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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的生态边界:生态马克思主义的现代性批判及其限度

2021-01-12喻刚琴

哈尔滨市委党校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现代性资本主义马克思主义

喻刚琴

(复旦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上海200433)

一、生态危机批判:生态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及基本特征

工业革命以后,社会生产力的快速发展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物质财富,与此同时,工业化进程的加快并向世界范围的蔓延也使全球自然环境遭遇严重污染与破坏。在生态危机愈发严峻的情况下,当代生态马克思主义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生态马克思主义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流派,关注的核心问题即生态危机问题。生态马克思主义关于生态危机的成因以及解决途径的分析有其独到的见解和价值,尤其是生态马克思主义生态危机理论所蕴含的现代性批判逻辑,从生态角度对资本主义制度、经济理性、消费异化、科学技术非理性使用、“控制自然”的意识形态等现代性问题予以批判,展现出独特的问题意识。

(一)自然、理性与危机:生态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

生态马克思主义聚焦日益严峻的资本主义生态危机,在马克思主义视域下,对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加以继承和发展,形成了以探寻生态危机形成原因和解决路径为理论旨趣的生态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理论。这一理论站在后现代主义的对立面,试图在生态运动内部走出后现代主义的困境,把绿色运动引向健康的现代主义,其逻辑进路表现为对现代性的“生态学诊断”及对现代性的“生态学批判”。

1.威廉·莱斯:“控制自然”的观念与“控制人与自然的关系”

威廉·莱斯继承了其老师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马尔库塞的观点,认为科学技术的资本主义使用造成了对自然和人类的双重控制。莱斯反对将科学技术作为生态危机的根源,并指出生态危机根源于人类“控制自然”的意识形态。在《自然的控制》一书中,莱斯认为“控制自然”的意识形态包含三重矛盾:一是将自然与社会相分离,并在此认识论基础上,视社会为唯一有价值的发展领域,认为自然只是扮演着不可缺少的物质基础的角色;二是这种意识形态的实质在于驱使科学技术、研究发明和现代工业生产都为之效力,它们一面释放出巨大的生产力,一面又将带来人与自然的毁灭性灾难,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在这种意识形态面前,它们在解决进步与破坏二者矛盾时无能为力。三是“控制自然”的意识形态在加强对自然的控制中也间接地实现了对人的控制。正是受这三重矛盾的影响,人类利用自然、控制自然的行为就演变为毁灭性的生态灾难,即破坏生物系统的平衡和造成人与人之间为抢夺更多的生态资源而导致的激烈斗争。莱斯认为,“控制自然”的意识形态实现了对陈旧哲学教条的批判,将人的主体性从神权之下解放出来,但其历史局限性表现在这种意识形态不受控制的发展必定会产生不可避免的影响,“征服自然被看作是人对自然权力的扩张,科学和技术是作为这种趋势的工具,目的是满足物质需要。这样实行的结果,对自然的控制不可避免地转变为对人的控制以及社会冲突的加剧”[1]。因而莱斯认为,消解生态危机就必须基于人类道德和伦理控制人与自然的关系,并由此发展一种促使人类负责任地利用科学技术开发自然的新型社会制度。

2.安德烈·高兹:经济理性与生态理性

安德烈·高兹认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危机根源于支配资本主义无限追逐利润最大化的经济理性。在经济理性的主导下,资本主义以不断扩大生产和牟取超额利润为目的,一味向自然索取,忽视生态环境的保护。这样不仅造成经济领域的极大浪费,还导致自然资源的掠夺和生态环境的污染与破坏。高兹指出“经济理性发端于计算和核算”[2],因而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尽可能通过生态殖民主义和生态帝国主义实现成本外在化、收益内在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绿水青山”总是以牺牲发展中国家的环境为代价。广大发展中国家一方面被迫接受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向他们输送有毒化学废料,以及向他们转移大量危害生态和破坏环境的污染工业的残酷现实;另一方面,又必须履行全球生态环境保护和治理的义务。生态环境治理的义务承担者同时也是生态环境的受害者,这样的后果则是环保资源分配的极大不公平,导致穷者越穷,富者越富。高兹认为,经济理性将资本主义的利润动机展露无遗,在这种非理性主义的驱使下,资本主义企业将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抛诸脑后,转而成为获取最大限度交换价值的拥趸,其在个人与社会两个层面上产生消极影响。就个人而言,虚假需要导致异化消费,人们沦为“物”的奴隶,沉溺于物质追求之中,缺失理想信念;就社会而言,人与自然、人与人和各阶级之间的关系变成单向度的金钱关系、工具关系和暴力关系,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总之,高兹认为,资本主义经济理性导致金钱崇拜的文化价值观,而这一价值观又反过来驱使整个社会追逐超额利润,这必然会加剧生态环境的恶化。因此高兹提出消解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最好办法就是消除金钱崇拜的文化价值观,变经济理性为“够了就行”“更少但更好”的生态理性。

