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牵挂
2021-01-11王力行
王力行
1
一条黄土路,像一条飘动的黄绸带,从山上飘下来,飘过一条小河系住一片土村庄。哦,那就是养育了我童年的家乡。
土墙土房中,生活着我95岁的妈妈,陪伴她的是一帮孙儿孙女们,唧唧喳喳的像一群欢快的小鸟儿,还有那只咪咪叫着的小花猫,忠实伴随的小狗狗。
有一次,我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我问,妈妈,有什么事吗?话筒里传来妈妈清晰地呼吸声,约十几秒钟,妈妈才说,没啥事,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我顿时心头一热,鼻子有点儿酸。赶紧说,妈妈,最近忙,我忘记给你去电话了,对不起。妈妈笑了!我听出来,妈妈用手抹眼泪。随后,妈妈挂了电话。
我好几年没看望妈妈了。妈妈年事已高,生怕有一天走得急,再也见不到儿子了。于是我请了探亲假。
见到妈妈的第二天,妈妈拄着拐棍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院子里溢满了一股扑鼻的香味儿。那是韭菜油包子的味道,城里人叫韭菜盒子。略有不同的是老家的韭菜中少许和点儿当地的土猪油,加上调料,做出来的油包子又嫩又酥,味道极美。我不由流下了口水,那可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美食,最向往最期盼的美食呀!
闻香进屋,听到铁锅里滋滋地响声。妈妈看见我,脸上洋溢着笑容!我说,烙油包子吗,太好了!妈妈说,我正做呢。只见她一面把韭菜包进面皮中,又在面板上用手指轻轻压成小圆饼儿,一个一个地放进铁锅中,再旋上油,锅里顿时发出滋啦啦地响声。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妈妈见儿子回来,不知有多高兴啊。
小时候,我常帮妈妈烧火做饭。坐在灶膛前的小凳儿上,向灶膛里一把一把地添着柴火。那时候,农村里除了缺粮,还缺做饭的柴火。农民在地里干完农活,随后还要去拔野草,捎回家晒干后当柴火用。整个春天,青黄不接时就靠野草做饭。到了夏天,扁豆、麦子成熟了,农民总算吃上了新粮食。豆秸和麦草成了灶膛里最好的柴火。秋粮下来,灶膛里的燃料就更丰富了,豆秆、胡麻秆、玉米秸秆等等。若遇雨天,柴草不干,点不着火,满屋子浓烟,呛得人咳嗽流眼泪,做一顿饭真不容易啊。有一次,我问妈妈,你小时候,咱们这个地方也这么穷吗?妈妈叹息了一声,说,咱们这里是个枯焦地方,从小记得没好过,常为吃穿发愁。听了妈妈的话后,我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走出这座大山,走出穷乡僻壤。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在省城工作。这才知道,我们老家曾经是明代守边驻军的营地,叫北大寨,地名延续至今。这里十年九旱,地瘠民贫,尽管有一条小河从村前流过,但却养活不了这片饥渴的土地。千百年来,村民们一直是在地里刨食,靠天吃饭。雨水好的年景,庄稼丰收,人们就有饭吃;如遇干旱,粮食欠收,村里就闹饥荒。山里的苦苣菜、灰条菜等各种野菜就成了村民们最好的食物。最艰难的时期,人们吃过草根、吃过糠、吃过榆树皮,在生死线上挣扎。
坤转天旋,幾度沧桑,世道终于变了,妈妈总算盼来了好光景。家乡开始烧煤做饭了,再后来,家乡用电做饭了。电磁炉、电锅、电饭煲、电冰箱走进了寻常百姓家。有的家里还买来了液化气瓶,做饭更经济。妈妈还是习惯用那口老铁锅,因为用穰柴火做饭,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这时,油包子熟了。妈妈拿过一个碟子,将韭菜包子铲出来。那包子表皮黄黄的,浸着油,火候正好,热气腾腾,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我拿起筷子搛起一个咬了一口,好香。我快快地嚼着,说,好吃好吃!妈妈笑着说,慢慢吃,别烫着嘴了。我不由笑了,多少年没吃过妈妈做的油包子了。
下午,上学的侄妇、侄子们回来了,房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就像飞来一群鸟儿,叽叽喳喳嬉笑不断。奶奶说,厨房里有油包子,你们去吃吧。于是他们呼啦一声奔向厨房,每人手里拿着一个油包子吃了起来。满屋子的笑声,满屋子的香味儿。这时,妈妈静静地坐在炕沿上,点燃一根香烟,尽情享受着天伦之乐。我看到妈妈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
这情景,一晃多年过去了。这群鸟儿一个个飞走了,飞远了。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庭。我的妈妈依然守着这座老屋。虽然已是94岁的高龄,但在小弟和弟媳的照顾下,身体还算好。每天我和妈妈通个电话,拉拉家常,心里就踏实了。我盼望着还能吃到妈妈亲自做的油包子呢!
