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和九磅十五便士

鲸歌

作者有话说：

我离开学校的第一天：想它。

我离开学校的第二个月：我不想码字！我只想睡觉！吃零食！看剧！谈恋爱！

（小二姐默默捂住了小胖鲸的嘴巴，温柔道：不，你不想，你只想码字。）

小胖鲸攥着两张稿纸，站在话筒前：感谢花火、感谢责编、感谢主编，对我不离不弃……

01

天光渐暗，即将六点，贺月亮像一阵风般往学校的广播室奔去。

校团委给她安排了任务，占用每周二的晚站读时间，给高三年级做励志演讲。

傍晚，她在家里洗了头，边喝着酸奶边走进教室。听见同学说今日是周二，虎躯一震，奔向座位，抄起书包就跑，酸奶盒顺手就丢进了走廊的垃圾桶。广播室的门正开着，电脑和其他设备也开着，但是里头没有人。

此刻晚站读的铃响了，贺月亮从书包里拿出蓝色文件夹，找到提前写好的稿子。

她端坐在话筒前的椅子上，迅速调整好呼吸，打开话筒，用甜美的声音说道：“高考不孤单，芦溪中学陪你走向高考的胜利。大家好，我是高二（36）班的贺月亮……”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回头一看，穿着校服的男生着急地打着暂停的手势。

她关掉了话筒。

男生语气焦急：“今天是周一，放听力。”

“啊？”贺月亮急忙去看电脑显示屏右下角的日期，是周一，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但是，以“不要脸”精神著称的播音生怎么会轻易丢脸呢？

她重新打开了话筒：“由于听力材料受损，由我为大家播报今天的听力……”

易承江毫不掩饰眼中的震惊，看着她切换成听力主播模式，凭着她自己的记忆念完了中文题目，以及自如切换男声、女声演绎完整的试听材料。声音清透悦耳，中文字正腔圆，英文是标准的伦敦腔，吐字甚至比一些听力材料还更加清晰。

“衬衫的价格为九磅十五便士，所以你选择C项，并将其标在试卷上……”说完后，她趁着几秒钟的间隔，眨巴眼睛哀求男生说，“同学，能不能給个今天的听力材料？”

易承江失笑，从校裤口袋里掏出一张印着听力材料的纸，放在办公桌上。

贺月亮边念第一部分的中文题目，边用湿漉漉的眼睛向男生求助，又趁十秒钟的停顿时间关掉了话筒，快速说道：“好人做到底，可不可以帮我念一下男声部分？切换声音的出错率比较大……”

易承江点了点头，站在她的旁边俯下身，以便看清听力内容。他与她的距离拉得极近，伸手去打开话筒，却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软乎乎小手。

两人都愣了一下，易承江轻声道：“不好意思。”

贺月亮的脸蛋更加红润。她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打开话筒，开始她的表演。他们的配合出奇的好，即使没有提前熟悉材料，发音情境也俱佳。

易承江的英语口语低沉、磁性却有少年气息，足够收割一波少女心。

并不大的广播室，空气不流通，闷热、浮躁。

少女后背的衣服早已经被一头湿发打湿，加之将近二十分钟的播报，出了不少的汗。

贺月亮的校服彻底湿透了，易承江也差不多。

芦溪中学夏季校服又薄又透，易承江一低头就能看见少女文胸的颜色，转头的动作略有僵硬。

“其实……”

“啊？”贺月亮转头，清澈灵动的眼睛望着他，让他有些许不好意思。

“其实，拷贝听力材料的U盘不见了，我本都打算直接来宣布今天不放听力了，感谢贺同学的积极帮助。”他撇开眼，不敢看她，“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贺月亮“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那就罚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他答：“易承江，高二（11）班。”

她思索了一会儿，想起来他的班级是学校的零班，全班只有二十个人，是培养冲刺清北的人才。

她收拾东西，站着广播室门口向他招手告别：“学霸，回见。”

