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滴血中活过来（组诗）

康泾

梦   境

当我放下包袱，脱下内衣

看到深陷的勒痕。这些年轮

有些平淡，有些饱满

如果可以在肩头生长稻谷

阳光一定可以眷顾

我的孩子骑在脖子上

像一棵树伸向天空

我看不到春天，却看到

落英缤纷

如果多年以后

我的孩子还能记起

这些场景，春天一定过去很久

我一个人坐在树下

看不到阴影。即使看得见

也已经说不出

它究竟比我年长

还是年轻

我从滴血中活过来

只有等落日

支撑在河面一米的距离

那条河才叫河

它才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去说服沿河散步的人放下矜持

夏日的温度多么令人聒噪

连知了

唱的歌

都是隆重的交响乐奏出的悲怆曲

河对面大伦的蒲草依然疯长

连同他的

络腮胡子

都是小时候流浪青年的样子

他彈吉他，唱民谣

将陶罐的解释一点点

谱成曲。我说，我想过简单生活

他当着我的面唱了几句

边上竟有人落泪

而我仿佛像一块石头堵住呼吸

一块石头其实算不了什么

只是暂时还想不起

将它迁徙

每次刀刃过去，我从滴血中

活过来，像老虎回归山林

踩出沉重的脚印

有人告诉我，这也是爱情

虽然生长得不伦不类

遇   见

每片叶子，每滴水

甚至每个汉字

都怀有无法言说的

理想。当珍惜的人

用以遮挡烈日

解渴，表达衷肠

它们的内心

才闪闪发光

而现在，我就坐在办公室

窗前。绿植根深叶茂

台风携带的雨水滋润了几下

我想替它说出此刻的心情

但谁会凑巧经过呢

去临幸它真诚的表达

与一只鸟的对白

顽皮从身体里抽出

少年就结束了

白发爬上双鬓，中年也开始落幕

酒一杯一杯，打败了所有空虚

话一句一句，慢慢解开了结

一只鸟突然停在我肩头

我嘲笑它：“你还能飞多久？”

它居然喳喳喳乱叫：

“你，你，尚能饭否？”

泥 人 匠

他先捏古代战将

其次是梁祝，蝴蝶

小孩要他捏一只台钟

少女要他捏一匹白马

他都一丝不苟，一一满足

吹来一阵灰尘，遮住了

白马的眼睛，和下午的阳光

少女渗出了泪珠。泥人匠

笑道：莫哭莫哭

我再为你

做一件花衣裳

石   磨

石磨的一半转动着

它们磨出了豆浆、米粉

也磨出了水分

石磨每天都在磨

停下来就会死

它不是倾其所有

把更硬的食物磨成粉

而是要把下面的一半

磨薄

直到比它更薄

直到它再也磨不动另一半

为止

针

我的腿，我的胸，一点点瘦下去

脸一点点尖起来

我对一个人的针砭

一点点稀疏

磨合一点点稠密

终于，我也成了一枚固执的针

如果暮春的时候

我可以用线条

穿透一个夜晚

我宁愿永远保持这种距离

并且附带一个小小心眼

带着你

想穿越哪里

就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