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态改变到人格解放:主持传播的二次转向
2021-01-02宋立管永超
宋立 管永超
摘要:主持传播与“主持人”这一称谓在广播电视节目中的出现相伴而生,至今为止,已经有40多年的历史了。本文从主持传播发展史、学术史的角度探寻主持传播人格化传播的本质规律,发现主持传播在初级形态时就显露出了人格化传播的特征,沿着人格化传播的发展脉络,主持传播实践与学术理论发展先后出现过两次高峰:第一次在实践上表现为主持人语态的改变,理论上表现为由技术艺术论向语言传播论的转向;第二次在实践上表现为传播主体人格的解放,理论上表现为由语言学向传播学理论的转向。
关键词:主持人 主持传播 语态 人格
主持人作为广播电视传播中的重要人格角色,赢得了不可替代的媒介地位,与广播电视节目一起创造了重要的社会影响力和巨大的文化影响力。这种影响力在主持传播史中曾涌现出两次“高峰”,一边反映在传媒业界的自我探索中,一边也在学界的理论争鸣中得到扩散,而每次高峰跌落,主持传播的发展方向就会受其影响产生“转向”趋势。
主持人节目作为一种迥异于以往“你播我听”的新型传播形式,以其巨大的社会影响力在一开始就激发了节目实践者的巨大创作潜力,从媒介化角度来看,人们似乎感受到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后来的学者把这种传播形式用“主持传播”这一概念来定义,并指出“人格化”与“人际性”是其本质特征。
1.主持人节目的出现与人格化传播初探。1980年7月12日,中央电视台一个述评性新闻栏目《观察与思考》开播,这被认为是中国电视史上第一个使用“主持人”称谓的节目。节目主持人传播自此在中国的广播电视媒体上发展开来,胡智锋教授在回顾这段历史时,将主持人的出现视为中国电视形式与类型探索的一个重要方面,是“20世纪80年代电视节目创新成果”的体现之一,认为节目主持人是电视的一个“独特标志符号”,它使得“中国电视开始由广义的大众传播向人际传播转变,实现了大众传播与人际传播的时代性结合”。尽管主持人节目自20世纪80年代就已出现,但直到新世纪以后才有学者开始系统化地研究主持传播现象。学者们对“主持传播”这一概念范疇的界定略有不同,但人格化作为主持传播的重要特征已经成为多数学者的共识:2004年,学者高贵武与学者吴郁都认为“人格化”是主持传播的主要特点之一,是主持人节目的传播特色。
2.业界对主持传播的感性认知及学界对主持传播的初步研究。被认为中国广播主持人第一人的徐曼于1985年在一篇业务总结性文章中写道:“那种硬邦邦、高高在上、训令式的播音腔调已经和时代的变化不相符合了。”“应该用美的感情、美的语言、美的声音反映出美好的祖国、美好的社会”。这种观点代表了那个时代大多数广播电视媒体一线人士对主持传播这种新的节目形式的感性认知:以生活中的具体的人同听众、观众说话这种人格化的传播方式更具亲切感,将传受双方的心理距离拉近了。学者们对早期主持传播的人格化内涵的理解与业界人士保持了一致,认为这种新型的节目传播方式更具“亲切感”和“人情味”,肯定了人格化传播的意义与价值,在其中看到了传受双方“关系是平等的,人格是对等的,没有主次之分”。
3.主持传播的初期形态及发展趋势。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初期的主持传播在人格化传播特征上已经初露端倪,人们在广播电视节目中感到了活生生的“人格”的力量和“温度”,拉近了传播者及所在媒体与受众的距离,这一点从当时“观众来信”的飞涨就可以得到证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对台广播推出的《空中之友》节目收到了空前良好的传播效果:“各主持人收到岛内和大陆同胞的来信之多,是对台湾广播开办几十年来所没有的。”
