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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具——乡村的手工艺制品

2021-01-01周尚俊

群文天地 2021年5期
关键词:犁铧农具簸箕

周尚俊

乡村的家院里除了骡马等牲畜,还有大大小小的农具。很多农具跟大家拥挤在一个屋檐下,共生共荣,这个家才显得人丁兴旺,才显出日子的殷实和富足。

清晨,乡村的阳光开始铺展在村庄、田野、山川、房屋上了,农家的人们牵上牲口,带上犁铧、耱耙、锄头、镰刀等农具,走向田野……经历了春天的播种,秋天的收获,村庄变得宁静了,农具们也该歇息了。主人们总是在这个时候,除去农具上的泥巴、碎草等,或者用纱布擦掉农具上的锈迹,最后在农具身上涂上一层防锈的油,再把农具重新挂在梁架上,闪闪发亮,焕然一新,俨然成为工艺制品。

在村庄,乡亲们爱惜农具就像爱惜他们自己,就这样,即便在不使用农具的日子里,每次出门或归家,总要抬头看看梁架上的农具,看看这些精致的手工艺品,心里就踏实了很多,暖和了很多,也就容易进入梦乡。

乡村离不开春种秋收,当然更离不开老辈人使用的犁、耧、耙、耱,它们抚弄着土地和庄稼,庄稼养育着人类。

犁 铧

犁铧,是铧与犁结合在一起的称谓,略带螺旋形,是翻土耕地的农具。由木制的呈V形犁体和装在犁身前下方的铧(呈三角形的铁器)等构成。使用时用铧犁出一条条沟,土向两边排出,中间为沟,达到松土的效果。也有土朝向一侧翻,把下层土翻到地面上。以牛、马、骡和驴的牵引为动力。有用两只牲口同时拉的,叫“二牛抬杠”,也有单个牲口拉的叫“独杠”。

犁是农家较为重要的工具。“民以食为天”,粮食就是用犁铧进行播种的,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犁铧是父辈们的专用品,春天到了,父辈们把犁扛在肩上,牵着牛或骡马、毛驴就上坡去。到了地里,用格子把两只牲口连架在一体,套上犁铧开始犁地。

在乡村,犁铧是打开春天播种大门的使者。当春天的脚步轻轻地来到了大地,犁铧就开始在田野上自信地行走,沉默了一个冬季的土地都被喊醒,那些曾经被风雪戏谑后板结的土地重新被翻耕过来,露出它们黑黑的面孔和鲜活的质地,以及对于秋天丰收的渴望。犁铧由耕者握在手里,由耕牛在前面拉着,带着它不停地行走,那些土地便就在它的精心翻耕之下,涌动着浪一般的春潮。此时那些在田野上空飞着的鸟鹊们见了,赶紧从天空中俯冲下来,站在它的身后,在土地上寻找犁铧翻耕出来的小虫子。有时候它们甚至大胆地在耕牛的背脊上落下来,不停地转动着它们的脑袋,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个翻动土地的犁铧,牲口们拉着犁铧,村人扶着犁铧,然后就生长出了庄稼,生长出了丰收,可见犁铧对人类的重要。但是它们只是风景的观看者,运用这样的工具为自己服务,它们可望而不可及。

犁铧是最重要的农具,当然需要最熟练的使用。使用得当,运用自如,便轻车熟路,功到自然成。

犁地是技术活,犁铧入土的深浅要适度,耕得浅了,种子容易被晒干影响发芽,或者日后禾苗的根系也扎得不牢;耕得深了,种子埋得太深,影响生长,而且翻出生土,也不行,同时长期进行,牲口也太费力。这深浅到底是多少,没犁过地的人是不明白的,只有父辈们了然在胸。扶起犁铧,侍弄过一辈子庄稼的他们有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

