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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联姻”到“兄弟联盟”

2021-01-11

美与时代·下 2021年12期
关键词:联姻阿波罗

刘 希

摘  要:对于尼采而言,《悲剧的诞生》采用的是不同于传统的问题方式,他不是用概念的方式,而是尝试用一组组直观可感的形象来讨论悲剧艺术的起点,而阿波罗和狄奥尼索斯两者分别代表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无疑是命题的核心。通过分析两者之间从“联姻”到“兄弟联盟”的变化关系,能够有助于把握艺术文化的本质以及直面现实和未来的伟大生命力量。

关键词:阿波罗;狄奥尼索斯;联姻;兄弟联盟;悲剧的诞生

一、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

如希腊人所使用的“诸神世界透彻而清晰的形象”,两位神祇的形象——阿波罗和狄奥尼索斯成为尼采讨论悲剧艺术的起点。一方面,形象的可感性固然能加深我们对于两者艺术形象的把握,另一方面,形象的蕴藉也给理解造成了多义性的困难。回到阿波罗和狄奥尼索斯的人物原型,对于渐进尼采的艺术表达大有裨益。

在古希腊神话中,阿波罗是宙斯和勒托之子,又被称作福波斯·阿波罗,而福波斯有“光明”和“光輝灿烂”之意。阿波罗也是诸多男神中最英俊的一位,他是古希腊艺术中男性美的表征。狄奥尼索斯初名查格留斯,为宙斯和其女儿所生。由于宙斯的宠爱,查格留斯遭到了天后赫拉的嫉妒。于是,赫拉鼓动泰坦众神杀他。泰坦众神肢解了查格留斯。所幸,查格留斯的心被地母吞食,随后,地母重新孕育出查格留斯。由此,查格留斯获得了新名狄奥尼索斯。但是善妒的赫拉依旧不肯放过狄奥尼索斯,赫拉使他疯癫、流浪,在狄奥尼索斯流浪的过程中,他教会农民酿酒,所以他也成为古希腊农民最喜欢的神明之一,且有“酒神”的美誉。

阿波罗所对应的日神精神,恰如其分地发挥了他的本源魅力。诚如前文所说,阿波罗是“闪耀者”和“发光者”的化身,他掌握着内心幻想世界的美的形象,也就是说阿波罗所代表的日神精神具有与日常现实性对立的完满性,除此以外,阿波罗所代表的造型之神所体现出的自制性。,相对于狂躁和冲动,多了一种自持的宁静与肃穆。而尼采对于酒神精神的把握也重新响应了被肢解后重生的狄奥尼索斯。狄奥尼索斯式的激情在原始人类和原始民族的颂歌中,在欣欣向荣的春天的脚步中,主体处于浑然忘我的状态,酒神精神肢解了个体。万物交融为一体,这种和解是具有双重性的,一是作为个体的人与人之间进行了和解并联盟,二是大自然与人类和解,从而使得先前疏远、敌意的状态被消解。

尼采将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这两种本能设想为两个分离的艺术世界:梦与醉。奥林匹斯诸神是建构在阿波罗文化大厦之中的,任何试图以禁欲、教养、义务之类流俗的框架去解读它,必然是无功而返。因为奥林匹斯诸神被神化的背后是一种丰盛的、欢欣的人生此在,正是希腊人认识和感受到人生此在的恐怖和可怕。为了继续保持这种生存在此的勇气,他们创造了奥林匹斯之神这样美丽的梦作为幔纱将生存真实之困境隔离。

而这种梦境的形成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由于阿波罗式美的冲动,经由泰坦式的恐怖诸神制度,逐渐演化而来。他根源于人对于困苦的人生此在的诉求,这种美的幻觉力量就像是荆棘丛里的玫瑰花,是一种曼妙的灵光梦境和假象的界限,是造型之神适度的自制,是充满智慧的宁静。在狄奥尼索斯的魔力下,曾经疏远的个体融合为一,曾经的敌意和藩篱被消解了,在这种力量的迷狂中,自然与人得到一种臻于“太一”的满足感。

