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都因人
2021-01-11重光
重光
与世界上其他气候干旱的沙漠和草原地区一样,广阔的中东大地上也驰骋着诸多游牧族群,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贝都因人。
早在数千年前,贝都因人便领着牲畜在沙漠与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由此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传统与生活方式。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族群,却在工业革命后的近代文明大潮冲击下不断萎缩,人口日渐减少,传统湮灭无闻。
贝都因人,正在消失。沙漠还是那么巨大,甚至更大了,但沙漠之子贝都因人却要逐漸离开这里了。
游牧劫掠为生
“贝都因”这一名字是阿拉伯语Badawīn一词的音译,其词根Badw意为“沙漠、帐篷”,由此不难推断出贝都因人指的就是住在沙漠或帐篷里的人,与定居的城镇居民相对应。
贝都因文化已是世界宝贵的文化遗产,而衰落的标志,正是成为一个遗产。
早在公元前6000年,贝都因人就开始在叙利亚草原从事游牧、捕鱼与农业活动,并在古代文献中留下了自己的印记——《圣经·旧约》中的以东人、《古兰经》中的游牧的阿拉伯人(A rāb,不同于A rab阿拉伯人)以及古埃及人所说的沙苏人(Shasu)均与贝都因人有关。
在游牧过程中,贝都因人主要放牧山羊、绵羊以及骆驼,这些牲畜常被用来产奶、产毛或屠宰后作为肉食。生存条件颇为苛刻,每一步都要为之后做好准备。由于身处干旱地区,降雨难以预测,贝都因人为此不得不根据草场的情况不定期地移动营地。而在其他冬季降雨较为准时的地区,贝都因人还会在游牧过程中沿路种植谷物,以此为牲口提供越冬的口粮。
公元前850年前后,贝都因人在叙利亚草原建立了一个复杂的定居点与临时营地网络。此时他们的收入来源已不单单是畜牧业,从非贝都因定居点获得的贡品与途经商队缴纳的税收也成了重要的资金来源。
横跨草原—沙漠的贸易商队会途经此地,只要留下买路财,就允许你们抄近道。
游牧的贝都因人怎么收起了“保护费”呢?这自然和他们拥有的武力优势有关。
作为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落,贝都因人没有定居民那样的常备军与司法系统来维护治安,保护人身与财产安全靠的是手中的刀剑和胯下的坐骑。他们的高机动性和剽悍的冷兵器作战能力,使他们成为了人迹罕至的沙漠草原地带上的“地头蛇”。
游牧民族的骁勇善战是在大自然中磨砺出来的,筛选出来的都是战士。
久而久之,贝都因人养成了劫掠的传统——“加兹沃”(Ghazwa?),其指的是一种注重通过突袭与抢劫获取畜群等战利品,同时避免正面冲突的有限战争形式,参与者则被称为“加齐”(Ghazi)。
氏族组织是构成贝都因社会的基础,根据血缘关系组成的部落凝 聚力强大,能够有效面对恶劣环境和外族侵犯。
倭马亚王朝时期的贝都因诗人库塔米(Al-Kutami)曾写道:“我们的生计靠的就是对敌人甚至是我们的邻居发动突袭,而在无人可供劫掠时,我们则会对我们自己的兄弟发动突袭。”由此可见,贝都因人的劫掠传统已半制度化,是其生活的一部分。
阿拉伯半岛上的原住民,有的就参与到阿拉伯帝国的宏大征程,成为统治阶级。
有的则继续过着打劫的日子,被视为野蛮人,可见贝都因人本质上是一种生存方式。
摩洛哥贝都因人在撒哈拉沙漠的 贝都因儿童。生活,传统的摩洛哥烤箱和帐篷。
融入国家
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来愈多以固定居民为主体的国家出现在中东大地上,这些拥有常备军的政治实体力量愈来愈强大,贝都因人渐渐无法再肆意劫掠了。为维持生计,他们选择与固定居民建立的国家合作,“土匪”接受了招安,当上“警察”,负责维护商路与边境的治安。
摩洛哥旅行家伊本·白图泰在其著作中指出,在1326年自己从埃及前往加沙的途中,当时统治埃及的马穆鲁克王朝在西奈半岛北部海岸设有海关,在此聘用贝都因人负责守护道路,并追缉偷渡边境者。
然而,一旦固定居民国家势力衰落或治安系统瘫痪,贝都因人又会开始劫掠。
贝都因人大多是逊尼派伊斯兰教徒,他们一生中也会努力去麦加朝觐一次,但信仰终究没赢过劫掠的传统和对生存的渴望。
1757年9月至10月下旬,4个贝都因部落袭击了由奥斯曼帝国大马士革省省长侯赛因·帕夏·本·马克基亲自率领的麦加朝觐团。尽管朝觐团有奥斯曼军队保护,但仍不敌贝都因部落的轮番袭击,朝觐团大篷车内的物资被劫掠一空,多达2万名朝觐者或被直接杀害,或死于饥渴。
进入19世纪后,随着工业革命浪潮袭来,新技术与新发明的到来使得奥斯曼帝国逐渐有实力去彻底控制包括草原与沙漠在内的偏远地区。
