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政府经济改革的内部制约因素分析
2021-01-06施丹辉黄郑亮
施丹辉 黄郑亮
【内容提要】 莫迪政府经济改革的基本内涵和实施路径在于进一步松绑国内市场管制、发展制造业以及推动印度加速融入全球经济;但由于印度经济发展中不能有效解决印度制造业发展面临的土地、劳动力和资本三大问题,印度经济内部缺乏完善的产业体系,包括作为经济持续增长驱动力的创新科技产业组织形式与制造业发展滞后,加之经济全球化进程与形势不断变化,造成了莫迪政府经济改革的举措收效甚微,难以有效推动印度经济的持续增长。通过对莫迪政府经济改革中的“印度制造”计划的发展路径进行剖析,挖掘印度制造业发展中的深层问题,有助于准确评估莫迪政府经济改革现状与前景。
印度经济凭借其规模体量和增长速度,一直以来都是南亚地区经济增长最具活力和潜力的国家。同时,其与中国、欧盟、美国等全球主要经济体之间贸易联系与产业关联而受到国际市场的广泛关注。印度经济发展与增长具有区域与全球双重意义,使得莫迪政府经济改革的进展与成效成为国际社会各界观察印度发展态势、感知和预判南亚经济趋势的“晴雨表”。
纳伦德拉·莫迪领导的印度人民党在2014年上台执政之初,经济增长是其面临的最大挑战。因此,“莫迪经济学”开启,旨在尽快扭转印度的经济增长颓势。一方面,改革在较短时期内取得了明显的成效。莫迪上台以来,印度的GDP增速有所恢复,FDI流入量明显增加,通胀年增率和财政赤字率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而且,印度也在2017年超越法国成为全球第六大经济体。(1)《世行2017年GDP排名:印度超法国 成全球第六大经济体》,搜狐网,2018年7月11日,https://www. sohu.com/a/240645024_100191067.正是这些成绩为莫迪经济改革的政策和措施赢得了“莫迪经济学”之名。虽然,莫迪第一任期,没有很好地解决就业等关乎民生的问题,但基于对印度经济改革前景的信心和期盼,莫迪于2019年5月成功连任印度总理,开启了莫迪政府的“2.0时代”。在作为第二任期的施政纲领《新印度战略》中,莫迪提出2022年实现印度GDP增长率达到8%的目标。(2)National institution for Transforming India,“Strategy for New India”,19 December,2018,p.7.http://niti. gov.in/writereaddata/files/Strategy_for_New_India%4075_Dec_19.pdf.另一方面,围绕着印度经济表现在莫迪两届任期内先“兴”后“衰”,学术界对莫迪经济改革及伴生的“莫迪经济学”成效的态度也由“认可”或对经济改革成功的原因进行解释逐渐转变为“质疑”,甚至于对莫迪经济改革本身的进展程度也产生了担忧。分析认为,莫迪在第一任期内提出的约30项改革措施,只有9项改革措施完成,15项措施还在推进,有6项改革已经宣告失败。(3)《印度经济改革2.0版本引期待》,法制网,2019年6月10日,http://epaper.legaldaily.com.cn/fzrb/content/20190610/Articel06003GN.htm.由此可见,学术领域对“莫迪经济学”乃至莫迪经济改革的评价显然是以印度经济客观状况和发展趋势作为实质依据和判断标准。经济增长出现先增后降的现象,说明印度经济发展中蕴含着对莫迪经济改革预期超越或相违背的客观因素。随着改革的不断推进,这些客观因素的制约作用也将愈加凸显。本文通过梳理莫迪政府经济改革成效,评析印度经济走势动态变化的原因,对莫迪经济改革在“印度制造”领域的关键举措、实施路径和成效加以剖析。在阐述“印度制造”作为莫迪经济改革核心关键领域内涵的基础上,审视“印度制造”背后隐含的经济要素制约和产业组织制约两大因素。
一、关于莫迪经济改革成效的研究综述
近年来,由于莫迪政府经济改革向深层次推进,学界对此的研究也逐渐增多,研究的观点和视角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一)对莫迪经济改革成效的认同与解释
通过梳理,国内外学者对莫迪经济改革成效的认同与解释主要分为两个层面:其一是对莫迪政府经济改革的整体性研究,包括改革的背景、方向、效果;其二是对印度经济改革的具体领域或政策措施的分析,主要包括“印度制造”(Make in India)计划、“废钞令”政策以及印度商品服务税改革(The Good and Services Tax,GST)等。
关于莫迪政府经济改革的整体性研究,拉格班德拉·贾哈(Raghbendra Jha)指出莫迪经济改革使得印度的经济增长更具包容性,对于加速短期和中期经济增长起到了很大的作用。(4)Raghbendra Jha,“Modinomics:Design,Implementation,Outcomes and Prospects”,Asian Economic Policy Review,Vol.14,Issue1,January 2019,pp.24-41.阿尔温德·帕纳格里亚(Arvind Panagariya)认为莫迪政府在改革经济方面取得了很大进展,实现了更大的增长和繁荣,而且大多数政策的影响还会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逐渐显现,因此印度经济增长的前景美好。(5)Arvind Panagariya(刘丽坤编译):《莫迪经济学:为何印度将走向长期繁荣?》,载《社会科学报》总第1619期第7版,http://www.shekebao.com.cn/shekebao/n440/n447/u1ai13730.html。此文原文为前亚洲发展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印度政府经济顾问阿尔文德·帕纳加里亚(Arvind Panagariya)的文章“Modinomics at Four:Why India Is on the Path to Long-Term Prosperity”,刊载于2018年6月22日的美国《外交事务》杂志上。拉古拉姆·拉詹(Raghuram Rajan)指出由于印度经济改革的推进促进了基础设施的大规模投资和金融业的根本变化,印度在经济可持续发展上取得了巨大进步。(6)Raghuram Rajan,“Strong sustainable growth for the Indian economy”,Speech at FIBAC 2015 “Inclusive growth with disruptive innovations”,Mumbai,24 August ,2015.https://www.bis.org/review/r150824a.pdf.梅冠群认为莫迪自2014年就任印度总理以来,积极推进经济制度改革,提出了包括“印度制造”、“数字印度”以及“向东行动”等一系列重大改革举措,总体上取得了较好的效果;(7)梅冠群:《莫迪执政后印度经济发展战略选择及我国应对之策》,《南亚研究季刊》2017年第2期,第30-40页。而李艳芳指出莫迪试图通过“供给侧”改革推动印度经济发展战略的转型,并修正印度经济的结构偏向问题。这使得莫迪政府的发展战略转型取得的成效引发了国际社会对本轮印度经济可持续增长的关注。(8)李艳芳:《印度莫迪政府经济发展战略转型的实施、成效与前景》,《南亚研究》2016年第2期,第81-104页。埃索·神谷英树(Hideki Esho)评估了莫迪第一任期印度的经济发展成效,指出经济增长和通货膨胀率等宏观经济指标显示出令人满意的结果。(9)Hideki Esho,“Modinomics 1.0 and the Indian Economy”,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Economics,Vol.32,No.1,January 2020,pp.12-22.
