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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时代儿童身体的遮蔽与复归

2021-01-08戴唯信

天府新论 2021年5期
关键词:身体数字世界

戴唯信

身体是个体生存的载体,是生命的发展根基。相对于成人,儿童因未成熟的身体与精神状态,具有生命生长的自由天性与自然本性。对于儿童来说,身体是建立自我人格的凭借,是其接触世界、认识世界、形成认知、发展为整全的人的基础。换言之,儿童的存在是身体性的在世存在,身体不仅是物质性的肉体,更是心灵与身体合一的身体,是与世界共生共存的“世界之肉”(flesh of the world)。(1)梅洛-庞蒂:《眼与心》,杨大春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3页。然而,在数字时代,儿童的身体似乎处于“非其所是”的境况之中。如肥胖症、近视的不断低龄化,互联网中身体的表演化与模仿的盲从,被媒介隐去的独特个性与被操纵的情感欲望。身体被漠视、忽视、监视。如凯瑟琳·海勒(N.Katherine Hayles)所担忧的,人们若只是把身体作为时尚的配件而不是存在的基础,那么我们在拥抱数字时代的信息技术时则容易被无限的权利和无身体的不朽幻想所诱惑。(2)凯瑟琳·海勒:《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刘宇清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7-8页。

不可否认,我们已然处于数字时代之中(being digital),甚至已经处于数字化之后(been digital)。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中指出,“我们无法否定数字化时代的存在,也无法阻止数字化时代的前进,就像我们无法对抗大自然的力量一样。”(3)尼古拉·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胡泳、范海燕译,电子工业出版社,2017年,第229页。在势不可挡的数字化进程中,儿童身体如何回归,儿童如何在数字化媒介的交互过程中显现为“是其所是”,达到心灵与身体的统整,是目前亟须回应的时代问题。

一、身体:儿童生命主体的根基

儿童的显现方式就是儿童的存在方式,它充满了儿童的主观意识。(4)肖绍明:《儿童心灵世界的主观逻辑》,《教育研究与实验》2020年第2期。儿童只有按照自己的意识与身体的体验辨识自己与他人、他物的差异,才能认识和建构生命自我和精神世界。在此,儿童身体不仅是客观世界中物体构成的一个因素,它也是有感觉能力的主体和被感知的世界。儿童的主体性体现在作为知觉场的身体,儿童的思考源于身体的体验与经验,儿童的身体蕴含丰富的情感能力。借此,儿童才能在与周遭世界的相遇中呈现、显现,赋予生命积极的生存与成长(being and becoming)。

(一)我的身体就是我:知觉场与儿童主体

儿童的存在是作为身体的存在,他们在感知中建构着关于世界的知识。因为身体由其出生的那一刻,便和他们始终在一起。正如梅洛-庞蒂认为,身体是作为知觉场的主体存在,身体是知觉综合。“之所以我能把握物体,不是因为我从内部构成物体,而是因为我通过知觉体验进入世界的深处。”(5)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姜志辉译,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263页。儿童通过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和味觉感知事物,对事物的感知不一定在任何时候都会同时诉诸这五种感觉,但对事物的任何感知都是几种感觉的综合。儿童用身体感知世界,他们对于生活中的自然事物往往能做出本能的反应。有这么一个例子,一个小女孩在树林中同她的父亲散步,父亲描绘太阳的运行,讲到是太阳围绕地球转还是地球围绕太阳转的问题。小女孩一边跺着脚一边说:“地球根本不动,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东西。”(6)卡尔·雅斯贝尔斯:《智慧之路》,柯锦华、范进译,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8年,第3页。小女孩用身体作为认知的标准,认为地球“根本不动”,可以看出身体不断地在儿童的感知中赋予其生命新养分与鲜活的动能。儿童的外部知觉与内在身体变化是一个活动的两个方面,不能将其割裂。由此,周围世界说到底也是“我的身体的世界”,也是“人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当作权衡世间一切事物的标尺。在诸多事例中把自己变成整个世界”。(7)约翰·奥尼尔:《身体五态》,李康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6页。世界也就变成一个巨大的身体或身体的缩影。对于儿童来说,“我”如何作为主体立于世界中,取决于“我”的身体。儿童认识世界的方式源自集合了感官世界的“现象”。(8)梅洛-庞蒂:《眼与心》,杨大春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4页。它既不像理性主义的直观,也不像经验主义的感官作用,而是感官世界与客体合一的显现。儿童在感官世界与外部世界合一之时,就是其主体落实之时。