2
古人说,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母亲的牵挂总是和吃的分不开。
有一天,母亲从遥远的老家托人带来一包干野菜,是苦苣菜。母亲在电话里说,她一朵一朵地将菜择干净了,晾干装袋,给我捎来。她又说,在开水锅里煮熟后,用凉水漂一漂减少苦味,然后用刀切碎,放点儿辣椒面和盐,再用热油一泼,好吃得很。我的心不由一阵激动!
苦苣菜,很多人叫苦苦菜。我查了一下辞书,野生苦苣,属于菊科,又名苣菊。多年生宿根草本。叶甚长,有小缺刻,似蒲公英,浓绿色,鲜根和叶可作蔬菜。根叶含有蛋白质、钙及维生素等营养物质。
多少年没有吃过苦苣菜了。苦苣菜啊,那又香又苦的味儿,勾起我心底里一段艰涩的岁月。
记忆中,我是吃着野生苦苣菜长大的。农历三月,一场春雨之后,苦苣的嫩芽儿就悄悄顶破了土层,从地里冒出来。当两个叶瓣张开小嘴巴,太阳一晒,就慢慢变成了酱红色,仿佛阳光有意给她涂了口红似的,真漂亮。这时,饥饿的孩子们来了。他们手拿铁铲,一铲斜切下去,用手一揪,一根白白胖胖的嫩生生的鲜根就从地下被揪了出来。被铲断的根部还流着白白的奶汁,多像妈妈的乳汁呀。早春的苦苣多生长在田间地头,当你一不留神刚踏进田里时,身后就传来一声吼叫:哎!不准进地,谁敢进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好像生产队长早就盯着你。于是乎,孩子们就赶紧从田里跑了出来,因为禾苗还未透土,不允许到大田里拾野菜。孩子们只好又跑到老远老远的野洼里铲野菜。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子,饿着咕咕叫的肚子,回到家里将苦苣菜交给妈妈时,妈妈总是心疼地说,我的娃真行,拾了这么多嫩芽芽菜!于是,妈妈用最快的速度洗净、煮熟,在铁锅里滴上几滴油花儿一炝,放些盐,有意先让我尝一口。我用筷子夹一棵苦苣芽儿,放进嘴里快快嚼着,脆生生的,虽有些苦味儿,但苦中带有一些甜丝丝的香味儿。妈妈问,好吃吗?我吧唧着嘴说,好吃!一面忍不住,又吃了一根苦苣菜,生怕妈妈指责,偷偷看一眼妈妈,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妈妈知道我饿得慌啊!当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小口喝着面汤,大口吃着苦苣菜时,我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就是苦苣菜了。
春末夏初时节,地里的苦苣长出了大片叶子,有的已经长出了一根长长的茎秆,顶上开着黄黄的小花儿,再过些日子花儿败了,就变成了毛茸茸的白色的“蒲公英”,风一吹,花絮就飞了。这时拾野菜的人多,大家就只选鲜嫩的苦苣铲下来往筐里装。渐渐的,离家近的地方就拾不到苦苣菜了,必须要走好远好远的路程。
我13岁那年,有一天,天刚麻麻亮,妈妈就带着我到对坡山上去拾野菜。临走前,妈妈用麦麸皮拌苦苣菜,然后用手捏成两个菜粑粑,小心地包在手绢里,当作我们半天的干粮。
太阳一杆子高时,我们已铲了好多苦苣菜,可一装背篼,只有一半。我知道,拾不满背篼是不能回家的。我累得坐在地上不想动了,妈妈知道我饿了,就说:“来,咱们吃早饭吧!”她打开手帕,取了一个粑粑给我。我捧在手里,低着头很快就吃完了。妈妈看着我吃完了就说:“好了,早饭吃了,咱们赶紧拾菜吧,背篼装满了就回家。”
当炎炎烈日照到头顶时,我们的背篼终于拾满菜了。可是这时候,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当我和妈妈各自背着沉甸甸的背篼迈着沉重的步子下山时,我的腿直发抖,不由自主地往前快走几步,就将背篼靠在路边的地埂上休息。我看到,妈妈的双腿抖得比我更厉害。妈妈是小脚,平时走路都不方便,更何况这时背着沉重的背篼下山,十分艰难。看着妈妈抖动的双腿,我的心不由也在发抖……我等好长时间妈妈才能赶上我。我说,妈妈,休息一会儿!妈妈这才将背篼靠在路边上,抹一把额上的汗,脸上露出一丝安慰我的笑。那笑容,就像一朵黄色的苦菜花儿。
当走到山下时,我实在走不动了,就将背篼靠在地上,躺下休息。这时,妈妈慢慢地走下山来,也将背篼靠在地埂上休息。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从怀里拿出手帕打开说,这里还有一个菜粑粑你吃了吧!我不由惊喜地坐起来问,咦!哪来的?她说,我走时多带了一个粑粑。我接过菜粑粑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当我吃到最后一口时看了一眼妈妈,突然明白过来,妈妈今天上午一口都没有吃呀!菜粑粑全留给我吃了。看着妈妈的眼睛,不知是羞愧,还是自责,还是悔恨,我不由哇地一声哭了!妈妈却安慰我说,不哭,妈妈不饿!