关于印度经济改革的具体领域或政策措施的分析方面,主要围绕三个领域具体展开。首先,“印度制造”计划作为莫迪政府经济改革的第一项重大举措和重中之重,其实施成效也必然是关注的焦点。李莉认为,在受基础设施落后、劳动力质量不高、民主政治效率低下等多重因素制约的情况下,“印度制造”虽然进程缓慢,但在莫迪政府经济改革出台的系列举措中,仍然能够作为印度经济发展的重要风向标和晴雨表。(10)李莉:《试析“印度制造”战略与印度经济前景》,《现代国际关系》2016年第9期,第46-53页。其次,在货币改革政策方面,2016年11月8日,莫迪宣布废除市面上流通的500和1000卢比的纸币,标志着继“印度制造”计划后莫迪经济改革的又一重大举措-“废钞令”政策实施的开始。宋海啸认为“废钞令”短期内对印度实体经济的负面影响相当大。但从长远看,随着银行流动性的改善,银行业将会加大对实体经济的支持力度,印度经济更加具有发展潜力和增长前景。(11)宋海啸:《印度“废钞令”的背景、动因与前景分析》,《南亚研究季刊》2017年第2期,第48-53页。王绍东指出废钞政策的实施给印度带来了广泛的影响,虽然整体效果有限,但废钞令对反腐败和反黑钱有一定效果。(12)王绍东:《印度2016年废钞的起源、影响与评估》,《南亚研究季刊》2017年第3期,第52-60页。最后,在税收改革政策方面,2017年7月1日,印度统一的商品服务税政策开始实施,这也标志着印度自独立以来规模最大、影响最为深远的税制改革终于尘埃落定 。关于商品服务税改革的成效,多数学者倾向于认为统一商品服务税改革从长期来看有利于印度经济的发展。杨志勇认为消费税(GST)可望促进印度全国统一市场的形成,给印度经济注入新的发展动力,从而进一步推动印度经济的增长。(13)杨志勇:《印度商品和服务税(GST)开征的意义、挑战及未来趋势》,《国际税收》2017年第8期,第52-55页。白彦锋等通过分析认为印度商品服务税改革对国民经济的影响有利有弊,现时税率设计仍存在缺陷,对物价水平产生了不良影响,导致消费疲软以及市场短期的低迷。但就税制改革本身而言是很大的进步,有利于形成新资本从而促进国民经济的发展。(14)白彦锋、岳童:《印度商品服务税改革及其影响》,《国际税收》2018年第9期,第60-65页。雷努(Renu)和拉维·兰詹(Ravi Ranjan)认为商品服务税改革已迈出良好的第一步,其将对大多数行业产生积极影响,预计印度GDP将增长1-2%,从而进一步提振印度经济。(15)Renu and Ravi Ranjan,“Goods and Services Tax (GST):An Overview”,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anagement,IT & Engineering,Vol.8 ,Issue 8,August 2018,pp.156-162.
(二)经济回落引发对莫迪经济改革成效的质疑
对莫迪经济改革研究的侧重点虽然各有不同,但关于改革成效的分析是学者关注的重点。而随着时间维度的拉长,学者们对莫迪经济改革整体成效的疑问逐步加大。大部分对印度经济发展和莫迪经济改革持悲观态度的学者是基于印度经济未来发展趋势、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以及制造业发展表现出的增长乏力等问题而作出的判断。其中,文富德认为莫迪经济改革以来加速制造业发展,促进产业结构转型,将会推动印度经济发展,但短期内以服务业为主的经济结构模式难以改变,仍将影响印度经济的发展。(16)文富德:《印度经济转型与经济增长前景》,《印度洋经济体研究》2015年第5期,第106-128页。他认为印度经济将在未来一段时期内保持6%-7%的年增长率,这也将是未来印度经济增长的新常态。(17)文富德:《莫迪上台后印度经济增长 “新常态”》,《亚太经济》2015年第2期,第62-68页。迈特里斯·加塔克(MaitreeshGhatak)和乌达扬·穆克吉(Udayan Mukherjee)分析莫迪第一个任期后的印度经济发展状况发现就业增长处于多年低点,货币价值接近历史低点,经常账户赤字飙升,出口以及GDP增长率不断下降,这表明莫迪经济学下的印度经济与前十年相比并没有得到有效发展,莫迪领导下的经济前景似乎更像是“印度混乱”。(18)MaitreeshGhatak and Udayan Mukherjee,“The Mirage of Modinomics”,The India Forum,updated:16 MAY ,2019.https://www.theindiaforum.in/article/mirage-modinomics.王志刚等认为莫迪政府在第一个任期大力扭转了印度经济发展的颓势,取得了较好的成效,但莫迪取得连任之后,印度经济增速快速下滑,“莫迪经济学”面临发展困境。(19)王志刚、于滨铜:《莫迪经济学的政策举措、改革成效与发展困境》,《财经问题研究》2020年第6期,第98-105页。萨朗德拉·沙玛(Shalendra D.Sharma)通过评估表明莫迪经济学的意图与现实之间的差距仍然很大,莫迪经济学无法克服印度经济的特殊结构挑战。他认为印度未来只有深化经济改革,包括融入全球经济,才能助其逐步消除面临的结构性障碍。(20)Shalendra D.Sharma,“Modinomics in India :The Promise and the Reality”,Asian Survey,Vol.59,Issue3,May/June 2019,pp.548-572.