儿童的内在时间意识体现了儿童的主体性,时间作为内部感官的形式,是儿童直观活动和内部状态的形式。(9)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9页。换句话说,时间之于儿童是直观体验的,儿童的生命活动在时间中得以延展。梅洛-庞蒂指出,我们所有的经验都是根据前与后来安排的,我们在通往主体性的道路上已经遇见了时间,“用康德的话说,时间性是‘心理事实’最一般的特征”(10)Merleau-Poty, 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 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432.。可以说,身体分泌出时间,身体把现在、过去与将来联结在一起。现实的现在就是过去的将来,是过去的沉淀;现实的现在是将来的过去,将来已出现于现在的境域之中。儿童每一个现在的感受,是儿童主体过去、现在与将来的显现。儿童通过感知去感受时间的流淌与流逝,在活动与身体生长中触摸时间、创造时间。身体开出了时间,时间作为身体主观体验的绵延,充满不确定性与无限的可能性。儿童的内在时间意识是儿童自由且自主生长的重要因素。

儿童自我由身体建构而成。儿童最初的自我意识是一种内感受式的意识,是主观上的“我”,通过身体将自我与他者区分开来。儿童的心灵与身体并非彼此对立的存在,身体全然不是“附加到我的心灵上的偶然的东西,而是相反,是我的存在的永久结构”(11)让-保罗·萨特:《存在与虚无》,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第405页。。例如,孩子会用一只手触摸另一只手,能够看到以及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形成一种内感受意识。(12)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姜志辉译,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129-133页,第239页。当他在镜子中发现自己与自己的身体,当真实的身体与内心感受的身体分离,自我意识就产生了。儿童的自我是在身体的感知中不断生成的,每一次感知都是一种真实自我与内心自我的分离与再次关联。此外,儿童身体是自我认同的行动系统与实践模式,身体作为知觉场“参与到日常生活的互动之中便是维持一个连贯的自我身份认同感的重要构成部分”(13)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夏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91页。。

(二)我的思考源于我:身体经验与儿童思维

儿童可感知的身体是经验形成的物质基础,身体的经验与知觉具有优先性与原初性。儿童看待这个世界不全然依靠看不见的心灵,而是用身体在看世界。与成人相比,理性并没有先于身体的感知与体认而到达他们。换句话说,身体本身是儿童认识思考的起源。不同于成人已经实现对外部事物的个体化过程,儿童需要通过身体行动与外部事物互动而获取经验。例如,儿童通过“走”动、“拿”起桌上放置的一本书“放”在手上并“翻”开。通过身体空间的走动与将“长方形”的物品拿起并翻开,儿童能够感知不同物体的分离行动,从而个体化出桌子、书本这些外部对象。若是缺少身体的经历与体验,儿童无法分清物体间以及物体的空隙,那么对他们而言,世界只是一堆变化的线条和色块。这样的情况似乎有些耸人听闻,但一点都不陌生。电子屏幕里的视觉内容有着各样变化着的形状,不同的线条组合不断地分割着我们的视野。当儿童无法跟这些“形状”进行互动,无法“拿起”或“翻开”时,也就无法个体化出一个外部对象,甚至分不清哪里是物体、哪里是物体间的空隙。(14)翟振明、徐秋实:《对外部事物的知觉是否需要身体感官?》,《现代哲学》2020年第3期。也就是说,单凭大脑的运作或视觉而没有其他感官,儿童无法发展认知、产生思考,无法把握世界。

思考通过言语来表达,儿童的身体是作为表达和言语的身体。言语是交流的动作,它含有自己的意义,正如动作具有意义,这是沟通的基础。(15)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姜志辉译,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129-133页,第239页。例如,儿童理解“爱”是通过父母的拥抱、轻柔的抚摸。儿童通过身体理解他人,就如同用身体感知物体一般。这样理解动作的意义不在动作之后,而是与动作、儿童接受的世界结构融合在一起。身体体验之于儿童,不是一种无足轻重的内容和抽象的因素,而是儿童与存在的接触面,是一个开放的世界。身体经验构筑儿童的语言,经验与语言的关系类似于一个领域和发生在其中的一类行动,例如“说、听和写都是简单的经验种类”(16)Koopman,Colin,“Language is a Form of Experience: Reconciling Classical Pragmatism and Neopragmatism,”Transactions of the Charles S. Peirce Society,Vol.43,No.4,2007,pp.694-727.。这种直接的、非语言性的、非推论性的经验发生在儿童理智化阶段之前,是身体对客体的直接反应,身体反应的集合汇聚成身体经验,从而推动语言的发展。

