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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能源发展对能源转型及地缘政治的影响

2021-01-06

太平洋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革命能源转型

吴 磊

(1.云南大学,云南 昆明650091)

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能源领域也不例外。新世纪以来,特别是近十年来,以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发展为主线的第三次国际能源转型加速推进,促进了国际能源形势大变局的到来。美国页岩油气革命、欧盟和中国应对气候变化的低碳能源革命是引领第三次全球能源转型的双轮,尤其是绿色、低碳的可再生能源革命正在使世界迈向日益减少对化石能源依赖之路,这种全球性能源转型趋势将对地缘政治产生复杂深远的影响,引发新的全球竞争,产生新的能源秩序,出现新的赢家和输家。能源转型和能源革命在内涵和本质上没有多大区别,都是能源体系的重大和根本性变革。①迄今为止学界对能源转型、能源革命的内涵、本质和外延等问题,并没有统一的认识和界定。但“能源革命”与“能源转型”在含义上较为相近,在使用的语境上也颇为一致,且有大量混用现象,因此,笔者在此将能源转型与能源革命视为同一含义。成功的能源转型也可视为能源革命的最高阶段,而能源革命初期可能是路径依赖而非革命性的,也可能是渐进而非完全替代的。近代以来两次国际能源转型的历史经验为理解当前的国际能源转型及可能的能源地缘政治影响提供了参考和借鉴。能源领域的新发展和新的能源转型必然对能源地缘政治、国际能源权力结构和全球能源秩序产生复杂且深刻的重大影响,必须高度重视,进行深入分析研究。

一、能源转型与国家崛起

纵观人类能源利用历史,国际上已经发生过多次能源转型。人类利用能源的历史,也是一部能源转型的历史。历史上每一次能源转型,无不意味着人类生产力的巨大解放与进步。近现代以来,人类能源利用史上至少经历了两次重大的能源转型,即从柴薪时代转型到煤炭时代,由煤炭时代转型到石油时代。这两次重大能源转型塑造了不同的能源权力结构和国际能源秩序,甚至催生了不同的人类经济社会形态和文明形态。18世纪的能源转型(煤炭替代柴薪)与工业革命一起,推动英国从农业文明进入工业文明,并把英国从一个农业小国推到称霸世界“日不落”工业帝国的巅峰。20世纪中叶以来,美国引领石油取代煤炭的第二次国际能源转型,进一步巩固和促进了美国的霸权崛起,建构了当今世界的化石能源文明,深刻影响和改变着世界历史进程。从国际政治的角度看,两次国际能源转型成就了英国和美国两个世界霸主,这恐怕不是一种历史巧合。①吴磊、詹红兵:“国际能源转型与中国能源革命”,《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第119-120页。