此外,有学者研究表明,莫迪经济改革的重心——“印度制造”计划未达预期,印度的失业率居高不下且呈恶化趋势。虽然埃索·神谷英树对莫迪第一任期印度经济发展中的增长率和通货膨胀率等指标的评估得出了积极的结果,但也指出并不能找出足够的证据证明“印度制造”计划这一主要目标得以实现,同时失业状况持续恶化令人担忧。(21)Hideki Esho,“Modinomics 1.0 and the Indian Economy”,pp.12-22.阿比舍克·特里帕蒂(Abhishek Tripathi)和希尔帕·贾恩(Shilpa Jain)则认为“印度制造”计划的结果是,虽然外国投资在显著增加,但仍然难以改变印度制造业落后的局面,印度在全球经商便利性的排名也远未达到政府预期的目标。(22)Abhishek Tripathi and Shilpa Jain,“Make in India:New Mantra for Economy Growth”,J.Advances Bus. Management,Vol.2,Issue.2,April 2016.pp.70-73.宁胜男认为过去几年印度制造业上升趋势明显,但容易受突发事件冲击,而且从长期来看,也面临国际市场供需失衡、逆全球化及制造业创造就业能力下降等诸多挑战。(23)宁胜男:《莫迪政府“印度制造”—效果评析与前景展望》,《印度洋经济体研究》2017年第3期,第60-77页。
从以上学者们的主要研究视角和代表性观点可以看出,伴随着改革进程深入,学界对莫迪经济改革成效的质疑逐渐加深,而质疑的焦点又集中在“印度制造”计划的成效上。同时,广泛性的争议也将引发关于莫迪经济改革三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其一,如何理解莫迪经济改革下“印度制造”的内涵及发展路径?其二,如何理解莫迪经济改革下印度制造业的发展成效?其三,如何理解“印度制造”所面临的超越莫迪经济改革规划的内部制约因素?现有的关于莫迪经济改革的相关研究并不能很好地回答这些问题,本文将对此进行深入分析。
二、“印度制造”的发展路径及成效分析
在莫迪经济改革下,制造业成为印度经济发展的重点方向之一,莫迪政府致力于把“印度制造”打造为国家经济发展的动力来源,力图通过制造业带动印度经济的整体发展,并在全球范围内,提升“印度制造”在全球制造业布局中的位势。
首先,从产业结构角度来看,进一步调整印度的宏观经济结构,突出制造业在印度经济中的地位。为改变制造业在印度产业结构中长期薄弱的局面,莫迪提出“印度制造”计划,以期将制造业的GDP贡献率从15%提升至25%,并在2022年之前创造1亿个就业机会,力图通过发展制造业弥补因第二产业发展不足而造成的产业结构缺陷。(24)Abhishek Tripathi and Shilpa Jain,“Make in India:New Mantra for Economy Growth”,p.70.制造业的发展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为此,莫迪政府推出了一系列的配套政策措施,主要包括:推动土地、劳工和税收等社会和管理制度改革,如实施统一商品服务税政策,修订《土地征用法》、《学徒法》和《劳动法》等,以消除经济社会管理的痼疾;(25)莫迪政府已撤回《土地征收法》修正案,标志着土地改革的失败。加快铁路、高速公路和港口等交通基础设施建设,提升硬件条件;建设五大工业走廊,打造产业集群;(26)五大工业走廊,即德里—孟买工业走廊(DMIC)、清奈—班加罗尔工业走廊(CBIC)、东海岸工业走廊(ECEC)、阿姆利则—加尔各答工业走廊(AKIC)及班加罗尔—孟买工业走廊(BEMC)。进行社会发展改革,发起“数字印度”、“智慧城市”、“技能印度”和“清洁印度”等运动,提升配套服务水平。莫迪期望通过“印度制造”计划调整印度的宏观经济结构,并期望把印度打造为世界制造业的中心。但是,从结果来看,莫迪经济改革并未根本性地撼动印度制造业在国内产业结构中的地位,印度制造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自2015年以来呈下降之势,制造业薄弱的局面并无改观。而且,从制造业的发展增速来看,莫迪执政以来,印度制造业增长率自2015年最高值13.06%逐年下滑至2019年的0.85%,增速下滑严重。(27)数据来源:World Bank.https://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NV.IND.MANF.KD.ZG?end=2019& locations=IN&start=2009.
其次,构建有利于制造业发展的营商环境。莫迪政府对制造业营商环境的改革,表现为放宽行政管制、推动制造业的私有化进程以及扩大外资准入三种方式。在放宽行政管制方面,2015年,莫迪政府撤销了存在65年之久的印度计划委员会,代之以“印度国家转型委员会”(NITI),彻底去除计划经济体制对印度经济的影响。在推动制造业私有化进程方面,莫迪政府进一步放松对市场参与者的身份管制,减少对本国私有企业的限制,通过竞争促进行业的发展,以提升企业的经营效率。在扩大外资准入方面,则放宽外国直接投资的限制,其内容涉及招商引资的范围、外国直接投资的最高限额和外国直接投资的股权上限等,以吸引外资更多地进入印度。例如,外国企业在印度投资金额上限由300亿卢比提升至500亿卢比。(28)王志刚、于滨铜:《莫迪经济学的政策举措、改革成效与发展困境》,第99页。在许多行业领域已允许外国直接投资的股权比例达到100%。除放宽外国直接投资限制外,莫迪政府还建立专家委员会以去除外国直接投资的多重许可,将14个监管许可在网上进行集中办理,进一步消除监管的碎片化问题。(29)Shalendra D.Sharma,“Modinomics in India :The Promise and the Reality”,pp.562-564.