3.詹姆斯·奥康纳:资本主义的双重危机

詹姆斯·奥康纳认为,生态中心主义关于反工业生产、反经济增长、反科学技术的观点带有明显的后现代主义的性质,其核心是对于现代性的全盘否定。与生态中心主义不同,奥康纳认为,人类中心主义的哲学和价值观不是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根源。奥康纳主张重返人类中心主义,也即一种“弱人类中心主义”,旨在合理发挥主体性原则和遵循自然规律的基础上对自然进行创造性改造。奥康纳认为不应对科学技术本身加以批判和指摘,而应当批判“被资本主义所控制的科学技术理性所导致的科学技术的非理性运用,以及对自然的无止境掠夺”[3]。在此基础上,奥康纳提出了“资本主义第二重矛盾”理论,拓展了经典马克思主义有关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思想。他认为,资本主义社会除了存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还存在生产力、生产关系和生产条件之间的矛盾。奥康纳认为:“出现第二重矛盾的根本原因,是资本主义从经济的维度对劳动力、城市的基础设施和空间,以及外部自然界或环境的自我摧残性的利用和使用。”[4]与资本主义的第一个矛盾相比,资本主义的第二个矛盾从成本的角度影响着资本结构。当资本家追求无限利润并不断降低成本时,市场需求也会减少,从而导致资本家最终利润水平的降低。当资本家为了获取超额利润而将成本外化到生产条件时,资本家的利润也在减少。因此,无论是需求的减少还是成本的增加,今天的资本主义都面临着“双重危机”,即市场需求疲软导致的经济危机和资本总成本增加导致的生态危机。这两种危机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借助资本积累、资本主义生产和消费技术,演变为全球性的生态危机。奥康纳认为,资本主义制度本身解决不了危机,克服危机的唯一途径就是走生态社会主义道路。

(二)总体性批判与观念论批判:生态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的基本特征

1.总体性的辩证批判

生态马克思主义生态危机理论发端于法兰克福学派,通过马尔库塞从技术批判到社会批判的转向,最终由莱斯和阿格尔于20世纪60年代创立,并于20世纪90年代趋于成熟。虽然生态马克思主义有关现代性的讨论还存在一些不完善之处,但从整体上讲,它也是一种辩证的批判。他们从“控制自然”的意识形态、理性主义、科学技术、异化消费等现代性问题出发,批判了具有资本主义特征的现代性,而不是现代性本身。他们与后现代主义全盘否定现代性或现代化的观点不同,“他们不美化现代文明社会,也不全盘否定现代文明社会。他们不对现代化和现代性带有任何偏激的情绪,具有强烈修复已经崩溃的现代性,继续追求文化、社会和经济领域的现代性可能性的动机”[5]。具体而言,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他们批判“控制自然”的意识形态,并清楚地认识到这是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主体性被过度高扬的表现,但相对于后现代主义无情地批判主体性而言,生态马克思主义指出:“人类中心主义是有必要的:人出于自身的生存、生活需要不可能不对自然进行适度控制与改造,控制自然只意味着使自然环境按照人类希冀的方向发展,并不等于破坏本身。错误的不是‘控制自然’观,而是对‘控制自然’观的错误理解。”[6]他们认为人类在反省自己对于自然的态度的同时,不应该消解人的主体性,而应该重返人类中心主义,也即一种“弱”人类中心主义,主要指以人类主体性去控制人与自然的关系,既控制自然以满足自身需要,又遵循自然规律办事,与自然和谐相处。

