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人张定宇
2020-12-30
李春雷
1968年生人，国家一级作家，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曾获鲁迅文学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等。《摇着轮椅上北大》被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列为“国家‘十一五重点图书”。
本书是一部反映武汉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阻击战、弘扬战“疫”一线勇士崇高精神的原创报告文学及纪实散文作品集。书稿分为“白衣披皮甲·战‘疫”、“书生执笔·赴汉”、“启示”三辑。这些来自武汉战“疫”现场采写的作品，形象生动地反映了武汉抗疫中惊心动魄、牵动人心的感人场景，塑造了生死关头不屈不挠奋力拼搏的英雄群像，讴歌了抗“疫”战士为了人民生命安全，敢于付出、勇于牺牲的人道主义精神，凸显了新时代最可爱的人的时代风貌。
创作背景
在武汉期间，我曾经先后两次采访金银潭医院院长，即那位众所周知的“渐冻症院长”张定宇，时间分别是3月1日下午3点至8点和3月17日下午4点至8点。
每次前往，我都感覺如同深入龙潭虎穴。
陪我前去的省委车队司机邱师傅，显然更小心，总是全身防护，特别是头上，戴着双层浴帽。进入医院后，我更感觉像是进入太空世界，因为所有人都穿得很厚，像宇航员，行动缓慢。
无疑，在这次轰轰烈烈的武汉抗疫中，金银潭医院是“枪声”最密集的桥头堡。这里，累计收治了2220名新冠肺炎确诊病人，其中包括全市大多数危重症患者。
这里，还聚焦了一个举世关注的人物。
他，就是身患渐冻症的铁人院长张定宇！
铁人，并非仅仅形容他的意志刚强如铁，还因为他的形象。由于病情严重，双腿僵硬，犹如铁具……
除夕夜
大年三十，除夕夜。
傍晚7点，办公室。
吃过盒饭饺子后，张定宇突然想起，要与病房里的妻子视频，说几句安慰话。这个可怜的女人啊，为我付出了一切，现在身染重病，生死未卜，不仅没有得到我的探望和照顾，对她连几句暖心的电话问候也少之又少啊！
想到这里，张定宇心如刀割，五内俱崩，禁不住泪流满面，哽咽失声。
他擦擦眼泪，使劲摇晃麻木的脑仁，终于想出了几句温柔话。可刚刚开始酝酿情绪，电话响了。
紧急通知，解放军陆海空3支医疗队共450人，已分别从上海、重庆、西安三地乘军机星夜驰援，3小时后降落。其中，陆军军医大学150人的医疗队，将直接奔赴金银潭医院。
少顷，电话再响：上海医疗队136名医护人员也将进驻，凌晨2点抵达！
“好！好！马上布置，马上迎接！”他挺直身体，像军人一样。
他放下电话，急速召集人马，分头行动，再次冲锋。
真是武汉有幸！前些天，他已经抢在大疫降临之前，把全部病区规划改造完毕。否则，事到临头，火烧眉毛，如何来得及？！
铁人张定宇
想到这里，张定宇心底涌上一阵莫名的自豪。他伸出大拇指，狠狠地为自己点一个大赞！
的确，张定宇提前完成的这一系列改造工程，太果断了，太给力了！
这才是政绩，这才是官德。
这，才是一个基层干部真正的守土有责！
……
安顿医疗队住下，已是凌晨3点。
日历悄然翻至1月25日，大年初一。
正是全国人民万家团圆的欢乐之夜。国人看完春节联欢晚会之后，大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可他，和他的战友们，却不能停下啊。他们要立即清洁消毒、摆放物品，为即将进驻的医疗队最快投入战斗做好全部准备。
1月26日下午1点，陆军军医大学医疗队接管2个病区。
下午2点，上海医疗队入驻另外2个病区。
截至当晚11点，金银潭医院已累计收治重症患者657人。
火线48小时，张定宇兵不解甲，马不停蹄！
铁与冻
金银潭医院的空气中，溢满了浓浓的消毒水味道，像硝烟，似雾霾。
楼道里，大家时时看到他跛行的身影，常常听到他呼吼的声音。
只是，他的嗓门越来越亢奋，脚步却越来越迟缓了。僵硬的双腿，如假肢，似高跷，若机械，像铁具。
上楼时，他必须用双手紧握栏杆，用力地拉！拉！有一次，走着走着，他居然扑倒在地，好久站不起来。
1月28日早上8点，全体病区主任见面会。
简短地汇报工作后，大家准备各就各位。这时，他破例地要求大家留下，似有话说。
大家颇感意外。
而他，却又抓耳挠腮、吞吞吐吐，足足1分钟。
众人惊奇了、纳闷了。这完全不是他的作风啊，从来没有见他如此局促啊。
他停顿一下，慢慢张口。
“兄弟姐妹们，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了。再不说，可能就要耽误大事。”
大伙猛然瞪大眼，眼神里翻动着一串串惊疑的问号。这些年来，单位由乱到治，由弱到强，发生了太多太多细细碎碎而又轰轰烈烈的事情。对于这些，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只要有他在，便没有什么大事。就像现在，天大的事，不也是他在硬挺挺地支撑着吗？难道……
