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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祭

2021-01-11张勇进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1年12期
关键词:鱼篓青皮堂哥

张勇进

在我十八岁刚考完高考后,父亲经不住奶奶的一再唠叨,终于同意带我回乡下拜公。

拜公是粤西乡下的一种习俗,每当一家一户有大喜事发生,都要回乡下拜祭祖先。备上杀好煮熟的大阉鸡、猪肉,带上纸宝、蜡烛,当事人(或当事人的长辈带着当事人)到宗族祠堂给祖先上香,跪在祖先牌位前告诉先人家中是添丁了还是发财了,或是中榜了,让先祖保佑今后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跪拜起来后是燃放鞭炮,拜公仪式就算结束了。然后是摆几桌酒席,请族中有头有脸的长辈喝上两杯以示同喜。

我蒙蒙然顺着乡下二伯奶的安排,完成了拜公仪式,跟着父亲给每一桌的族中长辈乡贤逐一敬酒,累得像耕了一整天地的老牛。结束之后,我才终于放松身心,赖着堂哥带我到村里转一圈。

改革开放的浪潮还没有涌入这片北部湾渔村的海面,半耕半渔的村民们还是拿着生产队的工分干着集体的活,不少人却也沿袭着祖辈的耕海传统,私下里挖螺、铮鱼、捉蟹、捞虾,然后担到集市去卖,挣钱补贴家用。正像奶奶说的:“只要勤,海边人是饿不死的。”我在村里兜了一圈,看到不少头上箍着电石灯、肩上挑着鱼篓、一身泥一身水从海滩上往村里走的叔伯婶嫂、大哥大姐,我好奇地请他们打开鱼篓给我看看,鱼篓里面有跳跳鱼、海豆芽、沙螺、泥丁,还有螃蟹和弹涂鱼,一个个透着咸腥味的鱼篓沉甸甸的,一张张被海风吹皱的笑脸真诚憨厚。堂哥在一位大叔手上买了一些跳跳鱼,在一位大嫂那里买了一些泥丁,说等一下回去做给我吃。

回到我乡下老屋门前,听父亲说这间60 平方米的泥砖瓦面平房是奶奶年轻时挖海豆芽换钱一担泥一担沙建造起来的,抗日战争时期成了中国共产党的地下交通站。这间交通站解放战争时期接受过护送南路特派员吴有恒出湛江的任务,是我爷爷奶奶和我父亲摇船从村里把特派员送出安铺,然后交给安铺的地下党把特派员送出湛江的。新中国成立后,这间遂溪县原西北区北联乡交通站泥砖瓦面平房的照片和奶奶的名字都上了遂溪县党史和县志。老屋门前五十多米外是一片海滩涂,滩涂的堤围侧有一片青绿色小矮灌木林,堂哥说那是海榄树(学名“红树林”)。走下这一片滩涂,发现海榄树旁边的稀泥上爬满一只只小螃蟹,有红色的,也有绿色的,它们爬得飞快,一会儿工夫就爬进了一个个小坑里,小坑不断向外冒泡;跳跳鱼在滩涂地泥水里不断地扭动身子,像小蛇一样向前滑行,感觉到有生物靠近,“嗖”的一下转进海泥里。走上没长红树林的海滩,那里闲搁着几条小木船,堂哥说那是出近海作业的捕捞船,是外出经商的村民从外面买了发动机安装好的小机船,也可以用作载客过渡去安铺“趁圩”(赶集),这船出海一趟或载客一趟都挺赚钱的。我问堂哥,这船搁在海滩上怎么下海?堂哥讶然看着我,涨潮啊!潮水涨起来这海滩上都涨满了海水,船自然就浮起来了。如果遇到急事要用船,还没到涨潮时间,潮水浅的话,要找几个人把船推下深水。我说,电影里有一种职业叫纤夫的,那是专门拉大船前行的,你怎么说是推?堂哥说,纤夫是对在河道上逆水而行的大船全力进行牵拉,大船才能向前航行。我们这些小船在海滩上不过是水太浅动不了,又不是逆水行船,只要稍微把船推到可以浮起来就可以行船了。

这时一群全身白色羽毛的鸭子从水里走上海滩,走上海滩的鸭子有的张开翅膀不停地扇动不停地跑,挥洒掉身上的海水;有的停步在海滩上,用赤红的扁嘴巴梳理着腋下的绒毛;有的在沙滩上迈着四平八稳的鸭步,怡然自得;忽而有几只鸭子双脚微张、身子微沉、屁股一抬,“呼哧”地各生下一枚鸭蛋。我脱下鞋子直冲下海滩就去拾取那些鸭蛋,但一伸手,旁边的鸭子一下张开双翅作护犊状,脖子一伸,一个扁红的鸭嘴铲向我的手掌背,我吓了一跳,赶紧收手侧身跳开。堂哥哈哈大笑,走上来吆喝着把鸭群赶开,然后看着我的窘态笑着对我说,现在可以捡鸭蛋了。我小心捡起一枚鸭蛋,用手擦干净蛋壳上的泥沙,淡青色的蛋如一块青玉般在我手里握着,我仿佛握着一个沉甸甸的生命体。堂哥说这是一枚青皮红心鸭蛋,如果把蛋敲开,会发现蛋黄呈橙红色,那是因为海边的鸭子吃小虾小螺小鱼比较多,含钙和铁元素比较多的缘故,营养十分丰富;另外,青皮鸭蛋还有治疗腮腺炎的功效。将青皮鸭蛋煮熟后凉至手握温度适中,将鸭蛋贴在腮部红肿的皮肤上轻轻碾动,直到鸭蛋全凉下来,第二天再用另外一枚青皮鸭蛋同第一次一样使用,不几天腮腺炎就会痊愈。——后来,有机会帮朋友试验过这种治疗腮腺炎的方法,真是有效!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了工作,然后在城里结婚生子。因为我是这一代家中唯一的男丁,姐姐妹妹都在外地工作,父母亲和瘫痪在床的老奶奶一直跟着我生活,所以极少有时间回乡下,只是偶尔在清明节抽空回乡下扫墓祭祖,然后当天又要往家里赶。直到儿子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老母亲提醒我“该带你儿子回乡下拜公了”,我才蓦然想起我二十多年没有回家了。

这一年的清明节,儿子开着他工作后买的新车陪我回乡下扫墓拜祭祖先,水泥硬底化道路一直从镇里通到了堂哥家门口,原来路两旁的沙杉树不见了,堂哥家周边原来的几丛竹子也不见了,错错落落建了好几栋小楼。

掃完墓祭完祖,年轻人在喝酒聊天,我独自一个人在村里转。村里原来的老树老竹丛都被清理掉了,很多地方铺上水泥搞了硬化,堤围用石头和水泥砌坚固了,堤坝也铺了水泥成了通汽车的村道,滩涂被堤坝围了起来,我站在堤坝上,再也看不到挖沙螺挖泥鱼捉螃蟹的赶海人了。

望着远处的大海,感觉心里不知缺少了一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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