这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却刻印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永远不会忘记。如今,不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再也不为温饱发愁了。城里人锦衣玉食的生活过腻了,就想用野菜野味儿来换换胃口。在和妈妈的电话中,我无意间提到了野菜好吃的话,于是,妈妈就给我千里路上捎来了。
我喜欢苦苣菜,因为在饥饿的年代里,她用洁白的乳汁养育了我。
我喜欢苦苣菜,因为她的出身最贫苦,荒山野洼,陡坡平地,只要有黄土的地方,不管环境多么不好,她都可以扎根生长,餐风饮露,无怨无悔。只所以留给人们一些苦味儿,那是告诫人们一个道理,生活的本质就是有苦有甜。當苦尽甘来时,要倍加珍惜。
我看到苦苣菜就想起了妈妈!谢谢您,妈妈!
3
我和妻子把妈妈接到乌鲁木齐。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的住房不到60平米,两居室。妈妈就和两个上初中的孙儿住一屋。她看着小孙儿健康成长,脸上时常挂着笑意。白天,孩子们去上学,我和妻子去上班。妈妈一人在家,就帮我们抹桌子、洗碗、择菜。小孙儿怕奶奶寂寞,有一天从同学家带来了一只小花猫,这下,家里增添了不少欢乐。妈妈忙完家务,就坐在窗前休息,手摸着小花猫,眼睛望着窗外的建筑工地,望着每天在拔高的新建的楼房,仿佛在老家望着窗外的一座座大山。大山上的树,大山上的人,大山顶上的蓝天白云。
那时,我们吃粮凭粮油供应本,每月每人供应面粉14公斤,油二两。计划经济,不到时间,不能打粮。两个孩子正在发育期,有时候,面粉吃不到月底就完了,多亏新疆的大姐给我们一些粮票补贴一下。这些秘密从来不让妈妈知道。但是,过了几个月,我看到妈妈脸上的笑容少了。有一次,我问,妈妈,你有什么心事吗?为什么不高兴呢?妈妈笑着说,没啥。又过了一个月,妈妈给我说,她想回家了。我说,妈妈,这不就是你的家吗!妈妈笑了,说,是我的家,我要回老家去。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妻子也辗转反侧,久未入眠。妈妈是小脚,下楼不方便,不好和别人交流,天天幽居楼中,肯定寂寞。于是,每到星期天,我们全家人就陪妈妈到公园去散散心。但是,妈妈还是要回老家去。
我只好把妈妈送回老家。四弟在电话里告诉我,你们每月的口粮有限,多了一口人,妈妈生怕两个孙儿吃不饱肚子,所以她就回老家了。四弟又说农村吃粮虽然紧张,但有瓜菜贴补。我一听,心里好难受!