易承江目送少女的背影远去，他觉得，她的眼里有月亮。

02

同班同学向贺月亮打听一同播报听力的男生是谁。

“易承江。”她记性很好，名字记得清清楚楚。

“易承江！”同桌一个激灵，把毫无防备的贺月亮吓了一跳。

同桌手舞足蹈、万分激动，一股脑将各种小八卦告知贺月亮。

哦，原来不仅是学霸，还是学霸里犹如神明般的存在。

贺月亮沉思，脑海中浮现易承江立在她身旁的样子，脸瞬间就红透了。

——贺月亮，你身为播音生的基本素养哪去了？你的厚脸皮呢？

此次广播事件，学校鉴于两位当事人力挽狂澜，不做批评，反而将他们送上代表学校的英语演讲比赛的大巴车。

“每个学校就两个名额啦，市级比赛而已啦，我们学校就你和易承江啦，懒得再弄什么校内选拔啦，你们的实力上次广播全校都见证啦，就你们吧！”英语年级组组长大笔一挥，在报名表上写上二人的名字。

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贺月亮与易承江对视一眼，她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你不愿意参加这种比赛？”在像摇篮车一样的大巴上，易承江看着贺月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准备睡觉，问出了上个星期在英语办公室没有问出的问题。

虽说贺月亮出了办公室就要了他的微信，但是两个人并没有聊天。

谁知少女抬眸看了他一眼，音色慵懒，很疲惫：“难度一般的英语演讲比赛，没什么挑战性。”答完就闭眼，很快就入睡了。这个点正是午休时间，她习惯了午睡，此时只想尽快与周公约会。

少女的呼吸绵长，还有轻轻的鼾声，似乎睡得很熟。

望着少女安稳的睡颜，易承江抬手捂住双眼，睡得这样毫无防备，真让人羡慕啊。

贺月亮睡了整整一个小时，睡醒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身旁的易承江正在阅读他的稿件，见她醒了，凑近她笑道：“你知道吗？你打呼了。”

“我没有！”她羞红了脸，迅速反驳。好在即将到达参赛地点一中，没几个还在睡，叽叽喳喳吵成一片，她的声音也不突兀。

“那就是我听错了。”易承江朗声笑道。

贺月亮“哼”了一声，像只小奶猫在他的心上轻轻挠了一道。

“你没有午休吗？”她随口问道。

易承江摇摇头，补充道：“我有很严重的失眠，睡不着。最近吃药缓解了些。”

贺月亮见他眼下的乌青，抿了一下嘴唇，道：“你可以晚上听听助眠音乐或者逛逛视频平台，有哄睡区的主播对于失眠挺有效果的。”

大巴已经驶进了一中校门，易承江边将稿件塞进书包，边说：“是啊，可是我关注的主播因为学业繁忙暂停直播了。”

本着见贤思齐的优良品质，贺月亮向他问了主播的ID（账号），学习一下让身边学神都关注的主播拥有什么独特之处。

她是视频网站“和鲸”签约的主播，之前自己在“和鲸”发布了一些念故事的视频，播放量和评论数都以惊人速度增长。

“小姐姐的声音温柔可人，好适合睡前听！”“感谢小姐姐，拯救我的失眠”“兔子岛的故事循环播放，今天可以做美梦！”一条一条翻下来，贺月亮自己都惊了，她只是把练习作业传上网，不占手机内存而已。

后来“和鲸”的工作人员联系到她，签了合同，成为一名在夜晚中念故事哄人入睡的哄睡区主播。她念故事的声音会比日常说话更软，加上不露脸，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父母。

大巴停稳了，贺月亮站起来，听见易承江的回答，又一屁股坐下去了。

她望着他顿了五秒，道：“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急吼吼地下车，嘈杂得像是菜市场。易承江以为她没有听清，拉近与她的距离，缓慢地说给她听：“是你的小月亮呀。”

听着少年在面前念自己的ID，贺月亮有种莫名的羞耻，软乎乎的脸红了个透。

他站起身，望向窗外，评价道：“应该是一个很软萌的女孩子吧，平时直播内容也很可爱，但是她直播不露脸，有粉丝说也可能是个男孩子。”

“是女孩子啦，你看她个人简介都有写。”贺月亮抢在易承江之前下车，大步走在他的面前，绝对不能让他发现她的大红脸。

似乎是找到了共同话题，易承江追上去问：“你也看她的直播吗？”

但是少女并没有回答他，装作正在复习演讲内容，没有听见。

贺月亮轻轻松松拿了个特等奖。她在台上脱稿演讲，内容深刻且富有哲理，加上纯正的伦敦腔，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大家风范，名副其实的第一。易承江比她少了0.1分，取得是第一名的名次。

她下台的时候听见一位评委老师说：“要不是这女娃子紧张，脸红得跟个猴屁股样的，分我可以打得更高。”

