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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萨都剌咏史怀古诗中的四大主题

2021-01-07周鹏波

铜陵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咏史古诗李白

周鹏波

(聊城大学,山东 聊城 252059)

萨都剌是元末诗坛的代表性人物,也是中国少数民族诗人群体中的翘楚,以出色的诗词创作闻名于世。杨镰《元诗史》称其为“元诗冠冕”[1],而隋树森《全元散曲》和徐征《全元曲》则载萨都剌“有元一代词人之冠”①的盛誉。从历史上来看,文人,尤其是少数民族文人,能够在不同体裁的文学创作中收获双冠之誉,这是十分罕见的,足见萨都剌的文学修养之深和对后世影响之大。咏史怀古诗作为萨都剌的代表性诗歌类型,共计八十四首②,其诗“气势雄浑,感情真切”[2]219,主题鲜明,受到历代学者的广泛关注。世人对其咏史怀古诗的评鉴,多立足于诗歌风格,如明朝胡应麟《诗薮》评《华清曲题杨妃病齿》:“雄浑流丽,步骤中程。”[3]清朝李佳《左庵词话》称:“雁门诸作,多感慨苍莽之音,是咏古正格。”[4]对诗歌风格进行探究,是把握诗人咏史怀古诗的重要途经,但仅针对诗风而进行的评价,也不免失于笼统,未能明确诗中所蕴含的思想价值。

近代以来,学界尝试从评鉴其咏史怀古诗的外在艺术转向探析其诗歌的内在思想,发掘诗人的人格魅力与内在品质,开辟了萨诗研究的全新视角。作为少数民族诗人,诗人的怀古作品“表明了萨都剌是和汉族人民亲密无间而并不以异族自居的……说明了中国由来是一个多民族的统一国家,民族之间的亲密团结,不是任何反动统治者挑拨离间得了的”[5]5。其诗歌未受元朝消极种族政策的影响,突破了狭隘的民族主义观念,展现出强烈的民族团结思想。其诗歌中也展现出“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士人情怀,在怀古诗中“对国家、人民表现出深深的忧虑,蕴含着诗人的理想和寄托,表现出深沉的忧患意识。”[6]实际上,萨诗继承了中国古代咏史怀古诗的传统题材,在前人既有的主题表达范围内,融入了诗人的情感诉求,并成为元朝少数民族诗人接受、发扬汉文化的重要见证。

一、“讽刺内部斗争,期盼天下太平”主题

元朝虽是我国历史上的大一统王朝,但统治阶层的内部斗争却十分激烈。宋濂《谕中原檄》载:“元之臣子,不遵祖训,废坏纲常,如大德废长立幼,泰定以臣弒君,天历以弟酖兄,上下相习,恬不为怪。”[7]依靠铁骑入主中原后,元朝统治集团未能形成和谐的皇位承袭秩序,以致人民长期生活于内斗的阴霾下。萨都剌面对这一现象,借咏史怀古诗对统治阶层的内部斗争进行了深刻讽刺,对由此引起的战争进行了大胆揭露,展现出鲜明的时代特色。

萨诗大量咏怀汉民族历史,擅长使用借古讽今的艺术手法,呈现“讽刺内部斗争”主题。七言律诗《季子庙》:“去国一身轻似叶,归家两鬓细如丝。李家兄弟一朝暮,莫过延陵季子祠。”[5]79将季札去国归田与唐朝“建成之弑”进行对比,在一褒一贬中,表达诗人对于历史的态度,展现对内讧现实的不满。“去国”与“归家”,是指季札三次让国,最终弃室而耕。《史记·吴太伯世家》载:“季札贤,而寿梦欲立之,季札让不可,于是乃立长子诸樊,摄行事当国。……吴人固立季札,季札弃其室而耕,乃舍之。”[8]面对王位名利,季札展现出贤者的厚德与气节,以“去国”“归家”的方式,避免了内部矛盾的产生,遂成为诗中褒扬的对象。唐朝统治者以李为姓,因而诗词中的“李家”也特指唐朝皇室。《旧唐书·长孙无忌传》载:“武德九年,隐太子建成、齐王元吉谋,将害太宗,无忌请太宗先发诛之。……入玄武门讨建成、元吉,平之。”[9]1449-1450则“李家兄弟一朝暮”或是指太宗李世民杀害兄弟李建成、李元吉的历史,这也是整个唐朝最为沉痛的内斗悲剧。吊古伤今是咏史怀古诗的核心表现形式,咏史怀古诗的创作也必然立足于社会现实。依注释,《季子庙》约作于文宗至顺元年(1330年)前后,即泰定帝去世后,知枢密院事燕铁木儿干政,文宗和明宗争夺皇位的时期。也就是说,诗人见证了元朝统治阶层的内部分裂,文宗明宗的反目成仇,并认为此举与唐朝“建成之弑”性质相同,因而借此诗加以讽刺。

