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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干的“小说课”

2021-01-03房伟

福建文学 2021年1期
关键词:雨花文体作家

房伟

王干老师的大名,我很早就听说了,这还是源自大学时代的读书记忆。新时期文学以来,王干参与并引领了从“新写实小说”到“新状态小说”等一系列文坛风潮的命名、指导、总结和概括。20世纪90年代,当时我只是一名大学生,也是一个文学青年,翻阅期刊经常能看到王干老师的精彩文章,每每击节赞叹,有所启发与感悟。后来,《王蒙王干对话录》等系列著作的出版,又让我们看到了王干在文学史、思想史方面的广阔视野。王干老师目光独到犀利,对小说现场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性,对文学发展的导向也有非常多的真知灼见,关心培养了一大批文坛有作为的作家。江南风流蕴藉的文化,熏陶并养育了王干的“文心”。从今天的角度看,王干不仅是著名编辑家,对很多文学刊物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而且已经进入了中国当代文学史的重要批评家的行列,他所描绘的中国文学地图和发展逻辑,也已经成为文学史公认的权威论述。

我真正领略到王干老师的风采,还是在江苏的“雨花”写作营。

2016年,我从山东来到江苏,任教于苏州大学,感受到了江南学派的灵动细腻,也感受到了江苏醇厚的文学之风。江苏省作协为培养青年作家,特举办了首届“雨花”写作营。我先前也写过一些小说,但主要还是以学术研究和批评为主,此次“雨花”写作营,是我的文学生涯的一次重要机遇,让我从文学批评领域,更多地投入文学创作领域。这次写作营的特殊之处还在于,它是江苏作协、《雨花》杂志社和《小说选刊》编辑部合办的。它让我们这些学员,能在《小说选刊》这些优秀编辑的熏陶下,直击文坛的最新前沿。在这些授课老师中,我对王干老师的课程,印象非常深。可以说,以前我大多是从批评的视角看待文学,而王老师从批评家与编辑家的双重身份入手,从创作规律着眼,剖析写作的秘密,“点穴”写作的问题,全都是“干货”,给作者的启发非常大。王干老师是江苏人,在扬州大学读的书,在江苏作协也工作过,对江苏的文学创作,既非常熟悉,又有着很深的感情和责任心。他在百忙之余,抽时间来给雨花写作营授课,无疑也是江苏青年作家的福气。我仔细聆听王老师的授课,认真地写下听课笔记,课后反复思考,更觉其高妙之处。

王老师的授课,轻松幽默,时不时会冒出个笑话,吸引大家注意力,提高学习效率。我自己也在高校当教师,深知“写作”这门课的难度。从理论上讲,写作学从创作主体发生学、创作心理学、创作艺术规律等角度入手,结合文艺理论、心理学、社会学等多种学科知识,已经形成了一套庞大的理论体系,比如,对于创作发生机制的研究。然而,在面对具体的体裁处理和主题处理时,我们常会发现,“理论总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树常青”,写作的产生,往往是作者个性气质与灵慧顿悟的结合,需要长期艰苦思考与训练,也需要有恰当的指导。这种指导,往往不仅体现在文学修辞性控制上,也表现在对文学与世界关系的深刻洞察上。只有认识到了这一点,写作学的讲述才深入内部肌理,能激活出更大的写作潜力。

那么,王干老师是如何具体讲述小说创作的?

他将之分为八大模式。这八个模式,囊括了各种小说的视角、立意和主题。这种做法的好处在于,能从“文体意识”入手,给写作入门者可资借鉴的范本,以便养成小说创作恰如其分的文体感。初学小说写作,往往如盲人摸象,都是从自己的人生经验出发,或者是一个见到和听到的故事,能将读者代入这种经验或故事之中,就算是成功。但这样的写作者,只能是个人经验的“搬运工”,其成就必定有限,其写作的持久力,写作的宽度和广度,必定也会很差。而但凡写作生涯超过十年,依然能保持旺盛创造力的作家,必定是有自己独特文体的作家。而这种独特小说文体,不仅是指有自己的腔调、技巧和叙事态度,更是指作家能熟悉各种小说叙事文体恰如其分的文体范式,进而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