耕地也是体力活,一会儿要压着犁,一会儿又要提着犁,随时调整,不断变化,这是颇费力气的。一犁耕出头,要把犁从土里提起来,转身,又往回耕。这提犁的动作要利索干净,不然容易把犁拉坏。最为关键的还要指挥好不会听话的两只牲口,要用特殊语言,凭借两條缰绳和一条鞭子,让天底下最牛劲的牛、最犟的驴、最难驾驭的马们默契配合拉着犁铧在没有眼前利益的大地上来回奔走,循环往复,以至无穷。然而已经得心应手的父辈们根据自己的感觉,随意调整犁的姿势,随时摇动着犁身,使犁铧在泥土中保持松弛的状态。他们驾着犁在农田里来回翻耕,犁下的泥土有如波浪,翻卷着,闪着黑油油的光。这是天作之合,在乡村田野,农夫、牲口、犁铧和土地是最佳搭档,它们写就的是五线谱,创造出的是春天的故事。

父辈们犁了几十年地,把地里的土弄成这样又弄成那样,好像土都跟他混熟了。一般一年得两次使用犁铧,春播时需要犁地,秋收后也要犁地,为的是松土于下年的耕种有利。一年的使命完成了,父辈们精心擦亮犁铧,然后把它放在家里的重要之处,保护犁铧,其实是在保护生命。

一把犁一般能用五六年,也有的能用十多年,甚至还有几十年的。据传,犁是由一种原始的双刃三角形石器发展起来的,可见其历史之久远。有了犁才有了农耕,到了夏、商、西周时期,我国农耕技术得到发展,生产工具和栽培技术都有了较大进步,出现了青铜农具。铁犁是春秋战国时才出现的。到汉代,那犁就与现代的犁非常相似,包括犁身、犁辕和犁铧。那个时候分双犁和单犁。双犁其实就是“二牛抬杠”,即一把犁用两头牛拉,既可提高效率又能使土地得到深翻,达到精耕细作的目的。传统的步犁在隋唐时期才基本定型。

在我国漫长的农耕历史上,犁铧始终立于不朽之地。清朝末年到民国时期,更是犁在农业生产中发挥作用的鼎盛时期。“耕牛遍地走”既是天下太平的写照,更是犁耕的赞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流行着两句话:“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那就是乡村生活中农民的理想追求,有地有牛就有好日子过。其实说到底,这样的追求还不是靠犁来实现的吗?

犁铧用执着谱写着大地的美好音符,谱写着乡村的追求与希望。

耱 子

乡村种田算得上是一项系统工程,施肥、撒种、犁耕、耱地,每一个环节都重要,不可或缺。

犁铧犁就的弯弯曲曲五线谱,不是结果,只有平展,才是农作物生长的天堂。

眼看到黄昏了,耕完一块大地的父辈和牛们还有一项使命需要完成。虽然已经完成了耕地,籽种还飘浮在土层的上面,大小不一的土块没有破碎,影响日后的生长。这就需要“耱地”,把土地耱平整碎。于是父辈们从牲口的格子上卸掉犁铧,安上耱子,平整土地,算是耕种的结束。

此时,耱子成为主角。

耱,是用手指粗细的树枝条编在长方形木框上的一种农具,用来平整翻耕后的土地,使土粒更加酥碎,有时也用来保墒。使用时把耱平放在翻耕过的田地上,由骡马或牛拉着前进,操作者站立其上,或者用石块放在上面,以增大对土面的压力,达到破碎平整土地的目的。

耱过去也称“耢”,《齐民要术》中记载有“耕而不耢,不如做暴”的谚语。《王祯农书》更指出“凡己耕耙欲受种之地,非耢不可”。西汉的文献中已提到耱,可见至少2000年前黄河流域就已使用这种农具。

耱虽说有着悠久的历史,但它可以说是历代农具中最不值钱的东西。用三根板条做经,以荆条或藤条为纬编织起来,不怕风吹雨淋,随便放那儿都行,谁也不把它当回事。农人说,太平盛世,耱用毕了放在地边也没人拿去。

