛,首先它是概括性的,是强烈的同族情感的,只要有兜兜坛,就是穿青人的归属感所在。而其阐发性象征是表示区分,正是五显神信仰将他们从外部区分出来,也将他们从内部凝聚起来,穿青人也可以借此理解自己与他者的不同,从而更好地与其他民族相处。
图1 村民家中的兜兜坛
(二)傩师及其班子
傩戏表演不是傩师一人能完成的,现在一般有10 人左右,皆是穿青人,其中主要就是掌坛师(傩师)、文书、茶酒师,当然还有其他演员,而掌坛师是整场傩戏的主要负责人。傩师的培养是非常辛苦的,他们要学习很多科书和经文,还要有好的体力练习傩舞。这样也使得他们在相对落后的地方成为一种知识精英,识文断字是小事,还要懂阴阳堪舆之术。而班子里的每个人都得学习一定的技能,才能确保傩戏的顺利进行。傩师在傩戏仪式中代表着演员和巫师,有娱神乐人的作用。其他演员在傩戏过程中唱跳表演,逗乐取闹。但傩师是比较庄严的,因在傩仪中需要其念咒祈福驱魔,过程中傩师及班子里的演员会戴不同的面具,戴上面具就象征着那位神。据笔者访问的傩师说,在唱跳的过程中有时会被附体,比如在淌白过程中,可与神圣进行交流。傩师在仪式中的权力和地位发生了变化,傩师就是他所演绎的神灵了,这种亦人亦神的状态,说明傩师是人与神之间的中介。
(三)傩戏
傩戏是穿青人最重要的宗教活动,这也是充分体现他们文化的民族性宗教祭祀活动。一般在家里要还愿、驱邪纳吉,特别是分家的时候,根据自己的经济能力,请傩师来跳菩萨。据笔者田野走访的傩师介绍,傩戏开场前,需要挂案子,摆香案,准备一切仪式的法器、服饰、祭物等,择吉时开坛。吕大吉先生将我国的祭祀仪式分为七步:献牺牲、迎神享祭礼、主祭上香、三献、诵读祝祷文、赐福祚、送神。这七步除了三献,其余在傩戏中都存在。由于田野中对傩师的访问有语言不通等问题,所以笔者引用了《穿青人历史与文化》中对傩戏仪式的流程,其内容基本包括:
第一场:起坛,先装扫坛土地,打扫坛场,准备迎接众神。接着出一武生打棍,意即打退各种妖魔鬼怪。正式起坛,发鼓上香,掌坛道士先念宣旨,即庆坛的因由。宣旨云:“念生居中土,添处人伦,兹因祖来信奉五显圣贤香火一堂,原许数年一赛。今则原例已满,不负初心,是以取今天运×年×月×日吉日良辰,请弟子×××于家酬还五显圣贤恩愿。”继而踏罡请圣,叩请各位神圣到坛证明酬赛五显神。请神到来,则要陪神,即请两位年长者斟酒陪神。(主祭上香)
第二场:发功曹,意即派遣功曹使者到各地请五显神的众友来赴赛会,要发一道文书,类似凡人的请帖。(迎神)
第三场:请圣领牲、交牲,即把祭祀的猪羊牵入堂中杀了;解秽,意即杀牲厌秽坛场,用神水洒净,清除厌秽;进橱参灶,即请灶神到灶前安位。
第四场:请神下马、淌白,即把刮洗干净的猪羊摆在大门边祭献。传说五显是不伤生的,他不领祭献的猪羊,这猪羊是给他部下原先是妖怪的监坛二将火牙火享用,他只领取主人的三十六串素钱。(献祭)
第五场:练兵、调兵、招旗、放兵,即打开坛罐,放出五显的兵马。
第六场:造桥、拈香、合会,即请各位神圣会合准备到处游玩观赏。
第七场:进大郎殿,请五显到大郎殿游玩,装扮民间穷人赞五显的功德,赐福保佑酬恩之人,最后上表文,超度主家去世的祖人。(祖先崇拜)
第八场:进云霄殿,请五显到云霄殿游玩,踏九州。装扮仙娘。(这场傩戏中有很多淫邪的表演,充满性意味,在访问傩师的过程中他还特意问了笔者,能否接受这样的表演,怕女学生接受不了。)
第九场:进二郎殿,演出五显中二郎擒鹰放鸽、捉龙锁龙、担山量天、调兵打五猖、收火牙火及他得道前当算命先生,醉酒卧街、赌钱、游荡等不正当行为,劝人向善改邪。
第十场:进四府殿(五显的“通天都府衙门”),接愿、折愿、勾销了愿,即接受主人的祭祀,领受和知道他的虔诚心意。
第十一场:岳王殿,请五显游三山五岳。
第十二场:灵浮殿,即迎请灵浮三殿小山人马入坛受祭,领受愿酒,为主人家驱鬼消灾,保佑人畜安宁。(赐福祚)
第十三场:山魈殿,叙砍树、放火烧山、开荒创草、使牛打耙、泡谷撒秧、栽秧、薅秧、割谷打谷、运谷入仓、交皇粮、封仓等一年中完整的农耕劳动,当中要用穿青人的老腔板唱山歌,反映穿青人的农耕生活。
第十四场:南游殿,演出五显会见诸蛮神圣,与他们吃酒、跳场、吹笙,象征穿青人从神到人都与其他民族和睦相处。
