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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的“很傻很天真”

2021-01-07陈鲁民

杂文月刊 2021年9期
关键词:潘安秦观做学问

陈鲁民

北宋词人秦观,人极聪明,才高八斗,词也写得很漂亮,气象万千,美不胜收,系婉约派重要代表,被誉为“苏门四学士”之一。但他在政治上却很幼稚,颇干了几件脑袋进水的傻事,让人大跌眼镜。

一次,有人要弹劾秦观,苏轼托朋友的朋友,千方百计拿到了原文底稿,交给秦观,就是想让他早有准备,能据理力争,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没想到,沉不住气的秦观却直接找人理论去了。结果这事闹到皇帝那里,不仅秦观,还有苏轼,参与的几个朋友,都被连累丢官受罚。朋友们都说秦观太不靠谱,“很傻很天真”,换言之,患有“政治幼稚病”。

三国时期文学家嵇康,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但同样也是“很傻很天真”,政治上很不成熟。当朝权要钟会慕名要结交他,即使你不想理他也要态度委婉一点,显示清高也要把握好分寸,就那么硬生生地让人家下不來台,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他不收拾你收拾谁?于是就上演了广陵绝唱的悲剧。

而同为“竹林七贤”的阮籍、山涛就要老练得多。阮籍固然也不满现实,也瞧不起那些新贵,也一肚子牢骚,但他不会硬顶,拿鸡蛋碰石头。他是软抗巧磨,动不动就装醉、装傻,不与你合作还让你挑不出毛病,他就靠这一招居然躲过了若干难关,最后得以善终。

中国历史上第一美男子潘安也死于“很傻很天真”。他原来的靠山是贾谧,还有个“金谷二十四友”朋友圈,玩得很热闹。后来贾谧失势被贬,潘安的死敌孙秀把持朝政,还扬言要收拾他。若聪明一点,他就该三十六计走为上,远离是非之地,惹不起我躲得起。可他却心存侥幸,希望孙秀能放过他,还希望贾谧能咸鱼翻身,结果被孙秀诛灭三族。他那么好的遗传基因也白糟蹋了。

平心而论,书生做学问是一把好手,搞政治就是外行;写诗作词游刃有余,参与政事就可能一团糟。毕竟术业有专政,隔行如隔山,不论是优秀的政治家,还是蹩脚的政客,都有自己的条条道道,不服还就是不行。譬如能伸能屈,勾践能做到,屈原就做不到,韩信能做到,陶渊明就做不到。再如善于审时度势,见风使舵,苏味道、冯道能做到,李白就做不到,眼看着安史之乱就被平定了,居然还脑子一热投了永王李璘,结果成了“附逆”,险些掉了脑袋。还有王国维,那么大学问却不懂与时俱进的道理,早就民国共和了,他还要为前朝殉葬,不知道该让人说什么好。再如善于分清敌友,争取支持;善于抓住重点,各个击破;善于壮大自己,孤立敌人;善于一击毙命,斩草除根;善于角色转换,忽而是狮子,忽而是狐狸……这些都非文人长项。所以民间有谚“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诗人感叹“百无一用是书生”。说也是的,秦观的词写得那么唯美,“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他一去做官,就“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成了个“很傻很天真”的生瓜蛋子,左支右绌,捉襟见肘。无怪乎人家李贺总结说,“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正因为明白了这个道理,当年傅斯年曾三顾茅庐,请语言学家李方桂出来做官,但他坚辞不就,因为他知道做学问与做官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自己不是做官的料,也没兴趣。反之,学术出身却热心搞政治的胡适不仅政治上没搞出名堂,还影响了学术研究,他的《中国哲学史大纲》《水经注》研究等,都是搞一半就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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