耱的身贱任务却很重。它的主要功能是平整土地,跟耙不同的是,它破的是田间里更碎更细的土块,制造着适合农作物生长的土壤。人站在耱盘上,牵着骡马牛的缰绳掌握平衡,随着耱的不停颠簸,前俯后仰,随时有栽倒的可能。一晌午下来,鼻孔嘴边满是土,浑身上下囫囵一个土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又有谁人知道这耱地的苦中苦呢?有時候,大人们牵着牲口,让小孩子趴在耱子上。开始以为站在耱上让牲口拉着很刺激很好玩,不料那骡马好像发泄似的,刚一起步就啪的一下,粪便一泻千里,沾满一身。小孩子们气得哭了,爬起来撒腿就跑,掌耱的人却哈哈大笑。

一天的劳动即将结束,一地的播种很快圆满,这时候父辈们和牲口们竟然意气风发,精神焕发了许多。父辈们策马扬鞭,神采奕奕,牲口们也是格外昂首挺胸,趾高气扬。耱子则平心静气,心安理得。破碎土块,平整土地是它们永恒的使命。

耱子,一面连着人体,一面贴着土地,虽不能给人们直接提供粮食,但使人们感到大地的温暖。

如今,种庄稼的人们不断地走进城市,耱子也随着主人到城市的博物馆里去了。乡村大地上人欢马叫,犁铧遍地的场景再也看不到了。村里人说小麦种下了就只等着收,再也不用打动。其中,机械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现在这世界上就留下个“耱”字,留下个对“耱”的怀念了。

锄 头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记忆里,村里的妇女们在炎炎烈日下,或蹲或站,除草松土,挥汗如雨。烈日下辛苦锄地,是一项最艰辛的劳动。

其中,使用的重要工具就是锄头。

锄头,一种长柄农具,其刀身平薄而横装,专用于耕种、除草、疏松植株周围的土壤。收获、间苗、作垄、耕垦、盖土、除草、碎土、中耕、培土作业皆可使用。锄头最重要的功能是翻土、除草。不管要种哪一种农作物,都一定要用锄头来松土、翻土,种植的农作物才能茁壮成长。锄头要铲除杂草,农田里的小草每个季节都会生长,要随时整理一次,尤其是春季,杂草会长得特别旺盛。一般除草有“头草”“二草”之分,到第三次除草叫“拔高草”,即把已长高的杂草用手拔出。

南宋诗人范成大的田园诗“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其中的“耘田”,就是指在田间锄草。

锄头不是村庄最重要的东西,但也是不可缺少的农具。如果没有锄头,不说难以获得收成,就连跟泥土打交道的资格都没有。在土地上,离开锄头,有再大的本事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只有使用特定的农具,人们才能撬动土地,挥舞田间,创造生活,延续生命。乡村的每个人家都有三四把锄头,有时候,锄头要比能使锄头的人还多。除了冬天,锄头与春天、夏天、秋天紧紧相连,与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亲密无间。特别是到了夏天,村里所有的锄头都出动了,很多肩扛锄头的人在田野里行走,就好像肩扛长枪的士兵在战场上打仗。锄头不停地在土地上起落,锄面上的光亮不住地在阳光里闪烁,希望也在大地上慢慢地美好。

乡村不光用锄头播种和收获粮食,还用锄头改变村里的面貌。

乡村妇女就是田园诗里的主角。春耕播种,麦苗出土后,她们带着锄头成天在地里转来转去,挖土,碎土,翻土,平地,起垄,理沟……将板结的土块翻起打细,将生泥弄成熟土,将瘦土变成肥泥……在不断翻弄泥土的过程中,麦苗像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田野广阔无垠,鸟语花香。

