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向月亮表白
2020-12-29陈烬
简介:小演员岳苑到博物馆拍综艺,却遭遇冷面馆长岑书临,面对他的百般刁难,岳苑发誓要死磕到底。慢慢地,她却发现冰霜之下,藏着岑书临不为人知的温柔秘密……
(一)
“先下左脚,对,对,慢慢地……”
岳苑遵照经纪人的指示,踮着脚往下一根树枝上挪,谁知却一脚踩空,眼看就要坠地。
性命攸关,她也顾不得女演员的矜持,手脚并用,才狼狈地又在枝丫上挂住。
工作人员已将古树围得水泄不通,甚至安全气垫都准备完毕,紧张兮兮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昨夜新下了一场大雨,雏鸟不幸落在草丛中,叫声哀婉,她清晨听见了,便想将它送回鸟巢里。没注意到自己越爬越高,等她回神时,已经悬在半空中了。
岳苑的心态瞬间崩了。
缓过这阵儿,她又继续找下一根树枝下脚,接下来的几步都异常顺利,离地面只差一米了,岳苑却再次脚底打滑,随着一阵惊呼,她狠下心来等着跟地面亲密接触。
——等等,这个地怎么有温度,心跳还一起一伏的?
岳苑回过神来,睁眼一看,对上一双黑耀石般剔透的星眸,好闻的沉香味传来,让她刹那间晃神。
“谢谢。”
掌声雷动,周围人见证了一场完美的英雄救美,而且这位英雄眉眼清俊,仿佛水墨画里清雅的白袍书生,也像极了她在采访时说的理想型,眉梢的那颗小痣,甚至完全符合她临时胡诌的特征。
她一见钟情,可英雄一点儿也没有动心。眼见她双脚着地,他立刻松开手,迅速往后退到安全距离,还下意识地拍了拍接触过她的衣袖。
“感谢不敢当,只希望岳小姐不要再因为自己贪玩儿,给大家添麻烦了。”对方眉眼如霜,出言不善,好像在指责她给全剧组带来麻烦。
话毕,他就拨开人群往外走去,大步流星,没有丝毫停顿。
什么呀?她是因为做好事才上的树呀!
岳苑闷闷不乐,对着他远去的背影,询问经纪人这是哪路神仙。
“我的大小姐,他是临越馆的馆长岑书临啊,我们的合作对象,你不认得吗?”
(二)
岳苑是女演员。
虽说她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却不用家世保驾护航,偏要自己在娱乐圈闯一番天地,可折腾了两三年,始终不温不火。
最近正赶上文物保护的热潮,团队便借机接了部综艺,每位明星都与一座小众的博物馆合作,将文物推介给大众。
临越馆是私人博物馆,由家宅改造而成,经营得很不景气,听闻已有开发商盯紧了这块地皮,正在申请拆迁令,即将面临关停的窘境。
而岑书临并非主动报名。听说是手底下的工作人员偷偷寻的生路,等他回过神来,合约已签,毁约需要支付天价的赔偿金,只好将错就错,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下策。
可节目还未开拍,岳苑就给对方留了个极差的第一印象。
他的不悦体现得很明显,明显到对岳苑避之唯恐不及。原本馆长应该入镜的,可岑书临却摇头拒绝了,理由是“夏虫不可语冰”。
岳苑听了转述,越想越生气,觉得他是嫌弃自己历史素养低下,不屑跟自己说话。
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要用真本事,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可状况越折腾越糟。
岳苑利用闲暇的时间直播,她自带补光神器,将黑漆漆的室内照得如白昼一般,对粉丝们展示着自己的工作环境。
“没错,最近一段时间都会待在这里,谢谢大家的支持呀。”弹幕里的爱心连珠炮般发射,她也对着镜头甜甜地笑,身后却晃过一个修长的身影。
“拿过来。”
岑书临的眉眼凌厉,周身的气场比上次更冷。
她懵懵懂懂地答应着,却不知道他要自己交出什么。
“我不指望你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改变,只希望你也能给予文物一定的尊重。”岑书临的话说得很重,伸手就去拿她的补光神器,“闪光灯里含有紫外线和红外线,会造成字画纤维的破损,生命流失。”
他一句话就将她定性成了“凶手”,这次的确是她有错在先,岳苑歉疚地低下头,缓缓地说了句“对不起”。
“你真正该道歉的对象是那些文物。”眼见她态度良好,岑书临冷着脸,语气却不自觉地放柔。
“对不起,文物朋友们!”岳苑惊天动地地鞠了个九十度以上的躬,口中跟着念念有词,“我不是故意用闪光灯扰你们清眠的,希望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
她起身时不小心撞到台角,疼得龇牙咧嘴。余光瞥见岑书临,分明看见他眼里有一闪即逝的笑意。
——她诚心道歉撞了头,他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还偷偷笑她?
