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c Newton

翻译：杨梦楚 编辑：黎悦瓣 美编：安宏宇

Marc Newton想在英国的后备箱摆摊消亡之前拍下与之有关的影像。

Marc Newton 纪实摄影师

摄影师、作家和演说家Marc Newton于2012年创办了“摄影学院”。该学院为全球的摄影爱好者提供线上摄影课程和教材，是英国中小学和大学摄影教程的主要提供方。

Marc以拍摄纪实摄影起家，在经营摄影学院的同时，他仍在继续创作。对于类似于能够反映过去日常生活并让人在数十年中反复回味的纪实项目，他尤其感兴趣。Marc拍摄的项目The British Boot Sale，为人们展现了英国的一种独特消遣方式。在周日早晨集市上，人们会在自己的汽车后备箱里贩售废旧的廉价杂物。

www.marcnewton.com

你为什么会拍The British Boot Sale这个项目的？

我最初之所以拍摄这个项目，是因为担心汽车后备箱摆摊的现象会逐渐消亡。现在的人们基本都在电商平台和二手交易平台购买东西，我觉得线下的后备箱摆摊会成为很好的纪实摄影项目，这就是最初的灵感来源。

从2014年开始，我就在拍The British Boot Sale这个项目了，已经不记得自己去过多少不同的地方。这种市集主要是在英国的埃塞克斯郡，例如在切尔姆斯福德和邓顿。有的市集是在英国多塞特郡，还有一个市集在苏格兰。

汽车后备箱摆摊是一种英国的风俗，是哪些方面让你对它如此感兴趣？

这是英国独有的社会风俗，也是我一直想记录的事物。这只是我拍摄的一部分。我一直喜欢记录英国的工人阶级，可以说没有什么能比后备箱摆摊更有工人阶级特色了。

我之前在伦敦举行了一次摄影展，在影展上有人对我说，如果你向一个德国人展示这些照片，他们是不知道照片里拍的是什么的。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国家，人们都不会把车停在一片空地上，掀开他们的汽车后备箱，卖掉他们的旧杂物。我以为别的地方一定也有这类摆摊的各种变体，但似乎没有——这就是英国特色。

这次展览的新闻稿里将后备箱摆摊描述为"尽善尽美的回收方式"，你同意这种说法吗？

这是一种回收形式和一种回收行为，但也是对我们拥有的那些没用玩意儿的一种反思。然而现实情况是，如果你一直逛到收摊就会发现，这离尽善尽美的回收差得还远着呢。摆摊现场是一排卖家挨着另一排的卖家，他们中间有些白色的大箱子，它们被人们卖不动的东西塞满了。有些卖家的旧货会被回收，但很多东西最后都去了填埋场，这是种巨大的浪费。

每当我开始拍摄一个项目，它都会把我带往意想不到之处。这个项目给我一种浪费的状态，大规模的浪费，我们正身处其中。这就是项目开始向更深层次发展的时候。

摆摊的卖家对你拍摄的照片反应如何，你有没有告诉他们你在干什么？

有少数照片是我在人们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拍的，但大多数情况下，我都会在端起相机前和他们聊上一会儿。我可以和很多有趣的人聊天，同时解释我在拍什么。

我也许会按下快门，但有时也可能不会，一般来讲90%的人是不介意被拍的。要达到这种程度需要些时间，要有信心和耐心，但真正对他人怀有兴趣是关键所在。由于我非常喜欢与人交谈，这对我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事情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对页上图 《果酱》 2019年

对页下图 《吉姆家》 2015年

上图 《甜油桃》 2019年

在市集你一定捕捉到了不少典型的英国形象，哪些摄影师对你的作品影响最大？

我是纪实摄影爱好者。在上大学的时候，有两位摄影师改变了我对艺术的看法。其中一位是著名的影像艺术家Richard Billingham，1996年他首次出版的Ray’s a Laugh纪实摄影集记录了自己酗酒的父亲。其中一些作品在伦敦的萨奇画廊展出了，引发了巨大的反响。它们呈现了用一次性傻瓜相机拍下的英国伯明翰公共住宅区里的生活，影像非常粗粝。当时在伦敦东区的一个塔楼公寓里居住的我觉得这拍的基本就是我隔壁邻居的生活。