作为推动社会发展进步的物质基础和动力源泉,能源在人类历史进程中的重要作用和意义不言自明。然而事实证明,两者间的互动关系至今仍未得到清晰地展现。长期以来,经济学主导着能源问题的研究。1973年世界石油危机后,政治学大量涉足该研究领域,能源的政治属性、权力性因素和能源地缘政治成为研究重点。相比之下,对于能源在文明发展与国家力量崛起中所起的作用,迄今为止,历史学和社会学仅进行了有限的探索。在1994年和2017年,瓦茨拉夫·斯米尔(Vaclav Smil)先后出版了两部著作——《世界历史中的能源》(Energy in World History)和《能源与文明:一部历史》(Energy and Civilization:A History)。在这两部专著中,斯米尔对能源在人类历史进程中扮演的角色进行了思考,认为在最基本的物理意义上,所有的自然过程和人类行为都是能量的转换,文明的进步可以看作是人类对能量转换的不断追求。②See Vaclav Smil,Energy in World History,Boulder:Westview Press,1994;Vaclav Smil,Energy and Civilization:A History,Cambridge:The MIT Press,2017.舒小昀和潘荣成对近代英国早期的能源转型和工业革命进行研究,分析了英国崛起为世界头号强国的原因。③参见舒小昀:“工业革命:从生物能源向矿物能源的转变”,《史学月刊》,2009年第11期,第118-124页;潘荣成:“近代早期英国能源转型及其启示”,《理论月刊》,2016年第2期,第177-182页。王桂兰追溯了历史上不同时期曾经在世界上处于领先地位的国家——古代中国、17世纪荷兰、近代英国和20世纪美国的发展情况后,认为能源是大国兴起不可替代的物质因素。④王桂兰:《能源战略与和平崛起》,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1-88页。崔守军认为,大国权力的生命力与能源控制力之间存在辩证统一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国家间政治总体上可以表现为两个方向相反的过程,即大国称霸的过程与抵制消解霸权的过程。⑤崔守军:《能源大冲突——能源失序下的大国权力变迁》,石油工业出版社,2013年版,第1-55页。余胜海认为,从全球历史演变来看,国家兴衰的前提条件是国际能源权力结构的变化,即国家是否拥有可以挑战现行体制的新的能源链条,包括新能源的发现、能源应用技术的应用,以及能源利用率的提高等。⑥余胜海:《能源战争》,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42页。宁留甫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对历史上的两次能源转型进行了分析,认为率先完成能源转型的国家具有“非对称相互依赖”的经济政治先发优势和地缘政治优势,使其成为国际体系中领导国家的筹码、权力和优势来源,影响和塑造国际权力和地缘政治格局,英国和美国正是借此成为国际体系中的霸权国家。①宁留甫:《能源转换的政治经济学分析》,吉林出版集团,2016年版,第137-155页。李昕蕾认为,“目前全球气候能源格局变迁过程中面临着日益紧迫的碳约束,一国应对或突破碳约束的能力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其在国际秩序转型中的地位”。②李昕蕾,“全球气候能源格局变迁下中国清洁能源外交的新态势”,《太平洋学报》,2017年12期,第33-46页。

目前,没有一种正式的经济理论能够解释能源转型,或帮助理解能源转型。从能源史的角度看,历史上严格意义的、具有根本性和重大影响的能源转型十分罕见,往往需要复杂的技术、经济和制度条件,以及孕育较长的历史时期(数十年、上百年甚至数个世纪)。引发能源转型的因素、条件和力量复杂严苛,因此,严格意义上的能源转型不会轻易发生,能源转型一旦发生,就会产生重大、深远的影响。索瓦库尔(Benjamin K.Sovacool)提示,能源转型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大多数的能源转型已经,并且将可能继续是路径依赖(path dependent)而非革命性的,将可能继续是渐进的而非完全替代的”。③Benjamin K.Sovacool,“How Long Will It Take?Conceptualizing the Temporal Dynamics of Energy Transitions,”Energy Research & Social Science,Vol.13,March 2016,p.212.每一个国家的经验都不相同,“至关重要的是,能源转型是非确定的,也就是说,能源转型在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不是必然发生的,相反,能源转型取决于一系列因素和力量,这些因素和力量构成了路径依赖”。④Roger Fouquet,“Historical Energy Transitions:Speed,Prices and System Transformation,”Energy Research & Social Science,Vol.22,December 2016,p.12.

首先,能源转型需要具备相应的物质、技术和经济条件。从英美的经验看,资源、技术与市场的“完美结合”是能源转型发生和成功的必要条件,也是能源转型首先发生在英美两国的重要原因。其中,能源资源禀赋对能源转型具有重要影响,相对而言,有时甚至是决定性的影响。无论是17世纪的英国,还是20世纪的美国,在能源转型初期,两国的能源资源禀赋和生产能力都遥遥领先。