但从史料研究中也可以发现,当时的主持传播形态也并不简单,而是复杂和多样的:一方面,从节目类型上看,我国主持传播活动是从《空中之友》《大众信箱》《为您服务》等社教类节目开始有起色的,直到80年代末才开始逐渐加快发展步伐;另一方面,在语言样态上,又表现出播音员时代对主持传播的影响,尽管在语态上有了转变,但在吐字发音、语言表达层面依然是“播音员式的主持”状态,没有真正摆脱“你说我听”“你传我受”的单向传播模式。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在我国理论界曾有过一次“播音员涵盖主持人论”之争,这反映出过渡时代人们对主持传播认识的模糊、复杂。
总之,主持传播的初级形态中,人格化传播已经初露端倪,虽然整体而言,传播主体的影响力依然是浅弱的,但在某些节目中我们看到了这种新型传播方式所蕴含的强大人格力量正越来越显示出其魅力。
从主持人节目的出现到这种新型的节目形式逐渐走向成熟,主持人作为一道独特而影响巨大的文化景观越来越受到人们重视。从业者首先从语言样态的比较中去归纳总结主持传播与之前传播方式的不同,随之播音主持学者也出于对主持人理论学理化的需求,开始运用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理论分析主持人的语言行为,以期去解释这种新型节目形式受欢迎的原因,并为播音主持创作实践提供更有指导意义的理论依据。
1.主持人节目发展的里程碑及主持传播的日趋成熟。1986年,广东珠江经济广播电台的成立及其推出的“珠江模式”被视为我国主持传播业务发展中的一个“里程碑”。“珠江模式”的一大特点是“提纲加资料”,主持人摆脱了稿件的束缚,节目对主持人的素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标志着我国的主持人节目完成了从播音向主持的过渡。“节目主持人”作为一个独立工种,越来越显示出其魅力和特色。而1993年中央电视台推出的《东方时空》节目,其主持风格质朴、真实,“真诚面对观众”从一句口号、一种态度真正落地为一种节目操作方法,这种操作方法就是“要像说话一样地说话”,传播者与观众真正建立起一种对话双方的平等,以达到“可能的亲近”。这个节目及其主持人的出现被学者高贵武视为我国主持传播发展中的“又一个里程碑”,标志着主持技艺开始走向成熟阶段。
2.业界对主持人节目语态的探讨与学界对主持人语言应用的研究。被学者胡智锋称为电视观念探索期的栏目化、谈话、直播等主要实验性经验都可以在《东方时空》这一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节目中找到线索。时任中央电视台副总编辑的孙玉胜在一本名为《十年》的书里记录了央视自1993—2003年的新闻节目改革之路,其中对《东方时空》的记述最为翔实、生动。在分析了国内外一系列新闻节目主持人因去留问题而对节目本身收视率产生重大影响的事实后,他得出了一个规律:“电视节目主持人的个性特点正越来越深刻地影响着节目。”并且他把主持人的这种“个性魅力”与主持人的“发现能力”和“表达能力”联系在一起,认为后两者为前者提供“动力和支持”。在孙玉胜为代表的这一代传媒业界一线精英的观念里,主持人的这种“个性魅力”是与一种“真诚面对观众”“像说话一样说话”,与观众建立起一种“平等”的亲近感的“语态”紧密相关的。这种“语态”本质上是一种体现主持人语言口语化、人际交流性的角色认同、情感互动等特点背后的真诚态度。同时,主持传播学界也开始了对这种新型节目类型及主持人现象展开研究,在学术史上,我们习惯把这一时期的研究成果称为“主持人理论”,而多数学者把研究重点放在了“主持人语言应用”这一关键表征上,开始从“广播电视语言传播”的角度构建播音主持艺术理论,将过去以经验总结和业务技术归纳为主要内容的“技术艺术论”向以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为主要依据的学理化方向迈进。
3.主持传播形态的成熟及学理上的语言学转向。经过近30年的经验积累,主持传播形态日臻成熟,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21世纪头10年,中国广播电视主持人节目经历了一段发展的黄金时代,作为广播电视“人格系统”中重要角色的主持人,以其不可替代的媒介地位,创造出了重要的社会影响力和巨大的文化影响力。业界人士越来越意识到主持人的“人格魅力”和“个性特色”对节目传播效果的重大影响。“人格化传播是主持传播的本质与关键”这一理念在业界也得到了更多的认同。