夏季里,当几场连雨天过后,庄稼在拔节,一天比一天茁壮。这时候的野草们也不甘落后,与庄稼争夺着田间的位置和土地的营养,争夺着田野的风景,野燕麦、苦苦菜、猪耳朵等等……都以迅猛之势疯长,把垄上封得严严实实,把麦苗缠得难舍难分。由于鱼目混珠,良莠并生在一起,于是就有了一条隐约的律法出现。锄头,就成了护苗除草的执法者。当农民锄头出现时,绕过庄稼的根系,脆生生划过地面,在野草与禾苗之间游刃有余,野草们便在庄稼的周围纷纷倒下,在烈日下,转瞬焦枯。在妇女们的辛苦劳作下,在锄头们的坚决捍卫下,一切杂草没有立足之地,庄稼长起来了,开花了,结果了,成熟了。

一锄一锄,乡村挖出了好收成。

一锄一锄,村庄挖出了好日子。

直到秋天,庄稼成熟了,锄头才完成了这一年的使命闲下来,被人们小心地擦亮,挂在家里的屋梁上。挂锄了,便有了一段农闲,等待秋后的收割。

镰 刀

俗话说,三春不如一秋忙。秋天到了,庄稼人也就开始忙起来了。

秋天就是收割的季节,也是镰刀们大显身手的岁月。记忆里,刚一入秋,庄稼人便把架在房屋梁上的镰刀拿下来。将闲置了三个季度的镰刀蘸着清水,用磨刀石“嚓嚓嚓”磨着。耐心地磨上一阵后,用拇指测试一下刀锋,尖利的地方一带而过,不可心的地方再多磨一会儿。一袋烟的功夫,锈迹斑斑的镰刀已变得光灿闪亮。

镰刀是村庄最常用、最简单,用来收割麦、豆和柴草的小农具,由弯状刀片和木把构成。

镰刀们最忙碌的季节,也是庄稼人最辛苦的岁月。

开始收割的日子,也叫开镰日。赤日炎炎,骄阳似火。村里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凡是能够有劳动能力的都挥舞起镰刀,走进田野。面对沉甸甸的麦田,主人们满心欢喜,镰刀们也心花怒放。这是又一个充满丰收的季节,也是又一个再现锋芒的舞台。

最先急于收割的农作物是小麦。它成熟早,如果收割晚了,它的籽粒就会脱落。青海河湟地区气候较好的川水地方还种植冬小麦,当年秋后播种,来年各种农作物开始下种的时候,它已经发芽,捷足先登,还未等到秋日,它们已迫不及待地争相成熟等待着镰刀的光顾。最不好割的是大豆,抓大豆的手需要戴手套,否则豆荚会扎手,拿镰刀的手要用足力,因为大豆秸秆比较结实。最方便、最容易的是割豌豆,这种农作物大部分在河湟地区山区的坡地耕种,它的根茎较为柔软,扎根较浅,一手拦起豌豆茎,镰刀尖轻轻一划,大块的豌豆就会离开土地。

镰刀的使命已经完成,剩下的是将大片大片割下的麦子或大豆豌豆捆起,叫捆捆子,这可是一项技术活儿。主人们就地取材,选择割下的麦秆中质地较好的做成“腰子”,类似粗壮的绳子,再将麦秆齐腰捆起,形成“捆子”。小麦因为质地较脆,不好捆,豌豆之类,更不好捆,因为它的茎秆较软,捆不紧,就立不起来。庄稼人干了一辈子农活,有的人真还不会捆捆子。

将收割的庄稼一个个捆好,放倒在田野上,犹如一个个士兵卧倒在战场上。这时夕阳西下,天气也凉快了许多,男女老少开始收捆子,将捆子码成两个一对,十个一排的捆队,一排排前后相对,左右相齐,又是一番别样风景。庄稼人在制造丰收时,那双粗糙的大手同时又制造着风景,他们不管啥时候都要将自己依赖的土地侍弄得好用又好看。一如春天播种后,将土地打磨得平平展展,整整齐齐,不留任何空白与杂质一样。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镰刀只是一个生活的筹码。