然而,能源资源禀赋只是引发能源转型的物质因素或条件之一,不是唯一和决定性的。国际能源第一次和第二次转型之前,煤炭和石油早已存在地球之中,并且已被人类发现和利用;但是由于认知水平和利用技术低下,长期以来煤炭和石油的利用方法及规模都非常有限,经济价值和市场地位并没有体现出来。技术是打开煤炭和石油“潘多拉盒子”的第一关键变量,也是能源转型的第一关键因素。“能源终端技术及其引发的制度或组织变迁是历史上能源转型的根本驱动力量”,蒸汽机技术引发的制造业和交通业革命释放了煤炭的经济价值,扩大了煤炭需求。蒸汽机技术革命与机械化革命相互促进,一方面,蒸汽机产生的机械能代替了人工挖掘,大大提高了煤炭开采的规模和效率;另一方面,煤炭又为蒸汽机等机械能装置提供源源不断的能源动力,推动各行各业实现机械化生产。“充足的煤炭供应使许多工业部门的大规模扩张有了可能”,也为“工业革命首先垂青英国”奠定了基础。⑤舒小昀:“工业革命:从生物能源向矿物能源的转变”,《史学月刊》,2009年第11期,第118-124页。同样,内燃机、自动化及石油化工技术释放了石油的巨大经济和战略价值,驱动着石油工业的发展与繁荣。⑥Arnulf Grubler,“Energy Transitions Research:Insights and Cautionary Tales,”Energy Policy,Vol.50,November 2012,p.10.“新能源技术的性质在能源转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成功的能源转型取决于技术、产业和制度的共同演进,这些驱动力量能够使新的能源脱颖而出,并成为新的能源体系的核心因素。这使得‘技术集群’能够主宰和最终创造能源转型的‘锁定效应’(lock-ins)”。⑦Roger Fouquet,Peter J.G Pearson,“Past and Prospective Energy Transitions:Insights from History,”Energy Policy,Vol.50,November 2012,p.2.因此,有研究认为,技术与国际权力格局(霸权)之间存在互动关系。⑧Daniel W.Drezner,“Technological Change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International Relations,Vol.33,No.2,2019,pp.286-303.对国家而言,谁能在技术领域形成不对称依赖,谁就能够确保在国际分工体系中的优势地位并掌握国际体系的主导权;对企业而言,谁能在技术领域形成不对称依赖,谁就能在世界市场上获取最大利润。①任琳、黄宇韬:“技术与霸权兴衰的关系——国家与市场逻辑的博弈”,《世界经济与政治》,2020年第5期,第133页。

尽管如此,艾伦(Robert C.Allen)深入分析了英国工业革命和第一次能源转型后进一步认为,“科学与技术发展是重要的,但仍然不足以产生新的能源和技术转型。能源转型涉及众多因素,包括新技术、高工资和相对便宜的能源来源,以及资本和市场”。②Robert C.Allen,“Backward into the Future:The Shift to Coal and Implications for the Next Energy Transition,”Energy Policy,Vol.50,November 2012,pp.17-23.这些因素的合力才能够创造出能源的技术需求,增加廉价燃料供应,以及提高劳动生产率。其中,新产业和新市场的出现和发展极为重要,英美能源转型的历史事实清楚地表明,第一次工业革命与第二次工业革命创造了一个巨大的能源需求市场,煤炭和石油的经济价值和市场地位得以确立。至此,技术与市场因素合力促进了煤炭、石油供应和需求的共同演进,最终推动了能源转型的成功。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资源、技术与市场因素,是能源转型发生和成功的三个最根本的驱动力量,缺一不可,资源、技术与市场的“完美结合”可以解释能源转型首先发生和成就于英美而非其他国家的原因。

其次,能源转型的历史经验表明,能源转型往往伴随着能源消费的快速增长和经济的快速发展。格鲁贝勒(Arnulf Grubler)研究全球能源消费的历史表明,自1800年以来,从柴薪到煤炭、从煤炭到石油、从石油到天然气、从天然气到可再生能源及核能,每一次能源转型都导致了能源消费快速而巨大的增长。因此,他认为能源转型意味着从能源贫困到能源丰沛的转变,既包括量变也包括质变,这一转型至今仍未完成。③See Arnulf Grubler,“Energy Transitions Research:Insights and Cautionary Tales,”Energy Policy,Vol.50,November 2012,pp.8-16;Arnulf Grubler,“Energy Transitions,”The Encyclopedia of Earth,April 16,2013,https://editors.eol.org/eoearth/wiki/Energy_transitions.能源转型导致能源服务价格的降低和能源消费的增长,又通常伴随着经济的快速增长及经济结构和活动的重大转变时期。④Roger Fouquet,Peter J.G Pearson,“Past and Prospective Energy Transitions:Insights from History,”Energy Policy,Vol.50,November 2012,p.2.