作为对充满生机的主持人传播实践的回应,学界也开始了新一轮的理论升级行动,“广播电视语言传播”作為有声语言艺术创作实践的学理化术语进入更多学者的话语体系中,其中以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广播电视语言传播文化品位及审美趋势研究》《广播电视语言传播风格多样化研究》《广播电视有声语言传播受众心理研究》《广播电视语言传播发声艺术概要》等一系列著作为代表,标志着主持传播理论由技术艺术论向语言传播论的转向。
此外,在20世纪末,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副所长的著名语言学家于根元先生来到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任教,并从应用语言学的理论视角展开播音主持语言研究。广州大学新闻传播系的应天常教授也在世纪之交从语用学的视角对主持人的话语角色、口语修辞、语用特征、语流质量、语言智慧等方面做了系统而扎实的研究。这些著作与当时的主持人传播实践交相辉映,是对业界所发现的“主持人个性魅力”现象的理论阐释,是主持传播学界对构建新型理论的一次创新和尝试,学界业界一道,开始关注主持人个性特点尤其是语言传播特点对节目效果的影响。
同时,有学者对主持人表现在语言上的“口语至上”倾向提出了批评和质疑,还有一部分学者对主持传播表现出的人格力量泛化这一负面影响发出警告并进行了批判。对“口语至上”提出质疑的学者主要基于“广播电视语言传播植根于大众传播”的这一理念上,他们认为看似给人以亲近、自然的语言,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信息传播的准确性和效率。另一部分学者在认同主持传播具有“人际化传播特征”的同时,也对主持人语态转变背后人格力量释放所带来的自我价值表现的极端化提出担忧:所谓主持人的“个性化语言”,要么刻意表现“亲和力”,带来普遍化与同质化,反而与“真诚”的初心背道而驰;要么为了博取“眼球”进行庸俗化甚至恶俗化的表演,逢迎低级趣味。尽管都是批判的视角,但主持传播到底是“单向传播”还是“双向传播”,到底是偏向“大众传播”还是倾向“人际交流”,双方的立场不尽相同,学术争鸣直到今日仍在持续。
自2010年以来至今的10年多时间里,主持传播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互联网、5G、移动智能终端和APP普及、大数据应用等新的信息传播方式的影响,有学者把这种变化称为“传媒变局”。随着主持传播格局的演变,业界开始弥漫出一种对传统主持人未来不确定性的迷思,而更多学者从方兴未艾的传播学理论中探索新理路,沿着主持传播所具有的人格化、人际性特征这一脉络,看到了新媒介生态中人格的解放所带来的发展机遇。
1.主持传播实践话语从“表达创作”转向“人格化的有声语言内容生产”。上文所述的“传媒变局”以媒介融合、媒介智化为背景,以新媒体的出现为标志,以“超时空、小众化、平等化、个性化、移动化、互动化”等为传播特征,改变着社会结构和社会习惯,影响着人的行为方式和思维路径,也使主持传播的创作样态和生产方式发生了巨大变革,使其格局呈现出“主体日渐多元化”“权威日渐消解”“风格日益多元”“个性化和草根性渐成主流”“内容日渐娱乐”“网络化主持渐成主流”等特征。
在这种新型格局中,传统的广播电视主持传播开始转型发展,呈现出一种“带有社交化倾向的新样态”。深植某种社群文化的“互联网原生居民”受众,已经不满足于主持人所谓“亲和力”的表演,他们甚至期待着某种神秘的“紧张关系”和特殊的“距离感”,在某种特定文化场域中,以超强的心理参与感甚至直接性的互动态势(如弹幕、评论留言、发帖、上传评论性视频、积极参与“饭圈”互动等行为)观赏、消费视听媒介所打造的“人格符号”带来的丰富内容。此时,主持人在传统媒体时代的表达创作能力(语言偏向)被迫向互联网时代的人格化有声语言内容生产能力(传播偏向)升级,否则就会被漠视,甚至被淘汰。在主持传播实践的话语体系中,“表达创作”这一概念逐渐被“人格化的有声语言内容创作”这一新型概念替代。以朗读为基础的“文字语言——有声语言”转化能力逐渐向以演说为基础的“内部语言——有声语言”外化能力偏移。
