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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绍稷《史学概要》的学术价值

2021-01-02刘逸鹏

昆明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史学史料历史

刘逸鹏

(湖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卢绍稷(1899—1991年),字克宜,浙江永康人。著名教育家、历史学家。他著述甚丰,先后在世界书局、中华书局等十多家书局出版教育、历史等方面的专著27部,并发表教育与史学论文230余篇。[1]其中在1930年出版的《史学概要》是他的代表著作,原为中学课程的讲义,主旨在于“灌输读者以史学之常识,并指示研究历史之门径”[2]序1。全书共有七章,大致可分为两部分内容:一部分阐述历史和史学理论,以及中西史学史和史学与科学的关系;另一部分阐明历史研究法和历史教学法。与当时同类史学概论类著作相比,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一、深入阐述历史和史学理论

卢绍稷有感当时一些书局出版的史学典籍对历史和史学理论不太重视的情况,为了让初学者获得对史学本身的正确理解,对历史和史学理论进行了深入阐述。

第一,有意识区分历史和史学。白寿彝说:“历史的记录同历史的本身有密切的联系,研究历史离开历史记录不行,但这毕竟是两件事情。”[3]卢绍稷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看到了这点,他在参考何炳松、杜威、坪井九马等人对历史的定义后,提出:“历史,是一种人类社会继续活动之重要事实及状况之记忆,而为吾人明了现代问题及推测将来所必需之知识。”[2]3在这里,历史的定义包含了客观的历史活动(重要事实)和历史记载(状况之记忆)两部分,与同时代一些史学概论类著作只考虑到历史记载的情况,要进步许多。[注]像徐敬修的《史学常识》、罗元鲲的《史学概要》、胡哲敷的《史学概论》、杨鸿烈的《史学通论》等在对历史的定义中,都只注重历史记载的层面而忽视了客观的历史活动。究其因,如赵世瑜所言,是因为当时相当多人相信史料或史籍如实记录了客观的历史事实。详见参考文献[4]。[4]而史学则被卢绍稷定义为“研究人类社会继续活动之迹象,以寻求其因果关系之学也。”[2]16这里可以看出当时社会史研究思潮的影响,如李大钊也说:“历史就是人类的生活并为其产物的文化……换一句话,亦可以说历史就是社会的变革。”[5]卢绍稷和李大钊一样,也强调史学研究的不是单个人的活动,而是整个人类社会的活动。寻求因果关系则是史学研究的主要目的,就是在对人类社会继续活动迹象的研究基础之上,找寻出各类活动间的相互因果关系,从而清晰地把握所研究的对象。

第二,提出历史的三条重要性质。一是“历史继续性”[2]11。卢绍稷认为, “人类生活之习惯,无骤变之迹,亦无骤变之理”[2]10。历史本是连续的,是没有骤变的,也无所谓分期的。但是,“惟历史每有因一事变起,足使当代大势,面目一新者,史家为自己编述便利起见,为学者(读者)便于研究起见,特以此而区分时代焉,非真谓此有天然之鸿沟也。”也就是说,对于历史的分期是出于研究便利的需要,而不是历史本身就有时代的划分。而这划分的标准主要有种族盛衰、文化蜕变、政治因革和经济趋势等。二是“历史特殊性”[2]10-12,即“历史上所有事实,皆系单独之事实,无有相同者。”[2]12这是对何炳松“古今无一辙之理”[6]的总结,同时将其上升为历史的一条重要性质。而史学研究的一大价值恰好在于对历史特殊性的挖掘,比如不是笼统地将汤武革命、辛亥革命、法兰西革命等归为一类革命,而是去揭示出每一场革命的前因后果。三是“历史共通性”[2]12。这要说明的是“人类所共有之性质,或某种民族所共有之性质,或个人各种习惯中之连带关系。”[2]12也就是个人或团体的思想和行为不是某一种因素作用的结果;各个作用的因素也不是相互独立的,而是在共同作用下导出了主体的思想或者行为。这就把历史原本的复杂性揭示了出来,有利于打破读者对历史的扁平化印象。