岳苑咽不下这口气。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岳苑翻着助理拿来的岑书临的资料,知道他从前被老馆长收养,以专业第一的成绩从A大博物馆管理系毕业,却拒绝了高薪工作,执拗地要回到老家来。
她不能理解,分明是名校毕业,就算喜欢这份工作,也有宽敞明亮的大馆可以去,岑书临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光明的未来折损在这毫无前途的临越馆中?
算了,她将这些奇怪的疑问从脑子里清除干净,还是专心致志地思考怎样让他刮目相看,合作拍好节目吧。
(三)
思前想后,岳苑决心把眼前的事做好。
“我是认真想向你学习的。”下定决心后,她主动敲开岑书临书房的门,仰着脸信心满满地说,“你尽管布置任务给我,我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这样吗?”岑书临正在誊古籍,听见她的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绒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好看的手腕。长期和文物打交道,他就连身上也透着文雅气。
“拜师都有入门考试,先把这份材料背了吧,二重证据法,很重要的。”
岑书临迎上她的目光,眉眼间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
岳苑被这笑蛊惑得迷迷糊糊,满怀欣喜地接过来,可刚瞅了第一眼,心里就情不自禁地打起了退堂鼓。
《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岑书临是故意刁难她,通篇文言,还都是生僻字,连读书名她的舌头都捋不直。
果不其然,三天过去,岳苑还是只能勉强背出零碎的字句,在岑书临检阅的目光下,她说得磕磕巴巴,小脸皱成一团。
“方法不对,努力可嘉。”岑书临照旧板着脸,这次却没压住嘴角的弧度,“明天来找我上课吧。”
岳苑心里一片惊喜。先下手为强,她连忙吩咐工作人员将早已准备好的小书桌搬进他的书房,看得岑书临目瞪口呆。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每天观察岑书临的作息,发现他早睡早起,揣着泡着枸杞的保温杯,一副老干部的做派,除了将那些毫无生气的文物视若珍宝,平时也没有别的爱好。
嗯,他还常去一间暗室,暗室和书房不一样,出入都要上锁,让她异常好奇。
时间一天天过去,岳苑渐渐发现,岑书临就是纸老虎一只,虽然嘴上不客气,却从来没有真正为难过她。
渐入深冬,天气预报说有初雪,岳苑满心期待地盼望着,听岑书临讲课时也不够专心,不住地往窗外瞥。
“报告,外面下雪了……”眼看着岑书临即将发怒,她连忙一本正经地打哀求,“拜托拜托。”
女孩故意放软了声音,嗓音细得像新叶上滚落的露珠,他无奈只好同意,气却怎么也生不起来。
岳苑欢天喜地地穿着室内拍摄用的旗袍往外跑,却被岑书临叫住。
“拿去。”岑书临在木箱里翻找,最后翻出来一件亮红色的登山羽绒服,又笨又重,“感
冒了影响拍摄进度。”
明明就是关心她,非要说得这么生硬。
她听话地照办,羽绒服竟然意外地合身,只是拉链卡住了,岳苑使劲地拽,也拽不上来。
岑书临看见她着急的模样,便俯下身,长指替她将夹进拉链的布拉出来调整好,动作娴熟。
似曾相识的感觉冒上心头,独有的沉香味又钻进鼻尖,她的小脸也跟着浮上红晕。
