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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斯·巴特勒文化政治批评视域下的中国女性主义再审视

2021-01-08

台州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巴特勒女性主义话语

王 慧

(台州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西方理论的中国化一直是中国学界热切关注的一个重要话题。从20世纪80年代的狂热引介到90年代的“失语症”,再到“强制阐释”病症的反思与批判,中国学者走出了一条独特的理论探索之路。张江教授指出,“对西方文论的辨析和检省”,最终“必须立足于中国文论自身的建设”[1]。朱迪斯·巴特勒在中国学界逐渐为人所知,她的性别政治最终走向关注人类生命的文化政治,给中国女性主义提供了一个自我审视与重构的契机。本文尝试在文化政治批评视域下梳理中国女性主义理论的发展概况,考察有关性别话语的文化实践,进而立足双向互动的理论旅行,发掘巴特勒与中国女性主义在文化涵濡中碰撞出来的理论智慧,最终探讨中国女性主义全球化的新视野,以期为中国女性主义走向世界提供一种思考与经验。

一、文化政治视域下的中国女性主义概述

巴特勒的性别政治从性别问题入手,经由身体、性等社会领域中各种权力关系的操演最终走向生命政治,探讨性别与社会暴力、民族战争等社会政治问题的复杂关系,呈现出鲜明而强烈的文化政治取向。将中国女性主义放在文化政治的批评视域追踪其历史,可以见出,近现代中国对性别关系的探讨与西学东渐的过程是同步的,妇女解放的进程与中国现代化、民主化的进程也是同步的,其间还夹杂着中国女性主义与现代性的复杂关系。

(一)中国新女性及妇女研究的文化政治。中国学界性别意识的普遍觉醒始于19世纪末,中国的知识分子首次提出女性权利问题,认为女性地位的提高是中国现代化的根本。民国时期的女性解放运动具有更激进的颠覆性,茅盾先生将之概括为“娜拉主义”[2]。此时的女性主义从根本上说是一个现代性的政治与文化运动,是社会变革的一股重要力量。20世纪30年代中期以降,性别问题被边缘化,中国的“娜拉”离家后转变为“革命战士”,将革命当作女性主义运动的标志使得女性运动充满了焦虑和暴力[3]。之后中国的女性在革命文化中经历了长达几十年的男性化过程,其典型症候表现为女性的男性化。将女性的解放与人的解放在同一个时间平面上提出来,虽然缩短了漫长的酝酿等待期,但也使中国女性的觉醒之路格外漫长曲折,充满梦醒后无路可走的悲哀。她们在“男女不一样”与“男女都一样”的迷乱中无所适从,在“做女人”与“做人”的两难中艰难抉择[4]。

(二)中国新时期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新时期女性主义批评于20世纪80年代初悄然兴起,80年代中后期受西方理论的影响,“解构”式的女性文学批评开始生长。但是,由于女性主义对现代性的反思和解构与知识精英所营构的“主流文化”不相兼容,认同女性主义就意味着或被无视或被置于边缘与另类的境地。人们对具有强烈身份政治表征的女性主义没有什么好感,其文化形象也被想象成“一些丑陋不堪而又张牙舞爪的女人”[5]。为了避嫌,那些较为自觉地实践女性主义的主体不愿领受女性主义的名号,女性主义的身份也成为一个现实问题。90年代知识精英的文化观念发生较大变化,宏大叙事归于沉寂。女性主义与性别政治等文化问题逐渐被学界接受,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成为当代文学理论与批评的主要构成之一,同时也推动了当代文学理论与批评的话语转型。这种不同于实体政治形态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表征了文学理论与批评已不仅是文学的理论与批评,更是一种与文学性有关的文化政治活动[6]146。有学者这样评论道:“从来没有一个文论像女性主义这样公然地宣称它的政治企图”,而且“在政治与诗学的平衡索上,在矛盾与紧张中走得如此活力充沛”[7]。

