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组诗)
2020-12-30
呼 噜
人过中年,呼噜是一根定海神针
沿河地震,我到母亲门前,听见她的呼噜
然后又回到床上。三道拐汽车相撞
朋友圈全是腥红的图片。我侧身
听见妻的呼噜声,然后才平过身来做自己的梦
无锡高架桥塌了,我又转到儿子门前
听见他呼呼的鼾声,我才在沙发上,打开《果壳中的宇宙》
时间是一条反复无常的曲线
有时,我的世界小到极致。小到全是呼噜
小到每一个呼噜,都是心之所系
“呼……”我竟在办公室打起了呼噜
我想让它小点,尽量小点
我怕一不小心就打扰了别人
或者蹿进了别人的世界
人世间,每一个呼噜,都有对应
隐 喻
对面的山头像只龟。五叔逝世
就葬在了龟背上。那条时而断流的小河
绕山而过。这是传说中的好地
堂哥的飞黄腾达就靠他了
左面的山像绵延的龙。国二去世
就葬在龙头上。龙的下面
是一潭曾经淹死永强的水。这是绝佳之地
国二的儿子发财是迟早的事
二十年过去了,他们还在乡村
一个成为石匠,一个成为木匠
现在,他们的活越来越少
他们已经彻底忘掉了道士的预言
自己的命,还在自己手里推着
下雨的时候,对面的山更像龟了
龙也更像龙。只是堆积的坟越来越多
龟没有游走,龙也没飞起来
一座山磅礴的构架,还是威武地
立在乡村。来来往往的人
仍然喊着,好地,好地
仿佛一个隐喻,还未被揭开
一棵树
那年祖父去世,父亲于山中伐倒一棵大树
树干需两人合围,多好的材质啊,有人感叹
一口上好的棺材在劈、刨、推中进行
被肢解的大树,只剩下最后一截
拉锯人甩开膀子,这是他们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木屑纷纷,像飘飘扬扬的雪
中空,拉锯人惊呼。无数蚂蚁在树洞中爬出
父亲端来一盆沸水,猛地泼下
那些乱蹿的蚂蚁,一动不动了。仅有
藏在深处的一只,在祖父盖棺的那一刻
从他脸上爬出来了
父亲愤怒,但他什么也没做
一铲又一铲泥土,掩埋了祖父。我知道
祖父不会再回来,可那只蚂蚁,一定会重回地面
一定会再找一棵树,重蛀一个穴
蚂蚁还是蚂蚁,树还是树,父亲还是父亲
他们三者,各自生长,各自忘却
看见矿的颜色
从田到土;从山脚到山顶
父亲一生都举着锄头,有时是新翻的泥土
有时是红苕或土豆;有时还是树根或不知名的骨头
父亲就这样使劲挖,有时汗水伴着泪水
日光伴着焦灼。反反复复,锄头坏了
换一把新的;雨天挖不了就等晴天
一天挖不完,第二天又继续
父亲一辈子与泥土拗上了剪也剪不断的关系
割也割不断的纠结。他每天都在挖
穷尽毕生精力挖。从土地到内心,一直都没有息着
我以为他会挖出金子,挖出矿石
可每次,我都只看见一堆泥拱着粗糙的粮食
看见喘息里的叹息
天黑了,父亲还在狠狠挖
这个倔强的老头,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于是,我带他见了黄河,波涛滚滚
他扔出去的石头,一会儿就无影无踪
“我挖,我挖……”,见了黄河,他心还是不死
仍然举着锄头,狠狠地挖。直到他自己
也成为泥土。巨大的旷野上
仿佛被天空刨出的粮食
这一次,我没看见矿
却看见了矿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