当《春天的故事》那首歌唱编大江南北时,凭票吃粮的时代结束了。不管城市和农村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此以后,我的老家也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乡亲们终于盼来了无忧无虑的生活,每天晚饭后,都会在原来的打麦场上跳起广场舞。那欢快优美的音乐荡漾在山村的上空。老人们三五一群围坐一起抽旱烟,拉家常,说笑话,打扑克牌。我的妈妈有时也坐在大门口的小凳上,一面听听音乐,一面享受着邻居们和颜悦色的问候。这种悠闲快乐的情景,老辈人没有享受过。
我两三天和妈妈通一次电话。每当我叫声妈妈时,电话里顿时传来笑声。于是我们开始拉家常,我问妈妈,今天家里你一个人吗?她就说,孙女露霞在家里学习,准备报考公务员。接着我问问她最近的身体状况,哪里不好了,吃什么药,用的钱还有吗,等等。随后她又给我介绍老二家老三家的情况,一直说到每一个孙儿的情况。尽管我们的谈话重复着相似的内容,但对妈妈来说,成了生活中最开心的一件事。
妈妈所住的那个山村小镇,距离我所在的城市有两千多公里。他愿意守着那座破旧的百年老屋,是因为我的爸去世在那座房子里。这几年,小镇上的老屋几乎十有八九被拆掉重修了,唯有我家的老屋还留着。三年前四弟将屋顶上的瓦片换了一下,门窗换成了玻璃的,墙壁粉刷成了白色,外墙贴上了瓷砖,妈妈很高兴。当太阳每天从东山顶上冒花时,这座农家小院顿时撒满了阳光和生机。六七月份,院子里有棵梨树,枝头果实累累。花园里的玫瑰花、月季花开得正艳。树绿花红,公鸡在叫,小猪在哼,那种情景妈妈最为享受。更美的还在秋天,屋檐下的台阶上,堆满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正像妈妈喜悦的心情。她及时把这些消息用电话告诉我,与我同享丰收的快乐。
我最喜欢秋天去看望妈妈。
“妈妈!”一走进熟悉的家门,我迫不及待的喊叫妈妈。妈妈在厅房炕上坐着,听见我的声音,一脸的喜出望外。千里游子归,一朝喜相逢。我拉着妈妈的手,手在微微发抖,妈妈有点儿激动。
晚上,我睡在热炕上,就像回到了童年,我听妈妈讲述家里的事,家乡的事,家乡的人……我听着听着进入了梦乡。
早晨六点钟,妈妈起床了,于是我也赶快起床。这时四弟媳妇进门来,把煤炉生着,打上水壶。过一会儿,她从街上买来了刚做好的烤饼、酥饼、油饼。又过了一会儿,她端来了两个小菜,木耳炒鸡蛋、白菜肉粉条。四弟媳妇热情的招呼母亲和我趁热吃。
我和四弟坐在火炉旁边给妈妈煨茶。我洗净茶杯,然后将煮好的茶倒进杯中端给妈妈时,妈妈非常高兴。我们一边喝茶,一边吃着香甜的酥饼,笑谈着家乡的变化,分享着母亲身边的温馨,那种又苦又甜的味道呀,分明就是妈妈90多年的生活和感受。
妈妈喜欢喝罐罐茶,这是当地人的一大爱好。小茶罐中的水烧开后冒着气泡,吧嗒吧嗒煮上一会,然后将茶水徐徐倒进小茶盅里,热气腾腾,茶色魇魇,端起茶盅喝一口,很苦很苦,苦中有甜。我小时候睡在被窝里看着父亲喝早茶,当他抿一口茶水慢慢咽下去时,一种生活的满足和惬意慢慢会从胸中呼出来,然后吃一些茶点,仿佛那就是幸福。然而,那种幸福时有时无,在那困难的年代里,茶叶经常断顿,早点多时没有。我从小暗暗发誓,等我长大后,要给爸爸和妈妈买最好的茶喝。后来我工作了,走到哪里就看有没有卖的好茶叶。爸爸最喜欢的是云南的春尖茶或沱茶,我就给他们买上至少两斤。后来,市面上的好茶叶如碧螺春、铁观音和各种上好毛峰等等越来越多,应有尽有。遗憾的是,苦日子结束了,爸爸却离我们远去了。好日子到来了,妈妈却老了。这几年家乡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吃不愁穿不愁,好茶到处有。我又买了两斤云南古树春茶,和妈妈一起煮罐罐茶喝。新茶滋味鲜活,口感醇爽,香气宜人。从妈妈每喝一口香茗的神态中,我看到了一位年近百岁老人的幸福和满足。
饮茶之余,妈妈问我,你这次来是接我去新疆吗?我一时语噎,因为妈妈毕竟年事已高,出远门行吗?再说,我还没有和几个弟弟商量,他们是否同意我接走呢!我说,最近车不好坐,人太多。这时我清楚的看到妈妈眼里那束希望的光顿时暗淡了。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说,如果你有困难,我就不去了。我心里清楚,妈妈多么想到新疆再去看看,半年前她就给邻居们讲要到新疆去呢。
过了几天,我看妈妈衣食起居都很正常,虽然是小脚,走路上台阶都行。就问妈妈,你觉得去新疆行吗?妈妈说,我身体没有啥大的毛病。意思是还行,没问题。于是我决定带上她,我不想让她失望。为了一路方便照顾她,我把新疆的妹妹叫来,乘汽车,上火车,一路顺利地到了乌鲁木齐。
我家的房子早就换成130平米的大居室了。早茶后,妈妈在宽敞的客厅里走走,窗台上的一盆君子兰花刚刚盛开,仿佛迎接妈妈到来。两盆海棠花开得正艳,桑叶牡丹也微露笑唇。太阳透过玻璃窗,照得叶绿花红,分外耀眼。妈妈不住地赞叹,说这花真好看。
早餐后,妈妈就坐在窗前给我们纳鞋垫。真是慈母手中线,线线牵儿心啊!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冬天来临。妈妈想去女儿家住几天。妈妈只有一个女儿,也是我唯一的妹妹。他们家才搬进新房,上下电梯,地暖,房子很热。外面冰天雪地,家里温暖如春,比起老家好多了。妹妹家多少年一直住在棚户区,政府对棚户区改造后,才住进了新房子。这也是妈妈多少年来一直牵挂的事,现在她亲眼看到妹妹一家住进了新房,心也就落地了!