萨诗在呈现“讽刺内部斗争”主题时,掺杂“直言时事”的成分,带有明显的现实主义特征。《记事》诗载:“当年铁马游沙漠,万里归来会二龙。周氏君臣空守信,汉家兄弟不相容。只知奉玺传三让,岂料游魂隔九重。”[5]64诗中从“铁马游沙漠”到“奉玺传三让”,回顾元朝从泰定帝去世到文宗、明宗之争的三次内部斗争,形象地“揭示出最高统治阶层内讧的残酷无情。”[2]221进一步来看,翟佑《归田诗话》曾评:“纪事一首直言时事不讳,谅哉。”[10]认为此诗在写元朝时事,不避内讧事实,内容真实可信。时事与史事本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元朝在历史上仅存在了九十八年,期间共有十五人登上皇位,政权交替异常频繁。细察之,《记事》所记内容皆在改朝换代后,但因改朝换代过于频繁、急促,所记史事也常被认为是元朝时事,诗歌也因此被赋予了“直言时事”的成分。除《记事》外,萨都剌众多咏史怀古诗都兼有直言时事的特征,寄寓着强烈的感伤之情,如《赓覆字韵》:“近思往事良可悲,世事樗蒲多反覆。”[5]146慨叹世事无常,皇位不定。《过高唐》:“王孙去不返,魂魄有谁招?往事皆如梦,无人问早朝。”[5]317则悲叹皇子燕帖古思遇害于高唐。一般而言,在皇权的威慑下,文人鲜有“直言时事”,特别是直言统治者内部斗争的勇气。部分萨诗未采用“婉讽”的手法,而尽量在诗中展现历史的原貌,不加掩饰地表达对统治者内斗的不满,也体现了诗人反映社会现实的勇气与担当。

伴随统治阶层内斗出现的是残酷战争。元朝统治者为达政治目而无视手足情谊,更难以顾及百姓的存亡。当国家和人民遭受战争所带来的苦难时,天下太平便成为人们最迫切的期盼。萨诗在借历史讽喻斗争的同时,也在努力表达对太平生活的向往。《过居庸关》一诗中,诗人有感于五年前文宗与阿速吉八的战争,写下:“男耕女织天下平,千古万古无战争。”[5]155《采石漫兴》一诗中,诗人追忆秦末项羽、晋朝王濬、宋朝曹彬的战争,歌颂:“太平到处山如画,暖日清风飏酒旗。”[5]121整体看来,萨都剌是元朝内讧历史的见证者,但不是直接参与者,萨诗对内讧、战争的书写十分理性,其诗歌意在呈现内讧所造成的消极影响,多描写内讧与战争的残酷无情。相较之下,萨都剌对太平的书写又极具生活气息,男耕女织,酒旗飘扬,在残酷战争的映衬下愈发珍贵。

综上来看,萨都剌“讽刺内部斗争,期盼太平”的诗歌主题,是在元朝统治者内部斗争激烈,战争频发的现实中形成,不仅彰显着诗人的现实主义精神而且也反映了元朝的社会矛盾与时代风貌。

二、“注重历史警示,顺应发展规律”主题

《周易·系辞传》曰:“君子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治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11]中华民族历来重视“历史思维”,擅长从浩瀚的历史中总结教训,进而为国家治理和社会发展提供经验支撑。作为具有多重功用的艺术形式,咏史怀古诗将历史承载与历史评鉴相结合,彰显了其自身的警示作用。萨诗重视历史对现实的警示意义,这种警示在政治上表现为总结历史教训,在生活中表现为珍惜人生韶华,前者多感慨国家兴衰,后者则重在总结事物发展规律。