改善营商环境是莫迪经济改革的一个重要举措,印度的营商环境在辛格时期一直排名全球130名开外,而到了莫迪时期排名得到大幅提升。2019年,印度的营商环境排名已经进入全球第63名,为近阶段的最高排名。营商环境的改善,直接促进了外资的流入的增长,印度的外资流入在2019年达到近阶段最高的506.11亿美元,并且其增幅与印度全球营商环境排名提升幅度存在明显的正向关系。但是,在近年来印度外资流入大幅增长的情况下,制造业吸引外资的情况却并不理想。据印度储备银行(印度央行)2018-2019年度报告,2014-2015财年至2018-2019财年印度制造业吸引的外资分别为96.13亿美元、84.39亿美元、119.72亿美元、70.66亿美元和79.19亿美元,近5年制造业的外资流入不增反降,资本的逐利本性导致其更愿意向印度传统优势行业集中。(30)Reserve Bank Of India,“Annual Report 2018-19”,27 August,2019,p.244.https://rbidocs.rbi.org.in/rdocs/AnnualReport/PDFs/0ANNUALREPORT2018193CB8CB2D3DEE4EFA8D6F0F6BD624CEDE.PDF.根据印度工业和内部贸易促进部(DPIIT)的统计,2019-2020财年印度吸引外资最多的前四大行业分别为服务业、计算机软硬件、商务和电信,外资流入额分别为78.5亿美元、76.7亿美元、45.7亿美元和44.4亿美元。(31)“About FDI in India”,India Brand Equity Foundation,Last updated:Oct,2020.https://www.ibef.org/economy/foreign-direct-investment.aspx.显然,莫迪经济改革下的印度制造业,并没有在营商环境的改善下,分享到更多的外资红利,这也成为近年来印度制造业缺乏发展动力的一大因素。
最后,推动印度加速全球化进程,提升经济开放水平,争取全球制造业转移红利。虽然自1991年经济改革以来,印度的经济开放水平逐步提升。但受经济管理的惯性思维,贸易保护思潮以及各幼稚产业利益集团对印度参与全球化的阻碍,印度的对外经济开放水平仍然有限,这也导致其错失历次制造业转移所带来的发展机遇。(32)梅冠群:《莫迪执政后印度经济发展战略选择及我国应对之策》,第32页。为改变这一局面,莫迪积极开展“经济外交”,加强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合作,推动和加速印度的制造业全球化进程。印度的经济外交以“联西望东”为主轴,自西吸引发达国家的投资,向东发展与东亚和东南亚的合作。(33)宁胜男:《莫迪政府“印度制造”—效果评析与前景展望》,第66页。印度和欧盟在第13届印欧峰会联合声明的基础上,于2017年7月正式启动促进欧盟在印度投资的便利化机制(Investment Facilitation Mechanism,IMF),以促进欧盟投资者在印度的经商便利性;(34)Shalini Dasgupta,“European Union and India establish an Investment Facilitation Mechanism”,Media India Group,15 July,2017.https://mediaindia.eu/business-politics/european-union-and-india-establish-an-investment-facilitation-mechanism/.在莫迪2014年8月访问日本期间,印日两国宣布建立“特别战略全球合作伙伴关系”,日本承诺在今后5年内向印度投资336亿美元。(35)《日印建立“特别战略全球合作伙伴关系”》,新浪网,2014年9月3日,http://finance.sina.com.cn/roll/20140903/051920196130.shtml.此外,印度还大力推进“环孟加拉湾多领域经济技术合作倡议”等区域经济合作项目。
然而,印度的经济全球化进程并不顺利。根据瑞士联邦苏黎士理工学院经济研究所(KOF) 2014-2019年的数据显示,印度在此期间的经济全球化指数并没有明显提升,其全球排名反而有所下降,由2014年的133下降到2019年的155,表明莫迪时期印度融入全球经济的步伐陷入停滞。从印度制造业的角度来看,根据2004-2019年的数据(图1所示),莫迪时期,印度制造业出口占商品出口的比重在2016年达到峰值后出现下降,而且这段时期这一指标基本回到辛格政府初期的水平。在同期印度商品出口额基本没有增长的情况下,这一方面反映出印度制造业的增长更多源于内在驱动,而非国际需求的拉动;另一方面说明了印度制造业的全球化进程并未与莫迪在制造业的改革预期效果相一致。(36)根据世界银行数据,2014-2019年度印度商品出口额分别为3226.94亿美元、2679.51亿美元、2645.42亿美元、2992.41亿美元、3247.78亿美元和3242.5亿美元。按现价美元计算。https://data. worldbank.org.cn/indicator/TX.VAL.MRCH.CD.WT?end=2019&locations=IN&start=2004.换句话来说,莫迪经济改革对于印度的制造业融入全球化进程并未起到明显的促进作用。
图1 2004-2019年印度制造业出口占商品出口比重(%)和商品出口总额数据来源:World Bank.https://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TX.VAL.MANF.ZS.UN?end=2019&locations=IN&start=2004.
