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难主动脉壁间血肿3例
2021-01-02冯欢欢李立艳李蕾孙竹孟庆义
冯欢欢,李立艳,李蕾,孙竹,孟庆义
在急性主动脉综合征中,主动脉夹层(AD)一旦破裂可导致患者迅速致死,被称为人体内的“不定时炸弹”。主动脉壁间血肿(IMH),同属于主动脉综合征,却较少提及[1]。事实上,主动脉IMH稍有不慎便可进展为主动脉破裂,可能比AD更加凶险。IMH是指血肿位于主动脉管壁内,没有内膜撕裂口,是AD的一种特殊类型或典型AD的前期病变,其主要危险是进展为经典AD,造成主动脉瘤或破裂,乃至猝死。临床多数IMH患者胸痛表现与AD或急性心肌梗死相似,但部分可呈不典型表现,诊断困难,极易误诊误治[2],现报道3例疑难主动脉壁间血肿患者,复习相关文献,以探讨其诊断策略。
1 病例
病例1 患者男性,49岁,因上腹部胀痛1 h就诊。患者1 h前无明显诱因出现上腹部剧烈持续性胀痛,无恶心呕吐、无腹泻发热,吸烟史10年,平均10余支/d,已戒除2年,饮酒史30余年,否认酗酒史,无家族史。查体:T:36.2℃,P:80 次/min,R:20 次/min,BP:121/75 mmHg(1 mmHg=0.133kPa),腹型肥胖,急性面容,痛苦表情,被动体位,神志清,查体合作。全身皮肤粘膜无黄染,心肺无特殊,腹软,上腹部压痛、反跳痛,左腹轻微压痛,腹部无包块,肝脾未及,莫菲氏征阴性。肠鸣音弱,2 次/min,双下肢无浮肿。初步诊断腹痛原因待查,给予肌注654-2解痉,禁食,静脉补液等,完善相关检查。血常规:WBC 9.66×109/L,中性粒细胞67.8%,淋巴细胞25.8%,血小板(PLT)270×109/L,血红蛋白(HB)154.00 g/L;血糖7.26 mmol/L,丙氨酸氨基转移酶(ALT)42.4 U/L,天冬氨酸氨基转移酶(AST)31 U/L,三酰甘油(TG)(4.0/L),肌酸激酶(CK)399 U/L,肌酸激酶同工酶(CK-MB) 24.2 U/L,乳酸脱氢酶(LDH) 236 U/L。凝血:血浆纤维蛋白原(FIB)2.61 g/L,血浆D二聚体(D-D)503 ng/ml。C反应蛋白(CRP)0.22 mg/L,降钙素原(PCT)0.076 ng/ml,白细胞介素6(IL-6) 4.39 pg/ml。阑尾B超未见异常,腹腔超声示轻中度脂肪肝,其余未见异常。盆腔CT平扫示前列腺增大,内可见结节状高密度影。上腹部CT扫描示:肝脏大小形态正常,肝右前叶上段尾叶见直径约5 mm稍低密度影,边缘模糊;脾门旁见斑片及条索影,边缘模糊;其余未见异常。来院4 h后测血糖7.01 mmol/L,ALT 39.6 U/L,AST 34.3 U/L,MB 126.2 ng/ml(参考值0~70 ng/ml),CP 451 U/L,CK-MB 14.8 U/L,LDH 187 U/L,N末端脑钠肽前体(NT-proBNP)19 pg/ml。尿常规及血气分析均未见明显异常。6 h后复查,MB 定量101.7 ng/ml,肌钙蛋白T 0.004 ng/ml,CK-MB 14 U/L,NT-proBNP 24 pg/ml。根据MB和CK均升高,D-D在参考值高限,高度怀疑腹主动脉血管夹层或撕裂,建议行血管增强CT扫描。急诊增强CT扫描显示:腹主动脉呈新月型增厚并累及腹腔干,肝右动脉、脾动脉、和肝固有动脉壁也可见环周低密度影,确诊为腹主动脉壁间血肿,累及腹腔干及分支。