“好了。” 他抬头,手自然地去整理她的衣领,却在触到岳苑亮晶晶的目光时,动作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距离骤然拉近,他的耳尖也跟着发烫,偏头轻咳了两声。
“要不要一起来玩儿?”兴奋的岳苑没留意到他的不对劲儿,蹦蹦跳跳地跑出屋子,雪天一色,将少女小小的个子融进洁白里。
岑书临摇摇头,他靠在门槛上,身形修长,像是好看的风景。
可下一秒风景就成了雪雕,因为一个恶作剧的小雪球不偏不倚,正巧砸中他的额心。
“对不起啊!”罪魁祸首很得意,朝着他的方向,倏然绽了抹极漂亮的笑。
岑书临的脸一黑,长腿一迈,大步流星地就朝她的方向走去。
岳苑暗想不妙,想要逃开,却晚了一步。
情势急转直下,她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本就行动不便。现在羽绒服的帽子被他扯住,动弹不得。
岑书临面无表情地捧起雪,作势就要往岳苑的脖里放。
“你欺负人!”岳苑努力做最后的挣扎。趁他不备,她暗中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存好的雪,却在转身时被他拉了一把,失去平衡。
“扑通”一声,两人一起跌倒在雪地上 ,她枕着他温热的胸膛,红扑扑的小脸上细密的长睫跟着呼吸在颤动,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岳苑终于连滚带爬地挣扎起身。
——他真好看,她那个让他刮目相看的小目标可能得改一改了。
(四)
岳苑首战告捷,那天打完雪仗,岑书临眼里的霜雪倒是融化了大半。摘下面具的他还有些天然的呆萌和害羞。譬如她突然凑近,他会紧张得说不出话,她喜欢故意逗他,看他脸红的模样。
而她的小目标,也更进一步酝酿成想成为他女朋友的宏伟计划。
经纪人一头雾水,之前这位大小姐还咬牙切齿地从他这儿打探消息,什么时候已经变成现在这副捧书共读、岁月静好的模样了?
综艺的开场是趣味历史知识竞赛,岳苑一窍不通,抱着节目组的参考书目去敲岑书临房间的门,请他帮忙,顺便创造独处的机会。
岑书临早已见怪不怪,熟练地给她画了重点,修长的手指捻着泛黄的书页,她也跟着心跳起伏,好似翻动的是她心上的书页。
“重点我都圈出来了,回去记得看,三天后我来检查。”
她托腮凝神,眼里闪烁着崇拜的光:“岑老师,我一定把你画的重点背好。”
到了检验的时刻,岳苑却连连卡壳,最简单的题也得犹豫半分钟。
“你啊,笨!”岑书临嘴角带了笑,伸出手指,轻轻地在她的额角戳了一下。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仿佛从前做过千百遍,让两人都愣在原地。
刹那间,岳苑的记忆像是穿行过山河湖海,又汇聚到一个原点。
还是岑书临先缓过来,问她怎么了。
她定了定神,想起脑海里混乱又闪着光的画面。
“喂,免费跟你说个秘密,你要不要听?”岳苑凑过去,故作神秘。
岑书临配合地点了点头。
“我小时候贪玩儿,从上铺摔下来,脑袋着地,然后就把之前的事全忘记了。”
岳苑说得满不在乎,语气里却隐隐透着哀伤。
没有过去的人,就如同飘零的浮萍,她想做演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演尽无数段的人生,说不定哪一段能恰巧补齐从前的回忆。
“你能粗心从树上掉下来,从上铺掉下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岑书临数落她,却也趁机将话题转开,“上次的题背好了吗,是不是也忘了?”