儿童的创造源自想象,儿童的想象力不是别的,是“我”的世界在我周围的继续存在。(17)让-保罗·萨特:《想象》,杜小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第98页。许多奇妙而梦幻的“白日梦”是儿童超越现实、超越知识、超越经验的存在,“白日梦”是想象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18)伯特兰·罗素:《权威与个人》,储智勇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24页。然而,若是在漫长的一生中,儿童没有将其与现实联系起来,这些幻想就不利于生长,甚至危害心智的健全。这需要身体作为载体,在身体经验中实现奇幻想象与真实世界的联结与超越。儿童的身体每天担负与接收着鲜活而新颖的体验,承载着他们的境遇与人生。此外,创造过程需要逻辑与非逻辑两种思维方式来完成。逻辑活动若是没有上升到身体感觉经验,思维就是死沉而僵化的。身体的活力、不确定性是创造的不竭源泉。身体完全能够担负起儿童平生拥有的各种经验,而且在任何时刻都能够给予他们一些新东西,或一种新的、更为复杂的手段与步骤。(19)M.Sheets-Johnstone,Giving the Body Its Due,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2,p.206.每一次新体验孕育着儿童的想象,每一次累积的经验乳养着儿童的创造。

(三)我的情感关系来自我:身体作为儿童生命意义的始源

身体不仅能够凭借知觉从外部建构“我”,而且能够通过情感从内部认识“我”。儿童身体不是机械的生理物体,而是灵化的身体,富有情感。(20)杨大春:《从“形象整体”到“世界之肉”——梅洛-庞蒂对柏格森自然观的创造性读解与借鉴》,《哲学研究》2008年第 12期。情感,作为人的表现,从根本上讲也是一种身体行为。“emotion”(情感)一词由“e”(向外)和“motion”(活动)两部分构成,源于拉丁语“emovere”,意思是“向外运动”。在施密茨看来,情感是空间上倾泻而出的一种气氛,它会驱动有感觉的身体。“情感是氛围,它能够通过身体、情绪的震颤状态(真实的感觉,不同于作为对这种氛围的纯粹知觉之感觉)把捉人”(21)赫尔曼·施密茨:《身体与情感》,庞学铨、冯芳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67页,第28页。。身体知觉的最重要因素是狭窄(Engung)和宽广(Weitung),“我将狭窄(Engung)称为紧张(Spannung),将宽广称为放松(Schwellung)”(22)赫尔曼·施密茨:《身体与情感》,庞学铨、冯芳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67页,第28页。。狭窄如痛苦或喜悦的震惊、焦虑紧张的沉重,宽广如心里如同石头落地的放松、清新宜人空气里感受的自由和解放。这些情绪情感与身体都有着原初性的关联。儿童在语言、认知能力尚未完全成形时,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原初的身体性,在狭窄与宽广的转换上尤为明显。紧张时感觉到教室的狭窄局促、放松时雀跃飞奔的身影,都是儿童向外倾泻之情感的流露。

儿童的社会情感具有身体性,对他人的“感同身受”是由身体把情感丰富性通过行动从自身中带出来。社会情感体现为“类”身体的存在,例如同情、恻隐、怜悯等丰富的关系性情感。从根源上说,“一个人同情自己,是因为自己健全的生命受到损伤,一个人同情他人,是因为他人的健全生命受到损伤。”(23)方德志:《移情的启蒙:当代西方情感主义伦理思想述评》,《道德与文明》2016年第3期。可见,情感的感受意向都具有内在性,是与自己相关的;同时,感受又是开放的,与外在体验相联系。儿童社会情感的抒发,是对内在生命的整饬与看护,是对外在关系的诉求与表达。儿童身体情感的表达也是建立关系的方式,这种源于身体的对象化交往将儿童从他者中获取对自我的认识,在自己的视野之外来建构整体形象。(24)谢维和:《镜子的寓意:网络社会与教育变革》,教育科学出版社,2020年,第41页。

社会情感的延伸形成社会关系,儿童社会关系是情感道德在类身体之存在的接触与显现。没有作为身体性道德情感的延伸与上升,儿童就不能认识到人与人、人与万物之间价值上的平等。儿童认知世界的思维图式从身体出发,社会关系的建立也是如此。社会关系就像儿童身体感官中的视觉与听觉、触觉等之间的关系一样(或者说就像眼睛与耳朵、手脚之间的关系一样)。这样,儿童才能认识到我与他人是一种互为身体性的依存关系,我与他人在价值上是一种互为目的的平等关系。

二、数字时代对儿童身体的遮蔽

数字化是一场革命,技术通过数据的搜集和储存为我们提供各样的数字福利。通过网络与智能手机的结合,我们实现了随时随地的数字化。数字化时代的特质是流动、拔根(disembeddedness)、空间压缩、时间压缩以及实时关系。(25)斯各特·拉什:《信息批判》,杨德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4页。