严密监测生命体征,绝对卧床,予以镇静止痛等处理,患者症状迅速缓解。入院后1 h复查血常规:WBC 11.91×109/L,中性粒细胞72.8%,淋巴细胞18.7%,PLT 175×109/L,HB 132.00 g/L;血糖4.47 mmol/L,ALT 33.5 U/L,AST 34.9 U/L,CK 516 U/L,CK-MB 16.3 U/L,LDH 260 U/L。D-D 2085 ng/ml。CRP 2.37 mg/L,PCT 0.138 ng/ml,IL-6 13.79 pg/ml。最终诊断:腹主动脉壁间血肿(Stanford分型B型),患者住院9 d后好转出院,随访半年余,一般状况良好。
病例2 男性,68岁,因左侧腹部伴腰部疼痛3 d,加重1 d来诊。患者自述3 d前左腹部、腰部出现持续性剧痛,伴恶心,当地医院腹部B超显示胰腺低回声,初步考虑为泌尿系结石合并胰腺占位,拟行PET-CT明确诊断,遂转来就诊。查体:一般状况良好,腹型肥胖,急性面容,表情痛苦,心肺无异常;腹软,左腹部有压痛无反跳痛,左侧肾区叩痛(+)。辅助检查:血WBC 10.13×109/L,中性粒细胞0.635,PLT 74×109/L;尿RBC 150/μl(镜检:5~10/HPF),WBC 100/μl(镜检:30~35/HPF),尿酮体150 mg/dl;血生化:AST 48.2 U/L,CK 2218.5 U/L,肌钙蛋白T(TnT) 0.014 ng/ml;D-D 5.79 μg/ml;B超显示肝多发囊肿,胆囊壁多发息肉样病变,胰腺未见异常,右肾囊肿,前列腺增生伴结石;立位腹平片显示肾、输尿管和膀胱区未见结石;腹部CT扫描显示肝脏多发性囊肿。会诊后诊断意见仍考虑腹痛待查,疑似泌尿系结石,给予对症处理。来诊后第2 d患者仍诉腹痛,查WBC 10.81×109/L,中性粒细胞0.718,PLT 55×109/L;CK 2595.8 U/L,CK-MB 7.01 ng/ml,TnT 0.019 ng/ml,D-D 5.34 ug/ml。主任查房考虑动脉血管夹层或撕裂,建议行血管CTA。急诊血管CTA显示降主动脉及腹主动脉远段,主动脉壁呈新月形增厚,诊断为主动脉壁间血肿。经保守治疗后,患者症状迅速缓解,1周后出院,最终诊断:主动脉壁间血肿(Stanford分型B型),随访9年余,一般状况良好。
病例3 男性,47岁,因胸痛伴背部放射痛6 d由外院转来急诊。患者6 d前开车转急弯时,猛转方向盘,随后突发胸骨下缘后撕裂样疼痛,疼痛向背部放射,伴心慌、胸闷及大汗淋漓,休息后疼痛略缓解。于临近医院就诊除外急性心肌梗死,CT血管显像,发现主动脉根部壁间存在环形宽约0.3 cm的异常高密度影,为求明确诊断就诊我院。既往高血压病史10余年,最高190/150 mmHg,口服降压药物血压控制在130/100 mmHg。否认心脏病、糖尿病及脑血管病史,无吸烟史,饮酒20余年,每次200 ml。查体:一般情况好,血压143/114 mmHg,心肺腹部查体无明显异常,对外院CT血管造影会诊,考虑升主动脉根部存在环形高密度影,诊断主动脉壁间血肿明确;且主动脉呈非“倒U字”型,升主动脉上斜型,与降主动脉走行间形成较锐的“锥度角”,推测开车转方向盘时的“旋转力”造成升主动脉根部损伤,是形成壁间血肿的力学机制。辅助检查:HB 167 g/L,WBC 6.34×109/L,中性粒细胞百分比0.64,PLT 198×109/L;CRP 0.2 mg/dl;丙氨酸氨基转移酶 75.1 U/L,γ谷氨酰基转移酶 282.2 U/L,CK 73.6 U/L;凝血酶原时间(APTT)33.4 s,凝血酶原活动度111%;纤维蛋白原4.62 g/L,国际化标准比值0.94%,D-D 0.33 μg/ml。于急诊室观察4 d待病情稳定后出院。最终诊断:主动脉壁间血肿(Stanford分型A型),随访10年,状况良好。