历次重大的能源转型都可以看成是对新型能源的发现、认识与利用过程,与之相伴的是人类能源消费量的持续增加。可支配能源总量的上升显著改变了人类社会经济的发展模式,使之逐渐由劳动密集型转变为能源密集型。能源消费开始脱离人口、土地等因素成为决定经济增长的独立变量。1910年至1990年,美国能源消费量的增长与经济发展之间呈现明显的线性关系。⑤Vaclav Smil,Energy in World History,Boulder:Westview Press,1994,p.206.在大量能源消费的支撑下,工业化国家每十年的经济增长率往往能达到20%~60%,英国1900年的经济规模为1800年的两倍,美国的经济规模在1880年后短短二十年间就翻了一番。⑥Ibid.,p.204.从世界整体范围上看,经济增长率高速增加的趋势也十分明显。世界生产总值由1900年的约1万亿美元增长至1950年的5万亿美元,至1973年则进一步增加至约16万亿美元。⑦Angus Maddisson,The World Economy:A Millennium Perspective,Development Centre Studies,OECD,Paris 2001,ISBN 92-64-18998-X,p.264.相比之下,在工业革命之前,受制于可支配能源消费总量的限制,经济增长经常处于停滞状态,通常每十年才能发生少量增长。⑧Vaclav Smil,Energy in World History,Boulder:Westview Press,1994,p.204.对此,福奎特(Roger Fouquet)认为,有事实表明,能源转型转变了经济生产过程并改变了社会结构,因此,“能源转型可以视为一定的经济、社会和政治转变的催化剂”。⑨Roger Fouquet,“Historical Energy Transitions:Speed,Prices and System Transformation,”Energy Research & Social Science,Vol.22,2016,p.10.这些历史经验的理论化,能够一定程度上解释能源转型对英美经济崛起和国家实力发展的带动与促进作用。至此,能源转型与国家崛起的路径逻辑逐渐清晰了。

最后,从英美国家的历史经验看,能源转型与国家发展之间存在互为条件的“正向关系”。从其历史过程来看,两国都遵循相同的路径逻辑:资源禀赋、技术与市场的“完美结合”促成了英美能源转型的发生和成功,并形成新的能源主导型经济或新的经济形态(以矿物燃料为基础的工业经济),在此基础上,英美能源消费和经济快速扩大和增长,获取了霸权的结构性权力基础。英美能源转型与国家崛起可以归结为“能源转型——经济发展——军事发展——国家实力绝对优势——国家崛起”的路径逻辑。推而广之,能引领国际能源体系转型的大国具备了崛起为世界霸权的“先发优势”“非对称力量”和“结构性权力”,大国崛起又会推动能源转型的全球性扩展。在这个过程中,霸权崛起国的“先发优势”和“结构性权力”来源于能源、技术与市场“完美结合”创造的经济发展模式和经济力量,并通过“溢出效应”和国际公共产品的提供树立霸权权威,进一步获取国际权力。英美的霸权崛起首先是在“能源转型”基础上的国家经济崛起,而国家经济崛起包含了以制造业为代表的工业兴起与贸易、金融等服务性行业的兴起,工业生产能力、人均工业化水平、国家经济总量和国民人均收入水平等指标处于全球领先地位。霸权崛起的前提条件是能够引领国际能源体系转型和经济转型,需要具备引领转型必备的能源资源禀赋和领先的相关技术能力,形成能源资源权力和影响力。

二、当代能源转型与地缘政治

21世纪以来,国际能源体系变革加速发展,第三次国际能源转型的大幕拉开。以能源技术革命为先导、以低碳和绿色能源产业的发展为重点、以节能减排为先进文化的能源转型,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弃碳化、弃化石能源的发展趋势日趋明显。全球能源消费低碳化和清洁化已经出现,终端用能呈现电力化,低碳清洁能源占比不断增长。《巴黎协定》可能意味着“化石燃料时代即将结束”的开始,石油、煤炭等化石能源减量消费,非化石能源成倍增长。2020年9月,国际能源署(IEA)发布了最新的《世界能源展望》报告。有别于欧佩克“石油需求短期内不会达峰”的预测,该机构再次重申了全球石油需求将在2030年左右达到峰值的预测,同时峰值数要比其2019年预测的更低。①“IEA World Energy Outlook 2020(Executive Summary),”IEA,https://webstore.iea.org/download/summary/4153?fileName=1.English-Summary-WEO2020.pdf,访问时间:2020年12月10日。值得关注的是,国际能源署的预测与英国石油公司(BP)近期发布的预测几乎一致。英国石油公司预测报告中的三个假设情景都表明,未来三十年全球石油需求将持续下降,其中两个情景都显示全球石油消费将永远无法恢复至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前的消费水平。②“World Energy Outlook 2020,”BP,https://www.bp.com/content/dam/bp/business-sites/en/global/corporate/pdfs/energy-economics/energy-outlook/bp-energy-outlook-2020.pdf,访问时间:2020年12月10日。国际能源署预测,全球石油需求增长将在未来十年结束。如果全球经济从疫情中复苏的速度较慢,并造成持久的损失,石油需求继续增长的可能性将仅有几年时间了。