不参与纷争不意味着可以远离纷争。叙利亚战争的爆发打破了贝都因人平静的游牧生活。他们所处的叙利亚中部和东北部地区与伊拉克接壤,不仅是叙利亚政府军与反对派交战的热点地区,而且也是极端组织“伊斯兰国”从伊拉克入侵叙利亚的前线地带。贝都因人的家园已经成了多股势力的角斗场。
奥斯曼庞大的疆域内各地差异巨大,而难以掌控的半荒漠地带,遥远且无利可图。在近代之前,帝国对此鞭长莫及。
19世纪末,奥斯曼素丹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从巴尔干半岛与高加索地区引入切尔克斯人,并让他们定居在叙利亚、黎巴嫩、约旦以及巴勒斯坦等地区的“无主土地”,而这些土地本归游牧的贝都因人所有,现在被奥斯曼帝国政府租给了新移民,以供开展种植农业生产。
与此同时,由于英法等欧洲列强在中东的影响力愈来愈强,不少原先归属奥斯曼帝国的地区相继沦为英法殖民地。
贝都因儿童。
一群贝都因人和他们的骆驼在约旦瓦迪朗姆酒沙漠的岩石山脉和红沙中。
为了防范英法等国的进一步渗透,奥斯曼帝国政府玩起了“编户齐民”,强迫被视为“统治威胁”的贝都因人定居下来,并在原先君士坦丁堡鞭长莫及的沙漠地区导入法律与秩序。在土地所有权变动与奥斯曼帝国政策的影响下,许多贝都因人开始过渡到半游牧半定居的生活方式。
定居是便于一个国家来管控这些爱好自由的族群的,奥斯曼的做法也被后来的许多国家所模仿。
战乱下求生
随着奥斯曼帝国的解体与英法殖民势力的深入,中东被分割成了数个国家,原先自由自在的贝都因人如今被束缚在殖民者无视族群实情而划定的人为边界之中,受此影响,贝都因人不再能自如地获取从事游牧所需的牧场与水源。
在英法等国因二战国势江河日下而相继退出中东后,原殖民地陆续获得独立。伊拉克、约旦与叙利亚等新成立的阿拉伯国家一方面试图为贝都因人提供教育、医疗与治安等各方面现代国家的服务,吸引他们定居,一方面则夺取定居下来的贝都因人之前放牧所用的土地。虽然分作了不同的国家和不同的阵营,但他们希望把贝都因人编户齐民的想法是一致的。
在以色列独立之前,内盖夫沙漠是贝都因人重要的聚居地,独立后的以色列也模仿奥斯曼帝国,使这些“流浪者”定居下来,内盖夫沙漠最大的贝都因人城市是拉哈特。
在“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以及牧场因环境破坏而缩小等因素的影响下,绝大多数渴望提高生活水平的贝都因人放弃了传统的游牧生活。而随着一代又一代的适应,游牧民族的传统习俗似乎就只能存在于节日庆祝中了。
叙利亚的贝都因人就大都在1958年至1961年间定居在阿勒颇省、代尔祖尔省、霍姆斯省、拉卡省等中西部地区的城市与乡村,贝都因人或是开始务农,或是干起了城镇居民的工作。驯养骆驼的能力也带来很多特别的工作机会。
受此影响,仍过着传统游牧生活的贝都因人占叙利亚全国总人口的比例从1930年的13%下降到了1953年的7%,至千禧年时则仅为2%至3%,如今则更少。这些坚守传统生活方式的贝都因人在半干旱草原上放牧牲口,依靠出售牛奶、奶酪与肉类等畜牧业产品维持生计。
但不参与纷争不意味着可以远离纷争。叙利亚战争的爆发打破了贝都因人平静的游牧生活。他们所处的叙利亚中部和东北部地区与伊拉克接壤,不仅是叙利亚政府军与反对派交战的热点地区,而且也是极端组织“伊斯兰国”从伊拉克入侵叙利亚的前线地带。贝都因人的家园已经成了多股势力的角斗场。
如果贝都因人此前迁入了代尔祖尔、拉卡、阿勒颇,很抱歉,那里的战争更猛烈、更残酷。战事升级后,叙利亚的贝都因人难以在各地逐水草而居,他们生活中的优先事项已不是照顾畜群,而是保护自己免遭各支武装力量的侵害,不少贝都因人的畜群因转移不及时遭炮火袭击,损失惨重。现代武器的威力已十分恐怖,骁勇善战的贝都因人,如今只是贫穷的牧民。
贝都因市场出售的沙画瓶。
随着武装冲突持续,畜群所需的饲料愈发难以获得,同时叙利亚政府提供的兽医服务愈发难以维系,贝都因人的畜群处境越来越艰难,不少牛羊病死,幸存下来的牲口不是被难以维持生计的主人宰杀食用,就是被运往邻国出售以换取糊口的费用,因为牲口在叙利亚国内根本卖不出好价钱。
除此之外,夹在冲突各方之间的贝都因人还面临着叙利亚政府军与“伊斯兰国”的针对性袭击,因为他们居无定所且不公开结盟的生活方式,不仅使其忠誠度遭叙利亚政府怀疑,而且也被“伊斯兰国”视为不安定因素。
如在2018年,叙政府军轰炸了帕尔米拉市附近的贝都因部落的帐篷与牧场,并声称他们是“伊斯兰国”的成员。袭击造成4名贝都因人殒命,大部分羊群也直接变成烤肉。同年,同一部落的贝都因人又不堪“伊斯兰国”在帕尔米拉附近乡村地区的高压统治与横征暴敛,被迫北上,逃往刚刚被叙政府军解放的拉卡……
眼下,已持续近10年的叙利亚战争仍无终结的迹象,坚守千年传统的贝都因人中可能会有愈来愈多的人被迫放弃马背生活,融入到定居的阿拉伯人之中。贝都因人正在消失,而贝都因文化作为叙利亚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恐怕在未来也将仅见于故纸堆中。
◎ 来源|微信公众号“地球知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