“鉴国之安危,必取于亡国。 ”[10]2554萨诗极力贬斥君主的奢靡亡国,这是“注重历史警示”主题的具体表现。七律《秋日登石头城》:“登临未惜马蹄遥,古寺秋高万木凋。废馆尚传陈后主,断碑犹载晋南朝。年深辇路埋花径,雨坏山墙出翠翘。六代兴亡在何许,石头依旧打寒潮。”[5]134诗人秋日登临石头城,眼前皆是萧瑟破败之景,联想昔日后主“刑政不树,加以荒淫”[12],心生家国兴亡之感慨。诗中将陈后主与六代国家的兴亡置于一起,就是要警示后人,莫要同陈后主一般奢靡放荡,致使国破家亡。值得注意的是,萨都剌借后主亡国来警示后人的诗作还有很多,这些题材的诗歌并非一时所作,但却集中表现出相同的主题,形成诗人创作的爆发点。如《凤凰台同御史大夫易释董公赋》感慨“六朝歌舞豪华歇,商女犹能唱《后庭》。”[5]140《层楼远眺》载有“休唱当时《后庭曲》,六朝宫殿草萧萧。”[5]196《句容道中遇雪》写到“东风不识陈宫恨,一路吹开玉树花。”[5]169事实上,唐朝安史之乱以后,以杜牧、李商隐、刘禹锡为代表的诗人群体,面对唐帝国的逐渐衰落,便集中创作了一系列回忆六朝历史,感慨繁华难存的怀古作品,这些诗歌借古讽今,情感深沉,充分承担起痛贬时弊的作用,也可看作咏六朝、后主题材的一次创作高潮。结合萨都剌这一系列创作,不难发现,从唐朝至元朝,在咏史怀古诗中书写六代朝繁华,感慨国家兴衰,讽刺奢靡放荡的传统从未断绝,六朝与后主仍是咏史怀古诗的一个重要题材。当然,此类创作的最终目的皆是以史为鉴,讽刺现实。

同样是国家兴亡的警示,诗人类似的创作对象延展到了唐宋两朝,将奸臣误国视为沉重的历史教训。如《华清曲题杨妃病齿》:“君不闻一齿藏祸根。又不闻马嵬坡,一身溅血未足多。”[5]340诗人从杨贵妃病齿联想到马嵬坡之变,将杨贵妃与唐朝的衰败紧密联系在一起,认为祸患因杨贵妃而起,国家因杨贵妃而衰。又如《过贾似道废宅》有:“社稷无人物,湖山养祸胎。前朝亡国恨,遗迹后人哀。”[5]329将南宋贾似道看作社稷的祸胎,视为南宋朝廷灭亡的重要因素。萨诗将国家兴亡与个人得失联系在一起,符合儒家先修身而后治国的道统观念,也认识到奸臣对国家强大的破坏力,为国家治理提供了宝贵的历史借鉴。同时,我们也要认识到,社会历史的创造者是人民群众,个人的得失并不能改变历史发展的整体趋势,将国家兴亡的责任完全推卸给个人,特别是推卸给某一臣子、妃子,也具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

萨都剌不仅以咏史怀古诗来警示后人,而且擅长借诗中景物的兴替,事物运行的规律,来感慨人生的短暂无常。诗人笔下的春色和野花是“春色不随亡国尽,野,花只作旧时开。”[5]122(《次韵登凌歊台》);写海门和春潮则是 “海门不管兴亡事,犹送春潮打石头。”[5]73(《春日登北固多景楼奉即休长老二首 (其一)》);写柳树“惟有楼前旧时柳,年年三月色如蓝。”[5]73(《春日登北固多景楼奉即休长老二首》其二);写月亮“惟有长廊旧时月,几回缺后几回圆。”[5]195(《游长干寺》)。诗中的景物往往带有“旧”的色彩,但在某一时期又恢复到“原有”面貌。诗人看似是在写景、写物,实际已将人与物进行了比较。历史的长河里,旧花、旧柳在某一时期还能迎来新的辉煌,可人的韶华终究不能重返,借此感慨人生的有限和历史的浩瀚,颇有“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的意味。在此过程中,诗人也认识到历史的发展和万物的运行不会因个人而改变,所以更加珍惜现实,积极寻找顺应规律的途径:“六代江山自潇洒,潮落潮生石城下。人生得意当欢游,此月此水年年秋。”[5]346(《中秋月夜泛舟于金陵石头城》)“千古兴亡堪一笑,买花载酒赏心亭。 ”[5]127(《望金陵》)