依照历史经验,第三次国际能源转型可能重塑新的国际能源权力结构和世界能源秩序,也必然影响国家命运和大国兴衰。“从工业革命开始,能源转型,比如转向煤炭,接着转向石油,这些转型改变了世界。最新的能源转型可能也会产生同样深远的效果。”③英国《经济学人》周刊网站“能源特别报道”系列文章之一:《清洁能源正在改变全球能源地缘政治》,《参考资料》,2018年4月13日,第6页。新一轮国际能源转型大幕之下,“没有一个国家拥有绝对优势”。④英国《经济学人》周刊网站“能源特别报道”系列文章之一:《中国有望成为全球能源转型的排头兵》,《参考资料》,2018年4月13日,第16页。“那些不积极接受清洁能源转型的国家将在未来成为输家。”“能源地缘政治将发展成为一场竞赛,看哪个国家能够自己生产最多的能源,以及哪个国家拥有最先进的技术。”“能源转型引发了全球竞赛,争夺最先进的技术。我们正从一个能源价值根植于资源之中的世界,进入一个技术就是资源的世界。”①英国《经济学人》周刊网站“能源特别报道”系列文章之一:《清洁能源正在改变全球能源地缘政治》,《参考资料》,2018年4月13日,第5-7页。

新能源发展和能源转型将减少世界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引发全球竞赛,争夺最先进的技术,新的能源转型将“确定赢家和输家”。这种全球性能源转型将对地缘政治产生复杂和深远的影响,产生新的全球能源秩序。那些具有丰富、可靠的能源来源并有能力生产和出口新技术的国家将会是赢家。其中,欧美、中国正在引领国际能源转型。欧盟希望引领清洁能源转型,其目标包括:到2030年将温室气体排放量在1990年的基础上减少44%;到2050年将温室气体排放量在1990年的基础上减少95%,这意味着几乎完全将能源体系弃碳化(碳中和)。德国认为,德国能源转型的经验具有世界意义,有助于世界摆脱矿物燃料。中国则增加清洁能源生产与投入,加速清洁能源技术的发展,特别是电池和电动汽车的发展,将使中国在这些领域领先于欧洲和美国,成为能源转型的排头兵。最明确的输家将是那些化石储备资源丰富的国家,以及那些将赌注押在石油上时间过长却不对其经济进行改革的国家。中东产油国认为,可再生能源不仅可以减少国内油气消费量,还可以增加供出口的油气产量,因而没有将新能源、可再生能源视为经济和生存的威胁。俄罗斯对能源转型的前景更为忽视,仍然把大量赌注押在石油上。总之,能源地缘政治将发展成一场竞赛,看哪个国家能够自己生产最多的能源,以及哪个国家拥有最先进的技术。人类社会正走在通往可再生能源的不可逆转的道路上。新一轮能源转型可能需要数十年时间,可以预计,未来拥有资源、技术和市场的国家,特别是率先获得技术突破和市场的国家,将是第三次国际能源转型成功的国家,将引领第三次国际能源转型,可能将新的能源转型转化为新的国家实力,实现国家的发展和崛起。

三、能源革命与中国引领

能源转型的历史和现实对中国能源革命具有特别重要的含义。中国是国际能源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国际能源体系转型对中国有重大影响。中国增加生产及使用可再生能源、电池和电动汽车已经产生了地缘政治影响。随着中国清洁能源革命的推进,中国可以减少对进口能源的依赖,加强自身能源供应能力,成为全球能源转型的排头兵。同时,得益于高速增长的经济、不断扩大的市场和日益加大的投入,以及市场结构和技术上的后发优势,中国在可再生能源领域已经处于全球领先地位。在新一轮国际能源转型中,中国目前已经成为世界上可再生能源发电的最大投资国,世界上最大的电动车生产国和最大的太阳能设备出口国,以及主要的新能源技术出口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国已经成为新一轮世界能源变革的重要推动者和引领者。

