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
2021-01-07长安驹
◎长安驹
1
临近过年,矿山的工人都在准备行李,顺子的心早就飞了回去。老板找到顺子说让他过年留在矿山看门,一个月给5000元钱,顺子愣住了。老板说,咋了,这么好的事你不愿意?顺子笑了笑,说要跟家里商量一下。老板哈哈一笑,瞧你那点出息,一个男人还拿不住事?
顺子在山西挖煤,老婆山花带着孩子留在老家桃花街上学,聚少离多的日子让他苦不堪言。山花虽说是个村姑,没有城里女人的妩媚和高雅,但顺子视若天仙。山花长得跟她的名字一样,薄薄的嘴唇,一抹淡淡的红,白净的脸上嵌着两个小酒窝,一笑一朵花儿。顺子喜欢看山花笑,山花一笑仿佛整个桃花街的山山水水都笑了,都变得温柔可亲了。刚结婚的时候,山花说顺子像个花痴一样,顺子说他看不够,就想一直看她。山花咯咯一笑,红霞满天。
山花说你就留下吧,多挣点钱多好,年有啥过头。顺子说我想死你了,想回去。山花说挣点钱落实惠的事你不干,净想些没用的事,见了我还不就那么几分钟的事,来回跑不划算,听话就别回来了。顺子像头斗败的牛,耷拉着脑袋。
工友们陆续都走了,偌大的矿场就剩下他和明子两个人。白天没事,他们蒙着被子睡觉。一到晚上,两人全副武装像巡警一样在矿山上巡逻。老板走时说,你们两个晚上要打起精神,防止那些偷盗的人,抓住了就报警。顺子两人点头答应。
年三十,他们去镇上买了一包猪头肉,两包花生米,一人一瓶二锅头,吃一口猪头肉,喝一口酒,喝着喝着顺子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明子问他咋了。他说心里难受,大过年的受这种罪。明子笑着说,你是想媳妇了吧。顺子一笑,嘴角向上一翘,一种高傲的姿态。他举起酒瓶,走一个,当的一声脆响。
平日里,顺子和明子虽然在一起,但矿山的人很多,他们并不是很熟。明子说,听口音你是秦岭里的。顺子说是的,你好像也是秦岭的嘛。两人不是一个县的,但离得也不远。很快酒瓶子里空了。顺子眯着眼,唱了几句潇洒走一回,明子也跟着哼哼。顺子搂着明子的肩,明子勾着顺子的脖子,两个人一摇一晃地走在矿山的路上。明子说过年不下雪没有过年的样子。顺子说,过年算个屁,年好过,月难度。明子说,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多挣点钱比啥都强。顺子没踏稳摔了一跤,他坐在地上说,狗屁,说这话都是女人,过年是团聚的日子,谁像我们两个一样过的是窝囊年。
明子叹了口气,看来你老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顺子忽地站了起来,放你的臭狗屁,我老婆好着呢。好着呢,大过年的不让你回去。明子瞪着他说。顺子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明子说,我看八成是你老婆有相好的了。顺子啪的一耳光打了上去。顺子和明子像两条狗样,滚在地上撕咬,满天的星斗看着他们。
明子呸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痰,你狗日的下手狠,把我嘴巴都打出血了。顺子摸了摸脸,脸上像是被钢丝球涮过一样,几道血印子,丝丝疼痛。顺子和明子好半天都没说话,顺子索性就躺在了地上,像是在过一个极为普通的夜晚一样。他喜欢躺在地上,尤其是从井下上来的时候,他会找一块平整的地方,躺成一个大字。每次下井他的心里都紧张得要命,一旦上来了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明子递给顺子一根烟,顺子点着烟,你这家伙,说话乱说,没个把门的。明子嘿嘿一笑,开个玩笑而已,你却太小气了。山花在顺子心里那就是一尊神,他绝不会让别人玷污他的神。顺子说,你没得女人你不懂有女人的幸福。明子说,我不是没得女人,而是女人被别人拐跑了。顺子一惊,拐跑了?咋回事呀?明子摇了摇头,都他妈是打工闹的呀。