天，她脸上的红怎么还没有褪下来！

03

易承江和贺月亮都不住校，大巴把两人送回芦溪中学的时候，第三节晚自习正好下课，他们就没有回教室，直接回了家。

晚上十一點半，易承江刚刚收拾完书桌，拿起书桌上放着的小药瓶子，倒了一粒在手心，就着旁边的一杯冷水喝了下去。

他的手机突然弹出特别关注的提示音，他放下杯子，是“和鲸”APP的一条提醒：“你关注的主播‘是你的小月亮呀’开播了。”

他插上耳机，点开直播间，关灯后在床上躺好，翻看这次的直播简介，简简单单两句话：“月亮来哄小朋友睡觉啦！银河系早睡俱乐部部长重新上任！”

易承江像往常一样，在直播间发布评论后，设置了后台音频播放，按了下关机键，房间重新回到黑暗当中。

贺月亮这次的直播比较随性。她将故事内容和评论区都放在电脑桌面，没有开摄像头，念几句故事就看几眼评论。她平时直播只会看稿件，并不会盯着评论区。

大多数人的网名在各个不同的平台基本上是一样的，她在等那个熟悉的网名，果不其然，被她等到了。

易承江的微信名叫“江清月近人”。

江清月近人：“晚安呀，月亮。”

贺月亮的嘴角不住地上扬，看着这条评论，停顿了两秒，语气带笑：“晚安呀，太阳。”然后又回到稿件，诉说这个和煦的故事。

易承江听见了主播的回应，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击中了。他从“小月亮”一开始发布视频就关注她了，到现在她身为五百万粉丝的签约主播，每场直播都会看、都会听。

她的声音就像有魔法一样，能抚平他的所有压力和丧气。她并不是一位会和观众互动的主播，这是她第一次给他回应。

有个念头从他的心里头冒出来，压都压不下去。

在“小月亮”的声音和药物作用下，易承江渐入梦乡。通常吃药也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并且经常感觉身体睡着了，意识却清醒。

今晚这觉，他睡得极其安稳。

隔天一早，易承江在上学路上买早餐，多买了一袋豆浆，决定付诸实践证明自己的想法。

好巧不巧，他刚进校门，就见到少女迈着步子往教学楼走去。

他朝她的背影喊了一句：“部长！”

“小月亮”建了QQ群，便于发布直播信息，群名为“银河系早睡俱乐部”，她自称部长，也喜欢粉丝喊她部长。

不出所料，贺月亮回了头，而且在看到易承江的时候，眼睛骤然瞪大，连忙转身遁走。

这下，易承江更加确定了。他腿长，小跑到她的身边，很愉悦：“部长，别走啊，我给你带了豆浆。”

她毫无底气地否定，含含糊糊地说：“什么部长？我不是部长，我是贺月亮。”

“我知道嘛，小月亮。”易承江勾了勾唇，将那袋豆浆戳上吸管，塞到她的手上。

到了易承江所在班级的楼层，贺月亮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不准说出去！”

易承江轻轻地笑了，答应得很爽快：“当然，这是属于我和你的小秘密。太阳和月亮的小秘密。”

他挥了挥手，往班级走去，背影轻松又快乐。

贺月亮气着气着就气笑了，耸了耸肩，垂眸淡声道：“什么嘛，看来他昨天睡得很好咯。”

说完又瞪了那背影一眼，喝了一口豆浆，按下乱七八糟的心绪，往楼上走。

04

贺月亮恢复了直播，每晚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半。

发布公告的那天，有粉丝提出对时长稍短的不满。

贺月亮好脾气地回复评论：“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是目前的学业，这个时长是权衡利弊最好的方案，见谅见谅，直播间在十二点半后会播放录屏内容，是之前的直播内容。”

“和鲸”的工作人员问她：“你不是请假到高考之后吗？”

她发消息过去：“因为我想让他睡得好点。”

工作人员嗅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他？哪个他？”

贺月亮立刻转移话题，谈起别的事情。

通常这个时间点，贺爸贺妈都睡着了，贺月亮的房间在二楼，关上门偷偷开播，风平浪静。

转折发生在九月的月考后，贺月亮的文化成绩简直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除了英语极好，语文一百来分，小三门加起来也就一百五，数学令人发指只有五分。