日神与现象联系,而酒神需要直接与世界本源沟通,如此看来,酒神处于更为本源的地位。尽管这两者不断争斗,但都指向同一个理想:生存与生命。而正视生命第一步就要面对苦难,面对趋向于死亡的身体本能。尼采受叔本华影响,认为原始的苦难先于人诞生,人生下来就笼罩在原始的苦难之中。与叔本华不同的是,尼采不再消极应对原始苦难,而是将酒神与日神精神作为生命痛苦之旅的创造物。

二、从联姻到兄弟联盟

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如何在日积月累的事件中构建两者的关系,从《悲剧的诞生》里面尼采对于两者关系描述的微妙变化可以窥寻一二。

阿提卡悲剧和喜剧酒神颂歌是崇高而卓著的艺术作品,它们是两种冲动的共同目标,在经过上述的长期斗争之后,这两种冲动的神秘联姻欢天喜地地产下一孩儿——她既是安提戈涅又是卡珊德拉[1]41。

这个孩儿兼具阿波罗和狄奥尼索斯的双重血缘关系。尼采认为,安提戈涅因违背国王克瑞翁的禁令而服从天神的律法,因为与阿波罗产生关系。而卡珊德拉拒绝阿波罗的追求,遂与俄狄浦斯产生关联。两者都是通过拒绝其中一方的介入,从而缔结于另外一方的关系之中。但是,这种拒绝不是纯然之物,卡珊德拉的预言能力是阿波罗所赋予的。尼采借这对形象说明,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的联姻是相当复杂的。联姻不是力量争执的结束,反而是力量斗争暂时处于的一个较为平等的状态。联姻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面对无法消解的人生的苦痛,人需要借助美的幻觉来消解日常的沉重,以此缓解内心的惆怅。日神以其美丽的幻觉力量和个体世界,使得酒神的普遍性暂时得以缓冲,但是这种迷幻终有一天会被内心深处所觉察,产生愧疚之感,于是,作为消解个体的酒神精神出场,以狄奥尼索斯的状态得以迷狂。由此,日神的一切建构在酒神的土壤中得以生成。因而,日神作为酒神的派生物,它不能离开酒神而存在。

虽说狄奥尼索斯精神是阿波罗精神的土壤,但是如果离开阿波罗精神,狄奥尼索斯也难以存活,其精神内核带有摧枯拉朽式的无节制的力量,如果缺乏阿波罗精神的限度,那个世界将变成不可控的蛮荒。

联姻所表现的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的关系向度只能说明两者在生命系统的契合性,当面对古希腊悲剧时,阿波罗和狄奥尼索斯的关系又转化成何种方式呢?

悲剧中阿波罗因素狄奥尼索斯因素的复杂关系,确实可以通过两位神祇的兄弟联盟来加以象征:狄奥尼索斯讲的是阿波罗的语言,而阿波罗终于讲起了狄奥尼索斯的语言——于是就达到了悲剧和一般艺术的最高目标。[1]159

关于这样一种向原始故乡的回归,关于悲剧中两个艺术神祇的兄弟联盟,关于听众的阿波罗激动和狄奥尼索斯式激动,我们的美学家不知所云。[1]162

为了免除狄奥尼索斯的过度冲击,我们借着阿波罗的幻觉,制造了壮丽的假象。在音乐中,阿波罗利用自身的幻觉因素战胜了音乐的狄奥尼索斯的原始因素,在号角的欢呼声中,正如希腊诸神形象免于我们直视野蛮的原始世界,思想和话语也防止了意识的泛滥。于是,阿波罗因素借助形象展示了美与幻觉,使得个体心醉神迷,激励我们透过个体形象去审核生命本质。当内心力量重新对生命本质审视的时候,个体与世界又消融在一起,狄奥尼索斯再次登场,作为悲剧的绝对主宰,以阿波罗的语言回到现实世界。他俩能沟通的原因不仅在于语言,更是因为无论是阿波罗还是狄奥尼索斯都源于非理性的生命力量。

三、阿波罗和狄奥尼索斯在诗歌的出场

尼采的《离松与闪电》:

我生长,越过了走兽人间;我谈话,却无人与我交谈,我生长得太高了,太寂寞,我可等候着什么?离我太近的,是云的宝殿,我等候着最早的闪电。[2]

这首诗里,尼采所寻求的闪电,依旧是狄奥尼索斯式的原始破坏力。闪电意味着自然界最令人惊诧的力量,狄奥尼索斯的力量在这首诗歌中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阿波罗力量。

“我”所恐惧的不仅是走兽人间,还有孤独,无人交谈的孤绝感,是寂寞的痛苦,这是“我”作为个体形态,本性中升腾出对闪电的渴望,电闪雷鸣间、石破天惊中,主体被混沌的空虚消泯,这里的雷电只是物化的狄奥尼索斯。酒可以成其为狄奥尼索斯,日光可以成为狄奥尼索斯,那么雷电同样也可以。这时候阿波罗作为个体被狄奥尼索斯包裹,就像正在打架的兄弟,狄奥尼索斯此时居于上风。

而在马拉美的长诗《牧神午后》中,潘擒住了两位女神,却又让她们逃走。在梦中,他沉思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梦醒后,怅惘若失的感觉又使他在孤独中重新入睡。如果梦境是假象,那么梦境中的林泽仙女便是假象之假象。有力的幻觉和欢乐的幻想战生了炎炎午后带来的浓重倦意。牧神潘对应着迷狂的狄奥尼索斯,而林泽仙女则对应着美丽的阿波罗,在梦的争执中,狄奥尼索斯与阿波罗处于追逐与被追逐的关系,仿佛一场严肃而又紧密的游戏,个体与群体的寻觅。梦与醉同时在心灵中显现出来。牧神潘梦境快乐的必然性也在梦境中作为林泽仙女的阿波罗形象中表达出来了。从词根上讲,阿波罗是闪耀者,掌握着内心世界的幻想和美的幻觉力量。在梦境的迷狂中,牧神潘忘掉了行走和说话,他的举止神态流露出一种陶醉,正如野兽也能说话、大地也能流出蜂蜜和乳汁一样。牧神潘带着超自然的声音,因其本身在西方文化中就带有神的原型,他是神与人的结合体,于是在醉的战栗中,阿波罗作为个体再次洞见了狄奥尼索斯,此时他们俩是亲密无间的伴侣。于是在这场梦中,伴随着悠扬的笛声和习习夏日午后的风,一切图景被梦的神秘所遮掩。无怪乎法国著名评论家蒂波岱在评价此首诗作时说:“大概没有再比《一个牧神的午后》在这条纯诗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了。”

尼采说:“用艺术家的透镜看科学,而用生命的透镜看艺术”,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完美演绎了以古希腊悲剧为代表的艺术不只具有审美意义,更是一种生命哲学。“唯有作为审美现象,世界与此在才是有理由的。”这种审美现象不是明朗的,对于尼采而言,他否定古典主义者对于艺术“明朗、快乐”性质的界定,而认为艺术理想是二元紧张和冲突的产物,这就是为什么酒神狄奥尼索斯与日神阿波罗频频作为双生物在文中出场的原因。这种二元紧张和紧张的矛盾在情感上表现为悲喜交加。在力量上,阿波罗是表征个体化的力量,而狄奥尼索斯是和解、融化的力量,那么成为对峙的两种力量背后隐藏着尼采什么样的生命观呢?他在书中介绍的一个神话故事潜藏着这个答案。