萨诗从君主奢靡和奸臣误国两方面总结国家兴亡,寄寓着诗人对国家的忧患和对历史的敬畏,将景物的兴替与人生的短暂相联系,也展现出对人生的珍惜和对规律的认同。可以说,萨都剌“注重历史警示,顺应历史规律”的诗歌主题,展现了诗人深邃独特的历史视角,也可窥见诗人对于生活的积极态度。

三、“感慨落魄身世,抒发怀才不遇”主题

周双利先生著有《萨都剌》,书中将萨都剌的一生划分为“穷困潦倒的青少年时代”[13]15“仕途蹭蹬的中年时期”[13]21和 “消极避世的晚年”[13]27三个阶段。从三个阶段的修饰语来看,“穷困潦倒”“仕途蹭蹬”和“消极避世”都指向诗人失意的人生,具有落魄的共同特征。当然,这种对自身落魄的书写也频繁出现在其咏史怀古诗中,并成为咏史怀古诗的一个重要主题。

萨都剌在不同时期的咏史怀古诗中都曾谈及自身的落魄,具体可表现为政治上的怀才不遇、经济上的穷苦困顿和情感上的孤独落寞。成宗大德六年(1302年),诗人为生计所迫前往吴楚经商,在《同曹克明清明日登北固山次》一诗写到:“共君且须饮一斗,处世不必歌《七哀》。孙刘事业今何在,百年狠石生莓苔。”[5]7《七哀》又称《七哀诗》,本是乐府诗题,为魏晋诗人曹植所作。程千帆、沈祖棻《古诗今选》评《七哀诗》:“这篇诗写闺怨。古代诗歌往往以爱情关系比拟政治关系,所以作者此诗也可能是用来 ‘讽君’,希望朝廷看顾他,信用他。”[14]可见《七哀》表层写闺怨,亦可抒发政治不得意的悲伤情感。结合诗人处境,萨都剌此时尚未取得功名,生活也相对窘迫,但面对困境却称“不必歌《七哀》”,身上勉强存有一丝豁达。随着年龄增加,原有的豁达逐渐失去,而转变为直面惨淡的现实,如《送陈衡之之金陵》写:“半生落魄一布袍,感慨长歌吊千古。六朝遗迹生暮烟,故宫衰草埋花砖。凤凰台上醉李白,何人知子囊无钱。”[5]59“布袍”与“布衣”涵义相同,引申为平民。在封建社会,平民显然不能直接参与政治,因而此处的“布袍”也就是在哀叹其前半生的政治失意。唐代诗人李白一生多次漫游金陵,当李白最后一次抵达金陵时,早已千金散尽,贫疾交加。萨诗写“凤凰台上醉李白,何人知子囊无钱。”显然是将历史上李白的贫疾与自身的贫困联系在一起,倾诉囊中无钱的现状,不加掩饰地写出了经济上的困顿。惠宗后至元六年(1340),时至暮年的萨都剌与好友马昂夫在江宁赏心亭相遇,写到:“白发词臣多感慨,长歌对酒向谁斟。”[5]347(《和马昂夫赏心亭怀古》)诗人有酒、有歌、有感慨,却无人可以倾诉,晚年的孤独与寂寞弥漫于诗中,这种精神上的落寞更不必言说。

