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危机的技术危机性探讨
2021-01-02勒内乌姆劳夫
勒内·乌姆劳夫
章亚菲 译
在2020 年11 月20 日的电视讲话中,为了争取民众对开展新一轮Covid-19 疫情防护措施的理解,德国总理默克尔称疫情的爆发和扩散“就像一场自然灾难”。这个把新冠病毒比作地震或是火山爆发的比喻,一方面来说,是试图自发却勉强地将事态自然化或者说去政治化,目的在于提升第二次全国范围封锁的合理性。另一方面,默克尔的谈话中也让人们明白,她一定程度上承认了在病毒感染者数量指数型上升后,一直实行的人工和电子的社交接触追踪方式已经完全不足以中断病毒的传播链条。这种有部分潜在危机性的动态在这里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哪些技术能最好地保证既维持社会秩序的正常化,同时又适应疫情中的紧急状态(Ausnahmezustand)?大家讨论的真的是最好的技术吗?抑或是此次危机根本就是催生了另一种对技术的理解?无论如何,当前的措施表明,经典的技术参数(有效/无效)和道德记录(好/正确的技术vs.坏/不正确的技术)不能充分反映社会复杂性。尽管如此,为了能观察到当下某些社会问题,本文将会提出硬性(固态)和软性(流动性)技术的划分。这种新的区别划分旨在表明,主要使用硬技术可以一定程度上减少、暂停以及部分阻止某些危机动态的爆发或出现。这种对另一种技术理解的聚焦着手解决刘永谋、米切姆和诺德曼提出的问题,即为什么自大流行开始以来,世界各地都可以观察到部分权威和授权的专家团队的加强。在下文中,将使用新冠预警应用程序(Corona-Warn-App)为例,在科学和技术研究的简要概念背景的基础上,去探究硬技术逻辑的基础③本文篇幅简短,就只能把关注点放在经验上。除了Corona-Warn-App外,本文论点也可适用于人工接触追踪、新冠诊断和部分的疫苗开发等。。
在一篇批判性社会学技术研究的开山文本中,有对技术发展进行足够复杂和差异化理解的深入尝试。布赖恩·韦恩在他的文章《不受控的技术》中观察到,信赖地使用技术的前提是,必须要将它置于情境背景中考虑,他将这种过程称作适应情境的常态化(kontextualisierende Normalisierung)①Wynne, B.,“Unruly Technology: Practical Rules, Impractical Discourses and Public Understanding”, 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1988,Vol.18,pp.147-167.。如果人们严肃看待这个论点,会看到在这种常态化实践对原有的正式规则的——有时是必不可少的——偏离。这种偏离,如韦恩所说,一方面为日常生产的顺利运转建立了基础,另一方面,如果出现事故,它也可以为可能的错误来源和事故原因做出解释。但是,在技术日常化的过程中,这种偏离开始拥有了自己的责任,并且成长为平行于原有标准规则的一种,“即使是高素质的人员对此也不再质疑……此过程的结果是专家的平民化(Laifizierung)”②Potthast,J.,“Technik als Experiment,Technikforschung als Kritik?Eine Zwischenbilanz”,Tecnical University Technology Studies:Working Papers 3,2013,S.8.。如果现在将这些观察用于适应情境的常态化,并将它们应用于所使用的新冠技术,有两个方面在当下会很突出:首先,很明显我们面对的是另一种或者说新的时间性。基于打破传染链的遏制疫情的目标很显然正处在巨大的时间压力下,因此从一开始某些形式的情景化和适应就受到了阻碍。其次,人工③在德国被称为“疫情控制侦察员”(Containment Scouts)的接触追踪人员的参与同样相当缓慢,他们主要受雇于人手不足的卫生部门。在国际上,这项活动被称为“接触追踪”(contact tracing),近年来已被用于抗击埃博拉,并取得了越来越大的成功。在德国大流行初期就为此招募了医学和健康科学专业的学生。然而直到2020年10月初,当接触追踪按照预估的资源数量变得越来越困难时才使用了联邦国防军人。对比有1 100万人口的武汉市招募了约9 000名接触追踪人员,直到9月德国各地才部署了约500名疫情控制侦察员。与数字化接触追踪的特点是,它们还(必须)使用非常狭义的用户概念。1970 年代医学话语中已经有了对合规性(compliance)或制度忠诚度的描述,它描写了所使用技术(例如药物)的整体趋势,即它只有在与足够积极或能承担责任的(responsibilisiert)主体相关联时才有效(或者有良好的效果)。