“你太小看我了。”岳苑生气了,小嘴噘起来,却将之前的感伤忘到九霄云外。
综艺要求,要从馆藏中挑选一件最满意的藏品,推荐给观众。
临越馆的文物并非价值连城,但每件文物都是悉心挑选,背后有漫长的故事。他听岑书临娓娓道来每件藏品背后的故事,让她仿佛置身于巨大的时空隧道,得以窥见尘封历史里的一丝光亮。
“这是龙泉窑青釉荷叶盖罐,是元朝的藏品。”他温和的嗓音像溪水潺潺,一直从她的耳畔流淌到心间。
说起文物的岑书临如数家珍,眼里神采奕奕。她看着他的侧脸出神,直到岑书临轻咳两声,才将她飘荡的思绪唤回来。
岑书临挑的是双环扣,背后还有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在战乱时离散的眷侣,习惯将环拆成两个,若能奇迹般地重逢,便将两只单扣拼成一只双环扣,象征着两人的团圆。
“双环扣在哪儿?我怎么这些天走遍了藏馆,也没有看到?”岳苑抬起头,疑惑不解。
“放在藏宝间里。”他推开门,将这件珍宝展示在她面前。
双环扣的主材质是玉,晶莹剔透,托在手心,反射出柔和的光,也是难得的珍宝。
“我能不能碰一下,只碰一下?”岑书临本想拒绝,却架不住她接二连三的请求。
他极不放心地反复交代后,拿出无菌手套递给她,她心急,手套的开口又紧,她尝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他只好亲自替她将手套戴上,触碰到柔软的指腹,温热便顺着指尖传到耳尖。
“你等等,我也有个宝贝给你看。”岳苑灵光一闪,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突然开始解自己衬衫上的纽扣。
“你这是做什么?”岑书临警惕地说,语气里还透着点儿慌乱。
岳苑疑惑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从颈上扯出半块吊坠,“你看这个。”
女子天鹅般的颈上赫然是半块乳白色的精致玉坠,中间却有明显的缺痕,在幽暗的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也不知道我的那半块在哪儿。”岳苑喃喃自语,却没注意到岑书临的眼神闪过微弱的光。
(五)
综艺接近尾声,可岳苑的喜欢正酝酿到高潮。
可坏消息也在这时候到来。拆迁令已经下来,临越苑的命运仿佛早已注定,甚至已经撑不到综艺顺利播出就要关门大吉了。
开发商派了两个凶神恶煞的代表,给他两周时间整理自己的家当,他彬彬有礼地答应,对方却接二连三地来骚扰。
最后还是岳苑把他们挡了回去。
“被我赶走了。”岳苑仰着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的表扬,“遇见无赖,就要用无赖的办法才可以。”
她发挥女演员的本事,在馆门口演了场哭诉的戏,将周围群众都吸引了过来,将两个代表挤兑走了。
“你啊……”岑书临无可奈何,眉眼却又噙了温柔的笑意。
外面新近下了场雪,晶莹的冰珠凝结在树枝上,为了奖励她护馆有功,岑书临亲自下厨去做饭。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鱼丸,而且比我家里的厨师做得还要正宗。”桌上菜肴丰富,岳苑一眼瞅准了中间那碗清亮的鱼丸汤。
“以前有人喜欢,我就学着做了一些。”袅袅的雾气升腾而起,岳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家里的厨师怎么都做不出这个味道,没想到在你这里竟能吃到。”她狼吞虎咽了好几个,新鲜的肉汁满足了整片味蕾。
吃饱了饭,他们的话题又回到临越馆上。尽管拖延了时间,但终究是不解决根本问题,他这些天的焦急一直被她看在眼里。
“这里面的文物会怎么处理?”岳苑偏过头来问他。
“他人捐赠的我会联系他们的后人来领走,无主的会捐给当地的博物馆。”岑书临低头,语气里弥散着悲伤的情绪。
从那天晚上开始,岑书临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习惯独自待在书房里,和她说话的语气也重新变得疏离。她以为他在因为临越馆忧心,自己也跟着拼命想办法。
“我把这里买下来吧。”一天,岳苑突然蹦出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我把临越馆买下来吧。”
岳苑的确有资本说这句话,她家境殷实,如果开口求爸爸帮忙,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可就是这个她认为天衣无缝的方案,让他们爆发了相处以来最大的一次争执。
好像一瞬间触到了岑书临的逆鳞,他冷淡地摇摇头,想要回避这个话题。
“没事啊,我把它买下来,你可以继续做你的馆长,其他一切都不会改变。”岳苑以为他没听懂,又强调了一遍。
“岳苑,你听我说,这件事与你无关,”空气凝滞了许久,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冷硬地撇清关系,“我想了很久,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做你的女演员,我守我的临越馆,我们两不相干。
这时,岳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这些天的酝酿,不只是在为临越馆,还在为他们今后的关系画上休止符。
这个傻瓜,说什么与她无关,她早就喜欢上他了,他怎么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现在知道了。”
岳苑赌气地从临越馆离开,回家找父母缓和心情。她在家有极高的自由度,演艺圈里的事父母从来不过问,也不干涉,随她自己折腾去,除非有事要帮忙。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团圆饭,岳苑展示了自己的考古知识,将家里的藏物都拎出来,一个一个地说明时间、地点,
父亲很高兴,哈哈大笑地夸她这次综艺选对了,让她在文博知识上大有长进。
“苑苑,拍下博物馆的照片了吗?”