总体来看,莫迪经济改革在本质上与1991年拉奥政府经济改革所确立,后续历届印度政府在经济改革议程中所遵循的“市场化”、“全球化”方向是一脉相承的,而不同之处则在于莫迪经济改革的核心集中于制造业的发展。从莫迪上台前印度经济发展状况来看,当时印度经济面临着GDP增速下滑、贸易逆差严重、经济结构不合理及高失业率等等问题。针对当时印度的经济发展状况,莫迪推出的经济改革措施主要就是围绕制造业而进行。从内部来说,通过“印度制造”计划振兴印度的制造业,从而创造更多就业岗位,实现印度经济结构的调整。而且制造业作为保持国家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之一,其发展有利于提振当时业已疲软的印度经济。从外部来看,加速融入经济全球化,进一步吸引外资,有利于为“印度制造”计划进行资金导流,并通过扩大产品出口,改善印度的贸易赤字,弥补贸易缺口。此外,印度制造业的发展,可以带动印度的科技进步,促进产业升级,从而进一步把印度打造为全球供应链据点,分享产业转移的红利。概括来说,莫迪经济改革的主体思路在于以“印度制造”计划为驱动力,通过内外联动,试图消除困扰印度经济发展的痼疾,以实现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的改革目标。
但是,在现实操作中,莫迪经济改革在制造业中的一系列措施,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不仅制造业本身在国家GDP的增加值贡献比例逐年下降,而且在融资和贸易两大层面与全球化的融合程度一直止步不前。这其中的原因,在于印度制造业发展过程中,面临着内部经济要素和产业组织的双重制约。
三、“印度制造”发展的经济要素制约
制造业在印度国民经济中的落后早已成为印度经济发展的一大障碍。为解决这一问题,莫迪自上任以来提出一系列改革制造业的措施,包括改革传统的产业结构、构建制造业发展所需的营商环境、推动制造业的全球开放水平等。莫迪寄希望于改革,争取把印度发展为世界制造业的中心,这一方面有利于完善印度的经济结构,把制造业作为促进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另一方面有利于扩大印度在全球生产端的能力,以分享国际产业转移的红利。2018年,莫迪在《新印度战略》中特意提到,要在2022年实现制造业增长率翻一倍的目标。(37)National institution for Transforming India,“Strategy for New India”,p.7.但是,莫迪经济改革下的印度制造业,其成效主要停留于表面,缺乏实质性的进展。究其原因,主要在于莫迪经济改革难以撼动印度经济长期存在土地、劳动力和资本三大结构性问题,也就无法推动制造业的根本性变革。
(一)土地问题限制工业用地的发展
印度自从国家独立以来,并未开展大规模的土地改革,土地私有制的广泛存在限制了工业用地的发展。而在现实中,阻碍一个国家制造业发展的因素并不完全在于土地所有者的身份,而在很大程度上与国家的“土地流转”制度有关。在2014年开始实施的“2013土地征收法”中,印度规定了严格的土地征收制度,征收土地不仅需要得到70%至80%的业主同意(如果是私人项目,则征地需要80% 的土地所有者的同意;如果是公私合作项目则需要70% 的业主同意),而且对土地进行高于市场价的补偿(城市地区征地应两倍于市场价格,农村地区则两到四倍于市场价格,同时还须向失地农民提供就业安排)。由于立法的本意不是为了推进城市化、工业化,而是为了保护拥有土地农户的利益。因此,这一“土地流转”制度进一步束缚了土地的使用效率。从这一立场来看,“2013土地征收法”暗含着对印度经济发展的一种“反动”。(38)刘小雪:《从印度经济增长瓶颈看莫迪改革的方向、挑战及应对》,《南亚研究》2017年第4期,第142页。莫迪上台后曾尝试对现行土地征收法中的征收范围、征收条件和要求、征地程序等方面进行改革,以突破制造业发展的土地制约。但是,改革提案遭到了农民、地方势力的强烈抵制,从而造成了土地改革的又一次不了了之。与此同时,土地改革也造成了现有土地所有者对莫迪政府的不满,从而削弱了印度人民党在国内的支持率。为此,莫迪不得不把土地改革问题交给地方进行自决,以至于在2019年第二届任期开始之时,莫迪政府对土地改革问题的态度趋于冷淡。这种做法虽然为莫迪政府自身减轻了政治负担,但是对印度土地改革来说显然是不利的。由于地方政府同样面临着民粹压力,甚至个别地方政府还存在着地方保护主义,印度的土地改革最终流于形式。印度的土地问题一直未能得到解决,导致土地成本依旧居高不下。对于印度制造业的发展来说,缺乏发展空间的问题仍然得不到有效缓解,工厂、企业仍然面临无地开展生产的局面。
(二)丰富的人口资源难以转化为制造业发展所急需的劳动力资源
在劳动力方面,印度有着丰富的人口资源,但这种人口红利并未大规模流向制造业领域,从而难以转化为制造业发展所急需的劳动力资源。在2014-2019年期间,印度劳动力年平均增长仅为440万左右。(39)数据来源:World Bank.https://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SL.TLF.TOTL.IN?locations=IN此外,国内劳动力参与率从2014年的53.532%下降至2019年的52.103%。(40)数据来源:World Bank.https://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SL.TLF.ACTI.ZS?locations=IN-1W.而另一面,据印度国家抽样调查办公室(NSSO)的调查,印度的失业率在2017-2018年度达到6.1%,为近四十年来最高。其中,青年失业率近20%。印度失业率之所以居高不下,在于就业岗位创造不足。据统计,在2017年期间,印度增加了180万个就业岗位,但仅占求职者净增加人数的12%,这与莫迪承诺要创造的就业岗位数相去甚远。(41)MaitreeshGhatak and Udayan Mukherjee,“The Mirage of Modinomics”,pp.5-6.印度国内劳动力市场的不景气,其原因主要是莫迪经济改革仅限于在现有制度框架下对“劳动力法规”和“增加技能培训”两个方面进行改革,未能涉及制造业劳动力市场的结构性问题。一方面,莫迪在上任后曾试图对劳动力法规进行修订,以期减少劳动雇佣政策对企业的束缚。但由于劳动力市场的分化导致政府、工人和学术界在改革的方向和重点上存在明显的认识差异,无法取得政策共识,使得短期内印度劳动力制度改革难以有重大进展;(42)陈金英:《印度劳动法改革及其争议》,《国际观察》2017年第6期,第107页。随后,莫迪又对印度“最低工资”进行调整,规定全国每天8小时工作最低工资176印度卢比(约合3美元),希望通过保障劳工权益来吸引劳动力和扩大就业,但因为法律的复杂与缺乏相应的监管,这项改革也未能落实到位。(43)RoliSrivastava,“India passes‘historic’minimum wage law amid activist worries”,reuters,6 August,2019.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india-labour-lawmaking/india-passes-historic-minimum-wage-law-amid-activist-worries-idINKCN1UV1Y2.