明子说他前几年在外打工,老婆一个人在家照顾老人,起初还好,时间一长就跟村里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混在了一块儿。明子一拳砸在地上,坚硬的地面把他的拳头咬流血了。顺子赶忙掏出了一把卫生纸递给了明子。明子用卫生纸按住手背说,我在外舍不得吃舍不得喝,钱都如数寄给了她,她连孩子都不要了,跟着别人跑了。顺子听着明子的话,心里酸酸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明子,觉得明子的运气太差了。顺子问,跑到哪去了?你没去找找?明子吐了一口痰,里面依然还带着血丝,那个骚货跟别人跑到广州去了,我不找她,开年她会回来,我跟她办离婚。顺子说,她还有脸跟你提离婚?明子说,是我提的。她打电话让我原谅,说那个男人不要她了。我才不要她了呢,骚货。顺子一时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月光如水,缓缓流动。顺子拍了拍明子的肩头,想开些兄弟,只要她知道错了能原谅就原谅她吧,看在孩子的分上能不离婚尽量就别离。明子说,顺子,这事要放到你身上你该咋办?顺子有股无名火蹿了起来,我不会碰到这事的。明子说,我是说假如。顺子手一挥,没有这种假如。明子怔怔地看着他。
2
顺子和明子在矿山转了一圈回来已经晚上七点多了。顺子说春节晚会应该开始了,明子归置归置了菜说,来吧,再喝点,咱们这没有电视,就不想春节晚会那个事了。值班室里的炉火很旺,火苗子舔着壶底,发出滋滋滋的声响,顺子的眼睛红红的。
顺子点燃一支烟猛吸了口,像是要把烟子深深地藏在心里,如同把思念藏在深处一样,可那些烟子偏偏不解风情,还是从嘴里和鼻孔里冒了出来。顺子丢掉烟头,用脚狠狠地踩灭了它。他拿起酒瓶像喝水一样,咕咕咚咚。明子笑着说,没看出来,你的酒量蛮大的嘛。顺子放下酒瓶,夹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边嚼边说,花生米是下酒的好东西,越吃越香。他又夹了一粒扔进嘴里。明子说,你想家了吧。顺子嗯了一声。明子说,有个家真好,不像我这样无牵无挂,太孤独了。顺子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还是等开年她回来了,好好过日子吧,离啥婚呀。明子摇了摇头,我一想到那个贱女人赤条条地钻进别人怀里,心里就像被刀戳一样,老子在外卖命挣钱,她在屋里风流快活。顺子说,你可以守在家里,就在家里发展也是一样的,现在农村的政策好,机会多。明子说他宁愿不要家也不能原谅那个女人。明子喊叫肚子痛,一溜烟跑去了厕所。顺子趁着空档给山花打电话,他原本是等着山花的电话,可还没接到山花的电话。顺子拨打了几遍,第一遍是没人接,第二遍占线,第三遍是挂机的忙音。顺子心里着急,额头上都渗出了汗,不知山花在干啥?他想,也许山花正在收拾碗筷或者给孩子洗澡呢。他突然想起明子说的那些话来,心里莫名地揪痛了一下。他扇了自己一巴掌,山花绝不是那种人,他为自己错误的念头感到羞愧,用酒把自己灌得晕晕乎乎。
明子问他咋了。顺子说没事。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顺子抓过电话说,山花……电话另一端传出了,什么狗屁山花野花的,是我。顺子的酒醒了大半,立马喊了声,老板。顺子放下电话,一脸不悦。明子问他老板打电话说啥?顺子说,还能说啥,让咱两别睡的太死了,防止有人趁着年三十晚上来矿山偷盗,还说什么少一赔十。明子骂了一句杂碎,站了起来。他们带上矿灯,拿着电棍走了出去。
路上,明子说老板太谨慎了,大年三十人家都在炕上搂着女人呢,谁会跑到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来偷东西。顺子一摇一晃,人家是老板,雇咱们看门,咱就要看好。两个人高一脚底一脚的在矿山上转悠。明子牵着的那条大黄狗格外精神,警觉地盯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顺子觉得天旋地转,趴在一堆木头旁,干呕了两声没吐出来。明子说,你还是用手把它扣出来吧,不然闷在心里难受。顺子把手指头伸进了喉咙里搅动,污秽被吐了出来,大部分都是水,食物很少。顺子嘴里发干,喉咙里发涩,像是得了重感冒发烧的人。明子扶着他坐了下来,你酒量还是不行,也就才喝了一斤多酒嘛。顺子齁着嗓子说,我喝不了酒,想借酒消愁,没想到越喝越愁。明子笑了起来,你愁个屁呀,老婆对你又好,又不会跟别人跑。顺子说,我打电话她没接还关机了。明子皱着眉头说,兴许电话没电了,睡了呢。顺子惨白的脸逐渐有了血色,他说山花一定是在给孩子洗澡呢。大黄狗卧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昂着头看着他们。明子吹了一声口哨,大黄狗就跑了过来。顺子摸着狗头说,这畜生跟咱们一样遭罪了,大过年的连个骨头都没得啃。