她拿着手机给父母展示在临越馆这些天拍下的照片,父母才看了一眼,尽管尽力克制,脸色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变了。
“听说那里是个不祥之地,苑苑以后不要去那里了。”
岳苑追问为什么,父母却闭口不言,只催促她快点儿吃饭。
几乎是瞬间,岳苑想起了岑书临的那个密室,他一天要去几次,不知里面藏着什么不见天日的秘密。
正是父母的这一番话,才让她下定决心,要偷偷进密室看一看。
岑书临从不随身带着钥匙,而是放在书房的第二个抽屉里,她对他的日常生活了如指掌,趁他到藏宝间里修复文物的工夫,便悄悄去拿了钥匙。
明亮的日光在密室里也变得幽暗,陈设很普通,像是一间普通的卧室。她打开手电筒,光照在桌面上时,却突然愣住了。书桌上摆着相框,上面是一张三人合照。
桌面上还有一本日记,日记旁半块晶莹的玉佩泛着幽暗的光。
“20191203,今天下了初雪,苑苑很好,愿她岁岁平安。”
她又连续往下翻了几页,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去。
手电筒掉在地上,瞬间天旋地转,尘封的记忆汹涌而来,巨大的秘密被无声揭开。
(六)
像一个冗长的梦境,岳苑终于在时光的另一个彼岸醒来。
2009年的年末,那时的岳苑还有另一个家。
江峰是岳苑的外公,那时他还是临越馆的老馆长。他的身体不好,本是抱着出门去招聘个工作人员的想法,却看见角落里蹲着个少年,衣衫褴褛,目光却很锋利,像是流浪许久。他动了善心,主动询问要不要跟他回去,少年点了点头。
“苑苑,今天阿公带了个新朋友回来。”
热切的招呼声后,少年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岳苑。小姑娘白衣青裙,绑了两个麻花辫,眉眼间都是生气。
“这是我的朋友哦。”博物馆的一切对岑书临来说都分外新鲜,他好奇地东张西望,小姑娘却一本正经地跟他交代,“它们虽然不会说话,但你也别欺负它们!”
她年纪小,却对博物馆里的每一件藏品都如数家珍。
岳苑耳濡目染,跟外公学了修复文物的手艺,每天做些最简单的活。看见身旁的女孩灿烂的小脸,他也神使鬼差地动心,心甘情愿地被她带进一个波澜壮阔的世界。
他从小父母双亡,借住在叔父家,一次争吵后离家出走,口袋里的钱也很快用完了,误打误撞进了招聘市场,他便打算碰碰运气。
岳苑的身世也同样凄苦,父母在外打工出了事,最后只留下一笔抚恤金,从小跟着外公,在临越馆里长大。
江峰清贫惯了,靠着鉴定文物赚些生活费,但每次鉴定都要保密,于是他时常会出门,一消失就是十天半个月。
岳苑独立惯了,也早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
那年初雪时分,江峰照旧离开,将两个孩子留在家里。
“苑苑,我给你煮了鱼丸汤,快点儿下来喝啊。”岳苑无聊的时候便会翻到屋顶,银灰色的雪片翻飞时,岑书临已将晚饭准备好,喊她下来。
岳苑像在发呆,半晌没有动静。
他无奈,只好也跟着爬上屋顶,坐在岳苑身边。
“你长大后要学什么?”岳苑突如其来的问题,将岑书临问住了,他下意识地说了声不知道。
“博物馆管理,我今天在书上看到了这个专业。”岳苑清澈的眼里透着坚定,“我早就想好了。”
外公年纪渐大,身体虽然还硬朗,却也一年不如一年,她担忧今后这些文物无人照顾。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神使鬼差地回应了一句。
“那我们一起留下来,我们拉钩吧。”岳苑的语气里含着惊喜,抬头看了看天,又有些失望,“可今天没有月亮,也不知道约定能不能实现。”
他抬头看,因为下雪,月光也被厚厚的积雾笼罩着,看不真切。
“有啊,有一个最亮的在我身边呢。”
少年悄悄将这句话从喉间咽了下去。
(七)
大抵就是年少时如同玩笑一般的承诺,让他一直坚守到了现在。
岳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听见床头的挂钟嘀嗒作响,抬头便看见靠在边上小憩的岑书临。