第三,点明历史研究的目的。卢绍稷认为研究历史有四大目的,即“增加知识”“修养品性”“磨炼心力”“明白现在”。[2]4-5最值得一提的是“明白现在”,卢绍稷引用鲁滨生的说法提到,“从前以为历史是前车之鉴,这是不对的。因为古今状况断不是一样的”,这里很明显体现了一种历史进化论观点,即历史是进步的,古今不同。这也就是卢绍稷所说的历史的特殊性。虽然研究历史不能给我们提供现成的教训,但是“我们可以根据历史的知识来说明现在的问题。因为唯有历史,可以说明现在各种制度。”[2]5-6因为历史具有继续性,所以尽管古今不同,但是我们可以通过研究历史而了解到我们是如何从过去走到今天的。

而在史学的目的一节中,卢绍稷强调,“吾人研究史学之目的,不在能作某某皇帝之家谱,武人政客之行述以及奇异之故事,而在能说明人类之所以能从一个茹毛饮血、衣皮、穴居之野蛮人变成一个代表现代社会之文明之理由。”[2]19这也就是说今人史学研究的对象不再如古代一样记载王侯将相的历史,也不是如稗官野史般记载些奇闻逸事。如梁启超批判旧史学的“知有个人而不知有群体”和“知有陈迹而不知有今务”一样,[7]史学的目的是要说明人类社会从野蛮到文明的进步轨迹,也就是卢所说的:“说明人类社会各种活动之演化情形”[2]19。而社会演化的原因有二:一是“社会中人的生生不息” ;二是“他们行为方法的变动”,包括对于周围事物概念的变动、环境的变动和外部的压迫。[2]21最后卢绍稷还指出社会演化的表现:一是社会的习惯;二是各种团体的组织;三是物质状况;四是社会中的人员。这就构成史学研究的关注对象——人、事、物齐全,对今人研究仍有启发意义。

第四,强调史学的普及和教育。卢绍稷认为西方现代史学的一大特点是通史与专史之分野日明。“一方以简略之史识,普及于最大多数之人类,以成其为人之常识;一方由少数之专家,从事于精深之研究,以充实史料而辨正旧史。”[2]201正是由于卢绍稷的教育学背景,他常常在一般的专史研究之外,注意到普及性质的通史研究。他曾引用何柏丞的话,“专史家和通史家应该合作”[2]24,来表达对史学普及和教育的关注。在现代中国史学方面,卢绍稷把史学进展状况概括为七点:“元史之新著”“清史之整理”“发掘之新绩”“外史之翻译”“史学之论著”“研究历史学会之组织”和“学校史学科目之开设”[2]107-110。值得注意的是卢绍稷对历史学会组织和学校史学科目的关注。近代各学科趋向专门化发展,学校和学会组织就成了历史学研究的重要机构。如德国的兰克通过研讨会培养了一批有分量的历史学者。卢绍稷有鉴于此,说道:“彼英法德美诸国现今史学之发达,固由于史学会之促进;吾中国今年史学之进展,亦莫不由于国人有史学会之组织。”[2]109这些史学学会往往有自己的出版物,像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有《史地丛刊》、北京大学有《史学杂志》、东南大学有《史地学报》等。这些出版物的名称大同小异,目的虽非专门研究历史,但对史学进步无疑贡献了力量。此外,卢绍稷也很关注学校史学科目的开设,因为他本身在中学教书,从事教师的事业,对于历史学的教学环节十分留意。他由此指出,“现今学者通晓外史与研究国史之日多,莫不由于名师之导扬也;史地学会等之组织,亦莫不由于名师之提倡也。”[2]110可见,学校史学科目的开设大大促进了中国现代史学的发展。

二、系统论述历史研究法

所谓历史研究法,即何炳松所认为的“寻求历史真理之方法也”[8]。卢绍稷对此十分认同,而且还说道:“盖史法者,史学之所赖以建设而成为一科学也;无史法,则史学不能立。”[2]145并且认为历史研究法是《史学概要》全书最重要的部分。他把历史研究法的步骤分成三部分:首先是搜集史料,其次是分析和考证史料,最后是综合史料并编著成书。每部分都有深入的剖析和论述,提出许多有建设性的建议。