第二,理性主义与人道主义作为现代主义的两大核心,遭到后现代主义的严厉批判。后现代主义认为,理性主义虽然破除了宗教的“神话”,将人从旧式奴役和压迫中解救出来,但受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影响,出现的“新权威”和“新中心”又带来新的奴役和压迫,所以应当彻底消解理性主义。与之相反,生态马克思主义虽然批判工具理性、科技理性、经济理性等受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控制的理性主义,但并不反对理性主义本身。他们认为,发端于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象征着人们追求自由、幸福和社会进步的时代精神,体现了人类对自由和进步的向往。而理性主义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是理性主义异化的张扬和扩张,而不是启蒙运动所倡导的理性的胜利。因此,理性主义不能被消解,只能用来纠正理性的偏差,即重构新的理性——以价值理性为本质的生态理性。

第三,关于科学技术,生态马克思主义虽然直截了当地揭露了由于科学技术的使用所带来的负面效应,认为科学技术的使用破坏了生态环境,加剧了生态危机,但他们并非一味关注科学技术的负面影响,把科学技术当作生态危机的“元凶”,而是侧重于谴责资本主义对科学技术的利用。事实上,他们并不把科技进步视作生态危机的根源,而是明确揭示科学技术的中介作用。对于资本主义而言,科学技术的进步有利于他们加强对自然的控制;反之,对自然的不断控制又会驱使资本主义发动新的技术革命,实现科学技术的更迭,由此强化人对人的控制。所以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完全摒弃掉科学技术,而在于消除科学技术的资本主义属性,改变科学技术为资本主义经济和政治服务的现状。生态马克思主义深知科学技术作为现代性的典型标志之一,是实现人类目前“尚未完成的事业”的重要手段,若抛弃这一奔向现代化的“快车”,人类实现自由和进步的步伐无疑会迟缓一点。

生态马克思主义对于现代性的问题始终保持着清晰的认知,他们对于现代性的批判更多是对于特定历史意义上的现代性,即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而现代性本身则蕴含着人类对自由、进步和全面发展的追求和向往。他们大体确立了辩证法在解决生态问题中的不可或缺的地位,并从生态学维度展开对于现代性危机的批判,彰显出马克思主义理论形态本身与时俱进的创新性和更切实地回应实践需要的时代性。

2.“治标不治本”的观念论批判

生态马克思主义生态危机理论的现代性批判逻辑具有合理之处,大致呈现出一种辩证的视野,但他们对于现代性问题始终是从观念论层面进行诊断和批判的,并未触及根本,因而难以实现真正的生态学重建。

首先,在对待科学技术的问题上,生态马克思主义既反对技术乐观主义,又反对技术悲观主义,体现出这一理论对于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继承与运用,但他们在完成技术批判之后,并没有就如何发挥技术的积极作用给出具体可行的方案。其理论中有关“小规模技术”“中间技术”等概念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他们为解决生态问题而作出的努力,有其积极意义,但同时也恐有“折中主义”的倾向。其次,在对于“控制自然”观的理解上,生态马克思主义暴露出局限性:一是对于“控制自然”的内涵没有进行深入的分析,把“控制自然”的观念理解为资本主义制度下对于自然的绝对支配,忽视了马克思主义语境中的“控制自然”既包括控制外部自然,又包括控制人化自然以及人与自然的新陈代谢变换。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对自然的控制一方面促进了生产力的进步,使人的主体性得以展现出来;另一方面,对于自然的过度利用导致生态环境的破坏和对人们身心的摧残。生态马克思主义陷入了“控制”的误区,片面放大了人的主观能动性。二是生态马克思主义提出消解生态危机就必须基于人类道德和伦理控制人与自然的关系,虽然这种观点是价值理性在生态领域的呈现,但将消解生态危机的希望寄托在价值理性上实质是一种生态乌托邦的体现,无法从根本上消解生态危机。最后,马克思明确指出,劳动实践是作用于人与自然之间的中介,并详细阐明了劳动实践是如何发挥架起人与自然之间的桥梁的作用。对于资本主义出现的生态危机,经典马克思主义更多是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原罪”出发,既反思了资本主义现代化本身的危机,又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导致的“异化劳动”进行深入分析,从观念论和存在论两个层面上实现对于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批判,然而在“劳动实践”这一点上,生态马克思主义却很少谈及,只有个别学者涉及“劳动实践”的分析。相对于马克思主义着眼于人与社会的分析,生态马克思主义则更多是把目光聚焦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过于夸大生态环境问题,从而忽视人与社会关系的讨论。笔者认为,要认识或重构人与自然的关系,不仅要研究人与自然的关系本身,还要研究社会领域的劳动交往、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从而深刻认识生态危机的根源,寻求合理的解决途径。