2012年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推动能源生产和消费革命”、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四个革命、一个合作”能源安全新战略以来,中国发展进入新时代,中国的能源发展也进入新时代,中国能源供应保障能力不断增强,能源节约和消费结构优化成效显著,能源科技水平快速提升,能源治理机制持续完善。中国坚持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以推动高质量发展为主题,以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全面推进能源消费方式变革,构建多元清洁的能源供应体系,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不断深化能源体制改革,持续推进能源领域国际合作,能源进入高质量发展新阶段,能源革命稳步推进,能源发展取得历史性成就。推进能源革命,打造低碳清洁、高效安全的能源体系,对于增强国家能源安全保障能力,提升经济发展质量和效益,积极主动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全面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和加快建设现代化国家,具有重要现实意义和深远战略意义。①“《新时代的中国能源发展》白皮书(全文)”,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2020年12月21日,http://www.scio.gov.cn/zfbps/32832/Document/1695117/1695117.htm。

2020年10月26日至29日,党的第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提出了“推进能源革命”建议,进一步凸显了能源革命的战略意义,从“推动”到“推进”,一字之差,意味深远。“推进能源革命”是对原来推动能源生产和消费革命的升级,是在新发展理念落地、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全面贯彻,以及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际国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下,在超越生产和消费的视角、超越技术和专业的层面,以及在更高层次、更高视角理解能源革命的基础上,加速和深化中国能源革命的战略需要。②李伟阳,“如何理解能源革命?”,《新京报》,2020年11月16日。站在新的历史起点,“四个革命、一个合作”能源安全新战略需要落到实处,取得一些标志性成果。能源供应要实现整体优化、多能互补;消费革命要以提高能效为中心;能源体制机制要按照市场化方向,真正地、大动作地、实质性地推动体制机制改革;在技术革命方面,信息技术与能源领域各项技术相互融合,要取得实质性成果。中国即将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进入新的发展阶段,中国将继续坚定不移推进能源革命,加快构建清洁低碳、安全高效的能源体系,为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21世纪中叶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提供坚强的能源保障。

2020年9月22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宣布,中国将在2030年前达到碳峰值,2060年实现碳中和。到2030年中国单位国内生产总值二氧化碳排放将比2005年下降65%以上、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费比重将达到25%左右、森林蓄积量将比2005年增加60亿立方米,风电和太阳能发电总装机容量将达到12亿千瓦以上。2060年碳中和发展目标预示着中国政策的重大变化,具有广泛的国内和国际影响。从国内角度看,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温室气体排放国和能源结构严重依赖煤炭的国家,中国面临的挑战同样是巨大的。要实现2060年碳中和发展目标,中国将不得不大幅减少矿物燃料消费,大力投资电力等新能源,发展新能源技术,增加再生能源生产与消费,加大中国经济的能源转型步伐。2060年达到碳中和,需要中国经济的迅速电力化以及2050—2060年期间再生能源在能源结构中的比例大幅度增长,也意味着中国的能源消费将从以矿物燃料为主向以再生能源为主的能源结构转型。目前,矿物燃料消费比重仍然占中国能源结构的85%,2050—2060年矿物燃料占比将大幅下降到15%甚至更少,而届时可再生能源消费在中国能源消费结构中的比重至少要提高到75%,中国碳中和的发展目标才可能实现。③Michal Meidan,“Unpacking China's 2060 Carbon Neutrality Pledge,”Oxford Energy Comment,December 2020,pp.1-9,https://www.oxfordenergy.org/publications/unpacking-chinas-2060-carbon-neutrality-pledge/,访问时间:2020年12月2日。碳峰值与碳中和目标的提出,对中国能源革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能源供应和消费系统的根本性转型,时间紧迫,任务艰巨,意味着中国必须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措施,加速推进和深化中国的能源革命。

