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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鄂医疗队队长李太生:我在武汉做临床医生

2020-12-31崔慧莹发自北京

南方周末 2020-12-31
关键词:北京协和医院协和医疗队

南方周末记者 崔慧莹发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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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来,作为临床医生,迎面遭遇一个新发的重大传染性疾病,是极大的挑战与机遇。“人们迫切需要了解这种疾病,要求医生尽早提出新的诊疗方案,因此我对科学追求的兴趣,会远远超越对疾病的恐惧。”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至今为止,李太生已赶上过三次重大的传染病。“从1987年进入北京协和医院传染科,选择王爱霞教授(我国首例艾滋病人的发现者)作为导师开始,就奠定了我这一辈子与传染病斗争的基础。”

1993年,李太生受国家教育部委派,赴法国巴黎攻读艾滋病专科医生学位。他清楚地记得,1999年1月13日,完成博士答辩的一个星期后,他就拎着简单的行李和学习书籍,带着价值十几万块钱的诊断试剂,回到了北京协和医院感染科工作。

此后二十年间,在国家对艾滋病研究的支持和资助下,他牵头带领全国艾滋病治疗团队,逐步开创了具有原创性的、针对艾滋病抗病毒治疗及免疫重建的“中国方案”,比肩世界领先水平。

在李太生疫情期间记录的临床诊疗笔记里,圈红的床位序号标记下,有不少患者奇迹般重获新生,也有患者黯然离世。他几乎能记住每一位患者的年纪和病情,戴上方框眼镜翻阅笔记时神情专注,仿佛所有的故事和人物都还历历在目。

疫情大考呼唤感染科人才培养

2020年,是李太生印象最深的一年。他原本是个火爆脾气,但新冠疫情之后,他的心态变得平和了。他觉得所有人,尤其是在武汉抗疫一线参与过救治工作的医护人员,都会在不同程度上对日常生活、人生价值、未来理想产生转变。

回归日常工作的李太生,每个星期有4个半天坐诊,两个半天去病房查房,剩下的时间给学生上课,带着年轻人做课题。

“这次新冠疫情的防控,虽说体现了我们国家整体的医疗力量,但实际上也暴露出了一些问题,包括传染科的人员构成、人才培养、疫情预警与沟通上报等。未来如何做到平战结合,把人才培养和制度建设完善好,这是最重要的。”李太生说。

感染科其实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学科。1921年北京协和医院刚成立时,感染科就是最主要的学科,当时中国的传染病问题很严重。新中国成立后,传染病越来越少。2003年SARS后,感染科一度受到重视,但后来慢慢又放松了。

实际上,感染科医护人员是离传染病患者最近的人,承担了大量的医疗救治工作,可以精准把握疾病特点,随时调整诊疗方案,协调参与救治的不同专科人员。

2020年10月24日,李太生当选了中华医学会感染病分会主任委员。未来三年,作为国内传染病、感染病领域级别最高的学术团体的掌舵人,他希望推动我国感染性疾病的防治和研究工作进一步完善,要加强人员培训、给予政策倾斜,把感染科床位数和人员配置列入医院考核指标中。

“最困难、最黑暗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李太生说,2020年的最后几天,他想回河南看望年迈的母亲,但因为北京出现散发疫情,未能成行。他还想跟科室里的年轻同事们一起吃个饭,“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

南方周末记者 崔慧莹发自北京

★在武汉的那段时间,李太生几乎没在晚上12点前睡过觉,体重也从最初的120斤掉到了104斤。四本厚厚的笔记,每一位病人的年龄、病情和临床表现,都被逐条详细记录,重点内容再用红色记号笔圈画。

李太生在武汉暴瘦了16斤。

作为北京协和医院感染内科主任,他与艾滋病、SARS等传染性疾病正面交锋已有三十余年。但对这位抗疫老兵来说,2020年抗击新冠肺炎,仍是前所未有的一场硬仗。

“协和医疗队负责的病区有32张病床,情况最严峻时有28位病人都上了呼吸机或人工肺,清醒的、能正常沟通的病人没几个。”李太生回忆,2月初的武汉笼罩在刺骨的冷风与压抑的氛围里。“对任何一位医护人员来说,面对一种新发传染病都会有些束手无策,那种强烈的挫败感、恐惧感,是沉重的打击。”

有协和医院的年轻医生评价,看到李太生带队进红区,心里就仿佛有了“定海神针”,无论是优化诊疗方案、抢救危重患者,还是敦促医疗队成员加强防护免于感染,都有了“主心骨”。

2020年12月18日,在回忆全年抗疫经历时,李太生说,即便经历了一段精神高度紧张、臂肩周炎复发、吃止疼药才能入睡的痛苦日子,主动请缨前往武汉,仍是他作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有些疾病的数据和症状,不到现场根本就不会了解,必须亲眼看到病人才能发现。医生的战场就在病人床旁。”李太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超龄”队员