镰刀最忙碌的季节是秋天,其实整个夏天它也没有消停。庄稼人,其实是个生活百花园,既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猫儿狗儿鸡儿猪儿,更要养活牲口,镰刀就要砍柴割草。因而刀把一直被农人的身体温暖着,刀刃上温和的光芒一直明亮地闪烁着。砍柴的镰刀可比割草割麦的镰刀大而厚实坚硬,刀把也粗而长。使用的时候,必须将镰刀抡起来,用镰刀打柴草是个力气活儿,一手握住刀杆的上端,另一手握住刀杆的把手,人站直了,两脚稍叉开,以自己为中心向前抡开双臂在地上画个大半圆,一步一刀,一刀一步,姿式不变,动作循环,从中柴草一堆堆产生,构成了一幅乡村打柴图。

收割季节或打柴的日子,无论是歇息的时候,还是收工后休息的时候,随时都会听到那磨刀声。老百姓最能体验那句“磨刀不误砍柴工”的土语。那“嚓嚓嚓”的声音里,融进了辛勤的汗水,也散发着丰收的喜悦。

镰刀虽然锋芒毕露,坚韧刚硬,其实它刚中帶柔,火中生水。那许多夜晚,村里的女人们在田地里挥刀割麦,站在旁边看,她们手中握着的仿佛是一弯新月。当然镰刀的形状正如月亮刚出来的样子,弯得很好看,像一个温顺的女人笑弯的眉。镰刀跟庄稼人的生命一样,有生有老,有辉煌也有黯淡。历经千百次草木的割伐,历经百万次小麦青稞豌豆的收割,镰刀的厚度一天比一天薄了,宽度一天比一天窄了,刀把一天比一天小了。看起来,就像一个身强体壮的庄稼人,在日复一日的辛苦中老了一样。镰刀是铁做的,但比铁柔软百倍万倍的麦杆豆草,它们把铁做的镰刀一点一点吃了进去,最终毁灭了一把曾经风光一时的镰刀,失去了光芒。

然而,在村庄人家,它永远充满活力,昭示希望。

背 篼

在乡村,人们总在不停地做着这样的事:把外面的东西背回家,把家里的东西背出去。一进一出,一出一进,背出去的是希望,背回家的是收获;背出去的是岁月更替,背回家的是日月轮回。

在乡村,这就是背篼,它与庄户人如影随形,不弃不离,共同背负着乡村的希望。背篼又名“背篓”,是用竹条、藤、柳条等编成的筐状背具。

青海河湟山区地势起伏高低,山高坡陡,地阔人稀,交通主要是靠一些行旅小道,农田远离住所,道路坎坷不平,过去交通运输主要靠“人背马驮”。于是,背篼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因而乡村的一年四季总有着相同的风景:女人们背着装满种子化肥的背篼,牵着整装待发的牲口们有序而出;男人们背着顺手拾满麦穗的背篼,赶着翻过茬地的耕牛们日落而归;孩子们背着装有馒头干粮的背篼,牵着圈了一夜的鸡儿狗儿们蹦跳而去;老人们背着拾满牛粪驴粪的背篼,赶着牛羊们满载归来。

背篼鲜活着乡村的生活。

艾芜《还乡记》:“割草姑娘连忙把割好的草,装进大背篼,背在背上。”沙汀《凶手》:“从庙门口望出去,已经看不见一只尖底背篼,也听不见一声鹤嘴锄掘土的声响了。”《小说选刊》1981年第7期:“三子有点急,跳下车,把背篼往肩上一挎,就匆匆上了路。”

鲜活的乡村,精灵的背篼。

在河湟乡村,根据编法和筐眼疏密程度的不同,背篼大致可分两种,一种即是狭义上的背篼,编得较为细密,漏眼较小,广泛用于家庭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背土背粪、背山药蛋背蔬菜瓜果,用途广泛;一种是花篮背篼,编得不太细密,漏眼也较大,制作简单、形态多样,比一般的背篼大,主要背猪草、背柴火,背秋天碾场后的麦草青稞草豌豆草,装的较多,一次能运送好多。背绳用布条,竹条,麻绳,甚至草绳。