成绩是国庆节前一天，贺爸贺妈想和女儿谈谈学习问题，但贺月亮一脸苦大仇深地抛下一句“数学太难了。”“噔噔噔”跑上楼，拒绝伤口撒盐。

十一点半，贺月亮准时开播，这次讲的是电影《垫底辣妹》的故事，高中学渣少女逆袭考上名校的故事，还挺治愈被月考成绩摧残的她。

故事娓娓道来，刚讲到开头，房门就被敲响。她关掉话筒，起身跑去开门。

贺月亮的摄像头角度是调好的，正好可以拍到她的腰部到脖颈，最多露个下巴。

直播间的观众听不见声音，良久，屏幕前“小月亮”被推到摄像头前，然后出现了一位妇人端着一杯牛奶，指着电脑的方向。妇人一直在念叨，“小月亮”回答了她的话，下一秒妇人将牛奶尽数泼在“小月亮”的身上，重重地将玻璃杯放在桌上，蹲下身后直播间因为主播退出而关闭。

贺妈直接关掉了电源，抱起显示屏，放下狠话：“高考之后再找我要。”

贺月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叹了口气。

易承江还没有入睡，耳机里许久都没有声音传来，他打开手机，直播间已经关闭。再去看首页，#小月亮被打#的话题顶上了热门。他观看这段直播的录屏，凉意顺着后颈直往上蹿。

提示音响起，是贺月亮的道歉，她解释母亲一直反对她直播耽误学习，最近的恢复直播是偷偷进行的，这次月考成绩太差，母亲想来送牛奶，暴露事实。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作为一位高中生，学习还是摆在首位的，学渣贺月亮与你们短暂告别，高考后见。”

易承江给贺月亮发微信，她没回复。

贺月亮发完声明就关了机，重新洗了个澡，此时她脑子里不是直播事业怎么办，而是易承江会不会睡不着觉？之前的视频和音频都很多，他应该会自己搜着听吧？

但是易承江此時并不是因此失眠，他担心她会难过、悲伤，一个用声音治愈别人的小姑娘，遇到难处了，谁来治愈她呢？

贺月亮国庆假前几天都在写作业和试卷。她要忙起来，才不会去想别的。

她不敢开机，害怕收到易承江的消息，她让他失望了。

05

房门突然被敲响，她的心一颤，贺妈总是突击过来检查，她都无奈了，头也不抬，继续钻研函数。

“月亮，你同学来了，快点招呼人家啊。”贺妈的声音像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她抬头，易承江站在她的房门口，轻笑着望她。

贺妈继续说：“易同学这次月考总分702呢，年级第一呢！他找你一同策划学校的英语周活动，你们先聊，我去给你们切点水果。”

易承江向贺妈道了谢，就倚在门框看着贺月亮。

贺月亮愣了许久，有点难以置信。

“我站在这都半天了，你不请我坐坐？”

她回过神，起身把椅子让给他，自己坐在床上。她的房间就是她的直播间，所以相当干净整洁。

“你怎么来了？”她还是有些蒙。

易承江笑着与她对视：“来找我的小月亮啊，怕你心情太差。”三天没有她的消息，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这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那什么英语周呢？”她更蒙了。

“是真的，就在我昨天找老师确定的活动。”他目光锁定在她桌上的数学专题卷上，大致扫一眼内容，基础题就错了三分之二。

贺月亮还沉浸在“他是特意来找我”的惊喜中。

“那我们……”她抬眸，然后手忙脚乱把试卷压在课本之下，掩饰内心的慌乱，“来谈谈英语周吧。”

易承江忍俊不禁，应声了好。

最后两人敲定了三个活动，英语手抄报评比、英语电影放映以及一场友谊辩论赛。

这场辩论赛的主题是：学习英语到底有没有必要。易承江是主持人，而贺月亮加入正方辩论队，成为正方二辩。

“英语不仅是一门课程，还是与人交流的语言。我中考之后前往欧洲参加游学活动，因为语言不通，我掉队之后在街边大哭，孤立无援。好在我遇到一个华人小哥哥，他帮我找到了我的老师。从那以后，我的英语突飞猛进，我希望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能有自保能力。”贺月亮的辩论从自身例子出发，反驳对方的观点。

“我不赞成对方辩友的观点，不是你待在国内，就不需要学习英语;不是我国强大了，外国人都来学习中文，就不需要学习英语了。学习是主动行为，学他人之长处，习自身之欠缺，我们要主动吸收知识，就必要学习英语。我的陈述完毕。”

