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撸猫可是冒过生命危险的
2020-12-29万里闲才
万里闲才
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也是不少动物考古学家和生物遗传学家苦苦追寻的。近年来,中国境内一系列考古发现都在试图接近这个答案。2016年,中国科学院脊椎动物演化与人类起源实验室的胡耀武教授及其研究团队,对出土于陕西华县泉护村遗址3个灰坑的多块猫科动物骨骼进行了放射性碳测年分析,一下子把我们的先民和喵星人相处共生的日期推到了5300年前。这个时间点,比传统西方学界认为家猫在中国境内出现的时间,提早了3000多年。
在对它们骨胶原蛋白进行同位素分析后,科学家发现,这两只喵星人曾大量食用以粟类粮食为基础的食物。这证明泉护村的先民曾对这两位“猫主子”进行过长期的喂养,已经形成了某种稳定的共生关系。
泉护村这两只猫是否就是今天陪伴我们的中华田园猫的祖先?很遗憾,并不是。
根据动物骨骼形态学分析,这些猫科动物骨骼的尺寸与现代欧洲家猫的相仿,略小于欧洲野猫,属于分布在欧亚大陆东部与南部的豹猫。这个野性难驯的物种和我们所说的“家猫”是近亲,但并不是家猫。
那么,中国境内的家猫源自哪里?本世纪初,世界自然基金会下属印度野生动物研究所的动物基因专家卡洛斯·德里斯科尔,收集了非洲南部、阿塞拜疆、哈萨克斯坦、蒙古和中东979只野猫和家猫的DNA样本,追踪线粒体DNA和细胞核DNA中的微卫星点,从而清晰地分出了猫的5个“世系”,其中第5个世系不仅包括了分布于中东的野猫亚种非洲野猫,还包括了数以百计来自美洲、欧洲与亚洲的家猫。
接下来的故事,相信许多热爱考古的猫奴都耳熟能详:大约一万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位于中东新月沃土地带的早期人类,首先进入了农业定居时代;最早的谷物窖存迎来了家鼠,这种起源于印度次大陆的啮齿动物很快就成了早期人类最为痛恨的粮食窃贼,同样被人类粮食储备吸引来的老鼠,是猫科动物眼中丰富而稳定的食物来源。由此,非洲野猫就在这个全新的食物链条上占据了一个牢固的生态位,在与人类共生的关系中,逐渐演化为家猫。
根据科学家的推测,家猫在距今2000年前来到了亚洲大陆的东端。它们沿着希腊至罗马和远东之间的贸易路线,横穿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来到中国和印度。这批更柔顺、更温和的“外来喵星人”逐渐替代了外表凶猛,脾气暴躁的豹猫。
在古代中国,最早关于猫的文字记载见于《诗经·大雅》的“有熊有罴, 有猫有虎”,这是周宣王时代(公元前827—782年)的颂诗,由此可知,当时已有原始的动物分类概念,即把猫与虎并列;但这里所指的猫,是尚未驯化的豹猫和亚洲野猫,不但不能作为驯养动物或者宠物,更是危险的食肉猛兽。少数由于基因突变,被我国先民初步驯化为捕鼠用的猫科动物,称为“狸”。到了春秋战国时代,“狸”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古人的生活场景和记载中,例如《韩非子· 扬权》里就曾说:“使鸡司晨,令狸执鼠,皆用其能。”
由于猫是多胎繁殖动物,又拥有较高的基因重组率,所以只要人工加以杂交繁衍,就能迅速演变出各种独特的毛色和其他变异性状。自汉代开始,随着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贸易的繁盛,各品种的家猫从海外源源不断地进入中国,演变出形态各异的中国家族。
早期的家猫进入中国之后,也开始与亚洲野猫、豹猫等本地猫科动物杂交,使得中国本土家猫拥有了自身的鲜明风格。在著名的西汉马王堆墓葬中,考古学家发现了大量的漆器,其中就有一件狸猫纹漆食盘,盘内用朱漆单线勾勒,黑漆描绘。在盘底和内部遍布的云纹中,考古学家们赫然发现了一只顽皮的猫,带有亚洲野猫的鲜明特征:前爪落地,两耳竖立,尾部翘起,圆瞪的双眼用朱砂勾勒而出,将它捕食时的凶狠与憨态并存的模样描绘得活灵活现。
唐宋之交,猫逐渐摆脱了捕鼠护屯的单一功能,成为带有主人情感寄托的赏玩与陪伴动物。2020年4月底,重庆师范大学考古学家武仙竹团队发表论文宣布,在河南新乡宋墓发现了中国考古史上“第一只宠物猫”。
这只出土宋代猫的下颌骨有严重的偏侧咀嚼现象,原因就是主人宠溺,导致进食时精神放松,习惯用一侧牙齿反复咀嚼回味。它的遗体被整体安置在棺床上墓主的肩侧,反映它与墓主有着形影不离的亲密关系。主人在下葬前,肯定也表示了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与爱猫相伴的期望。
另外,宋代曾诞生过著名的绘画题材“耄耋图”,寓意长寿安康,画面上的猫和蝴蝶,谐音“耄耋”,风靡一时,甚至嗜好绘画的宋徽宗也曾绘制过“耄耋图”,传世至今。
同时,随着不同种群的繁衍杂交,中国家猫的品类逐渐迎来了大爆发,而家猫的品鉴与区分,即“相猫”也成了文人士大夫的一项风雅爱好。相猫法,始见于十一世纪北宋会稽人陆佃的《埤雅》。他指出:“ 猫有黄、黑、白驳数色,狸身而虎面,柔毛而利齿,以尾长腰短,目如金眼,及上胯多棱者为良。”这位猫奴士大夫陆佃,就是另一位大名鼎鼎的南宋文学名家兼猫奴陆游的祖父。
到了明清两代,由于经济水平的发展与社会生活水平的提高,养猫习俗从王公贵族、高门官僚向市井人民辐射,出现了几部集前人研究于大成的“猫谱”,比如孙荪意的《衔蝉小录》与黄汉的《猫苑》。详细丰富的记录,为今天的动物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研究中国近代家猫种群特征、生活习性提供了许多便利。
在《衔蝉小录》中,出现了许多富于诗意和画面感的名称,用来给家猫命名,比如“乌云盖雪”“雪里拖枪”“金瓶挂玉钩”“锦被罩牙床”等等。今天的农业考古学专家对其形态和配色进行分析,对照实体后,认为这些都属中华田园猫,是家猫传到中国后,经历千百年来的自然淘汰而留下来的本土化后裔。
同样,古代相猫典籍中记载的另一些种类,则属于舶来家猫或者非家猫的其他動物。比如“狮猫”,形如狮子,毛长尾长,身大色白,“有日月眼或金眼,不捕鼠”,这就是血统比较纯正的波斯猫;而“色紫”的“翰林貂”,是安哥拉猫中的淡褐色品种,之所以叫“翰林貂”,是因为其毛色类似翰林官员官服上的紫貂皮装饰。
另外,黄汉还记载了一种形态独特的类猫动物“蒙贵”,说它的家乡是日南(今越南中部),随着东南亚贸易商人的船队来到广东,身家动辄“耗资十金”。这实际上是被宠物化的环尾狐猴。
听完这些,猫奴们再看看你怀里慵懒的主子,是不是会感到,在超过5000年的繁衍、融合之后,我们能够继续拥有它们的陪伴,是某种天定命运,更是一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