儿童作为数字原住民,他们的生命底色烙印着数字化的特性,比成人有着更快速的适应能力,能捕捉最新的讯息和数据。然而,儿童在数字时代的生存,是抹去身体的生存。数字时代的符号化漠视儿童的身体感受,视觉高度敏锐而触觉、感受、行动变得相对迟缓,掩埋了对时间的感知;数字媒介的冷认知监视并操控着儿童的生活,看似是儿童在操纵着电子媒介,实则在操作的过程中,媒介设置的步骤在一步步地控制着儿童的行为;虚拟的数字身份使儿童能够畅所欲言、随心所欲,却使得情感在身份的隐匿中变得起伏不定,脆弱而易怒。数字化对儿童身体的否定,是无视儿童的存在。长此以往,数字洪流对儿童主体意识不断冲击,会有损于儿童独立意识的形成,强化儿童人格精神的同质性,批量生产出数字化的“乌合之众”。

(一)符号化对知觉场的漠视

我们需要看见,数字时代的符号化特征正在不断割裂儿童作为身体主体的知觉场。尼葛洛庞帝认为,数字化生存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容易进入、具备流动性以及引发变迁的能力。(26)尼古拉·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胡泳、范海燕译,电子工业出版社,2017年,第232页。这种流动、变迁的能力来自技术将各样信号源转变为抽象化的符号、数字。抽象化的符号、数字由多样态、多感知呈现的信号源的去身体性进化而成,因而能无孔不入、无处不在。人们仅依靠手指滑动的触觉、眼睛浏览的视觉、耳朵接收音符的听觉,就能在丰富多彩、绚烂多姿的数字世界自在遨游。眼睛的主观性被更迅猛、更具破坏性的运动瓦解,眼睛成了“视觉机器”。(27)斯各特·拉什:《信息批判》,杨德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14-216页。例如观看电影时,我们不再与主角站在同一领域,通过知觉综合感受世界,相反,我们首先是与银幕机器产生认同,由此产生多个领域的感知。

符号化割裂了儿童身体的统整性,将知觉场中的视觉、触觉、听觉分离出来。世界作为整体,并非由单一的器官掌控。儿童看见天空的蓝色,不只是因为“看见”,更是因为“感受”到颜色。(28)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姜志辉译,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276页。儿童对事物的感知不是几种感觉经验的简单相加,而是它们的和谐综合,是充盈饱满的。然而,数字媒介利用多样刺激的视觉冲击吸引儿童的注意力。逐渐地,视觉的灵敏远高于其他知觉。但单凭视觉而没有其他身体感觉,儿童无法整体把握外部世界。“从前我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身体(Leib)……现在,我只不过是一个存在(Wesen),只是机体(Körper)在那里,灵魂已经死了”(29)Merleau-Po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295.。世界对于儿童来说只是单薄的没有厚度的生存空间。当身体不再是认知综合的身体,身体退化成机体,世界对于儿童来说也就破碎解体了。

时间的数字碎片化、成人化漠视了儿童充盈、非线性的生命时间。在数字世界中,时间成为可操作、转化的线性时间,一切都能够倍速前进。这意味着一个已然完成的世界,一个没有可能性或者欠缺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中,现在就只能是单薄的现在、没有厚度的现在,因为在这种现在之中没有过去的沉淀与未来的显现,“时间不再面向将来升起,而是跌倒在自己身上”(30)Merleau-Poty,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2,p.295.。最终儿童的内在时间意识被掩盖,主体性不再。时间之于儿童,是不知不觉的流逝,是紧逼不放,是局促狭窄,是不自知不自在。

儿童自我意识需要多模态的感知觉去探索世界,在未成熟的状态中不断注入理性与自我意识。符号化使得儿童成了虚空而无身体的主体,妄想用成人道德权威压制儿童的非理性欲望,却适得其反:儿童蓬勃的生命为各种繁忙支配,又在各种刺激起来的欲求引诱下,成为消费机器、欲望机器。因而我们看见,不在少数的青少年大额充值网络游戏和打赏网络主播:10岁儿童网上打游戏充值4万多元(31)《当下青少年进行游戏充值、直播打赏相关事件分析》,2020-04-30,https://k.sina.com.cn/article_2194035935_82c654df00100r7hi.html,访问日期:2021-07-01。,11岁男孩为打赏主播刷走爷爷奶奶积攒的5万多元,16岁少年花费近160万元打赏主播(32)《“熊孩子”打赏主播上百万,钱能要回吗》,2020-07-17,https://news.gmw.cn/2020-07/17/content_34000694.htm,访问日期:2021-07-01。,不胜枚举。儿童自我的建构不再源于身体,而是通过消费来证明存在、认识自我。