第十五场:水魈殿,演姜太公钓鱼、游船、交钱(传说五显领受主家的三十六串素纸钱)、辞圣(五显要走了,主家向他们告别,接受五显的保佑封赠)、排兵、收兵、收坛(掌坛师将五显兵马收回排练,扎入营盘——坛罐之内)。整个庆赛结束。安神。[13](送神)
傩戏表演,非常贴近生活,唱词中不乏逗笑和淫邪的段子。在傩戏仪式中有很多吊挂,如傩师告诉笔者的以下十句吊挂:
一方朝奏九重天,二帝真仙降凡筵,
三元法主登宝座,四值功曹把文传,
五方兵马排左右,六丁神将赴真仙,
七仙子弟行正教,八仙聚会在桃源,
九州兵马临坛所,十圣真人降凡间。
穿青傩戏之所以能存留至今,是因为它有着丰富的社会功能。
第一,祭祀功能。傩戏活动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祭祀五显神,酬谢五显神,祭拜祖先亡灵,并以动物献祭。这一活动可以使主人家心里产生安全感,认为得到了神灵的庇佑。第二,文化传承。傩戏活动是穿青人家最盛大的活动,使得穿青人的傩文化得以保存,五显菩萨的信仰得以延续,穿青人幸而有了最独特的信仰文化,可以使其区别于其他民族。同时傩戏第十三场中对穿青人祖先劳动场景等表演,象征着穿青人对祖先的怀念,也让年轻人了解他们的传统文化。第三,民族团结。在第十四场中,表演了穿青人与其他民族喝酒作乐,和睦相处,象征着他们与其他民族的友好关系。第四,教化功能。在第九场中,表演了五显神中的老二显明浪子回头,为民除害的故事。也是为了教育穿青人做对社会有用的人,犯过错误的要知错就改。同时傩戏过程中有很多礼仪需要遵循,也让穿青人在生活中为人处世要遵守礼仪。第五,组织功能。跳傩戏虽然是一家人的事,但是会宴请亲友,客人们也借此祝贺主人家举行傩戏,这样的宴席将周边的人聚到一起,联络感情,分享信息,是乡土社会维系氏族关系的重要手段。
当然除了正面功能,穿青人的五显神信仰还存在一些负面功能。比如其阻碍社会科学发展,居于农村的穿青人非常信任傩师,特别是在有疾病的时候,会找傩师来治病,宗教的活动可能会真正医治疾病,也可能会导致治疗延误,酿成遗憾。同时这样的活动还会助长迷信,我国很多农村地区至今都存在一些迷信的思想和行为,特别是婚丧嫁娶,都讲究吉利等,这会影响人的正确判断。穿青人请傩师跳一次庆坛的费用基本都上万,这对于本就落后的地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使得有限的资源得不到合理的配置。
三、穿青人五显傩戏探析
穿青人所信仰的五显神,也是基于万物有灵的理念,充满原始性。民间传说五显神本是古时肖家所生的五兄弟,他们出生时扰乱三界秩序,被观音菩萨带去学法,后为民除害,得道成圣,后人们便供奉他们,立庙祭祀,一直到今日,为穿青人的信仰。五显神信仰外在的表现就是供“兜兜坛”和表演傩戏。傩戏实则是一种宗教行为与活动,也就是吕大吉先生所说的,宗教信仰者内在的宗教体验和宗教观念通过外在的身体动作和语言形式表现出来的行为。他还认为宗教行为有巫术、宗教禁忌、祈祷献祭等内容,这些宗教行为作为宗教体验和宗教观念之外的表现,可以从不同方面反映宗教的本质。[14]傩戏(庆坛)活动共计十五场,其中既包含了巫术、禁忌、献祭与祈祷(祭祀),还有祖先崇拜等内容,而且每一项内容都有其功能。
(一)傩戏中的巫术
巫术是一种宗教现象,通常是通过一定的仪式表演,利用和操纵某种超人的神秘力量来影响人类生活或自然界的事件,以满足一定的目的。巫术的仪式表演常常采取象征性的歌舞形式,并使用某种据认为具有巫术魔力的实物和咒语。巫者的舞蹈是一种降神仪式,而歌的内容可能就是通鬼接神的“咒语”。张成坤先生的报告指出穿青傩文化本就源流于楚巫文化,[15]所以带有浓厚的巫文化。比如在第一场起坛过程中,傩师会将坛场清扫干净,这并非真正的打扫,而是以巫术形式,象征性地将一切影响庆坛的不洁之物清扫出去,以保庆坛的顺利进行。傩戏过程中有很多的唱词,而且还有固定的舞步,这些一是为了降神和念咒语,达到与神沟通祈愿的目的;二是这样的表演本就有艺术性,可以取悦神圣。巫术出现的场次不太多,在杀牲和解秽时,杀牲者要戴面具,将法衣倒披,以免冲撞神圣。之后傩师还要解秽,用圣水清扫坛场,这里面都是有巫术存在的。其中的念咒、画符、斋醮就更不必说了,都含有巫术。傩戏中的巫术当然还有对酒的使用,傩戏活动几乎是离不开酒的,不仅要向神敬酒,傩师及其班子的人也要喝酒,以期能通神。这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大哉,酒之于世也,礼天地,事鬼神。可见酒在巫术祭祀活动中的重要性。