值班室里很暖和,大黄狗趴在炉子旁迷瞪着眼睛,顺子躺上了床。明子叫他再喝点酒,他直摇头,说喝不下去了,心里还难受。顺子又拨了山花的电话,还是关机。他把电话扔进了床,死婆娘,连个电话都不晓得打。明子哈哈一阵笑,该不会去会相好的了吧。顺子坐了起来,指着明子说,你他妈的,还想挨揍吗?再乱说老子就翻脸了。明子低头微笑,开个玩笑嘛,你这人气量真小。顺子没说话,躺了下去。明子说,你跟她是咋认识的?顺子侧过头,你想知道?明子嗯了一声,又说,反正夜深长睡不着呢,你就说说嘛。
顺子坐了起来,走到炉子旁边,喝了一口茶,我老婆叫山花,名字好听吧,她真的就跟山上的花一样,长得漂亮。五年前,我在汉江里游泳,看见一个姑娘从江边河堤上跳了下来,我救了她。她就是山花。明子瞪大了眼睛,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呢,难怪她对你死心塌地。顺子笑了笑。明子问,那她为啥要跳江?顺子说,每个人都有伤心的事,我没问,她也没说。明子又问,结婚后也没问过?顺子说,没有。你这人咋喜欢打听别人的伤心事,心术不正。明子笑了笑,有些事要弄清楚前因后果的。那你们结婚好顺利呀,人家那么一个漂亮人就这样嫁给你了?顺子说,我们俩是对上眼了。顺子说完这话心里就觉得很没底气,究竟咋回事他清清如水。
顺子救了山花,山花毫不领情,骂他多管闲事,说他是闲事大队长。山花趁顺子不注意又想去跳江,顺子一把抱起山花扛在肩上。山花拗不过,就告诉了顺子自己家的位置。顺子看着山花就春心荡漾,明里暗里问山花为啥寻死,还透着一股子单身汉的傻气。山花经历的事比顺子吃的盐都多,心里明得镜子一样,她说,你救了我,我就嫁给你算了。顺子受宠若惊,被地上的石头跘了个狗吃屎。山花咯咯咯地笑他。山花提出了一个条件,嫁你可以,但我肚子里怀了孩子,我要生下来,你不能嫌弃,要好好对他。顺子像是捡了一个宝,满口答应了。
3
顺子的电话响了,看着来电号码,确信是山花打来的。顺子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说话轻声细语,满脸笑。明子瞅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顺子说,你笑便宜不掏钱。明子说,我觉得你们挺幸福的。顺子告诉明子,山花带着孩子回娘家过年,团圆饭丰盛得很,有腊肉炒粉皮、干洋芋片焖鸡子、红烧汉江大鲤鱼、豆豉扣肉、葱爆腰花、干煸肥肠,多得很。明子一瞪眼,别说了,老子都流口水了。两人哈哈哈笑作一团。明子问顺子具体住在秦岭哪里。顺子说在桃花镇桃花街。明子说,操,你是桃花街的?那里我去过,地方不错呀。顺子说,你去过?去干啥?明子说,我表哥去年在你们那里的桃花沟开矿,可是金矿哦。他让我跟着他干,我觉得自己人在一起还是不好,容易闹出矛盾。顺子问,桃花沟有金矿?啥时候的事?明子说,哦,你去年没回去,你肯定不知道,我去年回去了一趟,表哥带着我去的桃花街。顺子递给明子一根烟,那咱们开了年干脆都去你表哥的矿上干吧,离家又近。两人一拍即合。顺子笑着说,明子,你可是要巴结好我哦,我在桃花街给你找个媳妇。明子两手拱起,向顺子作着揖。顺子脸一沉,大过年的你给我作揖,咒我呢?明子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顺子说,你真不打算要那个女人了?明子说,不要了,那种女人水性杨花,坚决不要了。
夜深了,两人上了床,顺子却怎么都睡不着。明子人瘦,可鼾声如雷。顺子起身捏了捏他的鼻子,明子翻了个身,一会儿鼾声又起来了。顺子没有丝毫睡意。
顺子跟山花结婚的时候,肚子都显怀了。桃花街上的长舌妇们像蜜蜂似的,围在一块嗡嗡嗡地说顺子命好白捡了一个漂亮媳妇。其中还有人说,顺子的命好个屁,他是白捡了个爹当哦。笑声飘过桃花街,飘进了顺子的耳朵里。