我记得他首先讲述了小说的“史记模式”。这种模式其实是从中国“文史不分家”的早期文类传统中来的,结合志人小说的部分特点,以史家之理性态度,看待种种人物的立传。比如,鲁迅的《阿Q正传》《孔乙己》、汪曾祺的很多小说,都是这种写法。这种写法,往往是以人物为中心,从人物身上看世事变迁、人生百态,以小而见大。第二种写法是游侠模式,塞万提斯的《唐吉诃德》、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中国的刘鹗的《老残游记》,大多属于这种模式,到了当代小说,朱文的《我爱美元》、韩东的《在码头》,也可划入这个大的范畴。这种模式其实也是巴赫金说的“道路时空体”,好处在于移步换形,能够讲述外来闯入者和本地时空之间的矛盾。这种模式后来也衍生出了外来者模式,比如,王蒙的《组织部来的年轻人》、高晓声的《陈奂生上城》。现代的迁徙小说,如打工文学,也属于这个类别。第三种的是欧亨利模式或莫泊桑模式。这些小说,如《我的叔叔于勒》《项链》等,往往从外部的推理悬念入手,形成饶有趣味的故事链,这种外部吸引的方式,现在看来,似乎有些陈旧,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充分利用了人们的好奇心和道德感,只要使用巧妙,依然可以创作出优秀的作品。第四种是道具模式,这也是一种外部结构法,往往以某种意象入手,形成强烈的象征隐喻性,进而使得故事进入某种哲学层面,比如,茹志鹃的《野百合花》与苏童的《西瓜船》。这类写法的特点在于,易写难工,意象的选择、故事的内在心理悬念,都需要比较高的文字控制能力。第五种是舞台剧模式,比如,汪曾祺的《熟人》、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这类模式,往往利用一个场景,集中地展开小说内容,时间跨度小,人物集中,对作家的要求反而比较高,对于叙事的视角、叙事空缺与悬念的把握,往往更加看重。这些小说作品,往往也带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意味。第六种是“自白模式”,比如《莎菲女士的日记》、鲁迅的《伤逝》。这是一种第一人称的写作方式,虽然有些陈旧,但依然具有很强的代入感和感染力,能让读者感受到真诚的力量。这种写作模式,往往需要作者拥有比较丰沛的情感和强大的情感掌控力,才能让叙事不流于肤浅琐碎。第七种是童年视角,比如,方方的《风景》。这类小说,常常用限制性视角,将主人公限定为一个童年的视角,这种视角的使用,可以让主人公和世界拉开审美距离,也会衍生出成长模式,使得童年化的主人公,遭遇挫折或遇到帮助,实现精神的成长。第八种是沧桑模式,这是一种有历史厚度和现实深刻性的作品,比如,鲁迅的《故乡》,毕飞宇的《青衣》等作品,往往将作者的思考,熔铸到了时空凝缩的特殊的点,进行象征性书写。所謂“沧桑”,实则是“大江流日夜”的独特时空感。这类写作往往要求作家有充分的历史意识和现实批判性,也是一种写作境界的体现,或许也是一种比较难以达到的境界吧。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多,王干老师有关小说模式的讲述,还时常萦绕在耳边。当然,他对于小说创作的总结,还远远不止于此。他的总结与归纳,不同于一般学院派批评家,但也囊括了成长、迁徙等诸多模式的分类方法。我认为,这些方法,都是王干老师从多年批评和编辑经验出发的总结,有着很强的小说创作的实践价值。它没有从思想史、文艺理论等抽象概念出发,而是从具体创作实践的可行性的视角出发,为写作者提供了形成自我文体意识的入门途径。这无疑是非常宝贵的。在写作营的这些时间,王干老师经常对我们这些学员的作品进行点评,为我们讲解优秀作品的标准,对我们的失误之处,提出善意的批评。在写作营的文学大家的熏陶培养下,我在文学创作上也有了进步,几年来,先后在《收获》《当代》《十月》《花城》等刊物发表了长中短篇小说数十篇,共计50多万字。这些小小的进步,都是和王干老师的培养扶持分不开的。这也让我认识到,王干老师不仅是一个优秀的编辑家和批评家,也是一个优秀的文学教育家。他的“小说课”,既不单纯是批评家和编辑家的小说课,也不同于作家的小说课,而是从小说创作规律出发,结合几方特长的实践性文学教育。期待着王干老师能有更多文学教育方面的专著和论述出版,这将对文学青年提高创作水平,起到很好的作用。

责任编辑林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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