据2017-2018年度印度定期劳动力调查报告显示,印度72%的正式工人的月收入低于规定的最低月薪标准。(44)“Periodic Labour Force Survey (PLFS)”,Drishti Media,7 August,2019.https://www.drishtiias.com/daily-updates/daily-news-analysis/periodic-labour-force-survey-plfs.另一方面,莫迪政府成立了“国家技能发展公司”(National Skills Development Corporation),旨在每年与235个私营部门合作,为超过500万的年轻人群体进行技能培训,从而达到提升劳动力素质的目标。(45)“National Skills Development Corporation”,Ministry of Skill Development AndEntrepreneurship.https://www. msde.gov.in/organizations/nsdc.但是,这个项目更多的是针对的是印度制造业的技术需求,受益群体主要为毕业学生,其本身具有劳动力成本高的特征。而对于急需低技能人员的制造业的主要组成部分来说,仍然面临劳动力不足的困境。此外,印度的社会结构也是阻碍劳动力改革的一大原因,以“种姓制度”为核心的社会结构早已造成印度的社会阶层固化,难以确保劳动力的自由流动。与此同时,严苛的劳动保护法和数量庞大的工会组织,在印度工人阶层中培养出大批的“劳动贵族”群体,不同的利益诉求使这些群体时常形成一种与企业所有者相对抗的利益集团,从而进一步束缚了印度制造业的发展。总体来看,莫迪经济改革在劳动力市场方面,只是进行了片面的修补,未能触及到印度劳动力结构的本质问题,即如何把人口优势从农业中解放出来,促进劳动力向制造业领域流入。在这样的局面下,一边是印度制造业仍然面临劳动力不足的现实问题,限制了制造业的发展。而另一边,印度制造业得不到充分发展,也就不能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提升就业率。如此往复,将会导致印度的劳动力结构陷入恶性循环之中。
(三)印度制造业面临着资金短缺的问题
在资本方面,莫迪经济改革对资本市场的思路是“加强资本管制”与“吸引外资”相结合。在加强资本管制方面,为解决金融市场的腐败现象,莫迪通过“废钞令”打击包括腐败、洗钱、恐怖主义在内的“黑色经济区”,使过去那些不义之财和非法收入失去了存在价值。非货币化发出了一个强烈的信号,表明印度政府加强了对现金流动的监控,决心打击腐败,使得所得税纳税人数量激增,这也成为莫迪实现连任的政治资本之一。(46)Arvind Panagariya(刘丽坤编译):《莫迪经济学:为何印度将走向长期繁荣?》,载《社会科学报》总第1619期第7版,http://www.shekebao.com.cn/shekebao/n440/n447/u1ai13730.html.但是,“废钞令”的实施,也在客观上打击了以现金为结算、制造为主的印度中小型企业和个体商户,导致他们出现资本运转困难,挫伤了企业运营的积极性,客观上冲击了印度经济增长率。在“废钞令”实施后的2017年第一季度,印度GDP增长率仅为6.1%,相比2016年的总体增长率有较大幅度下降。(47)RamarkoSengupta,“India's GDP in Q4 Grows 6.1%,Loses Fastest Growing Economy Tag”,The Times of India,31 May,2017.https://timesofindia.indiatimes.com/business/india-business/indias-gdp-in-fourth-quarter/articleshow/58926528.cms.从外资角度来看,莫迪大力改善国内营商环境,以吸引外资,为经济增长寻求动力。近年来,印度政府逐渐放开了能源、电信、国防和证券等领域对外国投资的限制,外资流入稳步增长。(48)“About FDI in India”,India Brand Equity Foundation,Last updated:?Oct,2020.但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从外资流入行业细分来看,制造业也不是外资的重要流向,并且整体来看近些年来印度制造业导流外资的规模在下降。也就是说,无论是放宽投资的领域,还是各行业吸引外资的体量,印度制造业都不占优势,印度制造业依旧面临着资金短缺的问题。
总体来看,以“振兴制造业”为旗号的莫迪经济改革,并未给印度制造业带来实质性的积极影响。制造业发展面临的土地、劳动力和资本三大问题仍然没有得到有效解决,导致印度制造业缺失振兴所必要的经济要素。此外,莫迪经济改革仅仅是一场自上而下的主观性改革,这并不符合印度“中央政府权力弱、地方利益集团势力强”的国情。反而各项改革措施的实施不当,可能会给印度制造业带来更多的压力。直接后果便是,印度制造业的生产能力低下,国内生产、生活必需品没有摆脱对国际供应的依赖,印度对外贸易赤字问题依旧显著。据统计,莫迪执政以来,印度工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始终呈下降态势,从2014年的27.656%一路下降到了2019年的24.881%。(49)数据来源:World Bank.https://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NV.IND.TOTL.ZS?locations=IN.印度的贸易逆差则从2014年的1402.16亿美元左右,增长到了2019年的1618.09亿美元左右。(50)数据来源:UNCTAD.https://unctadstat.unctad.org/wds/TableViewer/tableView.aspx?ReportId=100.在生产和贸易均未能实现突破的情况下,印度宏观经济的表现也不会良好,GDP增长表现出明显的颓势,年增长率从2016年的阶段高点8.256%一路下滑到了2019年的5.024%。(51)数据来源:World Bank.https://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NY.GDP.MKTP.KD.ZG?end=2019&locations=IN&start=2004.总之,莫迪经济改革并未解决困扰印度制造业发展的经济要素制约问题,也就不能对印度的制造业发展产生根本性的影响。
四、“印度制造”发展的产业组织制约
近年来,随着全球生产力的提升、生产关系的部分重组,全球产业分工、生产流程逐渐摆脱了传统的模式而出现新的变革。具体来看,这种变革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供应体系的内部替代,即各经济体内部供应链的完善,使得国内供应在一定程度上代替了国际供应;其次是技术对产业生态体系结构的影响程度日益提升,即随着新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不断深入,引发经济与产业组织形式向以头部企业为引领,相关业务生态集群为支撑的新型体系结构转变。在此背景下,各经济体融入全球化进程的方式将随之发生重大调整,如何完善自身产业体系,同时适应技术变革就显得尤为关键。对于错过上一轮全球化浪潮的经济体而言,融入全球经济的任务将变得日益紧迫,面临的挑战也将变得越发严峻。印度制造业融入全球化的进程同样面临这样的问题,而莫迪经济改革对此并没有做出充分的准备和应对。