政治失意和怀才不遇是其落魄的突出表现,将自身仕途与前人功业进行比较是萨诗情感表达的主要方式,此种手法在《回风坡弔孔明先生》中尤为明显:“若非蜀主三顾贤,终只如龙卧南亩。……伫立矶头盼吴越,感慨今人生白发。”[5]176诸葛亮是三国时期著名的忠臣、贤相,近乎每一朝代都有赞颂其品格和才能的诗歌。萨都剌继承了这一传统题材,全诗追忆诸葛亮的人生轨迹,从“龙卧南亩”到“赤壁楼船”再到“将星已坠”,尽述其辉煌与遗憾。当然,诗人在凭吊诸葛事迹时,也寄寓了怀才不遇的情感。“若非蜀主三顾贤,终只如龙卧南亩。”诗人认为刘备识人纳贤是诸葛亮建立功业的前提,若无明君赏识,即便诸葛亮拥有“卧龙之才”,也只能卧于“南亩”。回顾当下,元朝君主却无识人之能,诗人的政治抱负更难以实现。同时,诗中亦载:“伫立矶头盼吴越,感慨今人生白发。”在与诸葛亮盛大功业相比较后,诗人认识到自己已生白发,在年迈的现实面前,建功立业只能成为一种幻想,内心的惆怅与无奈在诗中得以充分显现。周双利先生认为萨都剌四十六岁中进士,并做了十年“政府的低级官吏”[13]24,官至南台御史时,又因弹劾权贵被贬。从其咏史怀古诗中的主题来看,萨都剌在的仕途中极力抒发怀才不遇之情,展现建功立业的抱负,与其自身仕途坎坷有着密切的关联。

萨诗着力于人生困境,将自身遭遇与前人事迹进行对照,亦将自身不遇的情感与经济困顿和情感落寞共同阐发,可视为诗人对自身人生经历和思想情感的直接书写,流露出真挚浓郁的情感。

四、“推崇道家隐逸,赞扬忠义气节”主题

元朝在建国后采取了较为宽松的文化政策,中国传统的道家和儒家也都借此迈入了新的历史阶段。在多元文化相交融的背景下,道家的再次兴盛与儒家文化的渗透,无疑给元朝少数民族诗人的思想观念带来了新的洗礼。卿希泰《中国道教史》说:“建立元朝以后,道家在金、宋宗派分衍的基础上又有新的发展和演变,新旧诸道派均更加兴盛并逐渐合流。”[15]作为多样文化的接受者,萨都剌与一众文人一起,将道家隐逸视为修身养性,高尚人格的象征,并与道家方士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从萨都剌的诗歌来看,诗人在与道家友人频繁唱和赠答的过程中,也在咏史怀古诗中大量咏怀仙道人物,流露出对隐逸生活的向往,形成了“推崇道家隐逸”主题。

“推崇道家隐逸”主题主要以两种形式呈现。一是各历史时期的仙道名家广泛出现在其咏史怀古诗中。如《过桐君山》写皇帝时期悬壶济世的桐君;《吴越两山亭》写秦代道家徐福;《梅仙山行》写西汉隐士梅福;《题吕城葛观二首》写三国仙翁葛玄;《谒抱朴子墓》)写东晋隐士葛洪;《昇龙观夜烧香印上有吕洞宾老树精》写唐代仙家吕洞宾等。二是历史上的文人也常以仙人或隐逸的形象出现,在镇江写“当年郭璞因何事,来葬江心作浪传。 ”[5]212(《游金山》)咏怀两晋文士郭璞;饶州写“眉山仙去风流尽,聚远楼空月色寒。”[5]177(《登德兴聚远楼上有宋朝书》)赞叹宋代“三苏”风流;金陵写“荆公旧隐知何处,回首丹涯第几重。”[5]180(《半山寺值雨》)追寻宋代王安石的归隐之所。

当然,最具代表性的还应属《过池阳有怀李白》:“我思李太白,有如云中龙。垂光紫皇案,御笔生青红。……长啸拂紫髯,手撚青芙蓉。挂席天万里,遨游江之东。”[5]125全诗以李白诗歌风格写李白,虚实相生,浪漫潇洒。诗中句句写李白具体事迹,又句句充满仙气。细察之,诗中涉及大量仙道元素,而且这些元素或曾在李白诗歌中出现过,或是与李白有关,构思十分巧妙。如开篇便写李白“有如云中龙”和“垂光紫皇案”。在文学史上,李白曾作游仙诗《飞龙引二首》,其内容就是写黄帝、仙女得道升仙的传说。萨都剌在诗篇开头将李白比作云中龙,实际上就是将李白看作成仙人,云中龙与李白 《飞龙引二首》的诗题相互呼应。进一步来看,李白在《飞龙引二首》写有:“载玉女,过紫皇,紫皇乃赐白兔所捣之药,后天而老凋三光。”[16]1685萨诗中“垂光紫皇案”与李白《飞龙引二首》的诗歌内容也得到了对应。除此之外,诗中李白的形象与行为也极具道家色彩,“长啸拂紫髯,手撚青芙蓉。”是对李白形象、配饰的直接描述。结合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16]1778可知芙蓉是仙人手中所持之物,而萨诗写李白“手撚青芙蓉”,亦可见李白在诗中是以仙人的形象出现的。