(一)史料的收集

第一,重视史料的分类。卢绍稷对史料的种类给出了不同标准的分类,如分为“有意的传下者”和“无意的遗下者”;也可根据形式分为“遗物”和“传说”;亦可根据内容分为“原始史料”和“孪生史料”。而“孪生史料”又可分为两种:“因袭他书者”与“取材旧籍者”。[2]151-154接着,卢绍稷还对史料的性质做了精彩的说明。他有见地的指出,原始史料“乃人群活动之结果,非人群活动之本身,其目的在于应付人生之日常需要,不在以古人消息传递后人。”[2]156也就是说,原始史料并不会直接把历史信息呈现给我们,而要通过我们的研究把蕴含其中的信息挖掘出来。而孪生史料的价值则在于,“能示后人以取材之地;能省后人考证工夫;能为后人断定往事;能省后人编著工夫。”[2]157可见原始史料和孪生史料并无优劣之分,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加以利用。

第二,给出切实可行的搜集史料的方法。关于孪生史料,一是“多去图书馆查阅目录”;二是“多询问现代史学专家”;三是“到旧书摊搜买古书”。[2]157-158这里虽没给具体的搜集史料的细节步骤,但从宏观上给初学者指明可参考的方法。由此门径进入史学,许多具体的细节步骤自然可以自己体贴出来。

关于原始史料,一是“到古物保存所浏览”;二是“到各省名胜地游览”;三是“留心有关史迹文件”;四是“注意外国人之著述”;五是“日常读书宜有会心”。[2]160-163从这些方法上,可以看出卢绍稷非常强调史学研究的现场感,通过游览历史古迹,发思古悠情,想见古人的风貌,从而在研究中对古人抱有同情之了解。对于日常读书这一点,他还特意强调:“须将脑筋操练纯熟,使常有锐敏之感觉,每一事项至余前,常能以奇异之眼迎之,以引起特别观察之兴味;须能耐烦耐苦,每遇一事项,余认为在史上成一问题有研究之价值者,即从事于彻底精密之研究,搜集同类或相似之事项,综析比较,非求得其真相不止。”[2]165也就是说,史学研究者要有一种敏锐的观察眼光,同时要耐得住苦闷,做精深的研究,如此才能做到慧心独具,做出有价值的成果。此外,卢绍稷还勉励大家勤写笔记,要随身准备若干张纸和笔,把一些重要的史料记录下来。这些对于史学工作者都是不错的建议。

(二)史料的考证

第一,“校勘底本”[2]168。所谓校勘底本就是要纠正在流传过程中版本的错误,而错误的情况可分为三种:一是“原本存在者”;二是“原本已无,只有一单本存在者”;三是“原本已失,而有数种版本存在者”。[2]169-170对于这些不同的错误,卢绍稷都介绍了相应的校勘方法,从其引用段玉裁的言论及所举例子可以发现,他的考证思想很大程度是对中国传统考据学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第二,“鉴别史书”[2]171。伪书的情况有三种:“全伪者”“窜乱者”和“增补者”[2]171-172。而判定真伪的方法可以从年代、歧互(在书中不同处出现相同内容)、文字、文句、文体、自然现象和社会状态入手。其中通过自然现象来判定史书真伪的方法,要依据精密的科学推测,对日蚀、月食等现象的时间进行计算。卢绍稷在当时注意到这种方法,可见其视野的开阔。

第三,“详知撰人”[2]175。这可以说是卢绍稷对传统知人论世方法的继承,可以从“撰人性格”“著作时地”和“撰人主张”三方面入手。[2]176-179他认为史料记载价值的高下取决于“撰人性格”如何,即撰人的天资、学识、地位、成见、心术和文采等情况。即使一部书或一篇文章没有记载撰人,也要通过诵读其书来体味撰人的性格。“著作时地”也关系到著作的价值,因为与记载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越近,其记载就越可信。另外,“撰人主张”往往贯穿著述始终,所以一书如果前后矛盾,很有可能是后人掺入的结果。

第四,“断定事实”[2]179。伪事的种类主要有七:“有史迹本为作伪之性质,而史家明知其伪而因仍以书之者;有虚构伪事而自著书以实之者;有事实纯属虚构,但已公然取得第一等史料之资格,几令后人无从反证者;有事虽非伪,而言之过当者;有史文十九皆经后代编史者之润色,故往往多事后增饰之语者;有本意并不在述史,不过借古人以记其理想;有纯属文学之著述。”[2]180-181而断定的方法主要有 :“事实真伪之断定,须有两种以上记载之暗合;伪事之断定,贵举反证;伪事之断定,可以物证或理证;事实之断定,须常以老吏断狱之态临之。”[2]181-184