(二)媒介冷认知对体验的监视

数字时代的到来意味着儿童的感觉体验从身体转向数字媒介,“唯有通过媒介,体验方可获得”(33)约斯·德·穆尔:《赛博空间的奥德赛:走向虚拟本体论与人类学》,麦永雄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86页。。不同的媒介用不同的方式在构造我们的体验。口头表达、印刷文本和数字媒体是三种不同的阐发方式,实际上也是三种不同的体验,某种程度上甚至决定了不同的体验内容。数字媒体通过模拟现实体验而脱离现实,它超越现实的限制,合并了文字、声音和动态形象,能够迅速地复制、传递以及储存。文字、图形以及声音可在数字编码中相互转化。例如,我们在屏幕上把一个字充分放大,能得到一幅图像,再简单点击关键的几个步骤,图形又能够转化为声音,最终,我们能根据所包含的比特数量(the number of bits)用电脑计算出一幅图像的文字对等值。此时,文字—图像—声音重新构造了多媒体多感觉而无身体实体的世界。在此意义上,媒介的无身体性是一种冷认知,本于抽象、选择、简化的原则,是缺少生命体验、限制语言发展、局限思维想象的虚拟沉浸世界。

数字媒体仿“真”的虚拟世界试图塑造虚拟身体使儿童沉浸其中,却忽视了儿童生命的感知体验。对于儿童来说,身体主体若未曾把握“真”,又何以体会到什么是“仿真”呢?

在他们不到7岁的时候,我带两个小孩去中国科学技术馆,本意是带他们了解中国古代的科学技术,比如纺织是怎么回事?铁器是怎么来的?但我发现,他们对于琳琅满目的展品并没有兴趣,而被3D大屏幕迷住。因为他们可以用鼠标操控屏幕,在虚拟走廊里到处刺探。他关心“仿真”,而并不关心“真”。(34)胡泳:《数字时代真正的危机是什么》,2020-12-31,https://www.douban.com/note/789876544/,访问日期:2021-07-01。

儿童不再关心自己生命身体的生发,不再关心真实世界正在发生什么,而选择被数字媒介浸透之时,也是其认知思想被操控之时。数字化的媒介直接将信号源接入中枢神经,看似更易于儿童接受信息,但绕过身体感官却会导致极其危险的问题。绕开身体的感官,绕开经历、体验、思考的过程,也就意味着绕开了儿童的思想,意味着媒介能够直接操纵个体去行动。只有行动,没有自我意识,这便与机器无异了。身体成了仅为生理意义上的身体。儿童无法抵挡信息洪流,没有辨别信息、消化信息能力的结果是审美单一、价值趋同。我们可以看见,很多少女因身材样貌而焦虑,甚至不惜伤害身体而抠喉,似乎只有瘦才是美丽。此时,身体成了异己的存在,完全失去了主体地位,为一切外部力量所控制。抖音等App的视频中无数儿童模仿着成人,无所不用其极地吸引流量。此时,身体成为工具,“使其特殊”成了“自我”的虚幻替代。

数字化学习无疑给人们带来了效率的提高与方式的多样,然而数字屏幕的知识需要象征思维来处理。当象征思维尚未形成时,儿童无法通过电子屏幕发展语言。相反,数字屏幕会限制儿童语言的整合,存在延迟语言能力的风险。儿童的语言与象征思维发展皆依靠具象经验的积累,例如与父母、同伴的交流,有眼神、表情、动作等多方面的互动。缺乏具象经验的累积,数字媒介塑造的“冷”世界与现实的“热”感知缺少联结的桥梁,现实与虚幻世界的混杂使儿童的语言发展变得缓慢。

此外,消费社会通过数字传媒将儿童变为消费者,数字科技把儿童与日益扩大的全球市场联系起来,让儿童也卷入市场化中。(35)克拉夫特:《创造力和教育的未来:数字时代的学习》,张恒升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1页。这意味着儿童的身份与生活经历受到消费市场的影响甚至操纵。数字媒介监视着儿童的选择与喜好,市场根据儿童停留在各个软件中视频、图片的浏览时间来推送类似的信息,以吸引儿童更多的注意力。长此以往,经过同质化信息的不断强化,儿童的认知与选择越来越单一,最终会被圈养在“信息茧房”中失去创造力。数字世界里的创作往往是离身的创作,没有与现实关联,则会混淆现实与虚拟世界,危害儿童身心;没有身体感知,则是空想、妄想,失去创造的活力。

(三)身份隐匿对情感关系的俯视

儿童身体的敏感性打开了与他们共享的社会情境,与其他身体直接接触的积极反应趋向能让儿童感受到他们与身边的人息息相关。此时,儿童与他人便构成了信任感的基础并支撑着他们的人际世界。然而,数字化对身份的隐匿消解了儿童与他人之间的情感关系,因而“感同身受”、“息息相关”也遁迹匿影了,虚拟的身份呈现着俯视情感的虚拟的身体。数字时代情感矛盾体的集合表现为个体的易怒与道德情感的冷漠。