易承江在台上听得愣愣的，原来贺月亮学习英语的契机如此浪漫。

紧张的辩论赛很快结束，比赛结果由观众席的学生们现场投票选出，正方以压倒性优势胜出。

贺月亮收拾东西，一股脑往书包里塞，赢了的她心情不错。

同学问她：“异国他乡遇到的小哥哥帅吗？”

她嘻嘻一笑：“那肯定的啊！他是我的太阳，不然我怎么学英语这么有动力？”

她感觉有人在看她，一回头正对上易承江的眼。

她朝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她的话。

易承江心里五味杂陈，她的太阳到底是谁？原来他不是唯一的太阳吗？

他沉着脸给正方颁奖，简陋的颁奖仪式过后散场。他随着人流，准备也去食堂吃晚餐，不料被一只软乎的小手拉住了袖子。

他回头，贺月亮笑盈盈地说：“别走呀，我请你吃饭，给你讲个故事。”

06

贺月亮中考之后，贺爸贺妈嫌弃她总待在家里当个废人，赶紧给她报了个欧洲游学夏令营。

她第一次出国，完全没有害怕，语言问题也不担忧，畢竟有随队老师。

可她在伦敦街头掉了队，全神贯注地观看街头艺人吹萨克斯，一曲完毕。她从背包里拿出几张纸币，走上前去，放在了他用来装小费的帽子里。

街头艺人礼貌地道谢：“Thanks， lovely girl.”（谢谢，可爱的女孩）

她的口语不好，没有开口说话，就脸红着往旁边走。她往旁边一望，哪有同学和老师的身影。

贺月亮惊慌地望向四周，明确她掉队了的事实。她的手机已经没电了，纵使她充上了电，她的电话卡是只能在国内使用的，带在身上是当照相机用。

她拉了个身旁同龄的金发女孩，着急忙慌地问：“Excuse me， please？”（打扰一下）

那女孩点点头，她结结巴巴地问：“Have you……just met……many Chinese？”（你刚见过很多中国人吗）

金发女孩说了句“sorry（抱歉）”，转身继续看表演了。

贺月亮强忍着惊恐又问了几个人，都说没有见过。她也不敢到处乱走去找队伍，一是怕迷路，二是怕老师按原路找过来，她不在原地就错过了。

她苍白的小半张脸被口罩遮得严实，只剩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露在外面。

她小范围地走着，走了许久，天都暗了，走累了，沿着墙根慢慢蹲了下去，埋着脑袋无声地掉眼泪，肩膀一耸一耸的。

“别哭了，需要帮忙吗？”她抬起头，泪花闪闪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单膝点地，蹲在她的面前，拿着一包纸巾递到她面前。

她弱声道：“谢谢。”接过纸巾，哆哆嗦嗦拆开，胡乱擦了一通眼睛。她没见过这个少年，不是夏令营的人。

“你一个人小姑娘在这乱走了这么久，很危险知不知道？”

她狂点头，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点，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我知道啊，可是我迷路了，我找不到他们了……”口罩都被她的眼泪打湿了。

少年就静静地蹲在她面前等她哭完。

有个女人路过，看了他们两眼，拍了拍少年的肩，说了句什么，然后离开了。

贺月亮哭得一抽一抽的：“她……说了什么。”

少年站起身，垂眼看她，表情有些无奈：“她说，让我哄哄我的女朋友。”

那个女人以为他们是一对正在吵架的小情侣，少年把少女气哭了。

她愣了几秒，隐藏在口罩里的唇扬了起来。

“不哭了？”他问。见她点头，他俯身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贺月亮用中文给少年讲了一遍起因，哭过了头导致讲话还在打嗝，断断续续的。但少年没有不耐，听得格外认真。

“夏令营的名字叫什么？”少年拿出手机。

她答：“学海驭舟。”

少年找到夏令营的电话号码，再拿到带队老师的电话号码，打过去：“你好，你们有一个学生掉队了……”他看着乖乖巧巧的小姑娘，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少女没有拿手机，而是用柔软的小手托着他的手，凑近手机，道：“老师，我是月亮。”

他收回手，报了地址，把手机揣回兜里，等待老师过来接她。

“谢谢你。”少女望着他的眼神特别真诚，“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少年没想告诉她真名，而是顺着她的名字，笑道：“我是太阳。”

贺月亮信了他的话，默默记下，在他的陪伴下等待老师。

她和老师坐上的士，她将车窗摇下来，向他挥手，脆生生喊了声：“再见。”