(三)诗性观照的性别话语。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性别诗学”开始出现,它通过对文艺作品和批评话语进行性别向度的理论评析,试图在两性关系问题上建构一种超越单一女性主义意识的新型审美关系[8]。不过最初以“性别诗学”取代“女性主义批评”的目的只是“为了赢得学理上的客观真理性”,其实质仍然是“女性(主义)诗学”[9]。新世纪以来,性别诗学体系逐渐趋于学理化与体系化,将价值定位在男女两性“阴阳互补”“和而不同”“突出文学的‘性别性’和两性平等价值”[10]。这拓宽了女性主义的批评视域,研究思路上也倾向文化批评,表现为“流动、复合、多向延展”的整体性批评风貌[11]。性别诗学使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从社会边缘走向文化中心。当然,“关怀男性”并不意味着放弃对男性的反思,也不意味着放弃对男尊女卑观念的批判。因为所谓的诗性观照也可能是被男权塑造了的,并且是一种不自知的话语实践。所以对于性别诗学来说,时刻要保持一种自觉的反思意识,并不可避免地与文化政治勾连起来[6]150。从革命话语到鲜明的女性主义主体话语再到性别诗学,大大丰富和拓展了中国女性主义的批评空间。

二、理论旅行中的巴特勒与中国女性主义

赛义德警醒人们,文化批评切不可像文化教条或者社会陈规那样将自身封闭起来,因为失去对“开放世界的积极意识”,批评“也就失去了自己的本业”[12]。所以我们有必要借助理论旅行的观点,重新审视巴特勒与中国女性主义在文化碰撞时激发出的理论智慧。

(一)文化翻译与文化涵濡。在全球化的今天,文化之间的交流已不再是单向的输入与输出,而形成一种主体间性的双向互动。朱迪斯·巴特勒的“文化翻译”与中国学人的“文化涵濡”都表达了这个含蕴,提供了一种话语生产的新范式。

在《性别麻烦》序(1999)中,巴特勒将自己的工作称为“文化翻译”(cultural translations)式的理论批判。“翻译”既不可简单地一对一直译,也不能脱离原文任意阐释,而是要基于原文,通过翻译者的个人增补和阐释,使原文获得某种崭新的意义,最终达到某种普遍性。所以,巴特勒虽然援引了后结构主义,但她并没有把后结构主义直接挪用到女性主义上,而是用后结构主义的视角反思美国的女性主义,并以明确的女性主义立场重新表述、运用那些理论。巴特勒在视域融合的基础上开启了一个新型的理论视野,理论于文化翻译中浮现并有了新的发展场域,或者说,理论就是文化翻译事件本身。在全球化的今天,“文化翻译”必然涉及思维方式的冲击与变革,它不仅是语言翻译的问题,更是主体之间相互遭遇、相互冲击的交往与对话。巴特勒认为承认他者、理解他者是文化翻译与伦理责任的共同任务。所以,不管是东方文化还是西方文化都彼此互为主体,只有摒弃那种唯我独尊的霸权逻辑,才能形成文化共同体,共同进步,这也是通往非暴力的最重要途径[13]。

这里的“翻译”,大致对应我们汉语中的一个词语:涵濡。近年来中国学界已有学者尝试用“涵濡”概念来阐释世界文化之间相互碰撞与融新的对话状况。涵濡本是人类学概念,后来被用于文化研究领域,用来考察不同异质文化群体彼此之间的影响与深层文化结构的变迁情况。作为文化研究的一种新范式,“文化涵濡”可以更清晰地呈现各种话语权之间的历史实践过程,以及这个历史实践过程中的动态复杂性,我们可以从中考察文化理论展开的内在逻辑,也就是多元异质文化之间复杂的运作机制和过程,考察那些陌生的他者文化与文论元素最终是怎样融合自我文化理论,从而成为其中理所当然的构成成分,最终形成全球化时代中西互补、你我互涵、和而不同的文化愿景①2013年第7期的《文艺争鸣》发表了一系列关于“文化涵濡”的论文,包括王一川教授的《层累涵濡的现代性——中国现代文艺理论的发生与演变》、胡继华教授的《文化涵濡与中国现代诗学创制》与何浩教授的《涵濡的内化与历史的重构——新时期文论的历史成因》。之后王一川教授又在2013年第4期的《中国文化研究》发表《涵濡中的中国文艺理论长时段》一文继续对中国文艺理论的“文化涵濡”问题进行探讨。。