在数字空间里,身份的隐匿不仅解放了想象力,也释放了儿童情感,如喜、怒、哀、乐等情绪性情感,但数字媒介将“怒”催化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撒旦”。数字加速看似能提高效率,但对于还未成熟的儿童来说,经历、接受的信息密度过大会使体验和情感的质量被挤压得越来越薄,情绪的外显程度和表达形式前所未有地不断膨胀。儿童的情绪情感远比成人要丰富,需要得到更多的满足与释放。这加剧了儿童在数字公共领域中负面情感的发泄。同时,公众的愤怒表达具有唤醒愤怒的功能。(36)袁光锋:《“众怒”的年代:新媒介、情感规则与“愤怒”的政治》,《国际新闻界》2020年第9期。在数字化空间里,身份的隐匿使得愤怒表达的规则更加自由,表达愤怒通常会唤起更多关于愤怒的情感体验,儿童缺少理性的“泄愤式”的表达会加剧网络话语的暴力。例如,2021年3月一个网名为“果成大事”的网友被举报发布不良信息,试图挑起公众愤怒、激发矛盾,结果调查发现为一个15岁的男孩。(37)《15岁男子网络发布不良信息被依法处置》,2021-04-04,https://m.gmw.cn/2021-04/04/content_1302210232.htm,访问日期:2021-07-01。网络里的语言攻击,网络游戏的相互伤害,儿童负面情绪过度激发,无一不侵蚀着儿童尚未成熟的心智。

儿童在网络上泄愤是俯视其他个体的无意识体现。正如弗拉姆(Flam)认为,负面的情感向下流动,积极的情感向上流动。(38)Flam,H.,“Anger in Repressive Regimes:A Footnote to Domination and the Arts of Resistance by James Scott,”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Theory,Vol.7,No.2,2004,pp.171-188.在日常生活中,负面情绪常是社会较高等级向较低等级的表达。这种无意识的俯视也造成了情感上的冷漠。在数字时代,隐匿的身份消减了儿童对于他者的关心或同情,社会性的情感随着纯粹身体本身的隐藏而“悬置”了。身份隐匿将情感道德品质漂白成与道德良知无关、无温度去身体的规则概念。道德情感事实上是作为“类”身体的存在,人们对他者的怜悯、同情是作为个体欠缺性的一种心理暗示,暗示“现实的人都是欠缺的,都是未完成、不完善的”,需要他人的协助。(39)方德志:《基于“仁爱”德性的儒家伦理构成之现代阐释——以道德情感主义的视角》,《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6期。我们对他者怜悯、同情的程度受到时空经验等因素的影响,但关心或同情的背后都指向身体本身。当儿童去身体化的身份沦为单纯的玩物,数字化交往便成为没有个人卷入的游戏。在这样的游戏中,每个人都是游戏玩家,除了基本的游戏规则外,无所谓同情与关爱,任何伤害都能够通过“重启”回血复活。良善、怜恤、同情等道德情感被轻看乃至肆意践踏。

在自我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中,儿童时常面临自我认同的焦虑与无法辨识自我的困扰。情感的表达和体验塑造着儿童关于自己身份的想象与认同,自我同一性需要在语言交流、行动交往、道德发展的过程中通过社会身份角色来塑造。正如默瑟(Mercer)指出,“我们感受到什么”(what we feel)决定着“我们是谁”(who we are)。(40)Mercer,J.,“Feeling Like a State:Social Emotion and Identity,”International Theory,Vol.6,No.3,2014,pp.515-535.这个过程是从身体出发,由身体构造的。身体的言说体现着我们的身份。当身体言说被身体消费替代,当身体隐去,自我认同被茫然焦虑替代。虚拟世界中的多重身份导致儿童的自我认同更加复杂,甚至造成身份认同的阙如,最终导致儿童社会关系的混沌与恐慌。

在数字世界里,许多儿童的身份与社会关系不是通过身体的表达建构而成,而是通过成人的控制与强化。一个母亲这样描述:“在我女儿成长的最初几年里……她几乎没有遇到过一个‘新’的人,每个人对她都有先入之见”,“他们的期望完全是由数字足迹塑造起来的,但数字足迹不是由她,而是由她母亲创造和控制的”。(41)伊莱恩·卡斯凯特:《网上遗产:被数字时代重新定义的死亡、记忆与爱》,张淼译,海峡文艺出版社,2020年,第289-291页。数字媒介使儿童失去了身份建构的主体性。3岁“吃播”佩琪被父母喂到70斤、6岁小男孩望望在父亲规划下练习蒙眼走钢丝……(42)《主播“娃娃兵”该管管了》,2020-11-20,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20-11/20/c_1126762875.htm,访问日期:2021-07-01。近段时间,“另类”未成年人主播屡被曝光,引发舆论热议。短视频和直播属于新鲜事物,相关法律规范还不够健全,加上直播有很强的示范性,一旦社会对小佩琪等“表演”出格的未成年人主播“见怪不怪”,可能引发更大范围的未成年人保护失范。网络“晒娃”(sharenting)即向大众公开孩子的个人身份信息,这些父母既是孩子个人信息的拥有者,也是孩子个人故事的叙述者。儿童身份与社会关系在数字媒体中被塑造、被驯化、被支配,社会关系不堪一击。不少儿童习惯于在虚拟世界中肆意地表达,在现实生活中却患有“社交恐惧症”。最终,“他们感觉不到别人的存在,甚至也感觉不到楼梯、板凳或其他建筑物的存在……他人身体出现在自己面前所带来的也只是威胁感。”(43)理查德·桑内特:《肉体与石头》,黄煜文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8页。这种威胁感让儿童感受到身体的狭窄与局促,表现出来的是对现实社会关系的无所适从。