妈妈在乌鲁木齐住了两年,又回到了她那割舍不下的小山村。
昨天凌晨,我看见爸爸了。他靠着床头,面色苍白,微胖,也许是有点浮肿。他向妈妈要东西吃。妈妈给他做了一碗稀粥,他一看,有点不满意。我明白了,问,你要喝点清汤吗?他点点头。我在碗中撇了一勺不带米粒的清汤给他喂。他喝了……我也醒了,才知是做梦。爸爸是在我们生活最困难的年代去世的,没想到他在另一个世界还牵挂着我们。
爸爸也许最牵挂的是妈妈。亲戚们都说,妈妈是有福之人,命大,赶上了好时代。尽管今年94岁了,饮食正常,生活自理,不给孩子们添任何麻烦。春天,她每天拄着拐杖到院里走走,给小猫喂食,看看花园里的花,看看菜长得好不好。花园里种着白菜萝卜芫荽等等。夏天,她坐在树荫下,一朵一朵揪着弟媳采来的“遍坡花”。这种花儿非常小,状似葱花,长在北山的坡地和山洼里,一丛一丛的。将它采回家,揪其花朵,晒干,用它来炝浆水,味儿特别鲜,香味扑鼻,清香无比。等花儿晒干后,妈妈就装袋保存,托人带到新疆,让亲戚朋友们分享。
秋天,妈妈坐在院子里,和儿媳们一起剥蚕豆。玉米收回来了,她又和弟弟一起剥玉米棒子。冬天,她就捂着热炕,静静地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那只可爱的小狗卧在地上,静静地陪她。电话铃一响,最先是小狗听到,它立马汪汪叫起来。妈妈这时就拿起电话跟我们通话,只听见她对小狗说,知道了,再别叫了。随后就和我们说话。当妈妈听见我的声音时,她就嗨嗨笑了!
妈妈是小脚,上下台阶不方便,我让匠人给她做了不锈钢扶手。她很满意,说,这个扶手太好了,顶个人用,我上下再不用别人扶了。
有天早晨,二弟突然来电话,说妈妈病了,不吃饭了!随后四弟说,妈妈身体很差,昨天没吃晚饭,今晨也没喝水。医生检查说,心脏跳动微弱,现在还不能输液,先让她喝点水吧。言下之意,風烛将灭。我听到后心不由悬了起来,我给四弟说,赶快给妈妈口含速效救心丸吧。他说,口里已经含了。这时,我心里很乱,一面收拾着我的行装,一面又给四弟去电话问,是否打钱过去?弟弟说,暂不急,再等等看。
一个上午我的心里忐忑不安。
我去商场买了一双运动鞋,回到家里后,从衣柜里拿出妈妈给我一针一线纳的鞋垫,衬进鞋里。这是妈妈那年来新疆时给我手纳的鞋垫,看着它,不由眼眶发热,也许今后再也没有妈妈做的鞋垫了!
下午,妹妹金秀来电话说,大哥,我想妈妈了,我要回家去看看她。我理解妹妹的心情,她一听妈妈病了,心里着急。我说,单位准假,你就去吧。
我给老家的四弟去电话,问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四弟说,妈妈叫买上几瓶眼药水,两瓶牙膏。妈妈眼患白内障几年了,我曾经劝她做手术。她摇摇头说,90岁的人了,不做了。于是,我经常给她带买一种进口的眼药水。
早上10点,妹妹坐飞机从乌鲁木齐起飞,下午5点多到家了。晚上9点,妹妹发来视频,我看见妈妈笑了,脸色似乎好多了。我和妻子叫声妈妈,妈妈点头,张着嘴笑。我问妈妈吃饭好吗?她说,我现在能吃饭了,晚上吃了半碗浆水面。多日来,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实了。
责任编辑 阎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