新冠预警应用程序将用户或信息接收者当作非常冷漠的消费者,他们一点也不需要有软件或硬件相关的知识,而该手机App的核心功能在于,可以发布自己的新冠诊断报告,也可以将“低风险”和“高风险”用日常行为表现出来。这种情况下专家们认为主要涉及的是那些有最大安全性和效率的技术,他们承诺能完全摆脱个人的日常行为的不确定性,不可预测性和不可靠性的影响。用韦恩的话说,这些技术的特点是,它们不同于适应情境的常态化的各种方式,并且预防自己不受其影响。进行设计的专家与被动接受的外行之间的分界线在技术中且被技术强烈拉扯着。这种分界线的强力拉扯效应此时也体现在一个比较强的逆反应里,那就是在App的使用中没有一个灰色区域或中间地带,个人态度只能通过两极化的模式进行表达,即认可(使用)或拒绝(不使用)。
另一篇在专业领域有一定知名度的技术社会学文章中,作者玛丽安·德莱特(Marianne de Laet)和安妮玛丽·莫尔(Annemarie Mol)像布赖恩·韦恩一样,致力于研究科技在日常运用中的条件。然而与韦恩不同的是,两位作者以所谓的技术转移为背景讨论了“津巴布韦布什泵”(Zimbabwe Bush Pump),它讲述了一种情形,即一项技术被安装在与其制造环境不同的(文化)环境中。为了能够描述泵与其使用情境的异质性关系范围,两位作者建议从流动性技术方面进行讨论。泵的设计和性质的特点是,以其内嵌的技术和社会标准举例来说,它们既不要求也不认为有必要去严格区分专家和外行。该泵可以通过设计的开放性弥合和填补某些方面的空白,例如国家供水基础设施或维护和维修专业知识上的不足。2020年4 月,大约在第一次封锁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持续的大流行出现了一个关键时刻,即便不能打破专家与外行之间的严格区分,也有可能稍微软化这个界限。当德国官方病毒学机构罗伯特·科赫研究所(Robert-Koch-Institut,缩写RKI)还没有提出需要日常戴口罩的时候,这项日后流行的技术的制造和使用已经被作为社区资助项目开展了。官方忙于证明很难通过科学研究来证实日常口罩的实际效用①虽然RKI 公开建议不使用日常口罩的理由是,这可能会使某些疫情相关职业群体手中的口罩被抢买走,但保持外行和专家之间的相对比例在这里也是有决定性作用的。建议同时强调了戴口罩会带来危险,以及无论何时都根本不能指望医疗上的外行。事后RKI将这一态度解释为技术治理的傲慢,不仅仅是针对医疗外行,更重要的是针对其他地区(例如亚洲许多地方)已经建立的一些(成功的)方式。,而可能是基于日常经验的缘故,戴日常口罩能够减少传播和感染的风险的观点已经在民众中广为传播。资源供应危机引发了很多医学外行积极参与抗击流行病,这使口罩更应被归于流动性技术的领域。软性技术或流动性技术面对其环境和用户有着更大的开放性,可以在接下去的发展中更有力地调解斡旋在“理性”与“非理性”人群(见刘永谋、米切姆和诺德曼)以及专家与外行之间。这种对比能清楚地表明,新冠App 和未来疫苗的投入使用大概会是在形形色色的技术/环境交互的另一端进行的。 因为疫苗接种被认为具有最大的潜力和有效性,它是一种硬技术,可以最有效地与使用者和接收者的“不守规矩”(unrulyness)脱钩。
可以带着一丝讽刺意味地说,新冠危机中的危机性体现在,尽管拨打新冠预警App 热线电话的人非常多,但它——和普通类似信息设备的运行情况比——还是有着很不错的接通率的。而热线电话的使用也表明,大量App 用户正试图去了解数字化黑匣子(Black Box)。这种打开黑匣子(unblack-boxing)的行为体现了人们对一般功能以及可能的改进方法的兴趣,类似于通过使用人力的接触追踪工具去打开社交网络的黑匣子。数字化接触追踪与人工接触追踪的共同点是,它们只在非常初级的参与范围内运作,且在很大程度上建立在严格遵守规定路径的基础上。
事实上,我们以上提到的这个观察过程中可能有一个疑问,硬技术与独裁/技术治理的专家文化相互支持的框架是否更像是在危机时期职能机构的主要论调?或者说这应该被视为公共机构的弱点或是普遍的危机性?在无法回答这些问题的情况下,这里提供的概述旨在阐明技术在全球新冠危机期间的作用,这一作用超越了传统的道德和技术指标。很明显,如果人们对硬技术和软技术结合的态度更加开放,就可以更可长远持续地应对危机。但如果这没能实现,随着大流行的发展,在更严格的法规下和人们更强烈的反对的碰撞中会出现新的(或已经实际存在的)机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