(二)傩戏中的禁忌
在傩戏进行的过程中,首先就是得择吉时开坛,是为了坛场的顺利和规避一切有害因素。坛场设在主人家的堂屋,傩戏开始前,一些不相干人等就不能随意在此处出没了,要维持坛场的神圣性。同时在杀牲污秽坛场后一定要及时用圣水洁净坛场。有的时候表演者要戴面具,是因为面具赋予他们一定的权力,戴面具者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了,而是面具所代表的神,而且面具会使他们在进行淫祭的时候不害羞,如果不戴面具进行这样的表演是会冲撞神圣的,还会因此伤害到自己。女人不允许进入傩戏班子,因为她们被视为“不洁净”的,阴气也重,可以说所有的这些禁忌都是为了保持神圣的威严和规避不必要的危险。
(三)傩戏中的献祭与祈祷
献祭与祈祷是信仰者与信仰对象、人与神进行交际和沟通的行为方式,表现了人对神的感情和态度。献祭是用物质性的贡品来换取神灵的帮助和恩赐,而祈祷一般在献祭之后,通过语言形式和身体动作来表现对神的敬畏和依赖,有时祈祷是不用献祭的。但傩戏中的献祭和祈祷是联系在一起的,特别是在第三、四场中,主要就是献祭猪羊,整场傩戏中穿插着很多祈祷,然后念固定的科书经文祈求五显神保佑全家,镇宅驱魔等。献祭和祈祷在宗教仪式中非常的重要,也表明穿青人对五显神的诉求和依赖。
(四)五显神信仰的文化象征意义
五显神信仰外在的表现就是供“兜兜坛”和傩戏仪式。仪式过程中随处可见象征意义,或者可以直接说,仪式本来便是一个象征系统。彭兆荣在《人类学仪式的理论与实践》中提到仪式和象征之间的机能是非常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16]。傩戏的仪式与象征就是机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整个傩戏仪式共计十五场,每一场每一则都有特殊的文化象征意义,笔者将摘出独具特色的部分做分析。
图2 傩戏仪式中的结构与反结构示意图
在摆坛时,挂案子的诸神图像,就是象征穿青人的神灵观,表明他们是多神崇拜,香案上摆放的祖师牌位和祖先牌位都象征祖先崇拜。傩师头上戴着的五显神像,也是象征他们在傩戏中的主角五显神,傩师是这仪式的执行者。在第一场起坛过程中会将坛场清扫干净,这并非真正的打扫,而是以这种仪式,象征性地将一切影响庆坛的不洁之物清扫出去,以保庆坛的顺利进行。第三、四场中,主要就是献祭猪羊,人将贡品献给神,这两场戏充分象征了穿青傩戏的祭祀性,也表明穿青人对五显神的诉求和依赖。第七场的出灵官,象征着穿青人对家宅平安的期望。第八场中充满性意味的节目,象征穿青人对生殖的崇拜,这也表明他们对繁衍更多后代的希望。第九场中为民除害的二郎象征人们对浪子回头的肯定。第十三场中对穿青人祖先劳动场景等表演,象征着穿青人对祖先的怀念。还有在仪式中穿青人与其他民族玩赏,象征着他们与其他民族的友好关系。在傩戏进行的过程中,会形成一种特纳所说的阈限,只要在这个阈限中,傩师才是亦人亦神的,不仅可以和神沟通,还可以与人沟通。而且傩戏班子的表演者,可以表演一些邪淫的画面,还可以施法念咒,进行巫术活动等,这都是只有在这个阈限中才能进行的,仪式前后的日常生活中是不会存在的。
四、结语
五显神信仰虽然是一种民间信仰,但是它是穿青人的精神依归和寄托,不论是家家供奉兜兜坛,还是请傩师来跳庆坛,都是穿青人为保福禄寿喜的信仰方式,观看傩戏的人也深知其中的禁忌与神圣,会自觉遵守仪式过程中的规矩。随着现代文明的推进,穿青人的五显神信仰也面临着挑战,比如有的人家就不供奉兜兜坛了,而且很多年轻的男子也不愿意从事傩师这一职业,而是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加上教育水平的不断提升,人们越来越推崇科学,对这样的信仰也有了新的认识,但这信仰正是穿青人有别于其他民族的关键所在,应该得到更好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