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 后 记
2021-01-04
本期含“名家特稿”“中山大学学术名家访谈”“纪念辛亥革命110周年”“亚欧文化研究”“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的数字经济”五个专题专栏,刊文凡19篇。
传统“经史子集”的分类,只是大致的划分,其间错杂的形态其实十分丰富,这多少与撰者的多重身份与多重素养有关了。即如《论语》的思想和文字便多在哲学与文学之间各显风采,令人怀想不已。刘勰说文章是经典之枝条,《左传》的宏大叙事与文学笔墨彼此映衬,互相焕发着神采,《庄子》其文其思,也有不可形容者在焉。早期文献的情形是如此,即后世也未有大的变化。元明之际浙东文人的子书创作与文学书写同样传承了这个传统,思想体系的建构、自我形象的融合与文学技巧的嵌入,构成了这一时期子书的整体风貌,当然其中隐含的易代之思也带有特殊的意义。左东岭《易代之际子书的文学书写观念》一文,从文学书写的角度看子书创作现象,揭示了两者之间互生互发的关系,尤其是当悬想中的政治理想不得不付诸东流的时候,如何寻找文学的意义,事实上成为另外一种追求。
姜伯勤先生是中山大学历史学系一代学者的仪型。他1955年入读中山大学,据其自述:入学之初便去陈寅恪寓所的楼下“仰望”过当时居住在二楼的陈寅恪家的阳台。后来更是聆听过陈寅恪、岑仲勉等“大先生”的教诲,直接感受到陈寅恪等先生的思想和风范,故其治学立志甚高,境界宏阔,卓然成家。姜先生的学术领域主要在敦煌学,先后有《唐五代敦煌寺户制度》《敦煌社会文书导论》《敦煌艺术宗教与礼乐文明》三种大著问世,驰誉中外。尤其是《唐五代敦煌寺户制度》一书,从1972年开始着手撰写,到1987年在中华书局经过“十审十校”正式出版,沉潜含玩了长达15年的时间,因知一部高水平的学术著作,必聪明与学力兼备,方能臻于学术高境。有言学术境界,有时一个人能够达到的高度,不是一个团队能够达到的,对勘姜先生此书,诚哉斯言。除此之外,姜先生在与敦煌学相关的丝绸之路与中西交通史领域,也多有创获。蔡鸿生曾指出姜伯勤“图像证史式”的研究,乃是对陈寅恪诗文证史、岑仲勉金石证史的一种有力推进,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姜先生的学术文字在充满逻辑和理性的同时,也时常呈现出诗情,这当然是一个历史学者特殊气质的表现。犹记十多年前在康园西区与姜先生雨夜偶遇,对我谈论诗歌的情形,让我更感觉诗歌也果然是一种有温度的历史。这一点,至少在姜先生那里是可以得到印证的。
2021年2月15日,蔡鸿生先生在广州溘然逝世。在整理蔡先生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篇《〈巴黎茶花女遗事〉的中华效应》的未刊稿,承蒙蔡先生夫人蒋晓耘女士雅意,交由本刊发表。早在2007年,蔡先生即两度以此为题分别在中山大学与香港城市大学演讲,而定稿于2019年。一文之成经历12年之久,即定稿后亦不轻易出手,蔡先生把“敬畏学术”四个字堪称做到了极致。蔡先生此文以《巴黎茶花女遗事》为例,分析海外文学的译介在当时所引发的社会反响,可以说是西学东渐的一个经典案例。
今年是辛亥革命110周年,封建帝制的覆灭与新型政体的确立,带来了现代中国的根本转变。但在新旧政体更替之际,相关政治体制的沿革还是有着相当复杂的地方。本刊特邀浙江大学桑兵教授主持了专门的纪念专题,立足清末与民国初建这一特殊时期,对奕劻入枢与政务处的职能分合、清末民政部的转型与共和民国之肇建做了细致的专题分析,而作为深度介入这一政治剧变时期的康有为、梁启超,他们的参与和谋划带有一定的典型意义,本期安东强一文对此做了细致的考察分析。
从本源意义上来说,余嘉锡认为秦汉诸子即后世文集,自有成说的依据。不遑说后世诸多文体确可追溯至诸子,即两者在著述形态上也有较大的相似性。但实际上从汉武帝朝开始,蓬勃的各类文章撰述热潮,已经是子书的原有性质难以周纳了。考量诸子与文集的差异,便成为当时王充等人新的观念,至隋志将诸子纳入文集,则诸子与文集的兴替,确实是一个可供深入探讨的话题。伏煦一文在平议中见锋芒,或可参看。
中西哲学的互通性是近代以来中国哲学界一直关注的话题。以前读《静安文集》,即有感于王国维在沟通中西方面的强固观念。其凡论及西哲,往往接“吾国亦然”一语;而凡论中国哲学,则多接“衡诸西学”四字。可见哲学的话题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模糊着中西之别。六朝多宅有无吉凶之论,陶潜关乎形影神的说法,亦令人心旌摇荡。西方海德格尔以筑造与居住为核心,由此考量人与存在的根本关联;列维纳斯则进而考量自我与他人之间不可还原的伦理关联。两人立论的起点相似,而终点则有明显的差异。对勘中国六朝同样关于居住的讨论,在哲思上似确有近与远之别。生活哲学、生存哲学与人的哲学,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思想的无限可能。朱刚之文,至少可以唤起我们进一步探索的兴味。
中国古典学承载中华文化的精髓,是他者文化的镜像,也是驱动国际文化交流的核心动力。郭丽娜主持的“亚欧文化研究”专栏自开辟以来,渐受关注。本期刊出法国学者包世谭与中国学者方维规、叶隽三文,涉及诗歌、经籍等多方面的内容。法国是西方文学强国之一,法国文学界对国外文学经典的研究,往往带着与时俱进的特点,或因循法国社会变革之需,或参照审美艺术的变化而行。包世潭对近现代法国对中国诗歌艺术的接受作过相当系统的梳理,以此来说明法国诗歌在演变中如何既涵化中国诗歌又将其进行本土化的努力,学理堪称圆足。德国对中国古典学的研究,相对于法国而言,是后来者居上。德国学术历来重考证和诠释,汉经籍的翻译是德国学者从事中国古典学研究的基础和保证;此外德国学术以逻辑严密、思辨性强见长,有别于法国学者的发散性艺术思维。方维规《中国经籍“真伪之辨”的西洋论解》和叶隽《西海寻路道术裂?——以卫礼贤与黑塞、荣格的思想交谊为中心》二文分别从考证和思辨两个维度讨论德国学术界对汉经籍的研究情况,从“西体东用”立场思考中国文化输入的重要性,他们的眼界和裁断是值得重视的。
新时代经济的发展在内涵、方式和速度上都令人有目不暇接之感,今日恍然明白者,或稍纵即逝而成过往,明日也许又要面对新的情况与新的问题。但过往之今日之思,也是未来之明日之思的基石,何况过往与未来,也是以“今日”绾合着的。梁琦主持的“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的数字经济”专题,对我们勘察中国和世界经济的昨日、今日与明日,当不无意义。
这一期编竟,2021年就又在指间滑走了。黄景仁说:“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陈寅恪说:“人间不会孤游意,归去含凄自闭门。”江南词客说:“峨眉山月冷如钩,金顶云烟笼旧愁。总是无边无际处,蛮荒邃古在前头。”学者与编者的心境是不是也与此相似呢?总有一种孤独需要我们虚静容涵,总有一种学术需要我们行走在无边的寂寞中。也许一个学者和编者的成长,都需要经受这刻骨铭心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