2.业界对“去主持人”化的焦虑、迷思与学界对主持传播主体人格价值的体认和人格解放的信心。2015年著名主持人华少在自己的个人微博里写下一篇文章《主持人还有将来吗?》,他对自己在《中国好声音》里因为快语速播报广告而受到观众喜欢的现实抱有“一些忧伤”的态度,这基于对互联网时代很多综艺节目似乎“已经不需要主持人了”这一现象的焦虑和迷思。时至今日,断层严重、职能边缘化、跨界转型等问题依然是多数主持人面临的“三重压迫”。正如2018年自媒体“广电头条”一篇文章中所描述的那样:“很多节目都弱化了主持人概念,比如,明星担任MC,歌手跨界做串场,导演直接对流程等,不仅有新鲜感,还省掉了主持人的互动串场时间,对于一些流程相对简单的棚内节目和游戏竞技为主的户外真人秀而言,主持人已经处于可有可無的尴尬地位。”
与业界所弥漫的悲观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学界对主持传播新格局带来的主体人格价值的体认,以及“人格力量”的进一步解放充满了期待和信心。在相关学科学者看来,主持传播主体的多元化演进态势并不意味着主持传播规律的改变,称谓与身份的改变只是“人格符号”形式的变迁,而浅层主持职能下隐含的深层主持功能及其所携带的内容才是传播主体人格价值的核心。主持传播格局的演变反而为主持传播理论的深层扩展提供了机遇和丰厚资源。
3.主持传播样态的演进及主持理论的传播学转向。“主持人”称谓的消弭、在节目表层形式上主持人职能的弱化、创作主体构成的多元化都在昭示着主持传播样态在主体层面上的演进,以《中国好声音》为代表的新一代网络综艺显示出了主持传播社交化创作的新样态:“人们遵循社会交往的礼仪原则,按照文化生活所设定的‘文化圈层社交情境’,以其所持有的‘社交名片’为‘通行证’,采用社交往来的方法,进行特定圈层的文化信息传播创作。”这种创作样态的出现是中国电视节目内容生产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作品”时期向新世纪以来的“产品”期延伸的结果,其背后有着深层的社会文化、技术语境演进逻辑,受其制约,表现其特征。从其本质来看,是社会文化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人格的多元化需求与解放、消费社会特征在主持传播领域的凸显。
交往理性是人格解放的基础,坚持主体性,并且承认主体性中隐藏着的主体间性,才能真正得到主持人自身人格价值的体认,才能在媒介环境的生存交往中,释放自身人格魅力,塑造自身人格形象,产生与受众的人格吸引。主持人节目内容生产网络化趋势及主持传播的社交化新样态都在揭示着主持传播主体“人格力量”进一步解放的秘密,而越来越多的学者们也开始从语言学视角转向传播学视角去研究主持传播行为,因此,主持传播的第二次转向是以传播实践中的人格解放运动与理论视野的传播学转向为特征的。需要说明的是,传播学领域中的文化研究和社会学、心理学、管理学基础对主持传播研究都有着深刻的影响,主持传播的第二次转向,其推动力是社会发展和学科融合、学术边界模糊化等因素。
作者宋立系中原工学院讲师
管永超系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新闻中心记者、责编
本文系2020年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年度项目“融媒体时代视听新闻主持传播研究”(项目编号:2020BXW017)的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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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