(二)“中国话语”的操演性认识论。在中国学界,所谓“中国话语”通常意指从中国已有的文化传统中提取出来的,或是由中国学者自己提出来的话语,意在解决所谓中国文论乃至整个中国文化面对西方文论或文化时的“失语症”。对于构建“中国话语”时遇到的困难,中国学界也更愿意将原因归诸西方话语文化霸权的侵袭。然而根据巴特勒的操演理论,“中国话语”如“性别”一样,不应该被固化局限,一成不变,而应该是一个具有操演性的概念,可以不断地被建构。所以,“中国话语”不再只是一个纯粹的中国本土资源意义上的中国理论,而应该是一个交汇杂糅的理论,它构成中西理论文化旅行过程中相互吸收相互借鉴的一个理论场域,并始终保持一种开放性的姿态,处于永不停息的建构中。陶东风教授曾对“中国话语”进行了别样的解读,他认为中国话语就是具有当下中国特色的话语,而所谓“中国话语”,就是那些能反映中国当下的真问题、能对中国人当下的生存经验、中国的政治与经济、文化艺术与日常生活的历史与现实有诊断力、有解释力的话语,至于它是来源于西方理论或是中国古代的理论,抑或它是哪国学者提出的,这些问题都无关紧要,关键在于它是否能解释中国的现实[14]。

当然,这个中国特色的“中国话语”必然牵涉到“中国问题”的言说环境。钱理群教授对当今中国知识分子感慨道,现在谁都不愿像鲁迅那样直面现实了[15]。所以,与其说我们是由于受到太多西方理论的影响而无法发现真正的中国问题,并产生真正的中国话语,倒不如说我们需要一个自由言说的环境。因此对中国话语的思考必须与对言说体制的反思联系在一起。在中国,学术自立、学术自由本身就是一种制度建构,而人文知识产生的体系历来都是国家体制的一部分。所以要想产生出真正的中国话语,首先必须要建立一个自由合理的社会言说体制,其次也要有知识分子在这种言说体制下直面现实与言说的勇气。

(三)理论建构的底色:与生命、哲学和文学的关系。依循自身的生存欲望与生命体验②巴特勒的成长环境比较复杂,16岁那年的出柜风波使巴特勒遭受严厉的道德谴责,成年后失掉工作、爱人和家庭的景况也给巴特勒带来严重的精神创伤。但幸运的是这些伤痛并没有阻止她去追寻乐趣,以及坚持为自己的性别生活寻求合法承认的努力。这也是巴特勒的哲学之路走向性别政治最终关注人类生命政治的根本原因和原初动力。正是因为对被排除的生命所承受的暴力,对剥夺了生命权利甚至宣判了死刑的幽闭的存在状态深有体会,巴特勒的著作始终呈现出一种对生存/生命的强烈欲望和顽强努力。,特别是“9·11”事件之后,对“什么是人?什么样的生命算是生命?什么样的生命才值得哀悼?”这些颇具有哲学意味问题的追问,使得巴特勒的文化政治指向人类整体的生命关注,成为一种生命哲学。这为性别政治打开了更加丰富的理论视域。这种打开,并非一种文字游戏或戏剧性的花招,它有着实质性的政治欲望:一种强烈的生存下去、让生命可能以及重新思考的欲望。

巴特勒最初的学术之路是从哲学开始的,其博士论文《欲望主体》考察了黑格尔哲学在20世纪法国哲学领域产生的深远影响。但是,巴特勒主体哲学背后的现实关切促使她将主体的哲学沉思介入到社会领域中具体主体的当代命运。深厚的哲学功底也许会让人们产生疑惑,认为她并非一位文学理论家,而更应该是一位哲学家,但是,巴特勒却基于对哲学和文学的阐释建构了自己的理论体系,所以现实情况是,比起在哲学圈,她在文学研究领域内得到了更多的认可。关于这点,巴特勒和德里达极为相似,他们都是跨越文学与哲学的边界而写作的理论家。文学理论家乔纳森·卡勒评论说,巴特勒的理论若用于文学批评和文学研究将更为有效,因为巴特勒的理论中含有一定的文学性,或者说,她的很多理论建构就是在文学作品中获得的灵感。比如为了表明用文学来思考是更好的选择,在对关于亲情与政治模式之合法性的辩论中,巴特勒特别引用了文学作品《安提戈涅》进行论辩,可见文学的语言能够为建构的批判提供一种极为有力的资源[16]。站在哲学的视野考察文学,使得巴特勒总能以一个更高的境界从文学中获得对理论的灵感,从而得出单纯从文学视角无法得到的结论。这是作为一位有着深厚文学造诣的哲学家的优势。比如巴特勒的性别操演理论就得益于德里达对卡夫卡《在法律门前》的解析,为当代女性主义的理论建构与文学批评做出了独特的贡献。