“我的身体出了问题……”仍是嗫嗫嚅嚅，继而，他终于说出，“我得了……渐冻症！”
什么？什么？！
所有人，面部全扭曲，表情全凝固。
“是的，渐冻症，前年确诊！”他缓缓地却是平静地说，“医生告诉我，或许还有六七年的寿命。现在，我的双腿已经开始萎缩……”
渐冻症，即运动神经元病（Motor Neuron Disease，简称MND），属于人类罕见病。此病多为进行性发展，其病变过程如同活人被渐渐“冻”住，直至身体僵硬、失去生命。更重要的是，这种怪病，现在无法医治。
在座的都是医生，谁不明白呢？
联想他这些天来的异常行动，大家恍然大悟。
张定宇沉默少许，接着说：“我向各位兄弟姐妹道歉啊！这两年，我脾气不好，批评你们太多，你们都受委屈了！现在，我的时间不多了。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跑得赢时间；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抢回更多病人；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和大家一起，跑出病毒魔掌。现在，形势万分危急。我们要用自己的生命，保护武汉，保护武汉人民，保护我们的城市！”
说完，他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一跛一拐地走向前台，双拳相抱，深鞠一躬：“拜托大家了！”
所有人，捶胸顿足，号啕大哭！
……
白衣执甲，冒死前行！
最疲惫的时候，最痛苦的时候，他就仰躺在办公室沙发上，与妻子聊天。一是问候，二是排解压力。
“疫情过后，我要陪着你，好好休息。”
“咱俩相差5岁，正好可以一起退休。到时候，我给你一个人当护士，你给我一个人当院长。”
“只是我脾气不好、急躁、不服周（湖北方言，不服输的意思），老毛病改不了。”
“这才是武汉人。犟脾气2000多年了，怎么能改变？这是基因，也是病毒，一代代传染。”
“不要提病毒，不要提傳染。我不想听！”
“好吧，好吧。张院长伟大，张院长敢干。在张院长领导下，汉正街永远正，长江水永远清，金银潭永远风平浪静。”
“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却没有声音了。
再听，却是一阵阵呼噜声。
他睡着了……
灵丹妙药
如何提高治愈率？如何降低死亡率？
在张定宇主导下，金银潭医院采取了多种治疗方法，比如大量补充氧疗设备，在病房里尽量多地匹配氧气面罩、高流量给氧装置、体外膜肺氧合（ECMO）等。
但仅有这些常规“武器”，还不行啊。
探讨新路！
他们在国家专家组指导下，根据病情给予鼻导管氧疗、高流量湿化氧疗、无创通气治疗、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通气治疗等疗法，同时酌情给予抗病毒、抗感染、抗炎、抗休克治疗，纠正内环境紊乱、纠正酸碱平衡失调等治疗。
还有血浆疗法。
大部分患者康复后，体内会产生一种特异性抗体。这种抗体可有效杀灭病毒。目前，在缺乏疫苗和特效药物的前提下，采用这种特免血浆制品治疗，可以增加重病患者存活的机会，也可以为医生的救治争取更多时间。
张定宇妻子康复后，经过身体检查，符合捐献血浆的条件。2月中旬，她来到丈夫所在的金银潭医院，捐献400毫升血浆。
很快，在国家卫健委发布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六版）》中，赫然增加“康复者血浆治疗”一项。
遗体解剖，无疑是寻找致死根源的最直接途径！
目前，医学对新冠肺炎感染、致死的病理机制认识不够，也没有对症特效药。通过遗体解剖，我们可以最快地掌握和判断其传染性和致病性变化规律。
金银潭医院的第一个死亡病例出现在1月6日。
在ICU外，张定宇耐心地与患者家属沟通将近一个小时，试图说服对方同意对逝者尸体进行解剖，但是，没有成功。
后来，凡有病亡者，他都会走上前，真诚地哀悼之后，便是苦口婆心地劝说家属：“我们知道凶手是谁，但它到底如何行凶，我们需要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挽救生者。请您理解，请您配合啊……”
终于，有家属同意了。
2月16日，第一例、第二例患者遗体解剖工作在金银潭医院完成。10天之内，他们共完成12例。
由解剖获得的直接数据，有望给未来的临床治疗提供有力依据！
……
疫情发生后，科技部紧急启动针对该病毒的应急科研攻关项目。金银潭医院承担的多个临床研究项目也陆续启动，涵盖优化临床治疗方案、筛选抗病毒药物等亟须解决的问题。
张定宇当初建造的GCP新药平台，真是神奇的伏笔啊！
在武汉前线的几位院士、教授和相关科研人员，迅速在这个平台上展开了克力芝、枸橼酸铋钾、瑞德西韦等药物的临床研究。
各种武器，一齐开火，从乱枪打鸟，到精准射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