背篼的编制需用坚硬同时还要柔软的竹条、藤条或柳条等。先用两根大的柳条搭好框架,再从下到上一层层编制。在乡村,这可算一项手工艺活,绝非人人能做。老把式面对一堆杂七杂八的藤条柳条,一顿做早饭的工夫,一个崭新的背篼脱颖而出,有弯有曲,有直有伸,有眉有眼,有疏有密,活脱脱一个乡村工艺品,令老把式沾沾自喜,令庄稼人爱不释手。

小小一个篼,宝物全入口,常常背在肩,既非衣兜也非裤兜。这就是背篼!

与背篼打交道最多的要算是粪土,庄稼人土里刨食,粮食要靠粪土的滋养。没有背篼,家里的牛粪跑不到田里去,麦子和洋芋也上不了街。没有背篼,外面的柴草和布匹进不了家门。背篼打交道最多的还有洋芋和蔬菜,乡村的一餐一饭离不开洋芋蛋,土豆维系着农人的体格,也维系着乡村的体格。春天,背篼装满洋芋种子,在湿润的大地点种;夏天,背篼装满化肥,拥进洋芋的根系;秋天,背篼满载白净的新洋芋,藏入农家的地窖里,也藏入庄稼人的心田里。主人、背篼、粪土和洋芋连为一体,延续着乡村的生命,支撑着岁月的轮回。

篼里乾坤大,篼里日月長。

乡村生活真离不开背篼。屋里屋外、田间地头,马车驴车、架子车拖拉机去不了的地方,就得用背篼;捡土豆、拾牛粪的小活儿更要靠背篼,背篼衬托着乡村的生活,点缀着乡村的幸福,点燃着乡村的希望。

有的东西进来,有的东西出去。每天如此,每年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庄稼人家就渐渐殷实和富足起来了。

背篼也离不开庄稼人。日日月月,年年岁岁,背篼总是乖顺地依附在主人的肩背上,灵巧地装满主人的希望,与主人结下了不解之缘。有一天,主人们驼背苍老了,背篼们也就心领神会地破损不全了。

所以庄稼人珍惜背篼,每每空闲的时候就多编几个背篼,每每碰上卖背篼的就多置换上几个背篼,家中什么可以缺,就是不能缺背篼,大的小的,背土背粪的、背粮背草的,应有尽有。拿父辈们的话说,这个家还有吃有穿,日子还算富足,就是因为背篼多,珍惜背篼就是珍惜生活。

簸 箕

簸箕虽小,用途不小。细节决定成败,细微关乎生活。

簸箕是用竹篾或柳条编成的器具,三面有边沿,一面敞口,用来簸粮食,扬去谷物中的糠秕等杂物。秋天碾场后,开始扬场,扬下的粮食还有许多杂质和土粒,这时就需要簸箕的大显身手,即要用簸箕将粮食与草渣、麦秸和土粒等杂质分离开来,这些动作的总称都叫“簸”,这时离了簸箕任何其他家什都不能胜任。“簸”是一种很吃功夫的技巧动作,两手握住簸箕的两边,运匀了力气往起颠。一起一落,一出一收,张弛有度,运用自如,小麦豌豆之类的粮食留在了簸箕根,洁洁静静,白白亮亮,那些麦秸、土粒不翼而飞。一样的“簸”,有人就能把簸箕里的东西一分为二区分得清清楚楚,“簸”得明明快快;有的人无论费多大力气也做不到而且一生都学不会。

簸箕和筛子其实是一对孪生姐妹。筛子,是用芦席或竹片编制的一种生活用具,形状像脸盆,有很多孔。使用的时候,通过来回摇晃的动力作用,大块的物体就留在里面,小块的就通过孔眼掉下来。比如“筛”粮食时,大小一致的麦子等在筛子的孔眼里“筛”下去,大块的杂质留在了筛子里。一般情况下,扬过的粮食,先用筛子“筛”一遍,把大块的麦秸糠秕等“筛”掉,再用簸箕“簸”一遍,简便易行,省时省力。