(一)印度制造业的产业生态体系仍不完善
经济全球化的第一大变化和挑战就是各经济体内部供应链的完善。随着各国国内产业体系的完善,原材料和上游产品可以实现“本土化”供应,意味着国内供给能够逐渐取代国际供给,其直接影响是各国“贸易强度”的降低,导致国际进出口贸易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度逐渐降低。(52)贸易强度指产品进出口在总产出中的占比。据统计,20世纪90年代,全球贸易额年增速比实际GDP的年增速平均高出2倍以上,但2011年以后,全球贸易额的增速仅是全球GDP增速的1.1倍左右。(53)“World Trade Statistical Review 2018”,WTO,pp.28-29.https://www.wto.org/english/res_e/statis_e/wts2018_e/wts2018_e.pdf.与此同时,跨境贸易在全球商品总产出中的比例在下降,反映在现实中,2007-2017年期间,全球出口总额在商品生产总产出中的占比,从28.1%下降至22.5%。(54)“Globalization in transition:The future of trade and value chains”,McKinsey Global Institute,January 2019,p.8.https://www.mckinsey.com/~/media/mckinsey/featured%20insights/innovation/globalization%20in%20transition%20the%20future%20of%20trade%20and%20value%20chains/mgi-globalization%20in%20transition-the-future-of-trade-and-value-chains-full-report.ashx.
近年来,在莫迪经济改革的背景下,印度也在致力于完善国内制造业供应体系,希望以此减少贸易逆差。但是,印度国内产业生态体系的不成熟、国内生产对国际供应依赖性较高的问题,制约着印度制造业自身供应体系的完善。为此,印度长期以来都在采用“关税”手段,保护国内市场,遏制贸易赤字。据WTO统计,2018年,印度关税平均税率为50%左右,其中农产品税率高达113.1%,非农产品税率为36%,而最惠国待遇(MFN)在这三项的指标则分别为17.6%、38.8%和14.1%,印度的关税水平,也超出了同期中国等主要新兴经济体的关税税率。(55)数据来源:WTO数据库,https://www.wto.org/english/res_e/statis_e/daily_update_e/tariff_profiles/IN_e.pdf.此外,2019年11月,印度还宣布退出了《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 (RCEP,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这也就预示着,印度放弃了与包括日本、澳大利亚在内的印太国家建立一个区域自由贸易协定的机会。虽然莫迪对此的解释是由于在关税、与其他国家的贸易逆差和非关税壁垒方面存在分歧,因而印度决定不签署RCEP。(56)《莫迪:印度不加入RCEP》,观察者网,2019年11月4日,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19_11_04_523941.shtml.而事实上是,加入RCEP将导致印度不得不降低甚至减免关税,致使印度在区域内进口的增加,从而加剧印度的贸易逆差。同时,在RCEP框架下,中国等国家的工业产品将对印度国内的相关产业形成巨大的竞争压力。
经济全球化发展至今,各国都在竞相完善自身国内供应体系。而莫迪经济改革对此缺乏实际应对之策,其延续高关税政策、退出区域贸易协定的行为,虽然对国内制造业的成长有着一定程度的保护作用,但在经济全球化的大环境下,这种做法可能是舍本逐末,并且进一步延缓了印度完善国内制造业产业生态体系的步伐。更进一步来说,印度的这种做法不但客观上助推了全球贸易保护主义,而且也动摇了印度制造业参与全球化的基础,对于印度制造业加速融入全球化来说弊大于利。
(二)印度科技产业组织形式转变相对滞后
经济全球化另一大挑战是需要适应新技术革命带来的产业变革。近年来,在以“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为代表的新技术革命背景下,全球经济面临着生产技术变革、生产分工重组的可能,因此,国家融入全球经济的努力也将需要适应这样的技术变革和进行相应的产业组织形式转变。
莫迪任期以来,印度也在积极追随技术变革的步伐,在制造业领域打造智能化生产、工业互联网、数字经济等新技术革命下的生产组织形式,寄希望于技术变革对制造业产生赋能作用。2018年6月,莫迪政府颁布了《人工智能国家战略》(National Strategy for Artificial Intelligence),以期加速印度人工智能的发展。截止2019年10月,在人工智能的核心研究出版物中,印度以12135篇文章排名世界第三,仅次于中国(37918篇)和美国(32421篇);同时,在被认定的全球22400位人工智能的顶尖人才中,印度占555人,位列全球第九。(57)Vivek Kumar,“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India:A Comprehensive Overview”,Analytics Insight,24 October ,2019.https://www.analyticsinsight.net/artificial-intelligence-india-comprehensive-overview/.此外,依托于国内信息技术的优势,印度也开启了制造业信息化的潮流,逐渐发展出诸如班加罗尔威睿卓越中心(CoE)等信息产业集群,承接了来自全球范围内互联网和科技公司的“业务流程外包”,为印度积累了新技术革命所必需的技术、人才和经验,有利于印度在传统制造业基础上,向制造业信息化方向实现产业升级。更重要的是,正是信息技术的繁荣,为印度带来了庞大的数据应用市场,数据是新技术革命“算法”的必要前提,而大量的数据优势,将为印度的机器学习和智能应用做出贡献。(58)“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n India-Opportunities,Risks,and Future Potential”,Emerj,24 November,2019.基于这些优势条件,2019年7月,在世界知识产权组织(WIPO)发布的2019年全球创新指数(GII ,Global Innovation Index 2019)中,印度2019年排名全球第52位,较2018年上升5位,是中亚和南亚地区最具创新活力的经济体,并在信息通信技术等创新驱动因素上居于世界前列。同时,班加罗尔、孟买和新德里三大城市也进入世界顶级科技集群的百强名单。(59)《2019年全球创新指数》,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第8-19页,https://www.wipo.int/edocs/pubdocs/zh/wipo_pub_gii_2019.pdf.