当然,文学不是仅仅作为已然存在的哲学或理论的注解,如何处理好理论与文学、哲学的关系,如何在文学中对理论进行哲学的思考,是值得进一步深入探讨的问题。

三、中国女性主义的全球化视野

(一)“跨国女性主义”的提出。跨国女性主义(Multinational Feminism)是女性主义学者对持续扩张的全球化进程的一种干涉,是对西方主流女性主义更深入的批评,着力批判现代性、资本主义和西方帝国主义,质疑诸如主体、性别及文化、知识从一个中心到世界边缘单向传播的通用概念。跨国女性主义认为,鉴于历史、父权制结构及随之而来的权力关系的彼此差异,不同地域和不同人群的社会、文化、政治与全球化所形成的认同绝非统一的或均等的。其实践反对现存的将女性及父权制视为一统,以批判性的眼光考察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与不同的父权制体系中女性身份不同甚至矛盾的建构,力图在“女性与多样父权制和国际经济霸权所生成的具体历史性的关系中”探讨解决世界女性关注的问题。换言之,跨国女性主义需要一种全球的、具有批判性的、多层次的女性主义政治与实践视角,对当今世界上不同种族、阶级、宗教、国家的女性所面对的种种问题,倡导历史化的、多样性的解决途径,并致力于在女性中建立一种跨国的政治联盟[17]27。

(二)跨国女性主义对中国女性主义批评的影响。跨国女性主义对中国女性主义的影响还有待全面展开。但毫无疑问的是,它揭示了长期存在于中国女性主义理论和实践中的一些问题,也将对中国的女性主义研究注入新的活力。

中国的现代性取向首先是在外力作用下产生的,是由一个被迫的、具有创伤意义的深层体制变迁开始的:从儒家传统、朝代政体以及中国中心的文化体制转向西方中心并以西方价值为准则的现代国家模式。在建设现代民族国家的过程中,中国女性成为一种重要象征或修辞,女性的解放被普遍理解为检验中国向现代民族国家转变的关键。可见,中国女性主义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国际性运动,它同现代民族主义紧密相连,而且它还间接地认同西方话语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地位。1980年以来,对中国性别与政治的学术研究主要集中在揭示和批评中国的民族主义或现代民族国家。这些研究表明,尽管国家主义和政府为促进妇女解放扮演了一定的积极角色,但在历史上往往向保守势力(比如传统性别话语)妥协甚至与之形成共谋,在制定决策时,常常将女性的利益、需求与期望置于男性的需求之下。

还有一个长期存在于中国女性主义实践中的问题,学界极少触及。中国本土的女性主义及话语实践中残存着中华民族老大帝国式的“中心意识”“话语霸权”,即,一统性思维,希望用一统性的、宏观通用的,也即一种西方的模式来解决现代中国历史的、多样的、多层面的性别问题的倾向。在某种程度上,一统性思维模式的存在自诞生起就是西方文化帝国主义和中国民族主义与女性主义合谋的产物。中国女性主义实践与民族主义并驾齐驱,不断诉诸一种通用的、一统的女性与性别观,采用一统性通用模式和线性的历史进步观来解决变动的、历史的性别问题,这种本能和习惯一直延续到今天。不容否认,这种一统性通用模式有助于产生一些短期效应和政治影响,可是长远看来却常常阻碍或抵消了它所取得的大部分进展。它不但遮蔽、简化了历史的复杂性,掩盖了女性主义与父权制权力的合谋,或对后者产生某种形式的依赖,形成性别话语生产的一种排斥性机制,更使中国女性主义在面对国家和地区不同的父权制的干预和利用时,显得脆弱无力,而且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反而加固了女性主义所要摧毁的逻辑和权力,使得中心—边缘这种双向对立模式在全球语境中愈益牢固[17]24。