簸箕是乡村女人们的专利品。在乡村犁铧、斧头、铡刀,这些带铁的器具与刚性的男人们往往连在一起,而簸箕、筛子、扫把这些农具与柔弱的女人们结有缘分。“簸”是女人们的拿手好戏。夕阳西下,男人们看着打碾后扬出的粮食,心满意足地抽起旱烟,斜躺在场边。女人们满怀信心地拿起簸箕,拦起粮食,一起一落,循环往复地开“簸”,一簸箕一簸箕,粮食堆慢慢变小,口袋、麻袋一个个立起。是乡村女人们把春华变成了秋实,是小小簸箕实现了粮食归仓的丰收喜悦。

簸箕完成了历史使命,被主人细心地挂在了屋里。挂在了屋里的簸箕,心安理得,知足常乐,衬托着乡村的生活。可时不时还得使用,比如乡村腊月里,庄稼人要磨面,取出粮仓里的粮食,还得“簸”一回,越干净的粮食磨出的面粉越精到白细。过年了,簸箕还得盛馒头花卷。

扁 担

“生在树上,落在肩上,干活躺下,休息靠墙。”

在乡村的过去,这个谜语妇孺皆知,家喻户晓,它就是扁担。

在乡村的过去,这种农具四季皆用,老小适宜,同样是扁担。

扁担即扁圆长条形挑、抬物品的竹木用具,扁担有用木制的,也有用竹做的。无论采自深山老林的杂木,还是取之峡谷山涧的毛竹,其外形都是共同的,那就是简朴自然:直挺挺的,无枝无蔓,不张扬不畏缩,酷似一个简简单单的“一”字。

在乡村,受苦下力的活,不是背就是挑。因此,扁担在生产生活中就显得十分重要,不可或缺。挑水,挑粪,挑粮食……日子,就是一背一背背出来的,一担一担挑出来的。

在青海河湟地区,扁担主要是挑水的工具。几十年前,乡村不通自来水的时候,川水地区村村有水井,沟岔庄村个个有水泉,山区人家的打碾场上布满点点的水窖。水井、水泉、水窖是乡村的生命,有水,才有了粮食,也才有了乡村的岁月。这里盛着或流淌着清澈明亮,冬暖夏凉,入口甘甜的水源,源源不断,冰清玉洁,它们像充沛的乳汁,滋养着世世代代的父老乡亲,也养育着祖祖辈辈的百年村庄。

扁担是乡村最简单的农具,但却承担着最重要的角色。简单中隐藏着细节,率直中存有着弯曲。因而村庄挑水是从孩提时开始的,刚开始时,他们只能挑小半担。走一段路,就要放下水桶喘息一下。后来,慢慢长大了就能挑大半担,再后来也就能挑一满担了。刚开始挑半担的时候,左摇右晃,挑回家的水所剩无几了,到后来挑满担水的时候,竟然小步前行,一摇一晃,轻车熟路,十拿九稳,满担的水没溢出几点就挑到了家。一个孩子长到能用扁担了,就意味着他已经成人,他就要挑起生活的担子了。扁担老了,孩童大了。扁担成就了孩子,扁担也殷实了乡村。挑水就像做人,正所谓“满瓶子不严,半瓶子咣当”。把水挑回家,要倒进灶台边的水缸,储蓄起来。人穷水不穷。水满缸,饭半饱,是乡村人一贯信奉的格言,也是村庄人遵守的守则。