2 讨论
主动脉IMH作为一种特殊类型的主动脉夹层,常指主动脉壁内出血或主动脉壁内局限血肿形成。研究表明约8%~15%的急性主动脉综合征为主动脉壁间血肿,影像检查发现疑诊主动脉夹层患者中,壁间出血和血肿比例约10%~30%,诊断主动脉夹层患者中,尸解有10%为壁间血肿[3]。临床根据主动脉夹层的Stanford分型,IMH也分为Stanford A和B型。累及升主动脉为Stanford A型,仅累及降主动脉为Stanford B型。主动脉IMH的自然史也和典型夹层相似,一旦进展为典型夹层或破裂及急性心包填塞,可迅速发生猝死[4,5]。
目前认为IMH的发生通常分为原发性和继发性。前者因动脉滋养血管破裂产生;后者常继发于硬化斑块破裂或动脉溃疡,也可发生于典型夹层或局限性夹层的近端,血液成分在管腔内高压下,经溃疡或夹层破口渗入主动脉壁间而形成[1,2]。还有学者认为高血压、胸部钝击伤和巨细胞性动脉炎也是可能的原因。本文中,病例3为上半身快速扭转造成的主动脉根部损伤,非常少见。主动脉损伤中存在五种力学机制:加速运动、减速运动、上举运动、拉伸运动及旋转运动,后者是和升主动脉和降主动脉轴线形成的解剖夹角(锥度角)有关,值得临床重视[6]。病例1和2均为体态肥胖(腹型肥胖)的男性患者,腹型肥胖与降主动脉损伤及IMH形成间是否存在联系,尚有待探讨。
主动脉IMH和典型AD一样,多数患者表现为突发的急性胸痛或背痛,常为锐性切割样痛、撕裂样痛或钝痛;有时在最初疼痛后随之出现一个无痛阶段,可持续数小时到数天,而后再次出现疼痛,这种复发疼痛常预示即将破裂。部分患者表现为腹痛,个别患者则无症状。因此,对于后两类患者的早期识别极其重要。本文病例2患者为老年男性,急性起病,表现为急腹症,主要症状为持续性左腹痛伴腰痛,性质剧烈,但无胸痛主诉。曾初步诊断考虑泌尿系结石,给予解痉镇痛疗效不佳;实际上患者还有一个重要特点即血D-D和CK异常,但升高幅度有限;因D-D和CK分别和血栓形成及肌肉损伤的量成正比,提示伴少量血栓形成的、少许肌肉损伤,故联想到程度有限的大血管损伤,进一步检查为主动脉IMH。其次,因主动脉IMH的血栓形成量有限,D-D可在正常范围内,尤其是发病早期。病例1患者,D-D水平在正常范围内,依据D-D的高敏感度和阴性预测值,反复会诊时未考虑血栓性疾病[7]。后主任查房提示,主动脉IMH和夹层不同,血D-D水平可不升高,且血生化提示少许肌肉损伤情况下,结合患者剧烈、难以控制的腹痛症状,提出腹主动脉IMH的诊断;说明非胸痛主动脉IMH的急诊诊断非常困难,需丰富临床经验和严谨的临床思维,抓住D-D和CK轻度升高这一重要特征,进行临床综合思考。
急性腹痛是急诊科的常见病症,主动脉IMH在临床中较少见,以急性腹痛为主要表现的IMH则更加少见,因此接诊医师,尤其是急诊医师在诊治过程中,对急性腹痛患者要高度警惕IMH的发生,尤其是常规疗效不佳时,要进一步分析原因[8,9]。另外,应注意对检验结果综合分析,血浆D-D是继发性纤溶所特有的代谢物,只要机体血管内有活化的血栓形成及纤维溶解过程,D-D就会升高,病例1~2的D-D升高现象,可能与IMH发生时,血管壁损伤引发凝血纤溶过程相关。提示急性腹痛患者中,D-D在发病早期有一定区别IMH与非IMH的能力。因此建议急诊腹痛患者应早期检测D-D,若其水平升高,可进一步行CTA等检查,尽早明确诊断。
