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有幸,可惜西湖
2021-01-07刘吉同
刘吉同
陈寅恪先生于1969年10月7日,在“文革”的凄风苦雨中悲惨离世,留下遗愿葬杭州西湖杨梅岭祖墓先君陈三立墓侧。“文革”结束后,其家人赴杭州向有关部门陈情,但对方以“风景区不能建墓”为由拒绝了。(2019年4期《世纪.陈寅恪归葬庐山一波三折纪实》)
这个拒绝对于普通人来说,自然没啥可说。但用在陈寅恪身上,就不一定合适了。殊不知他一向享有“特权”。20世纪30年代,他就开始享受别人不能享受的待遇和照顾。比如在清华园,梅贻琦校长就特批陈寅恪一人可用四个人过冬用的燃料。1939年春,牛津大学聘请汉学教授,创办三百余年首次聘请一位中国学者为专职教授,此人正是陈寅恪。1945年陈寅恪赴英国医治失明的双目,英方明示所有费用均由他们承担。洋人也让他享受“特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也是这样。饥荒肆虐的1961年,陶铸专门指示要特殊照顾陈寅恪,除保证主粮、副食和水果外,根据老先生的饮食要求,每日还专程从华南农学院为他供应鲜奶三支,并专为他配备了三个半专业护士做保姆,所有费用“全部由省委负责解决”。陈寅恪双眼几乎失明,工作之余为方便他散步,陶铸专门嘱咐在其門前修建了一条白色水泥路,这就是今天中山大学里著名的“陈寅恪小道”。(以上见陆键东《陈寅恪最后二十年》修订版P307、325)这一切皆因他是“国宝”,能为国家做出别人无法企及的贡献,故才想方设法保证他的工作条件和尽可能挽救他的健康。
陈寅恪不仅学问大,“近三百年来一人而已”,(傅斯年语)而且还有着崇高的民族气节。1942年4月,他一家被困在了日军占领下的香港,枪炮声不断,治安十分混乱,全家又几近断粮,偶“得一鸭蛋五人分食,视为奇珍”,真是“人命危浅,朝不虑夕”。日本宪兵得知陈先生是世界著名学者后,想拉拢他为自己办事,于是在港岛粮食奇缺的情况下,亲送米上门。然而,却遭到了陈寅恪的严词拒绝,陈先生用日语高声斥责他们,表示宁愿饿死也不吃这大米,日本宪兵只好将大米拉了回去。(《南渡北归.南渡》P497)他一身傲骨,即使在晚年最困难的时刻,也仍然铁骨铮铮。
其实,名人墓也是风景区的重要组成部分,亦山水文化之一脉,令景区增辉。岳麓山上葬着黄兴、陈天华、蔡锷,此山因之增加了一抹英雄色彩。羊城有了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城中便留住了浩气和光荣。洛阳香山的白园,是白居易长眠的地方,香山因之而香飘海内外。西湖同样如此,岳飞墓令之“青山有幸”,于谦墓使之增添了几许悲壮和清廉,秋瑾墓则让西湖山水多了几分豪气。假如陈寅恪的茔地落此,无疑会填补文化厚重的“空白”。苏小小墓尚且为之带来一笔文化亮色,何况一座文化高峰的陈寅恪!
那么,杭方为什么拒绝呢?我想最初也可理解。“文革”刚刚结束,极“左”思潮仍烈,不少人大概还视陈寅恪为须批倒批臭的“封建余孽”呢。之后思想解放的大潮席卷中华,陈寅恪的文化价值和地位已被国内外充分认知。遗憾的是,在这个时期,陈寅恪女儿奔波十余年,收获的却是满满的无奈和辛酸,最终“西湖断桥难渡”,这就让人费解了。乱猜一下,不会是官本位意识作祟吧。
2003年6月,经过陈寅恪的家人和有识之士多年努力,陈寅恪夫妇的骨灰在庐山植物园入土为安,墓前一块略呈椭圆状的岩石上面,刻着黄永玉的手书:“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安葬先生的这座小山被命名为“景寅山”,小山很快成了国内外学人心中的圣山,前来拜谒的络绎不绝。名山与名人交相辉映,先生有幸,庐山有幸,但可惜了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