总之,生态马克思主义对现代性问题作出的“生态学诊断”以及“生态学批判”有其特定的时代价值,但由于这一理论在批判和阐发现代性时未能具体考察现代社会的历史,因而他们的批判话语仅是停留于“观念论”层面,提出的有关解决生态危机的药方也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二、生态文明愿景:生态社会主义

生态马克思主义关于生态危机成因的探究使得这一理论不断丰富和充实,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生态马克思主义者打破理论的枷锁,试图在实践中寻求消解危机的途径,加之层出不穷的社会生态运动,萌生了有关未来生态社会的构想,即实现生态社会主义。

(一)生态社会主义的理论设计

生态社会主义关于未来社会的设想集中体现在四个维度。第一,经济维度。生态社会主义实现了由主张“稳态”经济到主张经济适度增长的转变。阿格尔是零增长的“稳态经济”的积极倡导者,主张“分散化”生产,即在生产中采用小规模技术,而不是采取资本主义的高增长、高消费的经济模式。阿格尔的主张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他重视生态保护的美好愿望,但是他忽视生产力的发展,企图凭借遏制消费实现人与自然的平衡,最终只会陷入乌托邦的泥淖。无独有偶,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生态马克思主义者大多同阿格尔一样信奉“小即美好”的信条,但随着这一理论的逐步成熟,20世纪90年代以后,他们普遍意识到不能忽视生产力发展的问题,因为对于广大发展中国家而言,生产力的发展是他们摆脱贫困和饥饿的重要手段,所以经济的适度增长是有必要的。因此,发展经济就必须以生态理性为价值基础和社会原则,引导人们正确看待和处理人、自然以及社会等三者之间的关系,实现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的统一。第二,政治维度。在有关变革社会的主体方面,生态社会主义经历了以工人阶级为主体到以中间阶级为主体的变化。生态社会主义认为工人阶级因受消费主义的荼毒而丧失其革命性,所以他们寄希望于中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为主体的“中间阶级”,期望他们能够肩负起未来社会变革的历史责任。而在实现新的社会主义制度的途径方面,生态社会主义一方面坚持“非暴力”策略,另一方面,认为在特殊情况下也可以采取阶级斗争的方式。关于具体的政治设想,他们追求一种“没有官员的网络系统思想”的政治纲领,反对生产过程中的极权官僚体制,主张实现工人民主管理,使工人拥有决策权和管理权,成为劳动的真正主人。第三,社会维度。生态社会主义倡导社会公正、社会制度稳定,保障人民自由发展和社会平等。例如,奥康纳就特别强调“生产正义”,主张用分配性正义代替生产性正义,认为“正义的唯一可行形式是生产正义”“生产正义的唯一可行途径是生态社会主义”[7],这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他对“正义性社会”的憧憬。第四,制度维度。在反思资本主义制度的基础上,提出对于传统社会主义,即苏东社会主义模式的批判反思。以激进生态社会主义学者萨拉·萨卡为代表,其在《生态社会主义还是生态资本主义》一书中提出了苏联模式“社会主义”失败的两个原因,即增长极限与生态恶化。萨拉·萨卡指出,“社会主义”的失败具有深刻的最严重的历史后果,但是其最大的失败是在意识形态领域。因此,萨拉·萨卡认为“社会主义”更应该意识到经济增长的生态后果,处理好经济与生态的关系。

(二)生态社会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的比较

生态社会主义在关于未来社会的设想方面有其积极意义,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历史必然性,但生态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认识存在很大的局限性,与科学社会主义有本质的区别。其实质是生态乌托邦。