相传佛吉里亚的国王弥达斯曾长久地四处追捕西勒尼,却一直捉不到。终于把他捉住之后,国王便问西勒尼:对于人来说,什么是最妙的东西呢?西勒尼默不吱声,但最后在国王的强迫下,只好道出了下面这番惊人之语:“可怜的短命鬼,无常忧苦之子呵,你为何要强迫我说些你最好不要听到的话呢?那绝佳的东西是你压根儿得不到的,那就是:不要生下来,不要存在,要成为虚无。而对你来说次等美妙的事体便是——快快死掉”。对于短命的人来说,“最好的”是不要出生,不要存在,“次好的”是快快死掉,那么,“最不好的”——“最坏的”是什么呢?上述西勒尼的格言里没有明言,但言下之意当然是:活着。西勒尼那一声尖锐的嗤笑则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草,最深刻也最悲观的智慧,最终压垮了“希腊达观”与浅薄乐观主义。作为狄俄尼索斯的养育者和老师,西勒尼所具备的是截然不同于阿波罗的智慧。如果普通人是过于阴沉而严肃地看待了这一生命历程,有些人则明白在通向不朽的旅途中怎样超然地付之一笑,或者至少是高尚的蔑视,他们常常带着反讽爬向坟墓。西勒尼的智慧非常残忍地揭示了这个世界和生命最真实的本质,那就是虚无。但是,这样的真实对人来说又如何能够承受呢?这样一来,人如何还有活下去的价值和理由?如何才能安抚和慰藉这生命的真实所带来的巨大恐惧和痛苦?为了将这残忍的生命本质的地基掩盖起来,只有透过这梦一般的面纱来关照这本质,使之变得可以忍受。希腊人为自己建构起这辉煌的阿波罗的奥林匹亚诸神的大厦。

尼采指出,人在酒神状态下登上他象征力量的最高峰,从而抵达自我的彻底解放。这一状态在与庄严、适度的日神文化背道而驰的同时,亦向人们暗示:人类的日神意识不过如一层幕布一样遮蔽着他面前的酒神世界。由此,尼采卸下了属于奥林匹斯诸神的壮丽庄严的大厦,展示出希腊文化的深层根基:在古老的酒神倾向中,包含着古希腊人对生存的恐怖与可怕的理解,而庄严的日神文化、壮丽的奥林匹斯诸神——这一系列梦中的灿烂景象,则是为了遮挡恐怖创造而出的“艺术的中间世界”。也就是说,恰恰原始的酒神因素才是整个希腊文化的真正基础,它在文明时代被长久地蒙蔽于日神的面纱之下,而当希腊文化逐渐成熟之际,酒神狄俄尼索斯那受难的形象,则又在悲剧的舞台获得了重生。创造出阿波罗的世界来安抚人生痛苦与恐惧的心灵是一切文化的起点。诗经里那古朴的“思无邪”,和几乎一切文明的源头处都流淌着的神话,都是在狄奥尼索斯之上高高矗立的梦境世界。如此看来,就难怪尼采等人对理性主义和启蒙运动大加鞭挞。它们所带来的韦伯所谓的“祛魅 ”的结果就是剥掉了这层保护人心的面纱,让人不得不重新面对赤裸裸的虚无的痛苦。也就是说,无论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从何种维度去阐释,都是以“生存”為大前提的,如果没有生存世界的命题存在,那么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的对立也会毫无意义。

四、结语

从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的关系转变中、从联姻到兄弟同盟的缔结中,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的二元性的隐喻在《悲剧的诞生》随处可见。但很明显,尼采对于二元的划分并不是势均力敌的,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互相争斗,此消彼长却又缺一不可。虽然他的强调重心依旧落在酒神狄奥尼索斯的身上,但这绝不是尼采的偏见,而恰恰说明尼采为了拯救他所处时代孱弱的德国精神,他希冀着狄奥尼索斯的魔力能够给疲乏无力的文化带来摧枯拉朽的生命力。他希望迷狂的狄奥尼索斯能攫取一切衰亡与凋零,像苍蝇一样,将文明带入生气勃勃的存在之母,这时候,作为“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的日神阿波罗再出场,生命便得以拯救。尼采不断发掘身体的维度,并将生命视为身体原始的本能存在,他力求挣脱掩蔽在身体表面的层层束缚,直面生活的苦难与荆棘。他以酒神狄奥尼索斯主义为出发点,反思艺术与世界的真相,经过一番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的争执,最终又回归于身体维度。

参考文献:

[1]尼采.悲剧的诞生[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2]歌德,等.秋日:冯至译诗选[M].冯至,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9.

作者简介:刘希,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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