当跨国交流、互访、对话日益频繁畅通,中国女性主义学者凭借切身体验和直接交锋,敏锐地意识到话语的失衡及中西文化权力结构的不公平,同时,她们也开始欣然接受各种不同的女性主义立场。四海皆准的逻辑在表面上看来似乎已经过时,但这种逻辑依然存在并通过不同的形式持续着。比如一种本土主义的抵抗立场就是一统主义的另一面,因为它遵循同样的一统和单一逻辑。另一方面,所谓的世界性立场,也常常与后现代立场或相对主义立场混同,对现存的世界不平等的地理政治权力关系秉持一统性态度。这种一统性倾向致使中国女性主义对中国女性本身的差异以及女性之间的不平等现象迟迟不能产生适当的认知和反省。

(三)中国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实践的启示。与20世纪70年代西方左派知识分子提倡的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批评话语不同,这里的“社会主义女性主义”,是指20世纪80年代初以来,在中国社会主义革命这个具体的、第三世界的历史场域中女性主义理论的本土化实践与历史体验。重新审视和评估中国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历史实践,不但能打破以西方中心的冷战思维与新保守主义的顽固影响,矫正西方学界对中国社会主义与性别研究的主流偏见与诋毁,更重要的是能重新发现中国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实践的历史价值,建构新型的女性主义与性别研究范式[18]。

首先,关于体制化建构。通过对中国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实践的具体历史场景的重新追溯与勾勒,我们认识到,任何女性主义话语和实践都与其生成的经济政治体系直接关联,都具有一定的体制性,所以非常有必要将女性主义实践与制度体系以及国家相连而不是分离出去。当然,强调女性主义实践的体制化,并不是将女性主义简化或者完全受制于社会制度从而失去对社会的批判与干预能力,也不是将各种在相同制度语境里的女性主义实践或文化形式统一化。相反,正如中国历史实践所显示的,女性主义实践与各种社会制度之间的关系呈现极为复杂的状况,比如有些社会制度力量在某一阶层的女性解放方面可能有着积极意义,但是在其他领域或阶层却是压迫性,甚至是“反动”性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特定地域与历史语境中,女性主义实践的某些局限的确是制度造成的,因而也只能通过对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的变革才能最终解决。

其次,关于多维主体性。中国的历史实践表明,性别与社会主义革命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等其他社会性构成要素直接相关并相互依赖,它绝不是孤立或独立的力量,这源于对“五四”女性主义多元思潮的一种本土化继承,是女性主义实践在中国环境里得以生存并持续发展的关键,也是对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理论的一种创新和突破。因而中国的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具有多维主体性:它反对父权制,是整个社会主义革命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又与社会主义革命中的阶级斗争、民族独立和经济发展密切相关。当然,这种相关性还体现在另一层面,必须有中国共产党对女性主义的各种制度化和本土化的推进,严格制定并努力倡导和执行政策,这是确保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取得最终成功的关键。

中国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实践直接质疑了西方自由女性主义普遍性的假设,批判性地修正了对中国女性主义的社会实践和理论探索的西方主流话语,这将会为全球女性主义实践提供一个另类模式,为正在深入拓展的西方妇女研究提供一种新的参照。

结 语

我们不妨用一种操演性的眼光来看,中国的女性主义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具有现代性意味的政治文化运动,具有鲜明的文化政治倾向,并成为社会变革的一股重要力量。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中国本土的女性主义一定会与全球女性主义的核心命题相关,也必然会在应对中国社会现实中生成新的话语形态,其理论边界也将在本土与全球的互动中不断重新划定。因此,中国学界对西方理论的译介和研究、对西方女性主义理论与中国本土经验之间关系的研究,以及对有中国特色女性主义理论的构想,都将通过新一轮的理论旅行参与到女性主义的跨国生产,成为全球女性主义知识体系建构的重要组成部分。2012年南京大学与美国布朗大学成立了南京大学—布朗大学性别与人文研究中心,该中心致力于成为具有全球影响的性别研究中心,明确将朱迪斯·巴特勒作为“性别研究的理论前沿问题”的研究对象,探讨性别操演理论、性别的社会空间以及跨国性别研究等理论问题。2018年“朱迪斯·巴特勒与中国——走向全球人文建构”学术研讨会在上海交通大学召开,来自美国、希腊、韩国和国内及香港20多所高校和科研出版机构的50多位专家学者出席研讨会。巴特勒亲自赴会并做了《相依性和非暴力:个人主义批判》的主题演讲。巴特勒本人正在进行的国际性批判理论项目试图从批判理论的角度反映全球人文的面貌,以期建立广泛知识联系机制。这将会给中国女性主义与性别研究带来更多的风云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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