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傻的游戏
2021-01-07冯磊
冯磊
《搜神记》卷九,有两个一夜暴富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题为《应妪》。后汉中兴初年,有位姓应的寡妇发现一道神光射进了土地庙。占卜的人对她说:“天降祥瑞,你家要走运了。”后来,应氏在神光出现的地方挖到了黄金,家庭因此显赫起来。
这种挖宝的故事,在民间数不胜数。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的一个邻居在1980年代初期,从自家院子里挖出过满满一罐子银元!那批东西,后来被他贱卖掉了。
——人与松鼠的行为是多么相似:辛辛苦苦积攒财富,之后挖个洞将其埋在地下。一段时间以后,人没了而钱财犹在。再后来,这些宝贝被村夫、莽汉一镐头刨了出来,引发关注三五日。
前人省吃俭用,为后人埋下传奇。人性如此,松鼠亦如此。
第二个故事是《张氏钩》。长安张某,宅男。某年月日,窗外飞来一只斑鸠,落在凳子上再也不走了。张某祷告说:“这鸟儿如果飞上云霄,将给我带来灾祸;如果飞到我怀里,那就是好运气。”话音未落,小鸟儿就飞入了他的怀里。张某去捉小鸟,鸟儿不见了,却掏出一个金钩。——从此,他的运气特别好。
需要说明的是,鸟儿变金钩的故事还有续集。
张某发财的故事传出去以后,有个四川人花重金收买了他的女仆。女仆偷走金钩,交给了四川人。但是,拿到了金钩的四川人却屡屡倒霉。
后来,他终于明白了“外财不发命穷人”的深刻道理。又想尽办法把金钩卖给了张某,终于完璧归赵。
上面这两个故事,应寡妇发家纯属偶然,而张氏金钩的失而复得则是典型的宿命论: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抢也没用。
依据我有限的经验,在现实社会里混得好的多是长袖善舞的“聪明人”。老实人要想走运,“比骆驼从针眼里走过去都难。”但是,我们手头的故事偏偏不这么讲。——“不让老实(厚道人,或愚钝的人)人吃虧”,是很多笔记小说的基调。
冯梦龙笔下的文若虚就是如此。文若虚不善经营,做什么都亏本。他后来远渡南洋,靠一筐橘子赚了点小钱。又因为担心空手回家丢脸,于是到荒岛上捡了个床一样大的龟壳带回去。不料,这龟壳是鼉龙的遗蜕,内含二十四颗夜明大珠。文若虚因此发家。这是典型的走狗屎运。
金庸笔下的郭靖也是这样。因为憨厚,美色、武功和江湖地位一下子都有了!还有身体孱弱的张无忌,被人耍来耍去,竟也成为一代宗师。古人讲“仁者无敌”,到了作家的笔下,就变成了傻蛋走大运,而且越傻运气越好。
这种“比傻”的文字游戏,除了讽喻世事难料之外,更暗含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道德焦虑。
“文字须有教化功能。”这个教条,直接导致各类小说的千人一面。
清人小说集《夜雨秋灯录》里,有个故事和《张氏钩》类似:孤女银雁父母双亡,跟着叔婶生活,饱受婶子虐待。后来走投无路,投入尼庵。经历种种曲折后嫁得良人,每天以放猪为生。
某日,老公拿回来两块银子。银雁看了不以为然:我放猪的山谷里,遍地都是这种白色的石头!后来,她拿了几块“石头”回家,家人乐了:竟真的是银子!
我要说的是,《夜雨秋灯录》里的这笔意外之财,是有指向性的。银雁把“石头”带回家,是白花花的银子。别人从山涧里捡起来,仍然是石头!
“始犹以布袋运,继因误堕一锭,牧竖拾之,笑问:‘母子劬劳,大辛苦,运蠢物何用?’然一入牧竖手,则仍化为石。”
这是真正的比傻。在老成持重的古代作家笔下,聪明人想发笔横财,门儿都没有。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