当时我去画廊看展览时，在我一旁有两个衣着光鲜的女人谈论着这次展览。这些作品让她们感到震撼。这让我不禁想到“如果这能成为艺术，我以后也要这么拍。”而我也拥有一些艺术家们所没有的经验，那就是与公共住宅区工人阶级生活在一起。

对我的摄影道路有影响的摄影师还有美国女摄影师Nan Goldin，我试着在作品中拍出她作品中的那种亲密感。战地摄影记者Don McCullin和Robert Capa对我的影响也很大。他们影像中的真实性让我感到触动。这些摄影师的作品中都拥有着某种共性：真实的生活，他们没有用任何方式去修饰打磨。

“我更喜欢自己的照片能反映我当时的所见所感，我对自己拍的照片很满意，它们讲述了其本身应当讲述的故事。”

你用什么品牌的相机拍摄这个项目，有没有使用闪光灯呢？

我一开始用的是佳能EOS 5D，后来换成了奥林巴斯OM-D EM-1 Mark II，它更能胜任这个项目。我完全没有用过闪光灯。我知道在纪实摄影中对着人脸打闪光灯是种流行的做法，我并不反对这么做，不过对我来说，这样会让人觉得不太真实和脱离现实。我更喜欢自己的照片能反映我当时的所见所感，我对自己拍的照片很满意，它们讲述了其本身应当讲述的故事。

上图 《蓝色背景的黄铜器》 2019年

照片中有人和他们扔掉的东西，还有人们发现和收集的东西，这能呈现出我们购买了多少无用的东西。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习惯，购入新东西，再抛弃旧的。

在照片中，观众可以看到不同卖家有着不同的销售方式。有些卖家将物品摆放得很整齐，有些卖家则是将衣服一股脑地扔在台子上。你有想过要梳理一下这些摆放形式吗？

它们都是照原样拍下的。除了拍摄的位置，我没有挪动过任何东西。在一些照片中可以看出我当初拍照的初衷。我会盯着一张桌子看，它的摆放形式让我入迷。有些人只是把东西堆成一堆，而有的人则是认真仔细地摆。这种细节会让人眼前一亮。

有些摊位看起来更像在搞商品推销，而不仅仅是给自家东西来个“大扫除”，这样说对吗？

是的，是这样的。当我开始做这个项目时，我想象自己会做一个项目来记录下某种即将消失的英国特有的事物。一年以后，我意识到后备箱摆摊不会很快消亡，它们正在变成过去的老街市场。

有人在卖旧杂物，也有人是职业卖家，一个人拿着自己的旧包包在卖，而他旁边的人正在倒卖自己进来的货物。这些都是在后备箱摆摊中进行的。在英国埃塞克斯郡邓顿的那个买卖市集，人们周日会去那里卖食物。

市集上有这么多东西在买卖，你一定会发现一些物品背后的有趣故事。

是的，我发现了很多有趣的物件，并为此拍下了它们。在这些买卖市集上，你会看到很多给房子清仓的人。那是他们的职业，他们清理房屋的空间，卖掉屋里的旧杂物。我拍下了一幅斯塔福郡牛头梗的画，而清仓的人卖的却是它的画框。这让我想到了家里挂着的狗画像。那是某人深爱的宠物，但现在它正“坐”在草地上，等待某个人来买走这个画框，或者等待着被扔进垃圾箱。这样的物件有很多。

上图 《金盏花》 2019年

还有一个展示柜里放着的北美印第安雕像。它原本应该让某个人感到骄傲和喜悦的，所以我拍下了这个雕像将它展示出来，为它延续新的生命。有人制作了这个雕像，它曾经摆在前主人桌上颇为醒目的位置，对他们有着重要的意义。

你拍摄的摊位上摆放着古董相机、古怪的棋盘游戏、腌制食品、玩具车、艺术品、烟斗、水果和蔬菜、家具、婴儿车、气枪等等，还有很多小玩意儿，你有想过要买什么东西吗？

不仅想过而且还买过，我是真控制不住自己。我看到过奇奇怪怪的古董相机，但不是特别值钱。我喜欢音乐，所以一直在搜集蓝调CD，我买下的CD数量多得令人难以置信！就像我说的，一旦发现在这些市集上有多少东西在出售，你就会为大家的巨大的浪费感到惊讶。