许是太过疲倦,他安静地睡着,细碎的刘海柔软地贴在前额,像极了少年时的模样。
她伸手去抚他的刘海、长长的睫毛,最后放在他的左脸上,这样的动静很快将浅眠的岑书临唤醒。
“苑苑,还是被你发现了……”四目相对,她眸里的眷恋都映入他的眼帘,岑书临才缓缓开口。
那间密室里,全是她从前的照片和留下的物件,那些东西不值钱,却是岑书临关于岳苑的一座小博物馆,始终伫立在他的心间。
原来是她啊,是岳苑这个人,才是他一直守护在这里的理由啊。
他对文博的喜欢,是因她而起,最终却愈演愈烈,让自己找到了一生向往的方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眼眶里的泪越积越多,连话也变得语无伦次,“是我把你弄丢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岑书临的声音缓下来,伸手去擦她的眼泪,“擅自替你做了决定,我很抱歉。”
一次,江峰带着岳苑出门,路上却出了车祸,江峰年迈,没能撑过去。岳苑也因为头部遭遇剧烈的撞击,住进了医院。
医生提醒岑书临,她醒来时或许会有失忆的风险,却没想到真的发生了。
他去楼下为她买一袋热牛奶的工夫,岳苑就苏醒了,先见到的却是前来道歉的肇事夫妇。岳苑先入为主,将他们当作自己的父母。
他还未进门,就被那对夫妇拦住苦苦哀求,他们家境殷实,却多年无所出。作为赔偿,他们愿意收养这个孩子,也想同时负担岑书临的生活费,只求他将错就错,不要透露真相。
从前在临越馆里,她时常透过玻璃柜,用艳羡的眼神去看那些早已作旧的金簪银饰,然后偏着脸对他笑:“要是我也能有那些东西戴在手上就好了。”
同龄少女喜爱的那些银制饰品和珠花,岳苑为了节约用钱,从来舍不得花钱去买。
他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少年思考了许久,终于同意了这个提议。
她既然有机会奔赴更好的生活,他为什么要去阻止她?
没有恢复记忆的她过得很好。城市不大,他们经常能够重逢。后来岳苑成为演员,他便隔着屏幕看鲜妍明媚的她。
他会替她将这里的一切都照顾好,也会遵照和她养父母的约定不主动出现在她眼前。
没想到小公主从天而降,最后又滚落到他怀里。
可她对文物的一无所知,有时候又让他觉得无法接受。岑书临很矛盾,本该让她和这里的一切都毫无瓜葛,以为凶神恶煞,和她保持距离,就能让她安心地拍摄完综艺后知难而退,可他对他的小姑娘永远也装不了凶,因为首先心软的是自己啊。
等到岳苑提出自己要买下这座博物馆,他莫名其妙地生气,因为这样的举动像是指责,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是个糟糕的人,甚至连唯一的记忆都没有本事留下。
现在兜兜转转,他再也瞒不了她。
“我们一起想办法。”岑书临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拥入怀中。
“嗯。”怀里的女孩低声答应。
(八)
养父母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发生,恢复记忆的岳苑依旧如同往日,她深深地体会了这十年来受到的悉心照顾,不会用无谓的仇恨去伤害真切爱她的人,更不会将外公去世的事怪在他们身上。
只是临越馆要关停的消息,更让她感到揪心。
综艺早已拍摄结束,节目上的风评很好,虽没有替临越馆引流,倒是让她进入到观众的视野,流水般的代言和剧本向她袭来。
“我的小祖宗,都到这个关头了,也没有什么改变的办法了。”经纪人劝她不要在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她却坚决地摇头。
可她刚到临越馆门前,又恰巧碰到开发商上次派来赶人的两个大汉,这次他们再也不会轻易被岳苑挤兑回去。
对方出言不逊,甚至开始动手动脚,岳苑招架不住。
他们的手还没碰到岳苑半分,岑书临便挺身而出,他脸上冰冷肃杀的神色,她从未见过。