继1月26日大年初二,第一批国家援鄂抗疫医疗队驰援武汉后,2月6日,北京协和医院第二批144人的大部队也接获通知,准备整装出发。

当日下午5:30,北京协和医院时任党委书记、副院长张抒扬接到了李太生的电话,“为什么不能让我去武汉?”相比坐镇北京大本营,李太生觉得到武汉前线更能发挥力量。

他没想到,问题恰恰出在自己亲手编制的一份文件上。

2020年1月21日,新冠肺炎被正式列入乙类传染病,按甲类传染病预防。李太生用两天时间,领衔30位专家拟定了《北京协和医院关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建议方案》(下称协和方案)。

为防止SARS时期医护人员大面积感染的情况再度出现,协和方案要求医护人员不能有基础疾病,年龄要55岁以下才能上一线——57岁的李太生,已经超龄了。

“当时我在电话里说,目前协和医院感染内科在职教授中,我是经验最丰富的,派我到一线,能有更多新发现、新对策。而且我们科室去了6个人,如果他们在武汉被感染,我会内疚一辈子。”李太生说,协和医疗队有三分之一都是90后医护人员,多数没有正面对抗传染病的经验,有他在,医疗队更安心。

最终,张抒扬书记同意了李太生的提议,2月7日,由北京协和医院现任院长张抒扬亲自担任领队、李太生担任队长的第二批协和医疗队飞抵武汉,与第一批医疗队共同接管了武汉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C9西病区ICU。

“无论拥有级别多高的专家头衔,作为一个临床医生,亲身到一线参与工作,都是最核心的。”李太生说。

发现“黑脚丫”

如何从死神手里“抢回”最危重的患者,成了医疗队面临的首要难题。那段时间,李太生几乎没在晚上12点前睡过觉,体重也从最初的120斤掉到了104斤。每日查房、傍晚开会结束后,他就对着密密麻麻的资料思考,结合过往临床经验琢磨对策,再根据患者的病情变化调整治疗方案。

相比2003年SARS时在北京本土作战,北京协和医疗队作为“远征军”,在武汉面临的困难比往常更多。

令人感到无力的是,很多情况下,医生也不清楚到底应该给予患者怎样的治疗。作为一种新发传染病,医生对疾病的诊断、治疗方式,也需要一个不断发现和演进的过程。

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李太生拿出了四本厚厚的笔记,每一位病人的年龄、病情和临床表现,都被逐条详细记录,重点内容再用红色记号笔圈画。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李太生每天查房,有时亲自采样,逐渐认识到新冠病毒对人体的伤害远复杂于此前交手的SARS。

在他向南方周末记者提供的一组照片中,重症患者的足部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紫黑肿胀。在医学上,这种现象被称为紫癍,一种弥散性血管凝血的表现。但在查看血压和尿液情况后,他发现这种症状并非休克引起的,那是因为什么?

从2月17日发现“黑脚丫”开始,李太生用两天时间把所有病例都看了一遍,发现70%的病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相似症状。如果从外观都能够看到缺血状态,说明脏器一定存在微血栓,甚至可能因此而加速脏器衰竭、导致死亡。

这项发现令他感到惊喜,在与后方血液科专家连线会诊后,他们提出了新冠肺炎的可能发病机制:新冠病毒感染会引起炎症,同时引发血液高凝状态,从而进一步激发炎症。如果干预不及时,可能会很快就发展为弥散性血管内凝血。

李太生提出应尽早实行抗凝治疗的原则,给予低分子肝素治疗药物。很快,患者的肢端缺血得到了控制,病症好转。此后,抗凝治疗被加入到基本治疗方案中,成为了一项有效的治疗办法。

这个故事,成了李太生时常提及的一段高光时刻。4月中旬,北京协和援鄂医疗队完成任务返京,李太生仍留在武汉,协助当地医务人员攻坚最后的“重症堡垒”。直到4月27日,武汉重症病例实现清零,李太生才撤离武汉返回北京。

鲜为人知的是,返京隔离没两天,李太生自己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27日从“战场”上下来的第一天,他精神松弛后身体就开始亮红灯——一天腹泻10次,乏力脱水、坐起身都困难。

“4月29日下午2点,我吃了一片抗生素,没过20分钟就开始头晕,眼看着红疹从皮肤上冒出来,随之高压掉到90、低压60,血氧饱和度不到百分之九十,接近休克的状态了。”李太生说,他以前吃过这个药,从未出现不良反应,但长期的疲劳与免疫紊乱,导致突然过敏。

同事们都紧张了,备好了救护车,准备随时去医院,好在10毫克地塞米松一推,过了30分钟,同时紧急补液,抢救过来了。

“必须看看病人”

17年前,2003年3月17日,北京协和医院的第一例SARS病人,就是李太生诊断的。当时急诊来了一位发热、喘憋的年轻人。他在看护患病的父亲后出现了症状,而与其父同病房的那位病友,已经死亡。正是李太生的诊断意见,开启了北京协和医院抗击SARS的正面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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