顺子打小就是个孤儿,爹娘死得早,他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整个桃花街的老老少少们都是他的恩人,他不能恩将仇报。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一笑而过。顺子想自己能娶山花做老婆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也可能是爹妈在阴曹地府对他的保佑。山花说桃花街的人欺生,没几个好东西。顺子劝她莫生气,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山花眼睛一斜,还不都是你没用,家里没钱没后台,让人看不起。顺子并不生气,笑着说,从今以后我好好挣钱养活你和孩子。顺子摸了摸山花高高隆起的肚子,小家伙快出来,爹给你买好吃的。山花笑得很灿烂,顺子看着她有种触电的感觉,心里美滋滋的。
顺子在地里挖洋芋时,桃花街几个光棍站在地边说他命好,娶了漂亮媳妇,问他是用啥办法把山花弄到手的。顺子憨憨一笑,这东西讲究缘分呢,缘分到了跑不掉的。那几个光棍骂顺子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净说他妈些光面子话。顺子停下了手上的活,我们是在汉江认识的。那几个人问,就这么简单。顺子点了点头。走走走,我们也去汉江边看看,说不定情分一到也弄个媳妇回来呢。几个人一溜烟就不见人了。顺子站在那里哈哈哈大笑,你们他妈的以为是捞鱼呢?
没过多久,孩子出生了。顺子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风风火火,忙出忙进,脸上时刻都堆满了笑。山花的心逐渐跟他走到了一起,两人很恩爱。山花在家缝缝补补带孩子,顺子就在桃花镇范围内干一些临时工。生活虽不算富裕,但过得很舒心。
孩子长到三岁时送进了桃花街幼儿园,山花对顺子说,以前孩子太小,我怕一个人带不好,现在他上学了,一个人就能照顾过来了。你看王大妈家的小井,听说这两年在外打工挣了不少钱呢。顺子一听就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说,我走了,怕别人欺负你们。山花冷哼一声,开玩笑,屁大个桃花街还能把我吃了?我也是闯荡过江湖的人。顺子抬头看了一眼山花,山花立即闭住了嘴巴,没再说下去。
顺子没有跟王大妈家的小井去南方,他听说那里都是技术活,自己搞不了。他一个人在火车站晃悠,听到有人在给煤矿招工。他想,挖煤就是出力气的活,这对于他来说小菜一碟。顺子到了煤矿才知道远超乎自己的预料,不但累,而且很脏,可钱挣得不老少。山花得知顺子去了煤矿,鼓励他好好干,多挣钱,说她明年就给他生个孩子。顺子跟疯了一样,心里乐开了花,把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煤矿上。
前年回家的时候,山花对他百般温存,可绝口不提生孩子的事。山花每次完事,都会吃一粒药。山花说,现在趁着年轻有一把子力气应该好好去挣钱,挣够了钱再要孩子也不迟,我还很年轻呢。顺子心里虽有怨气,但山花的话也不无道理,孩子的事再放十年也不晚。
顺子想着想着就特别想山花了。他半眯着眼睛,幻想着山花脱光衣服的样子。他喜欢摸山花的背,光滑得像一条鱼。每次都是山花骑在他身上,直到他们精疲力尽,瘫在床上。
每个月矿山放的那一天假,顺子都是猫在镇上吃点东西,很多工友喊他去城里,说城里有个地方可以败败火,顺子骂他们不是东西。顺子才不想把辛苦挣来的钱送到其他女人身上。
他想着即将重逢,心里异常火热,盘算着先不给山花说,给她一个大惊喜。
4
明子站在值班室门口说,今年真是个干冬,连点雪都没下。顺子说,快了,再有几天工友们就来了,我们也该解放了。
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顺子和明子喝了几十瓶二锅头,值班室里随处可见。顺子看着这些瓶子笑着说,咱俩真他妈是酒鬼呀。
老板再三挽留,顺子和明子还是走了。他俩先到了城里住下,在宾馆里好好洗了个澡。下午顺子拉着明子去了一家金店,他想给山花买一条金项链,给她个惊喜。明子说他对女人好,是个好男人。顺子锤了他一拳,笑着说,废话,自己的女人不心疼,让别人去心疼吗?明子哈哈大笑。挑项链的时候,顺子不太懂,明子像个行家,让店员拿了好几条出来,又让那几个营业员戴在脖子上,左看右看。顺子说,你把人家姑娘的脸都看红了。明子说,这你就不懂了吧,顾客是上帝哦,我们买项链一是买金子二是买服务哦。顺子笑了笑没说话。