世界这么大，贺月亮会和她的太阳再见吗？她不知道会是哪一天，但她坚信，她会和太阳再次重逢的。

“后来呀。”贺月亮仰着脑袋笑道，“我就在广播站遇到了我的太阳啊。”

易承江在她讲了一半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很不可思议。原来他刚刚吃的是自己的一大坛子醋，他不由得笑出了声。

贺月亮也笑，笑得可爱极了。

07

英语周圆满结束之后，易承江在周末经常来贺月亮家找她，给她补习数学。经过小易老师精心设计的学习方案，小贺同学在高二的一年中，数学成绩突飞猛进。

高三开学考试，小贺同学的总分上了五百分。平衡文化和专业，她在十月底前往省会的机构进行集训，十二月初参加联考。

虽然贺月亮暂停了直播，但是她每晚都会和易承江连麦睡觉。易承江告诉她，现在他不吃药也能睡得很好了。

贺月亮集训的时候是住宿，和另外三个学播音的女生一个寝室，因此也暂停了与易承江的一对一哄睡计划。

贺月亮联考的前一晚，给易承江打电话，声音比念童话故事的时候还更软：“哎呀，怎么办啊？有点紧张。”

她听见易承江在那头低低地笑了一声，说：“哪能呢？是哪位主播拥有五百万粉丝？是哪个仙女轻巧就赢得英语演讲比赛的特等奖？是哪个播音生念英语听力材料念得贼牛？”他顿了一下，语气温和又宠溺，“是我的小月亮呀。”

贺月亮的脸慢慢升温，红了。

听她不吭声，易承江又笑了一下，问道：“跨年夜你有假吗？我想来见你。”

贺月亮想了会儿，应道：“休息是应该有的，我来高铁站接你。”

联考结束之后，她还要备战校考，她一开始就确定了目标，中国传媒大学的双语播音主持，所以还不能回芦溪。

“好，到时候等你好消息。”易承江就像一剂定心剂，彻底粉碎了负面因子。

賀月亮的联考成绩不错，在省排名第三，好得出乎她的意料。

这年的最后一天，贺月亮在高铁站出口等到了她的少年。她大步跑过去，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

易承江笑着扶稳了她。

“我好想你。”她的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两个人到市中心的广场解决了晚餐，随即去喷泉广场看喷泉表演。人声鼎沸，随着彩光的变幻，水柱也跟着变化，化作水精灵在节奏下优美飞舞。

贺月亮从包里掏出自拍杆，安置上手机，开启直播。这场跨年直播是“和鲸”策划的特别直播，毕竟她还是签约主播，遵从了公司的安排。

直播间热热闹闹的，评论都是“月亮有头了”“月亮颜值真高”这种关于她露脸直播的评论。

贺月亮一直和观众闲聊，镜头不时扫到一旁的易承江，引起一阵热议，纷纷询问这个小哥哥是谁。

她看了一直在身边笑着的易承江，笑吟吟地说：“这是我同学，特地来陪我跨年的。”她快速移动手机角度，拍不到他，还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今天云层比较厚，看不见月亮。”

有个声音笑道：“我的月亮就在我这儿啊。”

水柱变成了阿拉伯数字，从“10”到“1”，贺月亮扭过头去看他，呆呆地看了十秒钟。

广场上的人齐声喊着新年好，贺月亮也跟着喊。

直播间的耳机党“阵亡”，然后他们看见一直在“小月亮”身旁的小哥哥，伸手虚虚环着她的腰，护住了在人群中的她，另一只手伸过去将镜头转向喷泉。

他们听见在一片嘈杂声中，这个磁性悦耳，又有一丝紧张的声音：“我们高考之后就在一起好不好？我们一起去北京。”

几秒钟后，他们听见了“小月亮”分外软糯的声音：“好。”

镜头再转过来，“小月亮”的脸已经红透了。直播间的单身党也“阵亡”了。

贺月亮说了再见，下播了，把东西收拾好。

她去牵他的手，随大流离开广场。

贺月亮没敢看他，胆量在他面前小得可怜。

她用他可以听到的音量念道：“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月亮。和我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这是海子的诗，她改了几个字，却是她的心里话。

易承江抬头望着拨开云层的月亮，握紧了贺月亮的手。

他在征服九磅十五便士的路上，也与月亮同行。

编辑/颜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