三、儿童身体在数字化时代的复归

教育须回归儿童身体,使儿童保持鲜活、灵动的主体自我。“我”才可能理解他人也是有心灵的身体(minded bodies)。在这种理解中,儿童可以体验自己是作为具身化的心灵(embodied minds)。(44)丹·扎哈维:《主体性和自身性》,蔡文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第11页。在身体复归的教育中,儿童意识到“我永远是一个身体”。在此意义上,儿童的自我就像不能看见自身的人的眼睛一样,是一种实在性的存在。(45)张之沧:《“身体主体性”解析》,《国外社会科学前沿》2020年第11期。儿童回归身体意味着唤醒儿童身体意识与知觉之真,平衡数字体验与生活世界之美,重塑数字身份情感与责任之善。

(一)唤醒儿童身体意识与知觉之真

儿童身体的复归意味着身体的自然之真的生长。对于儿童来说,“真”是身体意识与知觉的延绵与展开。海德格尔在真理和存在的关系上指出:“此在本质上在真理中。唯当此在存在,才有真理。”在最原始的意义上,真理乃是身体的展开状态。(46)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314页。儿童身体是主体“此在”的展开状态。儿童的身体不是五种感官的所在地,它也是我们行动的目的。儿童知觉综合的唤醒需要与真实世界交融,在复杂而鲜活的生态中感受作为主体的存在,视觉、嗅觉、听觉、触觉等统整性的知觉场方能使儿童对世界有整体而全面的感知,身体的有限又能在无限的世界中得以突破,身体的生长因而得以延续不绝。数字化时代下的教育应该尊重儿童发展的规律,使儿童的身体如其所是地显现,从而靠近存在,应存在之召唤,溢生命之绽放,长身体之整全。

唤醒儿童身体之真也意味着强化儿童感受时间的能力,感受每一个当下作为过去的沉淀,作为即将到来的将来。在施密茨看来,人身体体验的最基本的事实状态是“当下”(Gegenwart)。它包括“原初的当下”和“展开的当下”。每一个当下是儿童作为主体感知、发生、拥有的此在,实现感知与行动的合一。(47)谭维智:《互联网时代教育的时间逻辑》,《教育研究》2017年第8期。通过班会课、户外活动让儿童自主交流,调和数字感知与时间感知,用身体感受时间的流淌与涌动。朝向持续来临、涌动不息的时间,脱离时间的威逼与胁迫,使生命顺其所是地展开。唤醒儿童内在时间意识还意味着留给儿童完整的时间,成全儿童对世界全然的认识,保持对于感知对象的持留。

儿童真实自我的建构意味着儿童作为中心的主导知觉。(48)爱尔马·霍伦施泰因:《人的自我理解:自我意识、主体间责任、跨文化谅解》,徐献军译,商务印书馆,2019年,第11页。例如,“我”与一个朋友肩并肩地一起散步,“我”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自己是两人中的一部分、是整体的一部分。这种主导知觉需要真实的感触,儿童通过有益身心的体育活动、锻炼、群体游戏,从而实现“对自我认识和自我创造的追求,从事对美貌、力量和欢乐的追求,从事将直接经验重构为改善生命的追求”。(49)理查德·舒斯特曼:《哲学实践》,彭锋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 203页。通过身体与其非语言的交际增强身体的知觉意识,再造自我,再塑认识,充盈生命的丰富。

(二)平衡数字体验与生活世界之美

无疑,数字技术在不断更新中建构了一个虚拟仿真的世界,它与真实世界的差距也在逐渐缩减。但对于抽象思维仍未成熟的儿童来说,体验的美仍旧需要从现实生活世界中攫取。消除主体对虚拟生活的过度依赖,让儿童看到生活多样的本色,而不是沉浸在数字世界里抽象的形状、颜色。保持儿童现实生活与虚拟空间的张力,明晰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界限。例如,在壮丽山河中感受最原始的生命力量,在习俗传统中体验人类文化之瑰宝,在四季变换中感受继往开来的生生不息。以真实体验的生活世界为基础,万物的变幻通过身体的体验进入内心,儿童或许能抵御住数字洪流而屹立往前。