明子建议顺子买那条带有一个镂空坠子的项链,顺子说那条项链不实在,空心的。明子气得走出金店一个人抽烟。顺子挑来挑去,没挑到合适的,要么是花纹不好看,要么是造型不美观,拿不定主意。最后拿着明子建议的那条看了起来,旁边的几个营业员也都说这条好。镂空的是个心型,做工很精致。顺子向外看了看明子,招手让他进来。明子见他拿着自己建议的那条,高兴地笑着说,你是个识货的人,就买这条吧,回去你媳妇会爱死你的。旁边几个姑娘呵呵呵地笑了起来,顺子像是看见山花一样。开票交钱,买了它。
顺子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包,生怕项链飞走了。明子笑他跟个女人样的,一点都不大方。顺子说,买的可是金子呀,贵着呢。明子说,你够可以的,买条项链花了4000多,大手笔呀。
距离发车还有两个多小时,顺子突然想起来个事。他拽着明子去了一家移动营业厅,他说还要给山花买一部手机呢。明子说他真能造,挣一点钱全扑腾到女人身上了。顺子说他去年就答应给山花换一部华为手机,都一年了,一定要买。明子帮着顺子挑选了一部2000多元的小米手机,顺子身上的钱不够,明子给了他1500元。
到了桃花街,明子说他先去找他表哥,一会儿再到顺子家。顺子走在不长的桃花街上,好多人像没看见他,没人理他。他正在纳闷,心想是不是山花在家把人家得罪了。黑牛拽住了顺子,顺子哥,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顺子笑呵呵递了一支烟给他,点上了火。黑牛拿着烟看了看,嚯,不错嘛,都抽上芙蓉王了。顺子问黑牛咋没出去打工?黑牛一笑,要打工就带着婆娘一块出去,不然的话……黑牛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那半句话没说出来,像是被笑声淹没了。黑牛拍了拍顺子的肩膀,顺子哥,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呀。顺子看着黑牛的背,真想冲上去踢他两脚。顺子想,我咋就不能回来了,回来还挑时候?顺子吐了一口痰,骂了句,他妈的。
顺子走过桃花街大桥,几个老人给他打招呼,他心里暖暖的。他远远看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心想这肯定是哪个走亲戚的人把车停在门口的。
顺子大包小包地进了院子,他四下里看了看,没找到山花和孩子。他暗暗一笑,他要给山花一个大惊喜。
顺子轻手轻脚推开了堂屋门,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他想自己一会儿出现在山花面前,她肯定会高兴地跳到他身上来。顺子像是走着太空舞步,屋里静的仿佛能听见心脏的跳动。顺子轻轻的向房门口走了两步,听见了山花娇滴滴的声音,下身情不自禁地打开了伞。顺子面带笑容,又朝前走了两步,他呼啦一下推开了房门,冲了进去。
山花正在给谁打着电话,脸上笑成了花。突然看见顺子出现,手机没拿稳掉在了地上。顺子赶忙弯腰捡了起来,诶,你换手机了?山花拿过手机说,我的手机坏了,借别人的。你咋回来了?顺子一把抱住了山花,我想死你了。山花挣扎出了顺子的怀抱,问你为啥现在就回来了?顺子笑着转过身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山花,山花问是啥,顺子说没有你借别人的苹果手机贵,但这是你去年最想要的小米。山花皱着眉头,接过手机看也没看就扔在了床上,你乱花钱,又花了不少吧。顺子说,也就2000来元,不算贵,回头你把别人的手机还了。山花哦了一声。顺子问,你借谁的呀,谁还能把这么贵的手机借给你?山花的脸红了起来,支支吾吾没说出一个名字。顺子又一次抱住了山花,我想死你了。顺子把山花按到了床上,山花使劲儿推着顺子的胸口,顺子看着山花狼狈的样子就笑了。山花问他笑啥?顺子说,我咋觉得我正在强奸你。山花吼着说,起来,等晚上,我去给你做饭。山花起身的那一刻,顺子看见了她脖子里挂着一条金项链。
顺子坐在一旁皱着眉头抽着烟,山花问他咋了,他说没事。山花看了看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说,等晚上我再好好伺候你。山花转身去了灶房做饭。