我们的丢弃文化是西方经济模式的基石，如果取缔这种模式，就会在成功拯救地球之前破坏经济繁荣，所以所有事都有两面性。

我不是绿色环保事业的死忠粉，但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不久之后我们可能就要失去这个世界了。目前（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情况就是大自然的反击。英国政府鼓励人口增长，这意味着更多的销售额和更多财政税收，但除了GDP之外，必须有另一种衡量方式来评定我们的存在。不买东西，我们何以为继又如何繁荣？我们需要对繁荣有新的定义，需要开始均衡世界上的过剩人口。

在拍后备箱摆摊的时候，我一直追问自己：“一个人到底需要多少盘子呢？”希望这个项目能让人们审视自己和自己的购物习惯。

看起来，未来几代人对物质产品的积累会有不同的态度。在数字服务方面，我们看到的是订阅数的增长而非对实物的占有，而共享汽车这种昂贵物品的举措只会越来越多。

上图 《两个部落》 2019年

我认为现在16岁以下的孩子成长起来会推动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否则自然就会替我们做这件事。人类本是一种美好的存在。看看我们能够创造的事物，艺术、音乐和科技，而这一切都可能因为消费主义而废止。经济不是一切，我们确实需要一种形式的资本主义，只是不需要这种形式。

在拍摄这个项目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与你有类似想法的人呢？

有的，而且是在摆摊中遇到的人。我们中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善良和诚实的，都想做正确的事情，但没有足够的人坐下来思考他们所做的事情的后果。我对人是有信心的，但改变必须由领导我们的人来引领。在当今的英国，对于投票给谁我们并没有真正抉择空间。

最令人失望的方面是什么？

只有我看到纯粹的浪费，就像那些售卖的儿童玩具。我有个两岁半的儿子，他的玩具都是塑料的。当他长大后，我们应该要把这些玩具传给别人才好，但没有人想要它们。二手玩具有什么不好的？而且有这么多的包装要扔掉，塑料制品必须是可回收的。你在后备箱摆摊市集上会看到大量小型电器，它们中的很多都会被填埋处理掉而非被回收利用，哪怕电线里有铜线和橡胶。

在The British Boot Sale摄影展的宣传中提到，人们被一种他们觉得不属于其中的文化所吸引。这是指讨价还价的文化，还是说有些人自认为高人一等，看不起买卖私人二手物品这件事？

在摄影展上，确实同时有来自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的人参观，但我从来没有碰到或遇到有这种态度的人。你想问的是观看照片的人的反应，正因为他们不是那种会去汽车后备箱摆摊市集的人，所以才会被吸引。

“你在后备箱摆摊市集上会看到大量小型电器，它们中的很多都会被填埋处理掉而非被回收利用，哪怕电线里有铜线和橡胶。”

上图 《万一用得着》 2019年

下图 《50便士一件大甩卖》 2019年

我写的“被一种你觉得不属于其中的文化所吸引”这句话，主要是针对图像，而不是摆摊本身。这就像人们被Richard Billingham的家庭照片吸引一样，它们展现了一个大多数人都没有体验过的世界，而且在他们自己的生活中是看不到的。

“所有好的纪实摄影应该成为社会的一面镜子。这是一种非常强有力的事情，因为人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即将面对什么。”

这次展览很受欢迎吗？

右图 《鳄鱼头标本》 2019年

是的，但由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影响，展览只达到了预期参观人数的一半。但很多人对这个项目和照片很感兴趣。这是一次警钟鸣响，能让人们思考自己的生活。

我从一个不同的角度，以一种微妙而有趣的方式来探讨这个主题，而不是让你直面它。这是一种反思，这也是所有好的纪实摄影应该有的特点，成为社会的一面镜子。这是一种非常强有力的事情，因为人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即将面对什么。

Andreas Gursky的摄影作品也是如此，非常美并具有艺术性，赏心悦目且制作精良，但蕴含着关于大规模生产、人口过剩等议题的真正隐喻。而我希望这个项目能达到类似的效果，让人们整理一下自己的房间，然后仔细想一想，我是从哪儿弄来了这么些东西的？

拍摄完The British Boot Sale以后，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我很想将这些作品集结为一本书然后出版，这样的话它们就能永远有用武之地了。它们是当下事物的真实写照，但随着时间推移，比如30、50年以后，你才能真正看出它们的重要性。

我已经有了些有意思的头绪，但若有人读到这篇文章想参与其中，那么请与我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