“我们会遵照承诺离开,倘若动手伤人,就不是合同能解决的事了。”
对方畏惧,骂骂咧咧地退去,威胁说再拖延下去就将他们告上法庭。
“没事了。”回过神来,岑书临用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又将她下意识攥紧的拳头慢慢展平,“辛苦你了。”
看见他眼中的温柔与疼惜,岳苑紧绷的弦一下子松开,委屈地趴进他怀里。
一筹莫展的时候,岳苑又想出了新办法。
她兴高采烈地去书房找到他,拉着他的手摇摇晃晃:“书临,我们可以试着做一些文创周边,然后去卖。说不定会有很好的效果。”
岑书临明白希望渺茫,况且周期过长,不能解燃眉之急,却也不愿打消她的积极性。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岳苑就立刻付诸实践。
她自己在网上找了些便宜的珠玉和银环,没有经验,就从头学起。熬了几个通宵,眼睛通红,终于将一个还算像样的成品摆在岑书临的面前。
岑书临没有心情去看成品,岳苑眼眶下的青黑让他分外心疼。
“我有很多粉丝,一定可以将商品卖出去的。” 她自言自语,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
“苑苑,你……”岑书临出言打断她。
岳苑却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往下说:“这儿还有很多发展的空间,我们可以做一些签文,让游客们来抽,增加参与感,大家不是都对这些感兴趣吗?”
“苑苑,可以了。” 他提高音量,才让她的动作停滞下来,“我们早就知道结果,不是吗?”
“可是我该怎么办啊?”岳苑眼眶里的泪水越聚越多,“我只是不想让唯一的纪念也被毁掉。”
临越馆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也是储存他们美好记忆的地方,她比谁都想拼命留住。
(九)
有时候山重水复,却突然柳暗花明。
“书临,书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那天,岑书临正在专心地整理典籍,未见岳苑其人,先闻其声。
岳苑跑得匆匆忙忙,高跟鞋却不小心在门槛处绊了一下,还好岑书临反应及时,提前了几步走到门边。
他知道她冒冒失失的,所以早就准备好了怀抱候在那里。
“再重要的事,也不值得你行这么大的礼啊。”岑书临温润的嗓音和着沉香味扑面而来,岳苑连正事都快忘记,恍然回神,赶紧将手机里的重磅新闻指给他看。
修建附近的地铁站时不小心挖出了文物,专家怀疑地下藏着庞大的古墓葬。
拆迁令被撤销,既有现成的博物馆,上级决意将文物都保存在临越馆里,反而做了扩建的批复。
与此同时,岳苑也没有放弃开发文创产品的想法,出乎意料,销量竟然很好。随着时间的推移,竟也成功地打造了属于自己的品牌。
最在意料之外的事,倒是两个人莫名其妙地成了微博上被热追的CP,冷面博物馆馆主搭配上跌跌撞撞的娱乐圈新星,甚至有博主更新日常,以他们俩为主角,写了本甜宠小说。最后在影视化的时候,对岳苑伸出了橄榄枝。
“我接了一部关于博物馆的戏。”拿到本子的岳苑心情大好,凑到他跟前说。
岑书临淡淡地应了一声,没答应也没拒绝。
“我要跟别人拍戏啦,”岳苑长睫低垂,尤显失落,“你难道不在意吗?”
“在意。但这是你的工作。”
他专心致志地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不慌不忙地开口。
“我看你天资聪颖,”岳苑的眼里闪过狡黠,“怎么样,我就勉为其难,将男主角的戏份留给你来演吧。”
“那个本子叫什么名字?”他好像终于对这件事感兴趣,漆黑的眼里浮动着温柔的光。
被圈在怀里,岳苑努力仰起头,好看的眉眼弯成月牙:“《和你对月亮表白》。”
从前他的小月亮藏在云里,一别经年,只将倒影留在他的心间晃晃悠悠,此刻终于掉落在他怀中。
嗯,甚合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