顺子心中憋闷,走出了大门。山花拦着他说饭快好了,顺子说不饿,想出去走走。山花看着顺子走出的背影,跑进了屋里拨通了电话。
5
山花站在门前大声喊着顺子,顺子黑着一张脸回了家。山花问顺子咋了,顺子没吭声,端着一碗面条使劲儿搅拌着,像是把筷子插在五脏六腑里面翻动着。山花说看你把面都搅断了,来来来,我给你搅。顺子把身子转到一边,看了看山花,没理她。
山花跳了起来,冲到大门口,双手叉腰,嚼舌根子的人烂嘴巴,不得好死。山花向着东面骂几句,又向着西面骂几句,顺子听不下去了,啪的一声把碗摔在了院子里,你给我闭上臭嘴。山花怔怔地看着他。顺子一副像要吃人的样子,山花打了个冷颤,快速跑进了屋里,扑进床嚎啕大哭。
明子来的时候顺子正在洗碗,明子皱着眉说,顺子,你咋还亲自上手这事?顺子微微一笑说,没啥。明子问,嫂子人呢?顺子说她不舒服。明子说他跟表哥说好了,明天就可以去金矿上班。顺子说,那你去吧,我过几天还想回煤矿上,老板对我一直很好。明子不解的看着顺子,发生啥事了吗?咱们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
山花端了两杯茶走了进来,递给顺子和明子。明子正要开口喊嫂子,山花笑着说,你是明子吧,前几天听顺子电话里说就是你们两个过年给煤矿上看门吧。明子赶忙站了起来,是是是,是我。明子又说,嫂子你劝劝顺子吧,我觉得就在桃花沟金矿上去上班,离家又近,我表哥开的工资又高,可顺子不愿意去呢。山花的脸莫名的红了,看着明子笑着说,谢谢你表哥的好意,我们顺子有自己的打算呢。明子看了看顺子,真搞不懂你这个人,说话不算数。
顺子每天都把儿子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在桃花街里闲逛。山花远远看见顺子的的背影,眼里的泪就扑簌了下来。桃花街的人都知道顺子的儿子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山花的儿子。大家见顺子百般心疼孩子,都说顺子是个好人,有的人还会多两句嘴,说山花不是个东西。顺子红着脸,没有反驳。
几天后,顺子带儿子在桃花街的理发店里理发碰到了明子。明子拽着顺子出了理发店,明子说,我那个表哥不是他妈个好东西,你啥时候回煤矿记得叫上我。顺子面无表情,木讷地站在那里,明子知道自己的话伤了顺子,拍了拍顺子的肩膀,想开些,别像我一样把家弄没了。顺子看着明子的背影,紧紧捏起的拳头慢慢放松了。
顺子要走的那天,山花从房里也提了两个包走了出来。山花说,顺子,你带着我一块儿去煤矿上吧。顺子心里一怔,你去干啥?山花说,我想跟你待在一块儿。顺子说,儿子咋办?山花说,带上。顺子说,矿上太苦了,你们去了受不了的。山花说,我想通了。
顺子从包里拿出了金项链递给了山花。山花拿着项链的手不停地抖动着,那个镂空的黄金心在山花的手中摆动着,她拿着那颗金子心,翻来覆去地看着,像是看见了顺子跳动的心脏,看见他一头扎进汉江把她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的那个午后。她清晰地记得她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也是金黄色的阳光照的她睁不看眼睛,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张朴实憨厚的脸。
山花啊的一声哭了起来,她说她不是东西,对不起顺子。顺子看着她默不作声。山花一把从脖子上揪下了一条项链,扔到了地上,用脚踩了又踩,想把它才成粉末,踩进地里。顺子看着山花的脚像是煤矿上的粉碎机一样,发出咵咵咵的声响。
山花停了哭声,顺子,你能帮我戴上你买的这条项链吗?顺子没有说话,默默地站了起来,接过项链,走到山花的身后替她带上了项链。山花转过身扑进了顺子的怀里呜呜呜地哭着。顺子摩挲着山花的后背和她长长的头发。他突然想起了他在娶山花的那个夜里的誓言,他说要让山花成为桃花街里最幸福的女人。怀里的山花哭湿了他的绒衣,他感觉胸前有泪流入,他在心里骂自己无能没用,没能兑现自己的誓言。
这时,山花的手机响了,山花看了看,猛地把手机砸向地面,随着叭的一声,手机的碎块四散飞去。
顺子望着山花笑了笑,那么高档的手机砸了不可惜呀。山花低头说,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