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利维亚：隐秘擦鞋匠变身闪耀英雄

当埃斯托尔来到玻利维亚的首都拉巴斯，第一次看到繁忙的街道上千名戴着头套的擦鞋匠时，感到极为震撼，“就像城市里一支军队一样”。在南美洲国家，擦鞋匠并不罕见，但在玻利维亚，擦鞋匠的特别之处在于，他们执业时会用面罩遮住脸，这被称为“巴拉克拉瓦头套”，一天工作结束后，他们还会把工具放归别处，以至于家人都不知他们的职业。他们这么做是因为社会上对于擦鞋匠的偏见与歧视。

2014年11月，乌拉圭摄影师费德里科·埃斯托尔在一次家庭聚会上，听到了这一玻利维亚的奇闻，便在次年1月，来到拉巴斯，决定用区别于纪实摄影的尝试，表现擦鞋匠们的处境与抗争。

不为人知的和不可忽视的

在白天的巴拉斯，有超过3000名提着擦鞋箱，鞋箱里装着鞋刷、鞋油、擦鞋布三件套的擦鞋匠，穿行在城市毛细血管般的街道上。埃斯托尔说，起初，擦鞋匠们戴面罩并非因为歧视，而是为了与当地老一代擦鞋匠们争抢客源。1980年代，由于经济不景气，大量原住民的下一代从乡村涌向城市，谋求更好生活，擦鞋成为了不少没接受过教育原住民的必选项。“年轻一代戴着面罩，入侵城市里老一代擦鞋匠的领地，给客人擦鞋，速战速决后，赶紧离开。”埃斯托尔说。

到了1990年代，由于常年游走于街巷，难免接触到一些不良嗜好，擦鞋匠被与犯罪、偷盗、吸毒等联系在一起，污名化使得面罩的使命发生改变，越来越多的擦鞋匠选择用面罩来掩盖自己的身份。

在拉巴斯附近的埃尔阿尔托市，每天早上，有不少擦鞋匠从这里出发到首府工作。这里原本只是拉巴斯的市郊，后因人口急剧增长，成为一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城市。玻利维亚是南美洲原住民占本国人口比例最高的国家，也是南美洲经济条件最不好的国家之一。

擦鞋匠中有不少是孤儿，无家可归，擦鞋被当地政府视为一项不被劳动法保护的非正当职业。他们感觉受到了歧视、羞辱，以及想改变家庭境遇而不能的绝望。这当中，一部分人将擦鞋当作一份永久性工作，也有人只是将其当作第一份工，用工资来支付生活和教育支出，工作之余，他们会去参加课程，学习其他技能，寻求转身。

拉巴斯擦鞋业之所以蓬勃发展，一个重要原因在于这是一个多尘的城市，而包括玻利维亚在内的安第斯地区，经济条件良好的人们大都有穿皮鞋的习惯。皮鞋光亮会被认为是有地位和身份的象征，在学校、办公室等公众场合，如果皮鞋蒙灰，很难会被给予脸色。

每天出门前，这些城市公共服务者的家人并不知道亲人们要去做什么，擦鞋匠们的工具和鞋油会寄存在吃午饭的协会里，工作完成后，他们会先洗手，再返回埃尔阿尔托市的家中。

1996年，拉巴斯最早的擦鞋匠协会成立，2007年，又成立了一家更大规模的擦鞋匠联合会。2005年，一家名为HormigónArmado，大意为“钢筋混凝土”的非政府组织创办了一份双月刊的报纸，报纸由擦鞋匠们自己设计、编排，展现他们的生活，同时能给60个擦鞋匠家庭带来一份额外的收入。2011年，拉巴斯一位原住民市长上任，首次给擦鞋匠这一工种正名，称这是城市发展的基石和一份有尊严的工作。但这之后，擦鞋匠们的境遇并没有得到太多改善。

虚构和现实的糅合

去拉巴斯之前，埃斯托尔听说了HormigónArmado，决定和这家机构开展为期三年的合作，在报纸上刊登擦鞋匠们的照片。最初，埃斯托尔选择纪实性的叙事路线，拍摄擦鞋匠们做饭、睡觉、去学校等日常生活，将他们还原为一个个有尊严的普通公民，但这样的手法看上去没什么新意。埃斯托尔还发现戴面罩会与负面、甚至恐怖主义相关联，但擦鞋匠们还是不想在完全暴露下拍摄。

之后，在一次讨论会上，擦鞋匠们带来了一份旧版的报纸，其中，有一幅擦鞋匠身穿斗篷，胸前有着超人标志的图像，这让与会者联想起超级英雄和擦鞋匠们的相似之处。比如，二者都会伪装自己身份，在工作和家庭间，有着双重角色，都会面对敌人——擦鞋匠们会被警察驱逐，擦鞋匠们有着特殊的武器——鞋刷、鞋油、鞋布，二者都通过服务他人实现自己的价值。在这之后，埃斯托尔和擦鞋匠们找来当地插画家，举行研讨会，确立了擦鞋匠“闪耀英雄”的人物形象和故事大纲。

一项与传统纪实不同、糅合了虚构元素的新拍摄计划开始实施。拍摄共花费了10个周六，作为领衔主演的擦鞋匠们和埃斯托尔坐着迷你巴士，穿梭在拉巴斯市和埃尔阿尔托市的大街小巷，找寻标志性的拍摄地点。在玻利维亚，有一种风格为融合了土著民文化特色、色彩斑斓的建筑，为“大片”拍摄提供了梦幻般的场景，“闪耀英雄”们在他们喜爱和为之自豪的当地富有原住民的住所前拍照。

刊登着擦鞋匠照片的这份报纸于2018年10月出版，共印刷了6000份。除此之外，“闪耀英雄”们还将照片印制成高于常规价格出售的明信片，在街头售卖。这样的项目能给HormigónArmado的60个家庭带来一笔不小的收入。挨斯托尔的这组摄影集横扫了世界多个摄影竞赛。2019年，他的这一作品在葡萄牙的一项竞赛中获奖。埃斯托尔将获得的奖金——5000欧元的一半分给“闪耀英雄”们。

今年新冠疫情来袭，街区封锁，这对于擦鞋匠们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他们正面临着最艰难的时刻，没有顾客，没有收入。HormigónArmado正提供给他们帮助，但只能顾及60个家庭，而拉巴斯有着3000名擦鞋匠。

在埃斯托尔的观察中，玻利维亚的擦鞋匠们通过自身努力，在寻求着改变。他认识的擦鞋匠中，有人后来成为了工程师，有人成了律师，但有些人在上大学后，也依然不愿提及自己曾经的身份。挨斯托尔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纠正更多人的认知，让这些擦鞋匠们有一天愿以真面目示人。

（周非凡荐自《中国新闻周刊》）