和所有的农具一样,扁担也很有讲究。材质要软硬适中,有韧度,有弹性。看起来,既不能显得太粗鲁,像个莽汉,又不能显得太纤巧,像个文弱书生。既要简易平展,又能挑起百千斤重担。最好的扁担,要数酸枣树做的。在日头下,光着膀子,挑上个百来斤,一手扶着扁担,迈步向前,担子忽悠忽悠地闪,扁担咯吱咯吱地叫,那似乎不是在从事艰辛的劳动,而是在进行快乐的艺术表演。难怪广西、云南的民间艺术家们在扁担的使用中发现了其艺术价值,以此创作出了扁担舞。如果是遇上乡村节日前的担水队伍,晴好的日子,几十上百人,挑着担子,在山路上逶迤而行,那场面美不胜收。只有在劳动中,才能真切地体会到劳动是美的,劳动创造美。也只有在岁月里,才能体验到扁担是伟大的,扁担成就了乡村。

乡村离不开扁担。村庄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与扁担有着不解之缘。因而扁担挑的不仅仅是重量,也不仅仅挑出了生活的富有,同时也挑出了村庄的文化因子。村庄有扁担的歌谣:“小路弯弯,像根扁担,一头连村庄,一头挑大山。”有扁担的绕口令:“扁担长,板凳宽,扁担绑在板凳上,板凳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扁担偏要板凳让扁担绑在板凳上。”有扁担的猜字谜:“两人并肩坐,扁担来托着;有人抽扁担,两人并肩站”,即“丛”。“高高山上一捆柴,插上扁担没人抬”,即“发髻”。有扁担的俗语:“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意为公平处理)。有扁担的歇后语:“吃了扁担——横了肠子(意为不能做);扁担上睡觉——想得宽(意为翻不了身);扁担挑灯笼——两头明(比喻双方都公开)”。有扁担舞,扁担舞流行于广西红水河畔的都安、马山和桂西的百色、巴马一带。春节期间,壮族的男女老少便欢快地跳起扁担舞,舞者两人一对,每人手执一根扁担,围在长凳或舂米木槽旁,边击、边歌、边舞,用扁担两端互相撞击或敲击长凳,发出咯咯嗒嗒的和谐音响,节奏复杂,舞姿多变,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扁担在民间舞蹈扁担舞中,既是舞蹈的伴奏乐器,又是舞蹈的道具。

在无数有关扁担的传说故事中,最典型的要属“朱德的扁担”的故事。朱德、陈毅带领湘南起义的队伍,到达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同毛泽东带领的工农革命军会师后,生活异常艰苦。为了解决吃饭和储备粮食问题,发起下山挑粮运动。朱德也常随着队伍去挑粮,一天往返50公里,他的两只箩筐每次装得满满的,走起路来十分稳健利落。40开外的人了,为革命日理万机,还要翻山越岭去挑粮,累坏了怎么办?大家一商量,就把他的扁担藏了起来。朱德没了扁担,心里很着急,他让警卫员到老乡那儿买了一根碗口粗的毛竹,自己动手,连夜做起了扁担。月光下,他破开竹子,熟练地削、刮、锯,一会儿就把一面黄一面白的半片竹子,做成了一根扁担,还在上面刻了“朱德记”三个大字。第二天,三星未落,挑粮的队伍又出发了,朱德仍然走在战士们中间,大家感到十分惊奇,崇敬之外更增添了几分干劲。从此,朱德的扁担的故事传开了。这是一根不平常的扁担,这是一個家喻户晓的故事。几十年来,一直被人们传颂着,教育和鼓舞了一代又一代人。

扁担虽然小巧,作用十分巨大;扁担看似简单,意味却是深长。扁担是最轻巧的农具,也是乡村最不可或缺的家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扁担挑起农人的希望,挑起村庄的历史。

乡村还有许多农具,因为乡村有五谷六畜的生活。乡村的农具不分大小,大的小的都托举着乡村的岁月,殷实着乡村的生活。乡村的农具忙时与主人相依相存,同甘共苦,风雨同舟,闲时被主人磨亮擦净,粉装打扮后放在高处,俨然成为点缀乡村家居的工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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