但是,在印度加快推进技术变革的另一面,是其国内科技产业组织形式转变的滞后。尤其是在人工智能时代,对科技企业的要求将不再是传统上对单一领域内的钻研,而是要进行“规模化”的平台经营,以“主导级企业”为核心,对产业的上下游进行整合,将产业链的研发、制造和销售等一系列环节置于同一平台之上,从而扩大企业的人才、技术、资金,以及应用场景等要素,增强产业竞争力和以此为基础的国家综合竞争力。(60)余南平:《人工智能革命背景下的大国博弈-以全球价值链的结构变化为分析视角》,《国际关系研究》2020年第1期,第13页。目前,美国的特斯拉,中国的比亚迪等头部公司均是“主导级企业”的典型代表。对于印度来说,其国内科技企业目前大多依赖于欧美大型企业的信息业务“外包”,这决定了印度科技企业在产业体系中只是限于下游,难以做到贯穿“研发-制造-销售”的全产业链平台经营,更难以作为驱动型力量参与到全球产业分工体系中。同时,大部分印度科技企业目前规模较小,其产业体系并不成熟,难以为潜在的“主导级企业”的孵化与成长提供必要的培育条件。
科技产业组织形式转变的滞后,将对印度的技术转化、技术赋能制造业产生较大的制约。缺少本土的科技主导级企业,意味着印度科技企业规模较小,缺少必要的资金、人才以及市场的支持,从而导致印度科技企业在面对西方发达国家的科技企业,尤其是巨型企业之时,难以形成有效的竞争力;同时,那些专注于个别细分领域研发的印度初创企业,也面临着被西方发达国家大型科技企业收购,从而逐渐沦为西方发达国家主导的科技产业体系附庸的风险。而对于印度制造业来说,由于印度科技主导级企业的缺乏,将限制最新技术的成果转化能力,不能对广大制造业的发展产生大规模的联动和辐射作用,使得印度制造业在本次新技术革命中,不能充分享受技术发展的红利。
结 语
自莫迪执政以来,印度总体经济的增速如过山车一般,在经历执政初期的提升后逐年回落。因此,近些年来关于莫迪经济改革成效的质疑声逐渐增多,而质疑的焦点又集中于作为莫迪经济改革重心的“印度制造”计划上。
“印度制造”计划是莫迪经济改革最为根本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环。莫迪试图把“印度制造”打造为国家经济发展的动力来源,力图通过制造业振兴带动印度经济的整体发展,并在全球范围内,提升“印度制造”在全球制造业布局中的地位。而从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到,“印度制造”计划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莫迪经济改革仍然没有有效解决印度制造业发展面临的土地、劳动力和资本三大问题,导致印度制造业缺失振兴所必要的经济要素。另一方面在于经济全球化在进程与形式上已发生改变的情况下,莫迪经济改革缺乏完善印度自身制造业产业生态体系、加快科技产业组织形式转变的对策。因此,要振兴印度制造业,推动印度经济的可持续增长,莫迪的经济改革将面临更为艰巨的任务。
首先,挺进改革的深水区,实现关键性改革的突破。出于政治考量,莫迪无疑会考虑回避阵痛长、见效慢的关键性改革,主要推进已具有一定共识的改革。(61)刘小雪:《从印度经济增长瓶颈看莫迪改革的方向、挑战及应对》,第145页。例如,莫迪上台后重新进行劳动力制度改革,只有争议不大的1961年《学徒法》和 1988年《劳动法》的修正案获得通过,其他如《工厂法》修订案等则遭到搁置。而最终,在工会批评和地方选举的双重压力下,以放松管制为目标的莫迪劳动力制度改革在2015年议会夏季会期后就被迫暂停。(62)陈金英:《印度劳动法改革及其争议》,第117-118页。要解决长期困扰印度制造业发展的结构性问题,简单的修补并无实质意义,需要通过针对性的路径设计和政策措施匹配,实现关键性改革的突破,才能取得实效。换句话说,莫迪经济改革能够取得多大的成效,相当程度上取决于在关键领域和环节的改革进程。
其次,优化改革举措,避免改革产生负面效应。改革可能也会带来负面的影响。例如“废钞令”的实施就在客观上打击了以制造生产为主的印度中小型企业和个体商户,给印度的制造业带来了一定的冲击。而要避免改革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可能需要莫迪在改革中强化顶层设计和谋划,优化改革举措。同时,如何降低因改革而产生的负面效应,也将是后续莫迪经济改革进程中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
最后,推出新的改革举措,避免新生问题对改革的阻碍。在外资问题上,莫迪经济改革无疑为印度吸引外资创造了良好条件,外资流入的显著增加促进了印度经济的发展,也使得印度经济的增长对外资的依赖在提升。但同时,由于产业结构的路径依赖加上资本的逐利性,使得外资更愿意流向印度传统优势产业而不是制造业,这将会使产业间的“马太效应”加剧,从而导致印度产业结构进一步失衡。对于此类可能因改革而产生的新生问题,莫迪在改革过程中需要考虑进一步作出政策和措施上的安排,以避免新生问题对改革的阻碍,保证改革初衷不被违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