从能源革命的内涵和本质属性看,推进能源革命就是要加速和深化能源生产和消费方式的根本性变革,通过能源领域的一些革命性和根本性变革,解决一系列具有中国特色并具有世界发展方向意义的能源发展问题。然而必须看到,尽管近年来中国能源革命稳步推进,能源发展取得了历史性成就,国家相关部委出台了系列能源革命战略和行动计划,但总的来看,中国能源革命仍然处于起步和缓慢发展阶段,短期内中国能源革命标志性成果不明显,没有也不可能发生根本性和革命性的变化,不仅能源消费总量和经济总量的关系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而且能源结构也没有发生从化石能源向非化石能源的根本转变;能源效率即高能效的能源系统和用能形态替代低能效,从高碳、高排放能源走向低碳、低排放能源,以及能源产业、能源业态和能源经济也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现代能源经济在经济体系中的比重、地位和作用也没有得到更大提升。显而易见,当今中国能源革命的发展现状,尚不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需要,不适应保障国家能源安全和能源可持续发展的战略需要,不适应应对气候变化、加快能源经济转型发展的战略需要,不适应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际国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的战略需要。

中国的能源转型或能源革命将是一个逐步、缓慢的发展变革过程,在高碳能源结构仍将持续、能源峰值尚未到来的情况下,中国能源革命具有世界上最高的决策难度。①吴磊、曹峰毓:“论世界能源体系的双重变革与中国能源转型”,《太平洋学报》,2019年3期,第48页。中国的能源革命必须在保障国家能源安全与应对气候变化(碳峰值和碳中和)之间保持平衡,必须在市场、公平与环境之间保持平衡。中国要推进能源革命,应该注重能源革命战略设计的整体性、前瞻性,以及政策制定与执行的连续性。特别是政策执行和政策落实,可能才是推动和推进中国能源革命的关键和问题所在。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四个革命、一个合作”能源安全新战略需要落到实处,中国必须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取得一些实质性和标志性成果,真正地、大动作地、实质性地推动体制机制改革。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首次提出:“坚持创新在我国现代化建设全局中的核心地位。”能源技术创新是能源革命的核心,例如,在海洋能源领域,“中国必须掌握海洋能源领域的关键技术和核心技术,否则合作将会受制于人,成为国际合作的配角,而不是主角”。②吴磊、詹红兵:“全球海洋治理视阈下的中国海洋能源国际合作探析”,《太平洋学报》,2018年11期,第68页。另外,中国政府推进新时代能源革命的决心和意志极为重要,也是取得能源革命成功的关键所在。中国有实力和能力,有巨大的市场和举国优势,继续引领全球能源转型,继续走在世界能源革命的前列,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作出贡献。

结 语

2019年,在全球一次能源消费结构中,化石能源占比世界平均水平大约为84%,中国约为85%。随着第三次国际能源转型的加速发展,未来30年或更长一段时间内,全球能源系统将可能转型成为非化石能源占比增加到80%以上、化石能源占比下降到15%或以下水平的零碳排放系统。《巴黎协定》为全球能源加快低碳转型确定了共同目标,全球已有127个国家做出了碳中和的承诺。能源生产和消费将发生深刻革命,挑战是巨大的,影响也将是深远复杂的。能源转型对全球地缘政治产生过复杂和深远的影响,改变并重写了全球地缘政治面貌,对国家成长和国家崛起、全球能源权力结构和能源秩序产生了重大影响。当前,中国、欧洲的能源转型正在加速,美国拜登新政府将重返《巴黎气候协定》以及再次转向新能源发展的政策趋向,预示着新能源发展对地缘政治的影响将加速发展,能源地缘的竞赛将更加激烈。未来的国际能源转型将如何变化,全球能源地缘政治和能源权力结构将如何演变,以及这种演变的地缘政治含义,值得进一步密切观察与分析。

“纵观人类发展史,从一定意义上可以说,能源革命是文明形态演进的重要基础和动力。……化石能源的发现和利用极大提高了劳动生产率,推动人类由农耕文明进入工业文明。工业文明在推动人类社会实现巨大进步的同时,也导致严重的环境问题和发展的不可持续。……推动能源转型,构建清洁低碳、安全高效的能源体系,事关经济社会安全运行、长远发展,是实现高质量发展、可持续发展的必由之路”。③杜祥琬:“推动能源清洁低碳安全高效利用”,《人民日报》,2021年1月11日。中国需要抓住战略机遇,加速推进和扩大能源革命领先优势,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作出重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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