主动脉壁间血肿发生是由于滋养血管的破裂,过去多认为是AD形成的前奏,目前认为部分患者不一定会进展为AD[10-12]。欧洲主动脉夹层指南中指出,主动脉壁内出血及血肿形成的患者中28%~47%会发展为AD,10%可自愈;故主动脉壁间血肿和夹层不同,临床特征和处理存在特殊性[12]。资料表明,主动脉弓部IMH保守治疗早期死亡率50%。降主动脉壁间IMH手术和药物治疗1年生存率无差异[13]。主动脉腔内覆膜支架治疗是治疗主动脉夹层,尤其是B型夹层的重要方法,建议对有潜在破裂风险的B型IMH实施腔内支架植入,本组2例B型IMH患者均在严密观察下进行保守治疗,效果良好。
日本学者Motoyoshi曾对升主动脉IMH的临床特征进行前瞻性研究[18],纳入36例Type A型IMH和50例TypeA型AD患者,结果发现与AD患者相比较,IMH患者的年龄更大(平均67vs. 60岁,P=0.0017),高血压更多(P=0.0015),高脂血症比例较少(P=0.0042);术前心包积液和主动脉瓣返流所占比例明显少于AD患者(8:28vs. 22:28,P=0.0366,4:32vs. 22:28,P=0.0011)。对于IMH伴有心包填塞或心脏破裂,及所有主动脉夹层患者进行了紧急手术治疗,没有并发症的IMH患者则选择保守治疗;对于一些初始选择保守治疗,在观察过程中出现持续性胸痛、进展为主动脉夹层、动脉瘤破裂、和动脉瘤增大(>60 mm)的IMH患者,改为手术治疗。其中有10例IMH进行急诊手术处理,术后死亡1例;其余26例IMH进行保守治疗。在之后的随访期间,26例保守治疗患者中7例转为手术治疗,没有心血管事件比例发病后2年和4年比例分别为65.6%和59.1%,6例IMH和6例AD患者在随访期死亡,2例IMH患者死于心血管事件。IMH和AD患者在发病后2年和4年的实际生存率分别为87.5%vs. 87.9%和81.7%vs. 87.9%,无统计学差异(P=0.8393)。提示保守治疗不适用于所有升主动脉壁间血肿患者,约47.2%的患者需外科手术干预;需强调的是,不建议对无严重并发症的IMH患者行紧急手术修补,但需密切观察,尤其是影像学的改变。不是所有的升主动脉壁间血肿都会进展为主动脉夹层,近一半患者可在保守治疗后痊愈;还有资料认为升主动脉近端IMH保守治疗效果较好,远端IMH建议严密观察后,择期或急诊进行支架植入[14]。本文中病例3属于近端IMH,是在密切观察保守治疗后出院。另外,升主动脉IMH伴主动脉穿通性溃疡是主动脉事件的重要危险因素,虽然主动脉穿通性溃疡可多年保持稳定,但它是预后不良的有力预测指标;长期效果看,升主动脉IMH伴主动脉穿通溃疡建议尽早手术修复。
总之,IMH作为一种表现多样化的急症,IMH不典型时早期确诊困难,易误诊漏诊延误治疗[15,16],本文3例患者均以急腹症和创伤起病实属罕见,临床医生应加深对该病的认识,在临床中提高警惕,特别注意IMH以急性腹痛和创伤起病等相对少见的临床表现形式,尽可能做到早诊断、早治疗,从而改善患者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