(三)事实的编排和著作

也就是历史研究法的综合编著成书阶段。在此,主要可分为两部分:

第一,给出事实编排的五种方法。一是“分类组”,可以按物质状况、心灵现象、人事习惯、经济习惯、社会组织和政治制度分类;二是“定主题”;三是“分段落”;四是“述三端”,即原状、活动和活动所产生的结果;五是“分轻重”。[2]184-190这就从不同角度为历史研究者提供了编排史实的方法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将之综合运用,就能较好对史实进行编排了。

第二,强调作史的注意事项。一是有宗旨;二是明因果;三是明事实;四是示纲领;五是作史表;六是立史图;七是录原文;八是有注脚;九是有附录。关于史表、史图、注脚和附录都是对原文论述的补充和说明,善于利用,有利于增强作史的说服力。

三、注重历史教学法

历史教学法是历史学的重要内容,钱穆说过:“故欲其国民对国家有深厚之爱情,必先使其国民对国家以往历史有深厚的认识。”[9]历史教学法的运用恰可以有效促进历史教学的开展,帮助接受历史教育者更好地了解历史。而卢书最独树一帜的部分是对历史教学法的讨论,对此本文分三点进行讨论。

第一,提出历史教学的目的。“简言之,即在明变。”[2]201从教师而言,重在说明人类历史的发展变化;从学生而言,则在于了解历史演变的进程,形成动态看问题的思维。具体而言,卢绍稷提到了十五项教学目的:“1.培养民族精神;2.唤起民族自觉;3.发展爱国观念;4.发展领会人群现状的能力;5.发展生活贯通文化演进之观念;6.陶养关心社会之倾向;7.发展对于过去之同情;8.发展国际正谊之观念与国际同情;9.涵养知识活动之兴趣使之常在;10.训练整理事实自下结论之能力;11.训练解决问题之能力;12.涵养公共理想;13.训练协作精神;14.陶冶品性;15.磨炼各种心的能力(如发展想象力、增强记忆力、训练判断力)”[2]202-203,从民族、社会和个人能力提升等方面阐明历史教学的目的和作用。

第二,介绍历史教学法纲要。首先,是历史教学设备的准备。为了让学生身临其境,“非先使历史具有一种真实之空气不可,否则,必流于纸上空谈,浮而不实。”[2]204为此,就要有丰富的设备,如年代表、地图、系谱、遗物、标本、照片等。历史学教室甚至也可与地理学教室混合,或者把历史学教室与博物馆和图书馆同设一处。一些设想在今天想来也是超前的和可以提供借鉴意义的。其次,在历史教学的方法一节,卢绍稷区分了不同的教学方法。对于小学历史的教学,应当完全口授。对此教师应纠正一大错误观念,即把课本作为教学的唯一工具,而不知教学最重要的是传授课本中的史事。对于中学历史的教学,课本只是一个工具和提要,更注重的是课后的辅助手段,如古迹古物的实地考察。可见他非常重视对历史的经验感受。最后,卢绍稷还区分了“大纲式历史课本的教学”[2]206和“较详尽历史课本的教学”[2]207,前者重在教师的讲授,后者重在对学生的指导,用问题引发学生的思考,并安排主题加以讨论。这些方法对今天仍具有启示意义。对于“原本西史的教学”,他认为最好采用主题法或纲要法,从而避免把史学教学变成英文的教学。

第三,提出历史教学的注意事项。一是“取材务求其真确,且足以说明社会变迁之过程者”[2]20。二是“民族、习惯、制度等种种之不同,特应多加注意和说明”[2]208。因为史学研究重在说明古今的差异性,差异性正是史学研究的价值所在。三是“变迁观念须要特加注重”[2]208。通过了解过去社会的变迁从而更好理解当今社会的变迁,从而担负起改革现代社会的责任和使命。

卢绍稷的《史学概要》在20世纪初期的历史性概论著作中,作为一本中学史学概要课程的讲义,呈现出其独特的内涵和价值,对当今史学研究仍有一定的借鉴和启示,值得更多学人的阅读和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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