在数字时代,儿童语言思维的发展需要依靠真情实感的交流互动和更多的深度阅读,而不是碎片化的信息。家长、教师可利用数字化的便捷,引导帮助儿童积累阅读。合理把控儿童接触电子屏幕的时间,并且通过真实的身体话语的接触而不是指尖上敲打的文字来实现交流,使儿童感受真实的温度。

儿童的审美活动、艺术创造并非只来自精神的凝思或思想的建构,而主要是决定于内在情感、身体感觉、生命冲动、热忱与激情。创造与美的感受来自经验与身体感受的具体性、生动性、变化性和多样性,儿童的生成运动、存在状态构成了审美的对象与过程,用儿童的“肉体、行为、感觉和热情以及整个存在,才能制成一件艺术品”(50)理查德·桑内特:《肉体与石头》,黄煜文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19页。。感受身体的火花,承认并体验它们,接受它们,就能有所创造。正如德勒兹认为的,身体像角斗士一样迎接看不见的力量,积极地与之斗争,在看得见与看不见之间进行能量转换。(51)吉尔·德勒兹:《弗朗西斯·培根:感觉的逻辑》,董强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74-75页。引导儿童在真实与虚拟世界中察觉色彩,品尝百味,倾听声音,汇聚身体感觉的力量,从而迸发创造力。

(三)重塑数字身份情感与责任之善

儿童情感是合目的的存在,换句话说,喜、怒、哀、乐等情绪是符合身体之本然存在的表征。合目的的情感是儿童当下身体的自然性存在状态,是儿童自然性与社会性生成的必要条件,过度压抑或肆意宣泄都不利于儿童的健康成长。我们需要有意识地陪护儿童的情感,尤其是关于他人的道德情感。依据儿童现实依存关系和内心情感建构关于身体—情感的思维方式,弥合儿童情感与人际关系间的裂缝。在此,施密茨强调“入身”(Einleibung)对身体情感的充盈。入身是超越出自我的身体,而与他人及世界建立起协调关系的现象。例如,交谈、母亲与婴儿之间表达爱意以及合作音乐等情境,又如观看足球比赛时的“身临其境”,观众被氛围感染而不由自主地随之动起来。个体没有反应的时间,而是“在一种交互的准身体协调中通过对抗或合作的入身,成为合作、融合的互动伙伴”(52)赫尔曼·施密茨:《身体与情感》,庞学铨、冯芳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35-36页。。

入身与情境有关。情境大致说来就是日常的种种生活现象,是生活世界生生不息的源泉。在数字世界里,营造各种符合儿童经历与体验的仿真形象有助于儿童道德情感的丰富。情境里各式各样的人物角色通过联觉统整为一体。例如,通过视觉与感觉统一善良的仙女、勇敢的王子与邪恶的女巫、憎恶的敌人。前者塑造以明亮的眼睛、温柔的音调,后者塑造以暗黑的色调、沙哑低沉的声音;前者散发着令人信任的感觉,儿童感受到宽广舒适的状态,便会不自知地有所倾向。这样的身份塑造蕴含着情感的流动,儿童得以体会到身体原初情感的释放。

儿童情感需要有对象的投射,体现在对榜样人格的追随上。在舍勒看来,人格在根本上只能被人格影响,只能被人格引领。(53)马克斯·舍勒:《伦理学中的形式主义与质料的价值伦理学:为一门伦理学人格主义奠基的新尝试》,倪梁康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第477页。儿童的社会情感作为人格的投射,需要以“身”作则的人格来引领。家长以身作则,以积极正面的榜样形象营造氛围,侧面消减儿童对数字世界的过度沉迷。榜样若没有与儿童的内在可能性一致,那么这个行为不会被儿童所注意到。(54)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姜志辉译,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241页。此外,成人可以与儿童共同制定协议并遵守,培养责任意识。儿童是鲜活而生动的生命存在,需在情感上给予充分的支持与信任,让儿童意识到“我可以”承担责任。

尽管数字时代极大地改变了我们的生存与生活方式,但需要看到的是,人类的本能很大程度上仍然保持着我们祖先最初的发展样态。儿童作为原初化的生命存在,人类的本性、原始的冲动皆居于身体之中。是身体让儿童作为生命主体在生活世界中安然栖息,是身体使儿童在探索奥妙新奇的世界时得以与之相融,是身体使儿童在面对复杂无限的境遇时不至于惶惶无措,是身体的情感孕育着儿童灵性与精神的不断绵延,也正是通过身体儿童方能坦然无惧并自在地朝着明天而去。在数字时代,儿童通过身体探索着原初生命与数字生活的调和之径,教育的使命是明辨数字时代之离身诡谲,呵护儿童身体之绽出,朝向存在的澄明之境而去,并居留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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