科学社会主义以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论为理论基础,吸纳空想社会主义的合理因素,为生态社会主义提供了方法论指导,并在本质上区别于生态社会主义。首先,二者在改造社会的道路上有本质的区别。科学社会主义认为,资本主义虽然在历史上发挥了积极的革命作用,但其追求利润最大化的逐利性,使工人阶级和广大劳动人民长期遭受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因此,它号召全世界无产阶级和广大劳动人民团结起来,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建设社会主义。科学社会主义认为阶级斗争是阶级社会发展的直接动力,所以它主张暴力革命,但它也不否认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实现和平过渡的可能性。生态社会主义则主张“非暴力”手段,希望通过教育、示范生活的方式调动大家的革命积极性。尽管20世纪90年代以后生态社会主义普遍修正了这一原则,但生态社会主义总体上还是不赞同暴力革命,本质上是一种社会改良主义。其次,科学社会主义与生态社会主义在变革社会的主体上有本质差异。科学社会主义认为具有先进性和战斗力的共产党才是社会主义革命运动的领导者,认为无产阶级最具有革命性和组织性,只有无产阶级才能肩负起变革旧社会、建立新社会的历史使命,无产阶级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和社会主义的建设者。根据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生态社会主义认为当代工人阶级已经丧失了革命力量。因此,它把希望寄托在以中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为主体的“中产阶级”身上。20世纪90年代以后,随着生态社会主义逐渐趋于成熟,他们也渐渐承认了工人阶级和工会组织的作用,但他们仍然坚持社会变革必须依靠工人阶级和新社会运动的结合,最终导致工人阶级意识的不断削弱。最后,科学社会主义与生态社会主义在关于未来社会的构想上存在根本区别。科学社会主义将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和生产资料公有制作为未来新社会的基本特征,认为无产阶级在取得革命胜利以后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大力发展生产力。生态社会主义由于本身是形成于资本主义发达生产力基础之上,再加上它过度强调生态环境保护,因此它不主张大力发展生产力,而是主张经济的适度增长,这其实是一种开“历史倒车”的社会主义。在生产资料所有制问题上,生态社会主义没有认真区分生产资料公有制和私有制,而是普遍提出建立混合市场和计划经济,即追求一种小国寡民的自然经济所有制。

总之,生态社会主义由于其理论基础的局限性、政治观点的空想性和实践行动的消极性,导致其无法实现对于科学社会主义的彻底坚持和贯彻。它虽然吸纳了科学社会主义的方法论,肯定了科学社会主义方法论的正确性,但由于它把科学社会主义方法论与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本身对立起来,致使这一理论终究存在自相矛盾的缺陷,无法实现对于现代性限度的超越。由此可见,要想从根本上消解生态危机,唯有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立场、观点和方法的科学社会主义,才能提供有效方案。

三、历史唯物主义对生态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的反思

生态马克思主义遵循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理论,对现代性进行生态学诊断和生态学批判,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的反生态本质,为理解当代资本主义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具有进步意义。生态马克思主义提出的生态社会主义构想,也包含许多有价值的观点,总体上符合世界发展趋势。无论是生态马克思主义的现代性批判逻辑,还是生态社会主义的愿景,都把人与自然的矛盾放在了绝对重要的位置,把生态危机视作资本主义的根本危机,并企图以此取代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危机理论,偏离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和视野。历史唯物主义对于现代性批判是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原本”批判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观念副本”批判的双重维度展开的。区别于生态马克思主义停留在“观念论”层面的批判,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落脚到“社会存在”层面,在历史唯物主义视野中定位现代性问题,呈现出三个维度的方法论特征。

(一)以总体透视为特征的辩证批判

马克思一生虽然致力于批判资本,但他更坚持用辩证的视野去看待资本。马克思既揭露了追求利润最大化的资本逻辑,批判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又客观评价了资本主义所起到的历史革命性作用。他通过从局部到整体,从内在批判到外在超越的方式,实现对整个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抽丝剥茧,从而使对现代社会的辩证研究呈现出总体性透视的特点。马克思对于现代性的批判是一种总体透视下的辩证批判,既不同于简单肯定现代性的“非批判实证主义”,又不同于简单否定现代性的后现代主义,而是通过对于现代文明成果的肯定以及对现代性的异化本质的批判,呈现出一种明显的划界意识,这种划界意识“力图揭示事物的内在‘限度’及其辩证特性,而不是持内在对立的‘极端’观点”[8]。从严格意义上来讲,马克思并未明确提出“现代性”的概念,但是他将资本主义社会称作现代社会,在马克思主义生态视域中,用“资本”重命名“现代”,从而确立起一种存在论意义上展开对于现代性批判的规范基础。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现代性批判逻辑与生态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逻辑的最大区别所在。生态马克思主义批判了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控制自然”的意识形态、经济理性、科学技术等因素,体现了观念层面的辩证批判,然而,这种批判忽视了现代意识形态与现代社会存在的关系,只能提出解决生态危机的“治标不治本”的方案。历史唯物主义则通过揭示现代意识形态同现代社会存在之间的本质关联,将资本作为现代性的整体范畴,对现代性的存在论基础及其内在相关的现代意识展开了全面的批判,以阶级的革命实践参与超越现代性的辩证历史,由此表明自己对待现代性的辩证的、历史的态度。