如果描写仙人隐逸带有明显的道家的色彩,那么诗中赞扬历史人物的忠义气节则更接近于儒家的主题。萨都剌将忠义气节作为评价历史人物的重要依据,如《季子庙》中肯定季札的让国归田、厚德守节。《过李陵墓》写:“苏郎有节毛皆落,汉主无恩使不来。”[5]156赞颂苏武的气节与忠诚。《回风坡吊孔明先生》写:“忠心耿耿天必从,烈火回风山亦赭。”[5]176认为:“先生虽死遗表存,大义晶晶明日月。”[5]176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忠义观”和“气节观”多源自儒家,在先秦时期,这两种观念便从以“仁”为核心的概念中引发出来,在儒学经典中频繁出现。《论语》:“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认为臣子对君主要具有忠心。《孟子》阐释“义”:“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舍生而取义者也。”又《荀子》阐释“节”:“节者,死生此者也。”分别将“义”“节”等价于生死,视为伦理道德下的一种遵守,体现着高尚的人格品质和精神节操。萨诗对忠义气节的肯定与儒家 “忠义观”“气节观”的内涵保持一致,可视为元朝少数民族诗人对儒家道德观念的一种接受。

道家和儒家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来源,是涵养民族气节,凝聚国家力量的重要根基。在多民族、多文化的交融碰撞的元朝社会中,萨诗“推崇道家隐逸,赞扬忠义气节”的主题,直接展现了少数民族诗人对汉民族文化的接受与继承,也显示出中华文化强大的包容性。

五、结语

从主题范围来看,萨诗主题具有一定的特色,敢于在诗中讽刺元朝统治者的内部斗争,极力歌颂天下太平,显现出元朝的时代特色和诗人的现实精神。但大部分的诗歌主题都曾在前人的诗歌中出现过,如在诗中总结历史教训和历史发展规律,感慨自身落魄,抒发怀才不遇,大量写道家隐逸题材,赞扬历史人物的忠义气节,并未突破既有的诗歌主题范畴。从主题关联来看,萨诗所呈现的四大主题并不是相互割裂的,萨都剌作为独立的生命个体,在不同时期,面对不同历史古迹、历史人物展现出多样的思想情感,呈现出多样化的主题倾向。当然,这些主题也具有内在关联,当元朝统治者内部斗争激烈时,诗人除期盼天下太平,亦会回忆历史上亡国的教训,总结历史发展规律,在政治上怀才不遇时,也会从道家观念中寻求心灵的慰藉,进而推崇仙道隐逸。从主题来源看,萨诗立足于元朝政治状况和相对宽松的文化氛围,借鉴了中国咏史怀古诗中的传统题材,以汉语言文字写成,融入了中国古代文化传统,成为元朝少数民族诗人接受、发扬汉文化的重要见证。总之,萨都剌咏史怀古诗的四大主题是我们了解萨都剌思想观念和元朝社会文化的一个载体,也是中华文化包容并蓄的重要展现。

注:

①今人论及萨都剌多称其为“有元一代词人之冠”,《全元散曲》和《全元曲》称:“后人曾推崇萨都剌为‘有元一代词人之冠’。著有《雁门集》。明·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天风环珮’。”(参见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669页)与(徐征《全元曲》,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7524页)。然在历代古籍中却不曾察见出处。同时,结合《全元散曲》《全元曲》以及《太和正音谱》所录内容,多是《一枝花·妓女蹴鞠》之类的散曲,则此处“词人之冠”也应指“散曲词人之冠”。

②统计不含萨都剌的重出、误录诗歌。段海蓉先生曾对萨都剌诗歌进行详细辨误,详细参见段海蓉《萨都剌〈雁门集〉(十四卷本)辨误》,《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版)2015年第43卷第6期,第110-1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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