(二)以改造世界为指向的实践批判

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目的在于现实地改变人类社会,实现人类解放。无产阶级则是实现这一目的的核心力量。马克思从发生学角度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考察,从剥离支配生产的资本逻辑出发,揭开隐藏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的层层神秘面纱,揭露现代资本主义的逐利本性和这一现实社会关系的剥削本质,阐明其运行机制和内在矛盾,从而指出无产阶级进行革命斗争、实现共产主义的历史必然性。现代性本身用理性主义的宏大叙事为人们描绘出了一幅未来社会人类实现解放的美好图景,但就现实而言,资本逻辑支配下的现代社会导致的人的统治和奴役表明现代性的深层悖论,这也预示着传统形而上学企图以理性主义实现主体解放的梦想破灭。如莱斯主张用伦理和道德的方式重建控制自然的观念,事实上是仅把目光局限在资本主义意识形态范畴,而并未将其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关联起来。他没有认识到劳动实践在人与自然之间所发挥的中介作用,更未真正厘清所谓的“控制自然的人”实际上是生活在特定历史时空,并受到现实社会关系,特别是生产关系制约的现实的人,所以注定他所提出的方案是一种空想式的方案。此外,生态马克思主义所描绘的超越现代性悖论的生态社会主义愿景,由于缺乏对“社会主义”的深刻理解,即建立社会主义公有制最根本的是借助历史的内在发展机制加以实现,对生态社会主义的经济、政治、文化、制度等方面的设想缺乏落实的主体和途径,所以注定是一种空想的乌托邦。历史唯物主义则凭借实践原则在思维方式和主体关注两个层面上实现了对于生态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逻辑的全面超越。在思维方式上,历史唯物主义所秉持的实践理性超越了生态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理性,强调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必须从实践出发理解社会生活的本质,以实践手段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在主体关注上,实现从“抽象的人”向“现实的人”的转变。生态马克思主义虽然系统挖掘了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思想,但对于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则的把握,特别是对于社会存在以及在“人的本质”的理解上还存在不准确、不深刻的弊病。只有将目光着眼于现实的人,才能将人与自然从现代性逻辑中解放出来,建构真正的人与自然的生命共同体。

(三)以世界历史为路向的现代性超越

现代性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历史唯物主义在讨论现代性时,赋予现代性以特定历史意义,即资本主义现代性。马克思将人类历史贯穿于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论域之中,意在破除资本主义的永恒神话。他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回溯至前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又在揭示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和自我扬弃中指明未来人类社会的发展方向,以此在纵向上完成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同时,从横向来看,世界市场的开拓把各个国家和民族一并纳入了资本主义世界历史当中。“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9]。世界市场的开拓和世界交往的建立,形成了资本主义的世界历史。在此基础上,马克思分析了世界历史的发展动力,即资本逻辑。资本的扩张逻辑通过市场机制和雇佣劳动两大途径呈现出来,意在将全球改头换面为资本的世界。世界历史在资本逻辑的驱动下不断发展,逐渐呈现出负面效应,即资本逻辑的全球化会对民族国家治理造成威胁,而民族国家的反抗又会使资本主义逐步走向自我否定,直至推翻其自身的历史,然后发展至共产主义的世界历史。生态马克思主义把人与自然的矛盾置于绝对突出的位置,实质上是局限在资本主义世界历史之中。而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认为的,人类社会最高级的阶段是共产主义的世界历史,即自由人联合体,这种联合体应当包含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这种状态就如马克思所言:“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10]正是在辩证性、实践性和历史性这三个维度上,历史唯物主义对于现代性的批判超越了生态马克思主义的现代性批判理论,证实生态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逻辑存在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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